“我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一起琢磨的。”鄭仁道。
孫主任怔了一下,心里特別不高興。
堵堵的,塞塞的。
雖然他不會做TIPS手術,但是多少也了解一點。
TIPS手術那可是難上天的手術,從某種角度來講,甚至要比普外科的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更難。
小鄭這是飄了啊,沒有人教,自己就學會了?這種話,誰肯信。
孫主任搖了搖頭,心里嘆氣。
自己刷臉都不好用,這小子,已經飄到天邊去了。
簡直太憋屈了,孫主任真想轉身就走。自己都多大歲數了,還在這兒被一個毛頭小子羞辱。
鄭仁一心都在要做的手術上,從查體和影像資料判斷手術入路,各種情況在心里面捋了一遍,做好種種意外的預防以及補救措施。
他完全沒注意到孫主任的情緒變化。
一路來到手術室,孫主任沉默著。鄭仁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古怪。
換好衣服,鄭仁先離開更衣室。孫主任找了個安靜的角落,點燃一根煙,抽了一會,這才拿起電話,打了出去。
“老夏,我問鄭仁,他說TIPS手術是他和教授一起琢磨的。”孫主任心里氣苦,和熟悉的消化科夏主任述說。
鄭仁會做TIPS手術的事兒,也是夏主任告訴他的。本來孫主任是想找夏主任聯系帝都的教授,但夏主任卻告訴他鄭仁能做TIPS手術的事兒。
其實夏主任的意思是,讓孫主任找鄭仁做了。
可是孫主任理解成鄭仁能做TIPS手術,他肯定在帝都有關系。
不同的思維,造成了這樣一個誤會。
電話那面,夏主任也怔了一下。
“老孫,你不是說要找個厲害的教授做TIPS手術么?”夏主任問到。
“對啊,你跟我推薦鄭仁的老師,我這不就過來了么。”孫主任情緒有些低落。
“誰跟你推薦鄭仁的老師了!”夏主任那脾氣,點火就著,電話那面音量提升了十個分貝,“我是跟你說,小鄭TIPS手術做的不錯!”
孫主任手里夾著煙,愣愣的看著裊裊青煙飄蕩,沒聽懂夏主任的意思。
雖然夏主任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是……
過了幾秒鐘,電話那面的聲音愈發不耐煩起來。
“老孫,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說的這么清楚,你還在那跟我扯東扯西的!”
“老夏,我說的是TIPS手術,不會搞錯了吧。”孫主任手指間的煙頭燃燒,燙了一下他的手指,孫主任吃痛,這才緩過神來。
扔掉煙頭,連忙解釋。
“我跟你說的,也是TIPS手術。”夏主任道:“老張,我那同學,在二院主管臨床。來看了一次小鄭做的TIPS手術,叭叭的就把小鄭請過去了。”
說著,夏主任頓了一下,疑惑的問到:“老孫,你該不會和小鄭說,讓他幫你聯系帝都那面的教授吧。”
“……”孫主任不解,難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么?
“你呀,懶得跟你說。”夏主任聽那面沉默,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就找小鄭做,別出去瞎折騰。到時候出去,讓碩士、博士給練手,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完,夏主任就掛斷了電話。
孫主任拿著手機,哭笑不得,發起呆來。
鄭仁,從到醫院,孫主任就認識。不過是普外一科的一個小大夫,平時勤勤懇懇,做事情很踏實,但也就這么多優點,手術方面沒見他有多出彩。
可是一臺公開手術,他就冒了頭。
現在連TIPS手術都能自己做了么?聽夏主任的意思,雖然沒有明說,但她表達的已經很清晰了——鄭仁做TIPS手術的水平,要比帝都教授還要好。
不過……這可能么?
鄭仁做手術的水準,孫主任毫不懷疑。普外科的手術,那叫一個溜。不過孫主任也習慣了,人家是一個人就能拿下來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的大牛,做點小手術,算什么?
可是跨專業都做到頂尖?
他那么年輕,有可能么?
想著想著,孫主任入了神。想好問問二院張院長意見的時候,孫主任發現自己竟然坐在更衣室里發呆了半個小時。
呃……手術已經開臺了吧,趕緊去看看。
孫主任連忙戴好帽子、口罩,來到手術室。
無影燈下,鄭仁的背影有些厚重。
手術臺上,沒人說話,就連要器械的交流都沒有。
這是遇到問題了?孫主任下意識的想到。
探頭去看,他愕然發現手術已經做完了,鄭仁在縫合肌肉層,每一針落下,蘇云那面直接打結、剪線,配合的默契無比。
“小鄭,手術做完了?”孫主任問到。
“是啊,頭發形成的糞石在那面,你去看看?”鄭仁回答道。
手術很順利,打開腹腔后就看到一大塊腸道鼓起來,里面被塞的滿滿的。
切開腸道,取出頭發合成的結石,探查腸道其他部分,見沒有結石堵塞,縫合腸道,沖洗,這臺手術就算是做完了。
腸梗阻么,除了老年人術后腸粘連性質的腸梗阻比較難之外,這種機械性腸梗阻對鄭仁來說,像是闌尾切除術一樣簡單。
孫主任連忙要了一副手套,打開盛放病理標本的黃色塑料袋。
一股子糞臭味道彌散出來。
“孫主任,你出去看好不好。”楚嫣然先受不了了,剛剛她已經表達了對做腸道手術的抗議,表示以后腸道手術都讓楚嫣之來麻醉。
孫主任訕笑,沒有因為楚嫣然是規培的麻醉師而訓斥她。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更何況蘇云還在臺上。孫主任可不想被那個尖酸刻薄的家伙噴幾口。
難道自己還能對噴回去?
何況噴回去也噴不贏。
拎著黃色的袋子來到手術室的走廊里,孫主任找了一個通風口,打開袋子。
袋子里,赫然便是大塊的糞便結石,而結石里,能清晰的看到好多頭發黏連在一處。
這……這真是拉龐澤爾氏綜合征?孫主任一邊把袋子系上,味兒實在是太大了,難怪楚嫣然不高興。一邊努力的記住拉龐澤爾氏綜合征這個拗口的名字。
不懂,不要緊,回去可以查一下么。
實在不行,不是還有百度呢么。
雖然總和患者說不要百度看病,但遇到這樣的情況,孫主任也只好求助一下百度了。
沒有脫手術衣,而是等著蘇云去拉平車,把患者抬上去。
“蘇云,拉龐澤爾氏綜合征,之后要心理治療的話,海城有相關的心理醫生么?”鄭仁問到。
“沒有。”蘇云道:“全國都沒幾個專業的心理醫生,不過我在帝都倒是認識一個。”
“哦,專業么?”
“算是特別有天賦的那種,專業程度可以去試一試,就是比較貴。”蘇云道。
蘇云的社交范圍,要比鄭仁大出一個銀河系。
連心理醫生這種國內少見的醫學旁支,都有接觸、了解的人選。
不過想想,他連寵物醫院都那么了解,接觸個心理醫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我和患者家屬說一下,術后患者要進行心理康復治療。”鄭仁目送平車推走,沒摘手套,和蘇云說道。
“去唄,想去就問我要電話。”蘇云拉著平車,和楚嫣然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蘇云,讓患者父親留下來,我給他看看。”鄭仁忘記了要擺事實,講道理,便大聲吼道。
“我沒忘。”聲音遠遠從手術室拐角的門口傳過來。
鄭仁活動了一下肩膀,回頭找孫主任。
孫主任正在角落里發呆,眼前的黃色袋子沒有扎上,一股宿便的味道遠遠的就能聞得到。
“孫主任,手術做完了,我去和家屬交代一下。”鄭仁招呼。
聽到鄭仁叫自己,孫主任這才緩過神來,但還是有些迷惑,側頭看鄭仁。
“咦?怎么了孫主任,你哪不舒服么?”鄭仁問到。
“呃……”孫主任遲疑了一下,馬上把黃色垃圾袋扎上口,站起身拎著走過來,“小鄭啊,你這診斷水平……高!”
說著,孫主任毫不吝嗇的伸出另外一只手,豎起拇指,贊嘆道。
這是今兒第二次這么說了,要換成蘇云,肯定會被噴的狗血淋頭。但是鄭仁多厚道啊,聽著孫主任沒營養的贊美,只是干巴巴的笑了笑。
“呵呵。”
客氣?有什么好客氣的?
是大豬蹄子的診斷水平高,又不是自己。
說實話,拉龐澤爾氏綜合征,鄭仁現在也沒回憶起來相關論述的文章。看來找機會還是要多看一些期刊才行啊,鄭仁看著豎起拇指,奔著自己走過來的孫主任,不可救藥的走神了。
孫主任沒有尷尬,剛才他連宿便的味道都沒聞到,敞開的黃色袋子口,聞了小十分鐘,現在都覺得頭有些暈。
“小鄭,我那個朋友,明天就讓他來住院。”孫主任認真說到:“得麻煩你幫忙做TIPS手術。”
“沒什么麻煩的。”鄭仁笑,“就在你那住吧,術后調節肝性腦病,你們比較專業。”
孫主任欣然點頭。
他覺得自己之前,簡直愚蠢到了幾點。
鄭仁身邊跟著那個外國人,叫魯道……什么什么巴拉巴拉的教授。要是沒點本事,怎么會有外國教授出現在這里?就算是退一萬步講,鄭仁做不下來,不還有教授呢么?
至于自己朋友那面,跟他說市一院有外國專家來交流,時機剛剛好,這份人情也能做的踏實了。
至于TIPS手術能不能成功,孫主任雖然還有些忐忑,但夏主任他是了解的。
那女人強勢無比,之前和劉主任掐了不知道多少次,也沒見她落了下風。
夏主任很少夸人,但是對鄭仁,夏主任卻不是夸,而是真心實意的跪了。
想的通透,孫主任這才笑呵呵的跟在鄭仁身邊,走出手術室。
雖然年齡上有差異,對待的也是從前隔壁病區的下級醫生,但是孫主任沒有擺出哪怕一點點老主任的架子。
氣氛倒也算是融洽,鄭仁拎著黃色塑料袋來到手術室門口。
“王語桐家屬!”鄭仁大聲叫道。
王語桐的父親馬上出現在鄭仁眼前,眼中滿滿的擔憂。
蘇云急著送患者回去,沒有太多的解釋,只是告訴他在這兒等著,一會老板來給他講解病情。
“你是王語桐的父親?”鄭仁問到。
“嗯嗯,我是。”
“你的女兒,得了一種特別少見的疾病。”鄭仁道。
話剛說到這里,中年男人臉色馬上變的慘白,他仿佛已經聽到鄭仁要說在自己女兒的肚子里摘除了一個巨大的惡性腫瘤。
想象中的噩耗,已經幾乎摧毀了他的心理防線。
見王語桐的父親這幅模樣,鄭仁連忙笑了笑,盡量表達出輕松的情緒。
“你女兒得的是一種心理疾病。”鄭仁道。
峰回路轉。
王語桐的父親怔了一下。
“心理疾病?”他不解。
心理疾病,需要開刀手術治療?
“是一種叫做……呃,簡單說,叫做長發公主病。”鄭仁道。
“公主病……”王語桐的父親頓時覺得鄭仁很不靠譜,要不是鄭仁身上還穿著深綠色的無菌手術衣,帶著帽子口罩,無菌手套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他早都怒了。
“拉龐澤爾氏綜合征,又稱長發公主病,患者喜愛吃自己的頭發。頭發的主要成分是角質蛋白,胃內的胃酸和胃蛋白酶不能對頭發進行分解,這種東西吃了后,是很難在胃內消化的。”鄭仁繼續解釋道。
“一根兩根,也無所謂,會被消化系統排泄出去。但是有長發公主病的患者,會大量吞食頭發,導致患者頭發稀疏,并且消化障礙性的營養不良。”鄭仁道:“這里,是大量頭發糾纏在一起,形成的糞便結石,你看一眼,加深下印象。”
說著,鄭仁把黃色的袋子打開。
王語桐的父親聽的云里霧里的,開始他能聽明白的時候,有些不理解,但當他聽到拉龐澤爾氏綜合征,已經聽不明白的時候,開始相信了鄭仁的說法。
不明覺厲,大概就是這種意思。
忍著十幾天宿便的味道,他探頭過去。
鄭仁拿起一塊頭發擰在一起的結石糞塊掰開。
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無數根細細的頭發纏繞在一起,像是鋼筋混凝土一樣,形成了一大塊糞塊結石。
說一百句,不都如親眼看一下。
王語桐的父親馬上理解了鄭仁說的話。
“大夫,那要怎么治?”他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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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出院后,一定要去治療心理疾病。”鄭仁叮囑,“要是公主病繼續發作,吞食頭發,下次手術的難度,會成幾何數級增長。再往后,就算是治好了公主病,也會經常發作腸粘連、腸梗阻。”
王語桐的父親連連點頭。
孫主任也很佩服,拉龐澤爾氏綜合征,現在回憶起自己從醫幾十年的手術,好像倒也遇到過。
只是按照普通機械性腸梗阻來手術治療的,術后絕對沒有和患者家屬交代什么公主病之類的話。
要是不從源頭上解決這個心理疾病,患者再次腸梗阻是可以預期的。
和患者家屬又解釋了幾句,鄭仁拎著袋子回到手術室,把袋子放到病理間,等待送病理檢查,然后去換衣服。
孫主任也沒有太過于矜持,拿出來當初拍自己師父馬屁的架勢,一路贊美。
鄭仁對這種贊美,是有天生免疫力的。
沒有飄然,而是淡淡的笑著,心里面想著要去市二院做TIPS手術的事情。
一臺TIPS手術,幾百點技能點,介入手術經驗的積累是很瘋狂的。
這是一個例外。
如果是普外科,即便一臺肝移植手術能給500點技能點,也沒那么多患者不是。
即便有很多患者需要肝移植,也沒那么多供體不是。
除非……蘇云他們之前研究的自體干細胞克隆培育出臟器,再自體移植的試驗開始進入臨床。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而且鄭仁現在對介入宗師級進入巨匠級,甚至達到巔峰級別,還是有野望的。
不知道介入手術的巔峰,是什么樣的一種體驗。
換好衣服,鄭仁和孫主任告別回急診病房。
臨走的時候,孫主任再三表示感謝,他的朋友,明天就會住院,并開始做術前檢查,準備手術。
當聽到鄭仁需要肝臟核磁彌散片子的時候,孫主任略有詫異,但二話沒說直接應了下來。
到急診病房,看了一眼術后患者。
患者生命體征平穩,有些躁動,麻醉后蘇醒的很好。
在全國麻醉醫師缺乏的現在,能有一對水平這么高的姐妹花給自己當麻醉醫師,鄭仁覺得很幸福。
這是一個團隊,要不然光是麻醉意外,就夠鄭仁頭疼的。
轉了一圈病房,當鄭仁看到那個16歲、得了急性闌尾炎的女孩在靜點抗生素,一臉痛苦的表情時,心情瞬間晦暗下去。
視野右上角,系統面板上的診斷背景,已經變得鮮紅。
雖然患者還沒有出現穿孔的跡象,但是系統這個大豬蹄子通過某些細節,告訴鄭仁患者疾病正向著不可預知的深淵墜落中。
不行!
鄭仁皺眉,也懶得和患者的家屬交流,直接出了病房。
一旦患者出現闌尾穿孔,患者家屬再拒絕手術治療的話,急性腹膜炎,那可是致命的!
范天水強不強?論身體素質,鄭仁這輩子還沒見過哪怕一個比他強的。
可是只是急性闌尾炎,穿孔,腹膜炎,就把這個鐵打的漢子給弄的生不如死。
遇到難題,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怎么辦?
當然是去找老潘主任。
蘇云找自己背鍋,自己得找老潘主任背鍋,這是上級醫生天然的職責。
急診病房人手充裕了,老潘主任也不再一天三五次的往機關跑。他坐鎮急診科,快七十歲的人,還沖鋒在第一線。
鄭仁來到老潘主任的辦公室門口,敲敲門,聽到里面的聲音,推門走了進去。
“鄭仁,有事兒么?”老潘主任扶了扶老花鏡,把手里的一份期刊放到一邊,旁邊還有一本英漢對照詞典。
“主任,病房有一個急性闌尾炎的患者。”鄭仁也不啰嗦,沒有什么寒暄,先說家常說個三五分鐘,而是直接切入主題,講述了患者診斷,和自己的判斷后,道:“患者家屬那面很棘手,我沒什么好辦法。”
老潘主任手指輕輕敲打桌面,眼睛微微閉著。
幾分鐘后,他問到:“患者家庭住址在哪?”
“蓮花鄉中和鎮,五排十五組。”鄭仁記的很清楚。
“嗯。”老潘主任微微點了點頭,拿出一個記事本,手指按在紙上緩緩滑落,一行一行看著。
找了幾頁紙,終于找到需要的電話。
他拿起座機,撥打出去。
“二柱子,我是你潘大爺。”電話接通,老潘主任豪爽的說到。
“……”鄭仁無語,老潘主任人際交往有這么廣泛么?蓮花鄉,在哪里鄭仁根本就不知道。而老潘主任隨便找了記事本,就能找到那面的人。
“嗯?那你去叫他接電話。”老潘主任道。
很快,那面傳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二柱子,你小子厲害了,還有人專門給你接電話。”
“哦,下鄉呢。不閑聊,過年的年貨不用你送,去年你送的我都沒吃了。”
“說正事兒,我這有你們中和鎮的一個患者,家里面拒絕手術。患者情況比較危機,不做手術估計人就沒了,你想個轍。”
鄭仁無語中。
聽說話的意思,老潘主任聯系的應該是蓮花鄉的鄉長之類的干部。
姜,還是老的辣。
老潘主任根本不去和患者家屬談這事兒,直接找當地的干部。
這也是一種解決的問題的辦法,很有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那面聊了幾分鐘,老潘主任才掛斷電話。
“鄭仁,晚上中和鎮鎮長來醫院,你有時間么?”
“我有,我有。”鄭仁大汗。
“嗯,叫常悅和蘇云一起陪著就行。”老潘主任道。
呃……
“鄉下,喝酒喝的厲害。要不把他喝躺著回去,下次的事兒就不好辦了。”老潘主任笑呵呵的說到。
“好的。”鄭仁微微鞠躬,表達對老潘主任的敬意。
雖然已經很熟了,但老潘主任在鄭仁心里占據的地位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恭敬,是發自內心的。
離開老潘主任的辦公室,鄭仁拿出手機,剛把這件事情通知了蘇云和常悅,抬頭看見一個病人從身邊走過,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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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有些憔悴,看著比較顯老。
手里捏著一張檢查單子,看樣子是要去交錢,檢查。
鄭仁連忙叫了一聲,“喂,等下。”
患者和陪著的朋友沒意識到是叫她們兩個,一邊聊著一邊向收款處走去。
鄭仁快走兩步,擋在患者身前,道:“大姐,我是急診科的住院總,你這是看頭疼?”
患者怔了下,道:“是啊。”
“你這是要做什么檢查?”鄭仁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表情溫和一些。
或許是幸運值的緣故,或許是魅力值增加,看上去給人一種可以相信的感覺。
患者不解的把手里的單子遞給鄭仁。
鄭仁一看,檢查單是頭顱核磁共振平掃,果然是自己最擔心的。
幸好遇到了!
此時,鄭仁體會到幸運+8的彪悍之處。
“我覺得你做這個檢查不適合。”鄭仁道:“我剛剛聽你們兩個對話,似乎經濟上并不寬裕?”
“是啊,一個核磁500多,好貴。”患者皺著眉毛說到。
“走,找老主任給你看看。”鄭仁笑呵呵的把患者拉到老潘主任的辦公室,敲門進去。
老潘主任見鄭仁沖自己咔吧了幾下眼睛,知道事情有不對的地方,兩人便沒有事先商量的開始“表演”起來。
查體,有不同的查法。
一般急診科的查體很簡略,畢竟外面堆著十幾、二十多個患者,一個患者查體用半個小時,也不實際。
如果不是急危重癥,簡單查體后,去讓患者去做檢查。
這樣,可以有效的分流患者,讓患者別都堆在急診科的走廊里。
人的急躁情緒,是會傳染的。尤其是得了病的人,都心焦的很。
老潘主任則給患者做了比較詳細的查體,他年紀很大,都快七十了。一頭銀發,表情嚴肅而莊重,看上去就比鄭仁更會看病。
這也是鄭仁把患者領到老潘主任這里來的原因。
老潘主任一邊查體,鄭仁一邊介紹情況。
“主任,這個患者常年頭疼,這次比較嚴重,所以來我們醫院看看。但是因為家庭、經濟原因,我考慮核磁共振的費用比較高,所以建議做頭部CT平掃。”
老潘主任知道鄭仁帶患者來自己這里,戲肉在這句話上。
他假裝沒聽到,繼續檢查了5分鐘,這才緩緩說道:“沒什么大事,做個頭部CT,最后確定一下,120塊錢也就可以了。”
患者很是感謝,雖然推翻了急診內科醫生的檢查,但是畢竟老潘主任看著就像是學術權威,鄭仁看著也蠻值得信任的,所以她們兩個樂呵呵的拿著鄭仁開的CT檢查單去做檢查了。
臨走的時候,鄭仁還把手機號留給她們,讓她們做完檢查,直接給自己打電話。
等患者走了,鄭仁才長出一口氣。
老潘主任不解的問到:“鄭仁,你折騰什么呢?”
“主任,長期頭疼的患者,我建議要從頭部CT做起。”鄭仁很認真的說到:“萬一要是顱內有金屬,做核磁的話,可能會出大事。”
鄭仁一提醒,老潘主任馬上醒悟。
顱內有金屬?怎么會有?
普通人可能不會理解,但老潘主任行醫一輩子,從南疆沙場到北國邊疆,什么事兒沒見過?
他點點頭,道:“鄭仁,你提醒的很對。我琢磨一下條理,每個醫生都親自通知一下。”
和老潘主任說話就是順暢,他不會因為自己提出意見而覺得動搖了主任的權威性。
鄭仁說的事情,雖然罕見,可能幾年都遇不到一例。但只要遇到,一個處置不當,就直接釀成大禍。
又一次和老潘主任告辭,鄭仁拿出手機,通知常悅和蘇云,晚上有飯局,要去喝大酒。
這種非醫療的手段、辦法,鄭仁做不到。
但是老潘主任、鄭仁這爺倆配合默契,就像是剛剛那個女患者一樣,各有所長。
鄭仁回到急診病房,果然不出意外,被蘇云噴的滿身狗血。
大家聊著,不到一個小時,鄭仁接到電話,那兩人做完頭部CT的檢查,正在等片子。
鄭仁把急診病房的具體位置告訴患者,讓她拿到片子后,不用等報告,就說自己需要,先借出來,拿給自己看。
十多分鐘后,患者拿著片子找到鄭仁。
把片子插在閱片器上,鄭仁赫然看到患者顱內有三根鋼針!
影像上顯示的很清楚,像是魔鬼的尖牙一般,帶著滿滿的惡意,讓人不寒而栗。
“我去……”蘇云第一次見這種片子,剛剛還在嘲笑鄭仁小題大做,此刻看到片子后直接懵逼了。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瞄了一眼,便繼續去奮筆疾書TIPS手術診斷與鑒別診斷的種種。這種體內異物,對他來講沒有絲毫吸引力。
常悅等人也看傻了眼。
這要是做核磁共振……
磁場會對金屬產生影響,金屬同樣也會影響金屬。
做核磁共振的時候,是不允許帶所有會被磁鐵吸附的金屬物品進去的。
市一院有一次患者的輪椅被吸到機器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了下來。
有的患者,尤其是早期的心臟支架、骨折內固定等內置手術的病人,是無法做核磁共振檢查的。
現在的鎳鈦合金,似乎沒什么影響。
眼前這名女患,要是做核磁,幾根不知道什么時候插在顱內的鋼針會隨著磁場作用而被吸附,擺動。
患者的腦組織……
不敢想了,反正在場所有醫生都是一身冷汗。
“鄭總,這是怎么進去的?”常悅手心里全是冷汗,問到。
“估計是小時候插進去的。”鄭仁冷冷說到。
人的顱骨有個發育過程,人在出生幾個月時顱骨較薄、較軟,像牛皮紙一樣,針很容易穿透。
幾十年前,女孩在農村很不受待見,插鋼針這種事兒,鄭仁在此之前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卻偶爾聽說。
患者雖然看不懂片子,但是那幾根針明晃晃的擺在眼前,特別明顯。
“你的頭疼,是什么時候開始的?”鄭仁問到。
“從小就有了。”患者有些迷茫,驚慌,失措。
:。:
開一個大科的手術技能樹分支……
這種事情,鄭仁能做,現在大師級的技能書還有三本,最起碼起點就要比其他人更高。
可是只是大師級,是不夠的。
患者的鋼針位置在語言、運動中樞附近,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而且還有一點需要考慮。
患者被插入鋼針的年代久遠,至少也有四十年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鋼針也會腐爛。
想打開顱腔,然后用止血鉗子夾住鋼針,直接取出來?
開玩笑!
鄭仁敢百分百確定,鋼針必然折斷。
里面的怎么取出來?手術要多長時間?術后要怎么護理?
手術,不是一個人做的。
雖然有大豬蹄子傍身,但鄭仁頭腦還是很冷靜,分析了患者的病情后,讓她去神經外科了。
聽鄭仁的解釋后,陪著患者來的朋友眼淚先下來了。
她從小沒少吃苦,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一道鬼門關等著她。
既無奈,又慶幸,把患者送走,鄭仁有些疲倦。
和老潘主任匯報了這件事情,鄭仁知道老主任肯定也被嚇了一跳。
真要是患者去做核磁共振,死在機器上……
算了,好多事兒,真的沒地兒說理去。
鄭仁現在特別重視大豬蹄子在幾次任務后,給自己的幸運 8的附加屬性。
而由此推論出來,皇冠上的明珠第二階段完成后,真正的重頭獎勵不是射頻消融3000例手術經驗,而是手術完成度 2.
下午三點多,鄭仁正在看書,蘇云跑去看楊麗麗。
按照他的說法,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這段時間,一定不能出事。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鄭仁抬頭,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站在急診病房醫生辦公室門口。
“鄭醫生在么?”那人問到。
“你好,我就是,你是……”鄭仁站起身,問到。
看打扮,鄭仁已經猜出來這個人的來歷。
蓮花鄉,中和鎮的鎮長大人來了。
“鄭醫生,您好,您好。”鎮長沒什么架子,見到鄭仁后,熱情的伸出雙手,“我是中和鎮的鎮長,潘子耀。”
“潘鎮長,你好。”鄭仁笑道。
“鄭醫生,我剛從老潘主任那過來,給您添麻煩了。”潘子耀客客氣氣的說到,“這幫家伙,就想著彩禮錢。是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一個個都掉錢眼里去了。”
“是給你添麻煩了。”鄭仁誠懇的說到。
“哪有,哪有。”潘子耀道:“基層工作不好做,現在還好點了,手頭都有三瓜倆棗的。要是換了頭幾年,怕是我來也不好用。”
接下來,鄭仁就不知道說什么了。
潘子耀情商特別高,他笑呵呵的問了王語桐住在哪間病房,隨后自己夾著包就過去了。
鄭仁想要陪著,被潘子耀客氣的推了回去,說是這種小事兒,沒什么好看的。
很快,病房那面傳來一陣罵聲。
“馬勒戈壁的老王,你特么就知道給老子添麻煩是不是?你就作死吧,你要死,也特么別拉著你姑娘死。我告訴你,明年你的地是不是不想……”
一連串的污言穢語,體現了簡單、粗暴、直接。
鄭仁大汗。
過了幾分鐘,潘子耀笑呵呵的回來,完全看不出來剛剛那一連串話是眼前這個溫和、普通的中年人罵出來的。
“讓鄭醫生見笑了。”潘子耀道。
“……”鄭仁結語。
“基層工作,難做啊。”潘子耀道:“要是不威逼利誘,好好說話,不管什么事兒,辦成的可能性特別小。不管對錯,上去先罵他個狗血噴頭,然后再說事兒。”
“……”鄭仁還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姑娘都病的要死了,他老王腦子里進屎了,還想著彩禮。”說著,潘子耀有些窘,嘿嘿一笑,道:“這么說話說慣了,鄭醫生您別見怪。”
“不會不會。”鄭仁連忙擺手,問到:“談的怎么樣了?”
“馬上手術,您這準備好,老王就來簽字。”潘子耀道。
鄭仁長出了一口氣。
那個叫王語桐的姑娘,系統面板的背景越來越紅,估計她的闌尾距離穿孔也不遠了。
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
鄭仁連忙讓常悅做術前準備,自己去查看王語桐。這臺手術,鄭仁準備親自做。
親自,這兩個字,鄭仁在幾個月前是不會想到的。
那時候,能有手術做就算不錯了。一些大手術,劉主任肯讓鄭仁縫皮,都算是心情好。
幾個月后,闌尾炎這種手術,鄭仁幾乎無視掉了。
要不是這個患者特殊,有老潘主任找蓮花鄉的鄉長解決患者那面的非醫療因素,鄭仁肯定會讓蘇云帶著楊磊上臺。
不到半個小時,簽字、備皮、留針全部完成。
蘇云推著患者上臺,鄭仁和潘子耀客氣的招呼了一聲,然后也跟著上去了。
潘子耀直到這時候才歇了口氣。
他是二十年前的大學生,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還只是一個鎮長,可以說是混的特別差的那種。
因為他比較耿直,書生氣重。
但是在基層磨練了很多年,也不想著爬上去了,心思也就沉了下去。
本來今天應該在基層定點扶貧,各種手機簽到,忙的不可開交。
可是在接到鄉長電話后,他立即放下手頭一切工作,趕奔海城。
小屯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操行,潘子耀知道。
為什么不做手術,潘子耀更知道。
前幾年,就有一個女孩因為家里拒絕手術,活生生病死在海城人民醫院。
雖然這是家里面的選擇,不哭不鬧,把人送到殯儀館燒了完事。可是……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病死了,還不是沒辦法治!
和鄉長的電話有關系,但最主要的是潘子耀雖然已經被生活盤的出了漿,但卻還沒被生活盤的失去最后的良知。
還好趕上了,潘子耀找了半天,偷偷摸摸去衛生間抽了根煙,隨后來到手術室門口。
他還想罵王語桐的父親幾句,這一天忙的跟狗一樣,他還瞎添亂。
沒等他開罵,手術室的門就打開了,蘇云推著患者走了出來。
……
……
昨天有書友問,乳癌晚期的事情。人生,逆旅。提高生活質量,抓不住的時候就松手,有尊嚴的離去。
說到這里了,就多說幾句。都市小說,一般都沒有主線,呃,掙錢、裝逼不算。這本書,一直想要帶給大家輕松、愉悅的閱讀體驗。可是醫學,到最后依舊是絕望。很多年前,朋友就說,醫學小說,雖然小眾,但訂閱很高,可以寫。我覺得絕望,一直沒有寫。
但看了志鳥村大大的書后,感覺可以用簡單輕松沖淡這種悲哀與無奈,就試著寫一下。不知道書友看沒看出來——這就是真正的英雄主義,本書早已經點題了。最后,會扎扎實實的收回來。
啰嗦了這么多,不算劇透,只是有感而發。
但愿世上人無病,
何惜架上藥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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