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鄭仁和謝伊人來到市一院。
七點五十五分,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像是機械手表一樣準時,來到急診病房。
鄭仁招呼教授,和老潘主任打了個招呼,便下樓去了。
樓下,一臺黑色的寶馬x5停在門口。
排氣管子突突突的響著,馮旭輝站在車頭,見鄭仁出來,連忙把車門打開。
鄭仁根本不知道,自己給馮旭輝添了多少麻煩。
因為東北公司草創,各種耗材都只有2-4樣備品,長風微創也沒那么大的胃口與想法,要一口把整個東北市場給吞下來。
昨晚接到電話,馮旭輝直接懵逼了。
這么多tips手術的耗材……長風微創東北分公司根本沒有!
他放下鄭仁的電話,馬上給馬董打了電話,說明這面的情況。
馬董根本沒有猶豫,考慮成本什么的,指令帝都公司派人連夜開車,調撥20套tips手術耗材去海城。而且他頗有先見之明的開始聯系,迅速填補了帝都的貨源。
海城距離帝都并不算太遠,開車5-6個小時也就到了。
凌晨四點左右,帝都的銷售人員趕到海城,馮旭輝這才松了一口氣。
帝都來的銷售人員把寶馬x5直接扔給馮旭輝,說是馬董說這臺車以后算是東北大區的專車。
這種支持力度,簡直讓馮旭輝感激涕零。
他現在已經沒了送早餐這個聯絡感情的手段,早就急的不要不要的。
趕上鄭仁打一次電話,就算是頭拱地,也得完成不是。
這是幸福的煩惱。
開車,直奔市二院。
鄭仁坐在副駕,馮旭輝開始了下一步的苦惱。
自家大腿坐在一邊,總不能面對面都不說話吧。
可是鄭總……真是難溝通,不管馮旭輝說什么,他都只是嗯嗯啊啊的隨口敷衍。
到最后,反而是坐在后排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用帶著大碴子味的東北話和馮旭輝聊起來,那叫一個歡實。
鄭仁接了張院長打來的電話,詢問是直接上手術還是先看一眼患者。
這兩者,跑飛刀的教授都可以做。
按照流程,術者術前看病人,這是必須的。
但跑飛刀的教授,為了多做幾個患者,多掙點錢,讓單位時間的效率高一些,大多數都不會看患者。
這面下了飛機,那面患者就已經上了手術臺。
和醫德無關,當地醫院,能請帝都、魔都教授來做手術的,基本都是三甲醫院。最基本的素質還是要有的吧,而且術前的片子肯定看過,要是太重的患者,飛刀教授直接就拒絕了。
笑話,那么多簡單的手術不去做,做難的?作死不帶這么鬧的。
當然,跑飛刀也是有風險的。
零幾年的時候,帝都有個骨科教授跑飛刀,去石家莊。
患者是簡單的骨折,但因為年齡大,術后骨不連。家里面二話沒說,找人去帝都把教授的腿打折了。
鄭仁想都沒想,便說,要去先看看患者。
,但畢竟分屬兩個不同的醫院,謹慎點也沒什么錯誤。
鄭仁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早都形成習慣了。
,開車要不了多久,即便是早高峰時間。
海城的早高峰和帝都、魔都,甚至和省城都沒法比。
傳染病院的位置比較偏僻,用了二十五分鐘,馮旭輝便開著車到了二院。
住院部大樓前,十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等候,不用多想也知道那是在等鄭仁的。
馮旭輝有些小小的驚訝,市二院的人竟然站到住院部大樓門口迎接鄭總?
這得是什么身份、地位?!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卻毫不在意。
他每次去其他醫院做示范手術的時候……總之,沒有這么簡陋的。
車子停下,矮胖子一溜小跑,來到副駕位置,把車門拉開。
“鄭總,您來了。”
見矮胖子一副諂媚、誠惶誠恐的模樣,鄭仁哭笑不得。
他至少40歲的年紀,給一個小年輕的醫生拉車門,真是難為他了。
“客氣,客氣。”鄭仁道。
“哪有,這都是應該的。”矮胖子臉上的堆滿了笑容,“我回來和我們胸科主任了解了一下,昨天您在急診搶救室開胸搶救,技術精湛,診斷準確,我心里可是佩服的很。”
見鄭仁面無表情,似乎沒聽到自己的話,矮胖子繼續賠笑,不再拍馬屁。
“鄭總,又見面了。”張院長當先,伸出手。
“張院長,你費心了。”鄭仁和他握手,笑道:“患者的條件都不錯,可以有效的避免手術失敗的幾率。”
“第一次,我擔心這面的器械、手術室設備你用不順手。”
“器械,我用長風的。這位,是長風微創東北大區的經理,馮旭輝。”鄭仁拍了拍馮旭輝的肩膀。
馮旭輝剛下車,見鄭仁上來就介紹自己,而且直接說清楚做tips手術,用長風的器械,頓時感激涕零。
張院長矜持的和馮旭輝打了個招呼,手都沒伸。但馮旭輝沒有介意,人家是二院的院長,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別說矜持一點,就算是啐自己一臉,自己還不是得陪著笑臉說好?
給鄭仁介紹了隨行的科室主任們,鄭仁一一握手。
肝病科的主任還好,而介入科的主任卻帶著幾分敵意。
鄭仁感覺到了,卻沒有往心里去。只是隱約記得介入科主任姓程,叫程立雪。
程門立雪,這個名字很好記的。
看他那表情,要不是身后站著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的話,怕是要當場發作。
教授用來裝裝門面,似乎還不錯,鄭仁心里想著。
在張院長帶領下,先看患者。
第一個患者是頑固性腹水的病人,今晨急查的化驗單,患者查體都比較不錯,病情比之前在市一院做的那個輕了很多。
鄭仁比較滿意,看第二個患者的時候,有二院的醫生送第一個患者去了手術室。
看完8個患者,鄭仁對張院長的細致程度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有患者,都是一水的頑固型腹水的病人,這樣可以盡量避免小概率術中嘔血的可能。
這人,真是不錯,鄭仁心里想到。
……
……
注1:10年,我姥爺做手術,請的北京專家。吃飯的時候閑聊說起來的,算是道聽途說吧。
去了手術室,第一個病人已經準備完畢。
馮旭輝拎著一個銀色的拉桿箱,站在操作間里。
拉桿箱里,分門別類裝滿了tips手術術中要用到的相應耗材。
鄭仁簡單熟悉了一下手術室,二院的介入手術室和急診的雜交手術室不一樣,設備略老了一些。畢竟不是新建的,換一臺雙c臂的機器,要一千萬左右,二院也承擔不起。
但是能用,
最起碼比胃腸機強多了。
習慣性的把患者片子插到閱片器上,鄭仁抱著膀術前核對,最后一次在腦海里重新虛擬一遍手術的過程。
看著手術室里忙碌的教授,和安靜看片子的鄭仁,操作間里安靜的一逼。
介入科程立雪主任撇了撇嘴角,道:“帶個外國人,就以為自己牛逼了?”
馮旭輝站在角落里,心里暗笑。
這特么就是在電視劇里活不過3集的那種人,連打聽都沒打聽這位消毒、局部浸潤麻醉的外國人是誰,就開始噴。
張院長道:“我們要的是tips手術成功,這是我們市二院建院史上嶄新而重大的一頁。程主任,好好跟人學,我很期待我們自己有朝一日能成功開展tips手術。”
程立雪只是表達了一下不滿,也不敢在院長面前太過于放肆。
雖然從前程立雪和張院長是一屆分到醫院的,但人家現在是院長!隨便給幾雙小鞋穿,自己就受不了。
他的煩躁,正和小鞋有關系。
最近市二院領導班子決定某些科室要分組,副主任單拉出一派人馬,和主任分庭抗禮。
誰愿意好好一個科室一分為二?那意味著大主任的權利減少了許多。
這么弄,好處在于每一個人都精神抖擻的,畢竟要貼身肉搏,手術量上不去?身為大主任,年底匯報工作的時候,你還有臉站在臺上說三到四?
大家的眼睛都亮著呢,手術量上不去,就等著死吧。
所以程立雪最近的情緒有些低落,從前那種悠閑的好日子估計是沒了。
而這次,張院長竟然請市一院的一個小小住院總來做tips手術!雖然副主任不在家,去省城學tips手術了,這對程立雪來說算是一個好消息。
可是……
要知道,那是tips手術啊,一個住院總就能做?程立雪可不認為市一院比市二院強了這么多。
論肝病這一塊,無論是介入還是手術,二院都比一院強很多。
畢竟是專科么。
張院長這是老糊涂了,真是亂彈琴!程立雪腹誹著,但是他安靜下來,沒有繼續噴鄭仁。
“任院長正在從省城往回趕,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老程,你要有大局觀。”張院長又叮囑了一句。
麻痹的大局觀!程立新心里腹誹。
這么年輕的住院總,還特么是急診科的,會做tips手術?
就算是退一萬步講,他真的會做,而且能拿得下來,程主任現在見到年輕人心里就煩躁。
自己手下的那幾個年輕的副主任和責任主治醫,看著對自己恭恭敬敬的,誰知道他們去沒去任院長那面做工作。
好好的一個科室,自己把控了小二十年,沒想到要退休前竟然要分組!
真是瞎糊弄!
程立雪只是科室主任,扛不住院里的大方向。所以,他所有的怨氣都堆在鄭仁的身上,仿佛鄭仁是他手下那些意圖踩著自己肩膀上位的副主任一樣。
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消毒完畢,開始穿刺。
鄭仁也去穿鉛衣,刷手。
“張院長,這臺手術,應該是那個外國人來做吧。”程立雪見魯道夫教授已經完成了穿刺,然后開始下導絲,便問道。
“不是,我在市一院親眼看到,那個外國教授只是鄭總的助手。”
“切。”程立雪小聲的斥了一下。
拿外國教授當助手?你這是智商不在線還是情商不在線?
不說海城,就算是省城那些水平不見得多高,卻眼高于頂的教授們誰能使喚動外國教授?
“鄭總的水平的確很高。”矮胖子知道程立雪上躥下跳的原因,他恰如其分的站出來,說到:“昨天我去送片子,正好碰到一院的急診來了一個心包填塞的患者。”
“哦?”張院長來了興趣,問道:“然后呢?”
“我跟著跑下去看,鄭總急診急救水平簡直太高了,直接切開胸腔,把手伸進去,做直視下心臟按壓。”矮胖子一臉崇拜的說到:“剛開始,血從胸腔里呲出來,都上了房。”
“哦?患者呢?”
“心跳恢復,就去了手術室。”矮胖子道。
“急診急救水平高,未必會做tips手術。”程主任道。
“老程。”張院長很是不滿,呵斥了一句。
因為是多年前的同學,所以張院長不好深說什么。這事兒是自己定的,任院長批準,這個程立雪竟然看不清楚形式,還想跳出來當反派?
扯淡。
程立雪皺了皺眉,轉身出去。
他走到更衣室,拿起手機,找了一個號碼撥打出去。
tips手術即便是依靠外國教授做下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要是手術成功,自己也不好置喙。
但急診急救,外國教授可就不能親自上陣了吧。
這事兒,自己一定要打聽清楚。
他可不相信切開胸腔,直視下心臟按壓這類的急診搶救能成功。
這種小概率的事件……那個年輕住院總膽子太大。
琢磨著,電話已經接通。
對面問道。程立雪找的,是市一院icu錢主任。
錢主任笑呵呵的說到
程立雪心里鄙夷,看看吧,人都死了,還特么在哪吹。切開胸腔,直視下心臟按壓,這種操作是人能干的么?
程立雪愣住了。
心包填塞,第二天就沒什么事兒了?
這……
掛斷電話,程立雪拿出一根煙,點燃。
深深吸了一口,他還沒緩過神來。
雖然不是心胸外科出身,但是基本的醫療搶救還是知道的。
心包填塞有多重,只要是老大夫,沒人不知道。就算是救過來了,怕是也植物人了吧。
老錢這是在忽悠自己?
他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沉默抽煙。煙霧繚繞,特別嗆。
怎么想,程立雪都想不明白。
看了一眼時間,快九點了,自己離開剛剛二十分鐘。手術估計剛開了一個頭,不過任院長要到了,自己還是回去的好。
剛走出更衣室,程立雪見護士招呼一個患者進來。
“急什么!”程立雪瞪眼睛,兇巴巴的呵斥道:“手術還有幾個小時,讓患者在手術室里等著么?!”
本來程立雪就對一天做8臺手術很不滿意,此刻正好趁機發作。
“程主任……”
“手術室的流程,你是怎么學的!患者這么大歲數了,還有腹水,你讓他在手術室門口坐幾個小時!還有沒有點醫德了!”程立雪心氣不順,抓住一個破綻,立馬無限上綱上線起來。
小護士被訓了幾句,心里委屈,眼淚在眼圈里打轉。
程立雪剛想說幾句溫和點的話,連打帶拉,這是斗爭的手段么。
可是他還沒說話,矮胖子跑了出來。
“怎么了程主任?你這是……”矮胖子疑惑。
“這么早把患者帶進來,是誰讓的!”程立雪冷冷說道。
“手術做完了啊,這是第二個患者。”矮胖子眼珠一轉,馬上知道發生了什么,程立雪這一天都橫挑眉毛豎挑眼的,他看著也煩躁,話中帶刺,道:“程主任,患者做完手術出去,您準備再慶祝一下,然后開始第二臺?其實呢,慶祝一下也是應該的,畢竟是我們二院第一臺tips手術么。但患者這么大歲數了,等的時間太長了不好。”
矮胖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別看他在鄭仁面前一臉諂媚,嗆起人來,那是相當厲害。
“呃……”程立雪愣住了。
做完了?這怎么可能!
那可是tips手術,能做下來就是牛逼的不能再牛逼的介入科大夫了,自己抽根煙的功夫,怎么就做完了呢?
“你說什么?”程立雪厲聲問道。
“手術都做完了,程主任您這是準備干擾手術流程,還是對院里請教授來做手術這件事情表達不滿?”矮胖子見程立雪油鹽不進,話語更凌厲了幾分。
因為有患者在門口的凳子上坐著換鞋,所以兩人針鋒相對的話語聲都很低。
但聲音低,卻并不代表著不鋒利。
“……”程立雪楞了。
真的是做完了?tips手術用了半個小時時間就做完了?
不可能啊……這絕對不可能!
一年前,任院長帶隊,去國外學習、觀摩手術,程主任也看了一兩臺。因為老了,沒心氣了,他對tips手術并不感興趣。
風險這么高的手術,誰愿意做誰做,老子可不做。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安安靜靜等著退休,難道不好嗎?就算是學,估計也學不會。
去歐洲的全過程,程立雪當做是一次公款旅游,好多活動基本沒參加,倒是玩了個痛快。
但最基本的他還是知道的,即便是歐洲最牛逼的醫院,做一臺tips手術也得2-3個小時。
一定是手術有問題!
手術間的門開了,患者被推出來。護士橫了程立雪一眼,帶著下一個患者進入手術室。
程立雪顧不上和矮胖子斗嘴,快步走進操作間,一幀幀影像調閱出來。
置管、穿刺,一針成功,留置支架……又留置可回收支架?人家不光一針成功,還有時間留置了兩個支架。
可是……這也太快了吧。
那個年輕的住院總,怎么會這么厲害?不可能啊。
程立雪恍惚了。
“任院長,您回來了。”
“院長,您累了吧,坐下歇歇。”
一連串的馬屁聲在程立雪身后傳來,他有些恍惚,還沒意識到已經九點多了,任院長從省城趕了回來。
手術做的這么快么?本來程立雪有一個殺手锏,做tips手術準備了8個病人,這是要做幾天手術?三天還是兩天?所有患者都禁食水,這本身就是違反醫療原則的。
最起碼,算是不人道。
可是現在看來,人家是真能一天做8臺手術啊。
這特么的!
“教授?”任院長低聲輕呼,驚訝莫名。
什么教授?程立雪還在愣神。
身后腳步聲響起,任院長直接分開眾人,走進手術室。
“魯道夫教授,是您么?”任院長的聲音里,還帶著驚訝與不解。
“是我,嘎哈?”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回頭問道。
一股純正東北大碴子腔,差點沒把任院長心臟病給嚇犯了。
這還是德國海德堡大學,那個一臉嚴肅、刻板,不茍言笑,水平卻又高的讓人絕望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么?
“你認識我?”教授一邊消毒,一邊問道。
任院長穩了穩心神,恭恭敬敬的微微彎腰,像是學生一樣,說到:“去年4月份,我帶隊去海德堡大學,觀摩您做tips手術。”
“有啥好看的。”教授消完毒,開始鋪單子,“那時候手術做的破馬張飛的。”
“……”
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去,任院長感覺自己胸口有些疼,呼吸有些困難。
簡短的對話,任院長確定了幾點。
這位,的確是海德堡大學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任院長本來已經從外貌上判斷出來了,不是所有人都和鄭仁一樣,認不出人來。任院長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是很強的。
加上教授親口承認,任院長沒什么好懷疑的。
騙子進手術室?這種事兒從來都沒發生過。
手術室有什么好騙的?騙x光射線吃么?
“教授,您怎么親自消毒呢。”任院長橫了身邊人一眼,道:“去個人幫教授。張光志,你就讓教授自己做手術?你就不會穿衣服上臺?程立雪呢?”
張院長愕然,頭上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矮胖子湊過來,一臉堆笑,小聲道:“任院長,咱請的不是這位教授,是市一院的人。教授,教授……”
“教授什么?”任院長疑惑。
“教授是來給市一院的鄭總當助手的。”
“你說什么?”任院長厲色,問到。
見平時溫和的任院長臉色大變,矮胖子剛要解釋,魯道夫·瓦格納教授不高興的說到“手術室,擠進來這么多人,你們的無菌工作室咋做的?”
說完,教授已經鋪好單子,回頭道“老板,我穿刺了。”
“行。”鄭仁完全沒注意到手術室里涌進來這么多人,他還在看這個患者的肝臟核磁共振彌散像的片子,腦海里虛擬著手術過程。
“富貴兒,進針的時候提醒我角度左偏15°。”鄭仁囑咐,隨后去刷手。
“好咧。”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應了一聲,隨后目光凌厲,瞪著任院長等人。
眼神如刀,被教授目光逼視,見他手里拿著穿刺鞘,任院長訕笑了兩下,最后退出手術室。
富貴兒……這種名字,竟然是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的中文名么?是特么哪個混蛋給教授起的!
他也沒想到tips手術竟然有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參與。可是張光志不是說請的是市一院的一名醫生么?
教授是怎么回事?而且那個小大夫倒像是教授一樣,站在閱片器前,人模狗樣的看片子。教授像是小大夫,在認真的消毒、鋪單子。
此中,強烈的反差,讓任院長困惑、不解。35xs
但教授凌厲的眼神與和自己說話時候的那種說一不二的口吻,讓任院長恍惚覺得自己在海德堡大學醫療中心的手術室里。
任院長心里無數的事情翻江倒海,胡亂的想著。
“院長,我在市一院看手術的時候,鄭醫生是術者,教授是助手。”張院長湊到任院長耳邊,小聲說道。
“……”
這個世界簡直太瘋狂了,任院長沉默。那畫面太美,他不敢相信。
“剛剛做完了一臺tips手術,手術很順利,穿刺一針成功。術者,真的是市一院的鄭醫生,教授是助手。”
“……”
任院長繼續沉默。
第二臺手術開始,程立雪也不管任院長在場,努力在屏幕前擠了一個位置,目不轉睛的看著。
穿刺成功,導絲從頸靜脈進入,這些都是常規。
雖然做的很流暢,但也就是那么回事。
關鍵步驟在于穿刺針從肝靜脈穿到肝內門脈分支,這是盲穿,成功率低的令人發指。
這一點,程立雪了解,也是他最好奇、最想不懂的。
他究竟要怎么做?
很快,穿刺套件送了進去。
程立雪的眼睛瞪的很大,眨也不眨,盯著看。35xs一針就成功?那是走了狗屎運吧。
這次,肯定不行。
程立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希望這臺手術有波折,從醫幾十年,最基本的醫德還是有的。
或許最近醫院鬧著分組,他一看到年輕醫生就莫名其妙的煩躁。
從前還能說,這幫年輕醫生除了膽子大,精力旺盛之外啥也不會。可是現在,市一院的那個年輕醫生,看著不過二十七八歲,樣子也很普通,卻能做自己不會的tips手術。
以后,這種話要怎么說?
自我否定?給年輕人挪地兒?
不可能,那不存在的。
整個操作間里格外安靜,能看懂手術的人都屏氣凝神,等待tips手術最關鍵的一步。而看不懂手術的人,因為有任院長、張院長兩個醫院最大領導的存在而噤若寒蟬。
即便好多人想拍馬屁,但這種時候根本不敢說話,所有人都知道打擾了院長大人觀摩手術,那就是馬屁拍到了馬腳上。
透過鉛化玻璃,里面的鄭仁和教授兩人似乎在討論著什么。穿刺針的位置又移動了一下,隨后固定。
原來他們也不熟練,程立雪冷笑,仿佛自己已經獲得了一場戰斗的勝利一般。
要是熟練,誰會在手術過程中進行討論?
但他的得意沒有維持很久,大概就二十秒鐘的時間,影像上就看到支架順著導絲進去。
這是成功了?
以程立雪的水平,根本無法分辨。他的水平還不錯,但是僅限于肝癌的介入治療方面,射頻消融這種已經成型,在臨床上廣泛應用的技術都沒有學,更不要說tips手術這種號稱介入皇冠上的明珠的手術了。
肯定不行的……肯定不行的……程立雪信里面默默的念著。
但他注定要失望。
支架進入,撐開,連通了肝靜脈與門脈肝內分支。
這次,所有操作過程,程立雪親眼目睹。
怎么成功的,程立雪根本不知道。別說是他了,就連一直沒有放棄業務的任院長來說,也沒看懂。
在這一刻,任院長終于覺得自己老了。
這個世界,是年輕人的,就像是市一院的那個年輕醫生一樣。
tips手術,這種高難度手術,竟然能一針穿刺成功,難怪海德堡大學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會屁顛屁顛趕到中國來,給他當助手。
用現在的話講,這叫交流學習。用過去的老話講,教授這是學手藝呢。
別說叫富貴兒了,就算是叫旺財,就能怎么樣?學回去后,即便是一名普通醫生,搖身一變也成了世界頂尖的教授。
這個小大夫……這是小荷剛露尖尖角啊。
恍惚中,第二根可吸收支架又下了進去。
“老張,這個支架是為了防止肝性腦病么?”任院長情緒冷靜下來,不再直呼其名。
“嗯,是的,任院長。”張院長笑著說道“一般不敢下第二個可回收支架,回收的時候,大概率會導致出血。”
張院長也不賣關子,和領導賣關子,難道還指望領導會上趕著拍馬屁么?那特么是作死。
“在市一院,鄭總做了兩例tips手術。其中一臺是急診止血的手術。兩臺手術全都下了可回收支架,已經成功取出一枚,患者應該今天出院。”
“厲害啊!”任院長贊嘆。
“嗯,所以您在開會,我就直接拿主意把他請過來做手術了。”張院長道“這種人,我怕錯過了,人家一飛沖天,再也請不動了。”
“多少錢一臺?”
“5000,幾個貧困患者,家里拿2000,院里補助3000”張院長道。
“胡鬧!”任院長皺眉,透過鉛化玻璃,看著里面正在忙碌的鄭仁與魯道夫·瓦格納教授,道“你這是打教授的臉,還是打咱們的臉!”
“院長,一臺5000,是充分考慮到咱們收治患者家庭條件的基礎上……”
張院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35xs
“鄭醫生,怎么說。”任院長看著屏幕,問到。
屏幕上,第二枚可回收支架和第一枚帶膜支架幾乎完美重疊,手術結束了。
“鄭總說可以,他只有一個要求,近期要做至少8-10例tips手術。”
“嗯?”任院長沉吟。
“我考慮,可能是鄭總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兩人搞出什么新的課題,需要足夠多的病例。”張院長小聲把自己心里的猜測說出來。
這其中的道理,并不難猜。能干到副院長的人,也沒有傻子。
“數量還是不夠。”任院長道“挖地三尺,也要找30例穩妥的患者。錢的問題,不要考慮,院里會酌情給予減免。”
“那……”張院長沉吟。
“讓鄭醫生幫忙培養一個人。”任院長道“我知道他不缺患者,但在海城,需要做tips手術的患者,絕大多數都在我們手里。”
“了解。”
兩人說到這里,鄭仁已經從手術間里出來,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按壓止血。
任院長看著還是有些不習慣,感覺怪怪的,自己應該哪里考慮錯了。閃舞小說網
“鄭總,tips手術做的真是熟練啊。”張院長笑吟吟的迎上去,說到。
“還好。”
“您的tips手術,是在哪學的?”張院長看似隨意的問到。
學?全世界最高水準的醫院,怕是做tips手術都不會這么快,到哪學!
“這不是夏主任那有個急診,趕鴨子上架,做了之后覺得也不難,正好教授在,研究了幾天,就熟練了。”鄭仁笑呵呵的尋找第三個患者的片子。
張院長連忙上去幫忙找片子,可他聽到鄭仁的話,腳下一個踉蹌,腦袋差點沒撞到桌子角上。
幸好被矮胖子扶了一下。
被急診患者逼著上臺做tips手術?
你特么還能更裝逼一點么?
會做tips手術,就是介入科的牛人,允許你裝逼,但是這個有點裝的太過了吧。
“讓下面送患者吧。”鄭仁道“張院長,術后患者的護理,一定要派精干人選。”
“知道,請您放心。”張院長下意識的立正,回答。
手術做的牛逼,年齡已經不再是致命的因素。在張院長心里,鄭仁已經是帝都教授一個等級的人物,說話自然要客氣幾分。閃舞小說網
而且魯道夫·瓦格納教授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世界頂尖的介入教授,在手術室里按壓止血呢,你一個地市級醫院的院長,還特么是副的,有啥好牛逼的。
“麻煩了。”鄭仁云淡風輕的拿起第三個患者的片子,剛要往手術室里走,忽然任院長說話了。
“這位是鄭醫生吧。”
張院長一下子傻逼了,自己竟然忘記介紹大院長。
這個錯誤犯的有點大。
都特么是最開始被鄭仁那句被急診tips手術逼著學會的給搞的心神不寧,這才忘記這么重要的事情。
他連忙拉住鄭仁,道“鄭總,介紹一下。”
鄭仁回頭。
“這是我們的任院長,這位是市一院急診科的鄭仁鄭總。”張院長連忙賠笑介紹。
“鄭總,你好。”任院長矜持著,笑瞇瞇的看著鄭仁。
他在等鄭仁伸手。
鄭仁瞇出一個笑眼,手里拎著片子,道“任院長,你好。”
說完,他就要回頭去手術室。
手術已經做瘋了,尤其是剛剛那個患者,在術前看片子的時候,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提出了不同的意見。鄭仁和他探討了很久,一直到被心臟刀刺傷的患者打斷。
事后,鄭仁也一直在琢磨這個患者的片子。
和手術相互印證,鄭仁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其實剛剛的手術,做的不能說是百分百完美無瑕。雖然成功了,但是穿刺針略偏。鄭仁有種感覺,要不是自己幸運8,這一針必然失敗。
這就是經驗教訓的積累,鄭仁腦海告訴運轉,一些臆想、猜測的東西經過事實驗證后,急需用下一個患者經驗來鞏固。
所以,鄭仁心里想的只有第三個患者的核磁影像,根本沒有什么院長、副院長之類的行政職務。
操作間的空氣一下子變冷,結冰。
任院長也怔住了。
這個年輕人……
隨即,任院長意識到自己錯了。
雖然眼前這個年輕人掛著市一院急診科住院總醫師的稱呼。但是,估計在市一院也沒人敢呼來喝去的真把他當住院總用吧。
看看在手術室里按壓止血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任院長沒有生氣,而是后背冒氣一股子冷汗。
“鄭總,你好,我是二院的任海濤。”任院長微笑,和煦,讓人如沐春風,伸出雙手,握住還在懵懂中的鄭仁的一只手,上下搖晃著。
“哦哦,任院長,你好你好。”鄭仁被任海濤的熱情命中,有些不知所措。
“就先不打擾你做手術了,術后一定要撥冗,吃頓便飯。”任院長熱情說到。
“好的,好的。”鄭仁松了口氣,那種靈感還沒有完全消失。
任海濤的手一松開,他馬上拎著片子進入手術室,把核磁共振彌影像片插到閱片器上。
操作間里,依舊一片寧靜。
熟悉了機關種種事物的眾人面面相覷,都迷茫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眼前的一幕一幕,絕對超出了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手術室里,鄭仁凝視片子。
此刻,他的世界,只有眼前的片子。
“富貴兒!”鄭仁忽然喊道。
“嗯呢,我在這旮沓,怎么啦老板。”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正站在鄭仁身邊,被嚇了一跳。
“這里!”鄭仁的手重重點在閱片器的片子上。
“我覺得這里要左轉25°,向右前方進針。”魯道夫教授也注意到這里,說到。
“不,應該是左轉18°,正前方進針。”鄭仁道。
看著鄭仁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兩人激烈的爭論著,什么則重力場、熱平衡、數密度按高度、玻耳茲曼分布等一系列醫生們聽不懂的專業詞匯斷斷續續從手術室里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