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和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看了不到一個小時,8個患者的片子就全都看完了。
程立雪還在一臉懵逼狀態中,鄭仁和教授說的話,每個字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未必了。
收起片子,鄭仁笑著問到:“程主任,術后患者狀態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肝性腦病的癥狀幾乎沒有出現。”程立雪恍惚說到,“今天早晨急查血氨,只有一個患者血氨略高,但查體、問話,沒有肝性腦病的癥狀。”
“那就好,術后三天,患者機體情況適應之后,就可以取出可回收支架了。”鄭仁道。
“哦。”程立雪腦子里滿滿都是核磁彌散的影像。
他很受傷。
他根本看不懂。
作為一個影像出身的醫務工作者,作為治療肝病為主的介入科大主任,竟然連片子都看不懂。
這事兒到哪去說理去。
程立雪失魂落魄,站在辦公室里。
鄭仁覺得有些礙眼,今天他的情緒也不是很高,沒去理睬程立雪的情緒。
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機,鄭仁和謝伊人約著晚上下班吃什么。
雖然中午沒吃飯,鄭仁也不覺得餓。有關于今天發生的事情,他也不想和謝伊人說。
小伊人似乎覺察到了鄭仁沒精神,便約著下班了去走走,隨時餓,隨時吃一口。
鄭仁想了想,急診病房的急診啊,每每在自己和謝伊人約會、看電影的時候會不時出現,鬧的自己心驚膽戰的。
還是跟蘇云說一聲吧,鄭仁隨即發了一條>
鄭仁大汗,怎么隔著手機,都能感受到這貨的愉悅呢?
鄭仁心中一動,想了想,回復蘇云。
呃……說了跟沒說一樣。
蘇云不再和鄭仁磨叨,直接給他放了假。
熬到下班點,鄭仁掐點去了地下車庫。依舊是d區,依舊是那臺紅色的沃爾沃。
這回謝伊人學乖了,一早就看到鄭仁。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絨服,不顯臃腫,身材依舊苗條,凸凹有致,萌噠噠的跳起來沖鄭仁擺手。
看到謝伊人的一瞬間,鄭仁心里的負面情緒才開始松動,融化。
生活,可以這樣,真好。
坐車來到市中心,謝伊人輕車熟路的給鄭仁介紹哪里有什么樣的好吃的。
每說到一樣好吃的時候,鄭仁都感覺到謝伊人仿佛正在品嘗那種美味。
雖然他還是沒有什么感覺,但是看著謝伊人開心,他也變的開心起來。
停好了車,兩人下來。
天上飄著淡淡的雪花,今年冬天雪特別小,本來應該大雪紛飛的時候,卻絕少能看到白雪。連天氣都比往年暖和了許多,很多人說今年流感的爆發和天氣異常有關系。
鄭仁無所謂,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他是不會隨便說的。
“鄭仁,這家的蛋撻特別不錯,尤其是剛出爐的時候,滿街都能聞到那股子奶香味道。”謝伊人指著不遠處的一家烘焙店,說到。
鄭仁沒有看烘焙店,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謝伊人的手上。
蘇云說,自己只要把做手術時候的注意力的十分之一放在謝伊人身上,就那啥那啥……
鄭仁準備試試。
謝伊人毫無覺察,一直魔爪正在靠近自己。
她歡快的把手放下,剛往前邁出腳步,就感覺到一只大手剛剛好在半路握住了自己的小手。
下意識的想要掙脫,但那只手是如此干燥、有力,自己的手像是一艘小船,進入了安全的港灣一樣,只掙扎了一下,便安安靜靜的反手握住鄭仁的手。
“那面,是一家奶茶店。”謝伊人的臉被風吹的有點紅,假做什么都不知道,抬起另外一只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家小店,說到:“她家奶茶的配料特別多,不同配料有不同的口味,非常棒。”
“嗯?奶茶不就是奶茶么?”鄭仁完全迷茫。
剛剛用手術時候敏銳的洞察力觀察謝伊人手臂落下的軌跡,隨后恰到好處的握住她的小手,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智商和情商,現在的鄭仁腦子里都是漿糊。
“去嘗一嘗。”謝伊人歡快的說到。
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怯,或許是發自內心的高興,謝伊人興致勃勃的拉著鄭仁來到奶茶店。
鄭仁意識中的奶茶,只是一種甜品,了不起什么珍珠奶茶里放點珍珠椰果和仙草凍。
進了奶茶店,鄭仁驚訝的發現竟然有整整一個菜單的配料。
什么青稞、燕麥、芋泥、紅豆、珍珠、椰果、木瓜、杏仁、紅糖……
謝伊人選了普通的木瓜杏仁奶茶,讓服務員備注加一點芋泥也就夠了。
她還是很害羞,長長的衣袖垂下來,盡量把自己的手和鄭仁的手遮住,好像這樣,全世界就不知道兩人的手牽在一起了似的。
“先生,您選什么?”服務生記下謝伊人的要求,隨后詢問鄭仁。
“都嘗嘗吧。”鄭仁的腦子里是一團漿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手心里的那只嬌小玲瓏的小手上。
服務生楞了一下,問到:“先生,您是要所有的……”
“嗯,都嘗嘗。”鄭仁道。
服務生見鄭仁心不在焉的樣子,又確認了一遍,這才一臉怪異表情的去下單了。
“我聽說今天急診科有醫鬧?”服務生走后,謝伊人開始絞盡腦汁的找聊天的話頭。
要不然兩人面對面的,手握在一起,卻都沉默著,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沒事,小問題。”鄭仁輕描淡寫的說到:“老潘主任已經解決了。”
“哦。”
兩人的心快速跳動著,和房顫了一樣。尬聊也在繼續著,但每一個話題都不知不覺的消失在手指間傳遞的溫暖中,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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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的客人不算多,現在正是飯點,所以沒什么人光顧。
正好合了鄭仁的心意。
他握著謝伊人的手,根本覺察不到時間的流淌。
幾分鐘后,服務生端著兩杯奶茶走了過來。
“先生,女士,您們要的奶茶。”服務生把奶茶放到桌子上,但是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鄭仁身后,臉上表情有些忐忑。
鄭仁用另外一只手把奶茶杯子拿起來,這才發現了異樣。
各種配料放在一起……竟然混合成了一杯……八寶粥。
大半杯的各種配料混雜在一起,粘稠的沒有一絲奶茶的模樣。最大號的吸管也被堵的結結實實的,鄭仁試了一下,怎么用力都沒嘬出東西來。
“先……先生……”服務生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隱藏在尷尬下面的笑容,“您還需要什么么?”
“嗯……”鄭仁沉吟,“再來根吸管。”
謝伊人笑的眉眼彎彎,手指在鄭仁手心里輕輕滑動,好像在笑話鄭仁。
服務生很快又取過來一個最大號的吸管,好奇的站在后面看著。
她不明白鄭仁要怎么做。
那杯“八寶粥”,就算是兩個吸管也吸不出來什么東西啊,簡直太粘稠了。
鄭仁手拿兩個吸管,像是筷子一樣,開始……吃了起來。
我去……這位大哥是來搞笑的吧。
服務生也愣住了,謝伊人用力捏了一下鄭仁的手,笑道“買單。”
“我來我來。”
“你趕緊吃你的八寶粥吧。”謝伊人笑道“小心別吃飽了,一會你想吃什么?”
謝伊人拿起手機,掃碼付款,鄭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鄭仁這次沒有害怕,心跳也沒加速。
以蘇云那廝的能干程度,應該不需要自己急吼吼的跑回去做手術。
拿起手機,竟然是蘇云。
鄭仁有一種臥槽的感覺。
正吃著火鍋唱著歌,忽然間麻匪來了。
“喂。”鄭仁接起電話。
“老板,不好意思。”蘇云很少見的用歉意的話語說到。
“怎么了?”鄭仁也迷茫了,按說要是大型急診搶救,接起電話來盡管吼就是了,怎么會先道歉呢?
古怪。
“有個急診,準備送胸科了。現在診斷是多發肋骨骨折,創傷性濕肺。”蘇云道“但是我總是覺得不對勁兒。”
“哦?”
“胸科的診斷是沒錯,但是我總感覺患者的狀態不對,需要急診開胸探查。”蘇云少見的猶豫。
這是碰到疑難病例了?可是要是疑難病例,蘇云直接說也就是了,又不是沒遇到過。
楊麗麗術后缺少維生素b1的病例,在現有診斷中是最罕見、最難判斷的。
那時候,蘇云也沒這么猶豫。
鄭仁還記得蘇云站在icu的屋子里面,從生化講到生理,把醫務處周處長震的說不出話來。
這廝什么時候開始含蓄溫婉起來了?
“好,我回去看看。”鄭仁歉意的看了一眼謝伊人,忽然感覺手心微癢,謝伊人輕輕搔動手心,柔軟而溫柔。
真是可惜啊,又一個美好的夜晚,被打擾了。
在鄭仁看來,能安安靜靜吃飯,逛街,看電影,就已經是美好的夜晚了。
雖然遺憾,但該回去還是要回去的。
兩人牽著手,走到車前。
鄭仁還處于懵圈狀態中,跟著謝伊人來到主駕位置旁。
謝伊人笑著把手從鄭仁手里掙脫出來,把他推到另外一側。
打開車門,上車,回市一院。
……
一路上,鄭仁漸漸恢復了平時冷靜的狀態。
事情不對!
蘇云這廝,要不是萬不得已,肯定不會找自己。
上一次在咪狗屋除外,那是他蠱惑自己去給寵物做手術而已,鄭仁可不相信什么老狗的手術他做不下來。
可是問題出在哪里,鄭仁也不知道。
給蘇云去了一個電話,詳細了解了一下病情。
原來是有一個人回家的路上,從樓上落下一個花盆,他運氣很好躲開了。
但幸運女神并沒有全程眷顧他。
花盆落下,砸在他身后一根鋼筋的一端。
鋼筋“蹦”起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揮動,砸在他的后背上。
右側胸部2-9肋肋骨骨折,創傷性濕肺。
但是從肺部ct片子看,并沒有血氣胸的跡象。
蘇云的疑惑也就在這里,患者血壓略有些低,但并沒有進入失血性休克狀態。
心胸外科對病情的判斷,也不能說是錯誤,但蘇云總是感覺有些怪怪的。
他反復看片子,想要找出自己內心忐忑的原因。
但是身為帝都心胸外科明日之星的他,竟然也無法反駁胸科的診斷。
只是感覺到了不對,卻又不知道哪里不對。
只能讓鄭仁回來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蘇云對鄭仁也產生了迷之信心。即便是自己最擅長的心胸外科,他也拉下臉,找鄭仁回來掌一眼。
鄭仁很重視這件事情。
蘇云雖然有些自戀,但卻不是那種神神叨叨、一驚一乍的家伙。
他懷疑有事兒,肯定是多年臨床經驗的第六感。但現有的檢查說明不了什么問題,這個病例,肯定有古怪!
沒用多久,謝伊人就開車回到市一院。
她告訴鄭仁,她去手術室等著。要是手術,提前知會一聲,要是沒事,就地庫見。
鄭仁來不及去急診病房換白服,直奔急診搶救室走去。
蘇云一直壓著患者,沒有收入胸科,就是為了讓鄭仁掌一眼。
要是收進胸科,雖然沒有急診科什么責任,但胸科的診斷來看,肯定不會連夜急診手術。
判斷不清的情況下,蘇云還是建議要行剖胸探查術,看一眼才放心。
要不然,一晚上都睡不好覺。
鄭仁匆忙來到搶救室,見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躺在平車上,臉色煞白,佝僂著身子,估計是肋骨骨折造成劇烈疼痛導致的強迫體位。
視野右上方系統面板上診斷也很明確,右側胸壁多發肋骨骨折、創傷性濕肺、右側胸腔積液、肺破裂。
和市一院心胸外科的診斷,沒什么出入。肺破裂,有輕有重,輕的只有一個小口,能自愈。
可惡的大豬蹄子,面板上就不會標注一下肺破裂的程度?
蘇云見鄭仁趕到,馬上把他拉到閱片器前,指著片子說到“老板,我覺得不對。”
“說說。”鄭仁左手平放在腋下,右肘搭在左側手臂上,托著腮,瞇起眼睛看著掛在閱片器上的片子,專心致志。
“這里,是最典型的創傷性濕肺的影像表現。”蘇云用右手食指指節敲了敲片子,“但是,這么嚴重的骨折,或多或少會有幾百毫升出血,伴有少量氣胸也是可以的。”
“你是覺得患者沒有血胸,很奇怪?”
“嗯。”蘇云毫不避諱,要是虛偽客氣,怎么都得從希望患者病情越輕越好的角度來說。
可是,
他沒有。
直言,
不諱。
“的確有問題。”鄭仁沉吟,順著蘇云的思路說到:“患者血壓不高,按說他這個年紀,血壓正常應該是120-130之間波動。多發肋骨骨折,劇烈疼痛,血壓維持在150-160都是應該的。可是患者血壓卻在90-100,這就值得琢磨了。”
血壓降低,意味著出血。
可是胸腔里出血,無論是肺破裂還是肋間動脈破裂出血,都會出現胸腔積液的影像學表現。
可是,這個表現,卻沒有出現在患者的肺部ct上。
就連系統那個大豬蹄子,也沒提示有多嚴重的外傷并發癥。肺破裂,是個診斷,有可能很重,有可能自愈。
按照一般情況,這個患者現在可以送去胸外科的病房住院觀察。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要是有問題,隨時處理。
但鄭仁和蘇云擔心,一旦出現問題,就是大問題,想要解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蘇云,這種病,你也找我會診?”兩人正糾結著,一個聲音傳來。
回頭看,是心胸外科的住院總曹國振。
他身材高大,壯碩的像是一頭黑熊,走起路來風風火火。
說起話來……
也是一般的風風火火。
言語里帶著刺兒,估計是因為搶救楊麗麗的時候,蘇云和鄭仁在手術臺上掃了心胸外科的面子,到現在心氣兒還不順呢。
他瞄了一眼片子,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容。
“最典型的創傷性濕肺,就這,還得你們急診科兩大巨頭一起研究?”
鄭仁腦海里回想無數種可能,蘇云也沒搭理曹國振的挑釁言辭,皺眉沉思。
“你們這是想把患者留在急診病房吧。”曹國振冷笑,“留就留,沒問題。哥跟你們說,先用激素沖擊,然后每天10mg地塞米松,加上抗炎、霧化、化痰治療。沐舒坦別按說明書給,一天100支,靜脈泵往里泵,完全沒問題。”
鄭仁、蘇云還在琢磨。
“按照說明書給沐舒坦,三天后肯定會有嚴重的墜積性肺炎出現,別說哥沒提醒你們。”曹國振喋喋不休。
他說的有道理,是良心建議。
蘇云知道,沐舒坦這種進口藥,勝在價錢便宜,副作用幾乎為零。他在帝都,最大量用過一天300支,靜脈泵持續24小時泵入。
之后注意一下翻身叩背咳痰,預防墜積性肺炎,有1周時間患者就能出院。
可是,問題在于,鄭仁和蘇云并不考慮患者只是簡單的右側多發肋骨骨折和創傷性濕肺。
無論在急診病房還是心胸外科病房,一旦錯過現在這個時機,患者……
有可能會遇到危險。
但,只是有可能。
醫學,是經驗科學,也是詢證科學。
沒有證據,你特么跟我說要開胸探查,怕不怕術后患者告死你?!
鄭仁經過幾分鐘的判斷,忽然想到蘇云這狗日的找自己回來的原因。
他想開胸探查,但是他沒有這個權限。
就像自己每次都找老潘主任扛雷一樣,這狗日的在找自己扛雷!
“患者不能這么治療。”鄭仁的手放下來,回頭看曹國振,說到:“最起碼要做一個急診的骨折內固定手術。”
蘇云愕然。
鄭仁這話,簡直太特么不要臉了。
患者的骨折對位對線良好,完全不用重新固定。
但是……這是一個特別好的理由和借口,難道不是么?
“嗯,你看這里,錯位明顯,骨茬有可能在患者翻身叩背的時候刺破胸膜和肺臟,造成繼發的血氣胸。”蘇云指著片子上一個微小的斷裂點,信誓旦旦的說到。
一般情況下,肺部ct是斷層掃描,不是用來看骨折的。
想要看骨折情況,需要做胸片和胸部64排ct三維重建。
但肺部ct每一個斷層都能管中窺豹的看到一點點情況,蘇云就抓住其中一個位置,大放厥詞,說骨折斷裂特別厲害。
曹國振愣住了……
急診病房,為了搶手術,竟然這么不要臉了?!
麻痹的,難怪普外科干不過他們。
按照他們的說法,這臺手術必然要急診做,不做的話患者日后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有話說了。
曹國振的腦子轉的也很快,隨后說到:“那就收上去,我來做吧。”
“你?”蘇云嘴角露出一絲欠揍的嘲諷笑容,“你會做手術?切過肺葉么?做過袖狀切除么?什么都不會,就會做個骨折,你舔著臉說自己會做手術?”
“你……”曹國振真想上去把蘇云給整死。
自己一直說話都客客氣氣的,雖然語氣上帶著點嘲諷,但完全沒有說臟話。
蘇云這廝,竟然直接噴自己,他是屬野狗的么?
“肋骨夾子,送過來十個。”蘇云吹了吹額前黑發,淡淡說到。
“憑什么!”
“要找醫務處?還是要找老潘主任?胸科手術,我們可沒時間做。要是找到老潘主任,他肯定順道把胸科急診都留下來。”蘇云笑呵呵說到:“不就是下個胸瓶,連護士都會的活,你也好意思說是做手術?”
這話……真特么噎人啊。
曹國振意識到蘇云說的是真的,要是他們順勢把胸科急診都留下的話,主任知道了,不得懟死自己才怪。
憋了一口氣,曹國振轉身就走。
“收入院吧,我通知伊人她們準備急診手術。”鄭仁道。
“嗯。”蘇云點了點頭,見鄭仁轉身離開,忽然說到:“老板,謝謝。”
“沒事。”鄭仁擺了擺手,“我信你。”
……
……
注1:沐舒坦的這種用法,是十五年前,醫大陳厚坤老師教的。陳老師人特別好,用這種超說明書用量的辦法,治愈了幾個非常嚴重的外傷創傷性濕肺墜積性肺炎的患者。其中一個患者,icu都放棄了,扔我病床上。26天,出院回家。后來患者拄著拐還來看過我一次。
注2:這例手術,是09年我接的一個病人。看片子,沒有任何需要手術的指征。我對著片子看了1個小時,給主任打了3個電話,最后大半夜把主任從家拎來做手術。幸好手術做的早,還多虧了那時候在監護室的大麗同學。
注3:感謝紅塵盟,加更請等等哈,莫急莫急。
收患者到急診病房,術前準備,術前交代,這一系列的活很繁瑣。
即便急診的時候化繁為簡,但是在患者狀態允許的情況下,也忙了至少半個小時,蘇云才推著患者去了手術室。
推患者上臺的時候,患者高壓已經降到了90毫米汞柱。
持續不斷下降的血壓,昭示著患者的病情似乎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簡單。
麻醉,蘇云給患者擺體位,鋪第一層無菌單,隨后去再次刷手。此時鄭仁穿好無菌衣,開始鋪第二層單子。
手術正式開始。
鄭仁伸手,一把止血鉗子,帶著碘伏紗布被拍到手里。
消毒,把鉗子放到患者腿側,再伸手,手術刀拍了上來。
開皮,20大刀口,隨后逐層切開,鈍性分離,電燒止血。
曹國振早就來到了手術室,他此刻站在鄭仁身后,從術者的角度去看這臺手術。
開胸過程,幾乎完美,出血量極少。
曹國振雖然還是不服氣,腹誹著自己開胸,也不會出多少血。
開胸和開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打開方式。
在很多年前,電燒還沒在臨床普遍應用的時候,開胸500l血,是必須出的。
可是鄭仁、蘇云的手術,根本沒有可見的出血,一些較大的血管直接用止血鉗子從組織里挑出來,縫扎上。
只有斷肌肉后,才用電燒去燒一下肌肉中的滲血。
手術做的干凈利索,曹國振越看越是害怕。
急診病房的這輛妖孽,胸科手術怎么也做的這么牛逼了?想想要搶胸科的急診,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鄭仁、蘇云兩人很有默契的沒去做肋骨骨折內固定術,而是先打開胸腔。
因為沒有強大的證據,可以開胸手術,所以只能說要做肋骨骨折內固定術。
這,
已經是踩線了。
甚至要是術后恢復不好,患者家屬矯情,鄭仁和蘇云有可能有麻煩。
當然,
這個麻煩是他們自己找的。
曹國振口罩下的冷笑越來越濃,急診科的這兩個家伙,真是放肆啊。
診療程序違規,他們難道自己不知道么?
患者不姓鄭,也不姓蘇,至于這樣么?
還是膨脹了,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雖然開胸后沒看到什么問題,直接做肋骨骨折內固定也可以,患者家屬也不知道,自己也不會去挑唆。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
就讓他們這么囂張下去吧,離出事兒不遠了。
曹國振目不轉睛的看著兩人打開胸腔,鄭仁一抬手,沉重的自動拉鉤出現在手上。
打開胸腔,用自動拉鉤拉開8左右的術野。
一般情況下,術野絕對沒有這么大。但是患者有肋骨骨折,此刻肋骨沒有那么高的彈性與韌性,術野比以往更加開闊。
“我最開始想搞胸科,就是為了這種術野。”蘇云嫌棄手術室里太安靜,開始嘮叨著,“多敞亮,還不用捋腸子掏糞。老板,你說是吧。”
隨著自動拉鉤的卡扣一圈圈被擰開,肺臟出現在眼前,
右肺中葉、下葉,各有一個巨大的口子,邊緣呈暗紅色,出現在術野里。
鄭仁、蘇云長出了一口氣。
果真特么的有問題,直覺是沒有錯的!
鄭仁有些后怕,心里暗罵系統這個大豬蹄子,只說是肺破裂,沒有標記多大。
05的擦傷肺破裂和這種10長,10深的肺破裂,能一樣么?
鄭仁用止血鉗子探查,止血鉗子全都進去,才探查到底。
右肺中葉,差點沒被貫穿了。
曹國振站在鄭仁身后,愣住了。
這是怎么個道理?
這么大的肺破裂,為什么就沒有個血氣胸?不可能啊!
不能夠啊!
他迷茫了。
曹國振從醫也有十年時間,見過的外傷數不勝數,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是怎么回事?
鄭仁一邊探查,蘇云一邊啰嗦,“老板,我估計是鋼筋敲打的力量太大,肋骨骨折的斷端像是匕首一樣,在右肺中下葉造成創傷,而后因為肋骨本身的彈性,又縮了回去。
因為力量太大,創傷太重,還是類似于銳器傷的那種。在受傷的一瞬間,支氣管動脈多處受損,涌出大量鮮血,把肺臟直接填滿了。”
鄭仁心里回想的過程和蘇云說的類似,沒有太大的出入。
“所以在影像片子上看,和創傷性濕肺類似。因為鮮血都灌在右肺的支氣管、毛細支氣管里,所以沒有氣胸存在。肺子本身沒有被壓縮,壓力巨大,血也出不了,所以也沒有血胸。”
“這個病例,簡直誤導性太大了。”蘇云探查完患者的肺臟,特別開心,嘴里的話就沒有斷過。
和之前的小心謹慎相比,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曹國振站在鄭仁身后,已經處于石化狀態。
蘇云說的,有道理。可是換成自己,有這樣的猜測,敢開胸?
他琢磨了半天,自己肯定是不敢。
沒有手術指征,隨意開胸的話,就有可能被那些心存惡意的患者家屬告上醫調委。
這兩個人……膽子簡直太大了。
不過繼續想下去,曹國振一陣冷汗瞬間就出來了。
要不是鄭仁、蘇云堅持要開胸探查,患者再觀察幾個小時,怕是鮮血不會出在胸腔里,而是會從上呼吸道一點點漫過去。
和溺水的過程類似,只是這次影響患者呼吸的,是他自己的血。
這要比溺水更讓人頭疼,鮮血一旦凝結成痂,氣道被堵塞……
患者就得特么的死在胸外科。
一想到患者住院的時候還好好的,一晚上都沒熬過去,就死在胸外科……曹國振就傻逼了。
即便只是想想,也和看最恐怖的恐怖片一樣,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全身鮮血都凝固了一般,腦海里回憶著病房曾經出現的一個肋骨骨折造成主動脈夾層,做t的時候,夾層不重,沒有發現。幾個小時后夾層破裂,患者猝死。
患者死后,家里面來了幾十號人,披麻戴孝,把患者的尸體放在胸外科門口,燒紙哭喪。
那種場面,曹國振只是想一想,腿就已經軟了。
不是醫生不上心,也不是患者家屬想要鬧事。好好的人,說沒救沒了,誰能受得了?
可是一晚上做10次8次t來預防、避免?
一年胸科要收幾百個骨折,怕不是得讓患者家屬給告死。
太特么可怕了,想著,曹國振的手心里滿滿的汗水。
雖然現在強調依法治國,已經不允許這種擾亂社會治安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曹國振還是能想象到自己的結局。
被主任扔到醫務處,誡勉談話半年。
甚至有可能被醫調委當做替罪羔羊,來熄滅患者家屬的怒氣,吊銷行醫執照……
一輩子,就毀了。
自己剛剛在懸崖邊上走了一圈,竟然完全沒有感覺。
“鄭……鄭總……您這是……”曹國振想表示一下感謝,但說話已經不利索了。
磕磕巴巴的也沒表達出來自己的意思。
蘇云抬起頭,瞄了曹國振一眼,冷笑道:“知道害怕了?”
他的冷笑,連無菌口罩都遮蓋不住。
別說一層口罩,兩層都擋不住。
正如他的英俊、瀟灑。
至少蘇云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曹國振被噎的一愣一愣的。
這時候不應該用溫和的微笑,來俘獲人心,得到感激涕零的致謝么?
他這么噎人說話,在電視劇里,一定活不過三集。
蘇云低著頭,看著患者的右肺。
“你一定想,我這么尖酸刻薄,在電視劇里一定活不過三集。”
曹國振楞了一下,難道自己剛剛心里想的事情,說出來了?
“可是你想沒想過,以你的顏值,根本進不了宮?”
“……”
“蘇云,去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破損太大,我琢磨一下該怎么弄。閃舞小說網交待病情,按照肺葉切除交代。”鄭仁打斷了蘇云的啰嗦。
“好的,老板。”蘇云轉身,摘掉手套,用手機拍攝了患者肺臟的情況,然后去和患者家屬說明情況。
縫合?很難。極端情況,需要切除肺葉。
這種破壞性手術,必須要和患者家屬溝通的。
術前肋骨骨折內固定加剖胸探查術,倒是和家屬說過,其中有一條是如果遇到意外情況,醫生按照術中情況決定術式。
但那只是肺破裂修補術等小手術,真要切掉兩個肺葉,還是要和患者家屬溝通的。
蘇云離開手術室了,曹國振終于松了口氣。
“鄭……鄭總,謝謝。”曹國振小聲說到。
可是沒想到鄭仁一言不發,冷漠的看著患者的胸腔,看著那兩個像是血盆大口的傷口,壓根沒有理睬他。
鄙夷,或許會讓人暴跳如雷。可是無視,卻更深的傷害了曹國振的自尊心。
尤其是他提前致謝……
急診科的這兩個貨,水平是真高,可是這脾氣,真特么操蛋。
……
鄭仁沒有聽到曹國振的話,他在蘇云下臺的一瞬間,已經來到系統空間里,開始購買手術時間,看看類似患者的這種傷口到底能不能縫合。
現在鄭仁財大氣粗,幾個小時的手術時間,壓根不在意。
系統手術室拔地而起,實驗體出現在鄭仁面前。
和眼前的患者一模一樣,鄭仁開始嘗試切除肺葉。
但效果……一般。
系統給出的手術完成度,只有80。
切除,只有這么低的完成度,難道是系統判定患者以后的生存狀態會被影響,所以才扣分的么?
鄭仁猶豫了一下,接下來在下一個實驗體身上實驗了新的想法。
做了不到10臺手術,鄭仁驚訝的發現,縫合血盆大口一般的肺部傷口,竟然是最好的手段。
這就很無語了。
從醫生的角度來看,鄭仁最開始排除的就是這種做法。
可是系統判定……
算了,看著實驗體手術完成度98的標記,鄭仁嘆了口氣。
這么重的傷,能做到98的完成度,已經很兇悍了。
剩下的2個百分點,估計是縫合、打結的位置會出現肺部結節,損失了極少量的肺功能。
不過和切除肺葉相比,對于患者來講,這無疑是一種最好的選擇。
離開系統手術間,鄭仁瞥了一眼茅草屋前的小狐貍。
幾天沒來這里,小狐貍好像活過來了一樣,每一根白毛都栩栩如生。
算了,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趕緊出去做手術吧。
鄭仁回到現實,一伸手,說到:“大針,雙股7號線。”
7號線已經很粗了,基本都用來縫皮用的。
雙股7號線,那得多粗?
謝伊人根本沒有遲疑,兩股7號線合在一起,輕巧的從最大的圓針針眼里穿過去。
持針器夾住大圓針,縫合線一抖,含在持針器的開口處,擺了一個角度,讓線頭不是那么的累贅。
“鄭總,你要縫合?”曹國振在后面問到。
“不然呢?”鄭仁說著,手腕一抖,圓針已經進入患者的肺臟。
不然呢?這個問題把曹國振問的一愣。
是啊,不然呢?切肺葉,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簡單,省事,和患者家屬好好解釋,也能取得共識。
可是鄭仁他放棄了安全系數最高的手術方式,選擇了縫合……
這要是術后繼續出血,后果不堪設想啊。
剛想要說點什么,曹國振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被他生生憋了回去。
有什么好說的?難道還等著被打臉么?
回想在急診搶救室做診斷時候的模樣,曹國振就汗顏起來。
到底是誰給自己的信心,站在那里叭叭的教鄭仁怎么治療肋骨骨折的患者?
還沐舒坦沒有極限量……
看鄭仁鄭總胸有成竹的樣子,人家會不知道?
曹國振閉上嘴,安安靜靜的站在鄭仁身后,看著鄭仁“粗暴”的把右肺中葉上的大破口直接給縫上。
結扎的時候,如此用力。如果是單股7號線,估計就斷了。
難怪要雙股7號線。
可是這么做,真的沒有問題么?
曹國振沉默,他準備術后跟蹤一下這個患者,看看這么“簡單”“粗暴”的縫合會對患者術后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幾分鐘后,縫合完畢。
鄭仁要了溫鹽水開始沖洗胸腔,查無活動性出血,隨后做肋骨骨折內固定。
固定的耗材是記憶合金制成的,熱縮冷漲,需要先放到冰鹽水里讓夾子膨脹到最大程度,然后扣在肋骨斷裂的位置,再用溫鹽水紗布覆蓋,讓夾子縮小,把肋骨固定住。
“老板,我和患者家屬交代完了。”鄭仁正在做肋骨骨折固定,蘇云風風火火的跑了回來,“我一路琢磨,可能不需要切除肺葉,單純縫合就夠了!這是最好的方式,你不用擔心術后,術后我去iu看著,肯定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