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什么你?你就是只小螞蟻!”
“哼!”
海山大怒,阿蠻卻比他更怒,小眼睛睜得大大的,還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很小的樣子,似乎海山真如小螞蟻一般。
李思鈺搖頭,覺得自己算是白教了,這丫頭就是個小孩的性子。
馬文豹笑道:“行乾你可夠損的啊!”
李思鈺笑道:“沒法子,又不能真的動手吧?”
“你們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馬文豹搖頭苦笑,不再說什么,眾人一路來到一間還算雅致的房間,能在破敗的營州內保留下這座酒樓,由此可見店主眼頭之活了。
店主知道這些人非常人,不敢在里面礙眼,在吩咐好店小二之后,這才告辭離去。
李思鈺在外人面前略顯霸道,私下里一向好說話,主位讓給了裴仲德這位老人,李思鈺坐在海絲下首位置。
因裴仲德,多了一個董昭。
因海絲,多了一個海山。
房內一共七人,坐在一起剛剛好。酒過三巡,李思鈺這才開口問裴仲德。
“看老先生氣度,自非常人,不知先生從何處而來?”
裴仲德放下酒盞,看著李思鈺,面露微笑。
“行乾可以猜猜老夫從何而來?”
李思鈺磨搓著酒盞,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低頭輕聲說道。
“這有何難?小子若沒猜錯,先生應該出自帝都吧?”
“只是小子有些不明白,先生所來為何?”
馬文豹愣了一下,放下酒盞,有些詫異,轉頭看向裴仲德。
“哈哈......行乾果然非常人!”
裴仲德哈哈大笑,面露異色。
“老夫是裴仲德,來自長安不假。”
話風隨即一變,眾人愣了一下。
“行乾河東的威風,難道行乾會以為朝廷沒看到嗎?”
李思鈺笑了笑,此人在李思鈺進來之時還能穩坐其位,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都非常人。
幽州不行,河東恨他還來不及呢,河南從未與他打過交道。
剩下的能是誰?
只能是朝廷!
李思鈺點了點頭,嘴里卻說道:“與河東一戰,算是個平手,若與朝廷相比,戰績是有些,可這也不至于讓朝廷惦記小子吧?隔著十萬八千里呢!”
裴仲德搖頭道:“非也!”
“行乾坐擁關外之地,已然稱霸一方,老夫此來卻是給行乾送禮的。”
李思鈺不可置否笑了笑。
“哦?老先生,你這是蘇秦,亦或是張儀?”
這話剛說完,感覺自己衣袖被扯動了一下,回頭一看,正見阿蠻用力吞下一大塊牛肉,嘴角還殘留著亮晶晶的油漬。
阿蠻趴在李思鈺耳邊,小聲問道:“阿爹,老頭說了,他叫裴仲德,不叫蘇秦、張儀,阿爹你忘了?”
阿蠻聲音是小些,可也不算太小,除了海絲和海山不明其意,其余人等都是一陣扶額無語。
李思鈺苦笑道:“你這丫頭不懂可別亂說,會鬧笑話的。”
“蘇秦張儀是幾百年前的人物,提出了合縱連橫,是當時很著名的謀士。”
阿蠻有些臉紅,小手捂著臉不敢看人。
眾人莞爾。
有這丫頭這一番調和,氣氛略顯輕松了起來。
裴仲德笑道:“老夫非蘇秦張儀之流,而是想向行乾借兵五千。”
眾人一愣。
李思鈺愣了一下,沒想到這老頭竟然說出這番話語,思索一下,搖頭拒絕道:“五千兵借給朝廷也沒什么,也算是遼東為國貢獻了,可行乾是一軍主帥,明知送死,卻把五千忠勇兵卒送進火坑,此非人哉!”
眾人一陣沉默。
“行乾……”
李思鈺斷然道:“老先生不用再說了。不是行乾心疼五千兵馬,死要有死的價值,絲毫價值都無,把五千兵卒白白送進墳墓,行乾是不可能答應的。”
董昭不滿,插口道:“為朝廷而戰,難道不是死的有價值?”
李思鈺看了一眼董昭,隨即對裴仲德道:“老先生莫要欺我,河東之戰如何,先生是知道的,朝廷十萬大軍一戰而沒,五千遼東兵卒若何?”
“這……”
裴仲德神色微變,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什么也未說出來,正是這十萬兵馬盡沒,朝廷才想要向各節度使借兵,不但遼東,其他各地都有大臣前往。
李思鈺對此不屑,不知道是哪個糊涂蛋想到的法子,這就是個加速大唐沉沒的主意!
愚蠢至極!
李思鈺此有些無語,嘆氣道:“也不知道是誰出的這主意,簡直愚蠢透頂!”
“朝廷啊……唉……本就不該征討河東,十萬兵馬若能盡入川蜀,穩定川蜀局勢,至少還能為朝廷留條后路。”
“現在好了,十萬兵馬沒了!川蜀沒了!長安成了四戰之地,隨時有傾覆之危!”
“愚蠢啊!吃了這么大的虧還不長記性,還想著借兵!”
“借兵?有這么好借的?借給朝廷又如何,朝廷能讓這些人聽話?”
“愚蠢啊......一旦這些兵馬在京師作亂,大唐……大唐就沒了!”
“以前皇帝能逃去川蜀,現在能逃哪里?”
李思鈺一陣牢騷,心中很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積壓在心中很久了,若裴仲德不提借兵還好,這一提出來,擠壓在心中的憤懣終于爆發了出來。
“呼……呵呵,舒服了不少!”
海山撇了一眼李思鈺,不理會悲戚和憤怒的裴仲德、董昭,口中不滿說道:“李死魚,你倒是舒坦了,搶了契丹八部,怎么還打算永遠不走,接著搶奚族不成?”
李思鈺眼睛瞇了一下,看也不看海山,低著頭,口氣極為冷談。
“小姐,這是少族長意思,還是胡損意思?”
海絲還未開口,海山又插嘴道:“不管是誰的意思,奚族也算牽制了契丹人,怎么?好處全被你李死魚占了,一點湯水都不給奚族?”
李思鈺終于看向海山。
“給?給你娘的蛋!”
“砰——”
暴怒的李思鈺把一盆湯水全砸在了海山臉上。
“湯水?”
“老子給你湯水!”
暴怒的李思鈺一腳踩在海山的頭顱,死死把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低頭死死盯著海山的眼睛。
“湯水夠不夠?”
“夠不夠?”
“不夠,老子把你扔進鍋里煮湯!”
李思鈺突然暴起,驚呆了所有人,卻無人敢上前阻止,海絲想要上前勸解,卻被馬文豹拉了一下,搖頭阻止。
馬文豹能看出李思鈺現在很暴怒,若刺激他,很可能會變得更不可控。
阿蠻很是興奮,早就對海山不滿了,見到阿爹動手,自然不會不去幫忙,上去狠狠踢了好幾腳,嘴里還不停罵道。
“讓你湯水!
“讓你湯水!踢死你!”
“阿蠻踢踢......”
海山被李思鈺踩住腦袋動憚不得,又被小蠻龍阿蠻一陣亂踢,很快鼻青臉腫,口吐鮮血,就在快被阿蠻踢死時,李思鈺這才松開海山,拉著阿蠻重新入座。
打了一頓海山,心中郁悶少了大半,算是輕松了不少。
“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有些事情本不想現在談,覺得不太合適,既然今日弄成了這樣,行乾也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奚族若是少族長的,行乾還會考慮會不會把契丹八部族地給奚族放羊牧馬,可惜不是!”
“行乾在這里可以明確給小姐一個答復,奚族想要契丹八部族地,這事沒得商量!若胡損覺得不滿,老子親自領兵去奚族,倒要看看胡損有何本事!”
海絲看著怒氣沖沖的李思鈺,一臉茫然。
馬文豹嘆氣一聲,搖了搖頭道:“行乾,你這又是何苦……”
李思鈺拿起酒壺狠狠灌了幾口,扔下酒壺道:“何苦?”
“哼!何苦?仲安,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你告訴我,從匈奴之禍開始,我中原可曾主動侵入過草原?哪次不是草原先掠奪我中原女子為奴?”
“為了草原胡族免于騷擾我中原,我大唐多少公主下嫁過這些胡人?可是有用嗎?”
李思鈺氣憤道:“遠的老子懶得談,就說這奚族五部!”
“契丹強盛之時,我們與契丹八部開戰之時,奚族陣斬了幾人禿頭蠻?可曾越過契丹八部族地一步?”
“好嘛,現在眼紅了,早干嘛呢!”
“砰”
李思鈺紅著眼睛,一拳在桌面上,桌面頓時一個碗口大的破洞出現,他的手面上被木刺劃出數道血口,鮮血直流!
“草原部族向來欺軟怕硬,弱小時死纏爛打,打過就跑,總是變著法子訛詐我們,這次老子就不走!”
“老子就在草原!老子使勁讓你們跑,讓你們跑個夠!惹毛了老子,老子明日就拿奚族開刀!”
李思鈺表情猙獰,他很厭煩這些部族秉性,打不過就跑,你回去后,他們又跑過來,仗著萬里草原,仗著有馬跑得快,總是欺辱中原,他現在就待在草原不走,你跑,那就追你到天涯!
盛怒之下的李思鈺很是恐怖,阿蠻此時也不敢吭聲,唯恐觸怒了他,其他人更是不敢。
“砰!”
房門一下子開了,門外之人摔倒,跌進屋內,正是在外面偷聽的月里朵。
目光如刀!
“滾!”
“砰!”
李思鈺怒吼,抬手把身前酒壺砸在月里朵額頭上,月里朵剛想爬起來,頓時又跌倒在地,額頭鮮血橫流!
無人敢掠其鋒銳。
屋內只有李思鈺暴怒喘息聲。
“阿爹,妞妞害怕……”
一聲稚音打破李思鈺恐怖氣息。
李思鈺低頭看到臉色煞白的阿蠻,迅速收斂怒火,苦笑揉了揉阿蠻頭頂。
坐在椅子上,看著屋內狼藉,再次苦笑道:“每個人心中都隱藏了一只魔鬼……”
“阿爹以后不會了!”
“唉……”
裴仲德也不知是嘆息自己,還是嘆息李思鈺,抑或……大唐!
這老頭以為了解了李思鈺,可今日暴怒的李思鈺讓他都感覺到恐懼。在李思鈺暴怒之時,裴仲德能清洗感受到,那才是真正的他,而不是之前的溫和的他!
自己覺得這次只能空手回去了,不過他還是想要再做一次嘗試。
“行乾,朝廷給你遼東都護府大將軍一職,可否……可否……”
李思鈺心下嘆息一聲,今日他也覺得煩悶,搖了搖手道:“朝廷給不給都是這么回事,今日小子也沒有心情再談,還是過些日子再談好了。”
李思鈺拍了拍阿蠻的腦袋,示意讓她跟著離開。
“小姐,行乾今日孟浪了,還請小姐諒解!”
“仲安兄,行乾這就別過,過兩日政務院要進行罷免院正的表決,仲安兄若是有興趣,不如去參觀一番,有什么好的建議也可指點一二。”
“當然,長者若是有興趣,也可一同去看看。”
李思鈺點了點頭,大步離去。
良久……
“唉……”
“唉……”
兩人同時苦笑。
“行乾……”
“行乾……”
兩人又是一同出口,兩人相視,面色更苦,裴仲德說道:“看來你我這次都是無功而返了。”
馬文豹卻搖了搖頭道:“此次前來本就沒報多少希望,也算不得多少失望。”
“哦?仲安此言何意?”
馬文豹道:“或許與行乾相處過時日,對他有些了解。行乾看似平和,實則剛烈至極,一旦決定了,是很難改變的。”
裴仲德點了點頭,這些他現在也有所悟,認同了馬文豹話語。
董昭卻皺眉道:“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
馬文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這可把董昭弄糊涂了,這是何意?
只聽馬文豹說道:“也不是沒可能,除非你們可以保證他的人馬死得其所,或者……或者可以說服他親自去長安,不過這不大可能,遼東現在需要他。”
裴仲德若有所思。
海絲有些擔心看著馬文豹,她知道他其實不喜歡奚族,更喜歡李思鈺弄出的那三院,現在這種情形,也沒法子再開口了。
看到海絲有些擔心他,馬文豹抓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的,強求不得。”
屋中人苦悶嘆息,李思鈺則帶著阿蠻和一干衛士離開,月里朵滿臉是血跟在最后,看不出喜怒哀樂。
回到府中,小櫻惱怒異常,命人把察一察二和月里朵按在地上,親自抽了三人三十鞭。
察一察二作為李思鈺的貼身女衛,竟然未能阻止月里朵偷聽,小櫻對她們懲罰尤為重,不但抽了三十鞭,還在雪地里跪了一宿,兩人直到昏迷過去,才被人扔進屋里。
月里朵懲罰要輕得多,僅僅是抽了三十鞭子,餓了三頓飯而已。
但是月里朵情愿對她的懲罰重些,察一察二懲罰之后,依然跟在李思鈺身后,她卻再次去洗山一般的衣物,哪怕阿蠻求情也沒成功。
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還是心急了些,應該更謹慎接近那仇人才是,不該為了一時沖動,壞了自己大事。
李思鈺經過酒樓事件,一連消沉了幾日,政務院和其他兩院人員很是焦急,可是卻不敢去觸霉頭,自從得知大帥在酒樓之事后,就不自覺有些害怕起來,哪里還敢去催。
“阿爹,能不能別讓月里朵洗衣服了,她知道錯了!”
李思鈺被阿蠻一陣搖晃,心里嘆氣不已。
“你這丫頭就是……算了,說你也沒用。”
“阿爹……阿爹……”
“你還讓你阿爹寫字不?真是的,去找月里朵玩吧!”
“阿爹答應了?”
“嗯!”
“謝謝阿爹,阿爹最好了!”
看著一陣風跑沒影的阿蠻,李思鈺搖了搖頭,這丫頭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也不知道為何,總是愿意與月里朵一起玩。
拿起筆,沒有繼續寫條陳的欲望,把筆扔到一幫,站起身在屋里來回走了一圈。
“來人,備馬!”
察一在李思鈺話語后,從屋內角落里出來,開門去傳令了。
李思鈺帶著幾十個護衛出了府院,一路來到政務院,這是營州第一次來政務院。他的突然到來讓整個政務院雞飛狗跳,所有人員全都出來迎接。
李思鈺有些不悅道:“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沒必要如此。”
劉一贄現今算是代理院正,自然居于眾人之首,只見他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大帥!大帥很少來政務院,自是要隆重些。”
李思鈺看著四十余歲的劉一贄,點頭說道:“你做的還算不錯,以后本帥前來,不必如此,表決大會可曾準備妥當?”
“回大帥話,都已準備妥當,可以隨時進行。”
李思鈺點了點頭道:“本帥準備把這次表決大會開放給民眾參觀,你準備下,三日后正式進行表決。”
劉一贄趕緊點頭答應:“屬下定然不會誤了此等大事,還請大帥放心。”
李思鈺對劉一贄還是滿意的,此人有些功利之心,這也正常,身處權利場,沒功利之心那幾乎不可能,對此他也不會太過在意,只要能夠管理好政務即可。
李思鈺隨口問道:“楊有忠還在政務院嗎?”
劉一贄答道:“他現在已經暫停了職務,在劉府等待表決會的召開。”
李思鈺再次點頭,沒有在說什么。政務院是營州最好、最完整的建筑了,地方很大,官屬也很多,前院大廳改成了議事廳,是政務院表決重要問題之所,兩邊則是會客和日常接待之所,真正處理事務的地方則在二進和三進院,四進院則為檔案文件存檔之所。
他在劉一贄的陪同下,一一游覽政務院所有地方,聽取劉一贄的匯報。
“你們做的不錯,盡管還有些做的不夠,需要日后努力,大體上本帥還是滿意的。”
“大帥滿意就是對政務院最大的褒獎。”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政務院就要以民為重,有些瑕疵不要緊,萬事先考慮百姓,當然這個百姓可不能是以富人為首,而是真正的窮苦百姓。”
“屬下謹記大帥教誨,定會以民為重!”
李思鈺心下嘆了口氣,都說以民為重,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大多還是以此為借口,把好處都安在了富紳這個階層的“民”頭上,普通大眾百姓,并不能獲得優待,能不被欺負就不錯了。
他也不是對富紳這種“民”有意見,而是覺得,這個群體本就優勢明顯,起點本就很高,在政策上還對他們優待,只會造成更多的一群“民”的壓榨,社會會越來越不穩,最終大家都倒霉。
李思鈺說道:“萬事要以規矩為重,賦稅沒有人可以獲得免除的權利,功勞是功勞,過失是過失,要分清,不能以功勞為借口而觸犯規矩,這事要警戒。”
“富裕起來的人終究會成為上層之人,這是沒法子的事情,勤勞聰慧些的人,財富積累就要快些,但只要錢財干凈,就應該受到保護,不能覺得人家錢多就要壓制,這也不是我們的本意。”
“合法的私人財物要受到保護,同樣也要要求打擊不合法的財物獲得,兩者是二,也是一,不可不重視。”
劉一贄點頭道:“大人說的是,屬下記下了。”
李思鈺嘆氣道:“大唐為何會走到今日困境,很大的原因是士紳豪族不納賦稅,太過貪婪,咱們遼東苦寒之地,若出現這種事情,頂多三五十年就會動亂,一旦亂起來,別人倒霉,你們也別想置身事外。”
“所以啊,別想著找漏子不納賦稅,掙錢要掙的心安理得。”
劉一贄與跟隨的政務院閣老紛紛點頭,他們大多都是關外之人,知道關外人更野蠻些,財富過多反而不是好事,一旦動亂,往往富有之人先倒霉。
“大帥訓責的是,政務院會謹記大帥訓話!”
李思鈺點頭道:“啥事都要講究規矩,公平尤為重要!”
“要相信天道輪回,這不公平之事就像一筆債,債多了,民怨多了,民亂就會出現,黃巢之事你們也知道,這些沒必要再詳說,但要以此為戒!”
李思鈺一邊走一邊在門外看著屋內之人辦公,并未走進去騷擾他們,覺得自己更像是軍方人員,不應該對政務太過指手畫腳,軍政分離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能夠避免插手,還是要盡量避免,要給后人做個好些的榜樣。
眾人也滿意他這種態度。
政務院閣臣和主事人員大多是文臣,對于霍亂天下的武將從心里是有排斥的,李思鈺把軍政分離,他們很是支持,覺得就該如此,至少現在該是這樣的,至于以后……
以后之事,李思鈺用屁股也能想到,權利是個怪獸,會不自覺得把人往前推,文臣以后必然會千方百計的想要讓武將低頭,可武將是把刀,在文武相爭之后,這把刀要么架在文臣脖子上,要么文臣把這把刀的刀刃打平了。
可關外不同啊!關外是混亂之地,與關內有本質的區別,關外之人更崇尚武力,一旦武將這把刀子沒了刀刃,就會被外族入侵,所有人都跟著完蛋。這就是為何他又把監察院和資政院從政務院中分離出來,自成獨立系統,讓軍政盡量達成一個平衡。
都說三角形更穩,李思鈺更相信腿多的人走路更穩些!
政務管理是一個系統管理,李思鈺并不認為自己在這方面會做的更好,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與其大而全,不如去精其一面,這是他的想法,也是這么去做的。
他不想去過度干涉政務,而是讓其自主去管理,當然了,若是行政人員過于過分,他不會置之不理。
政務院視察了一番之后,并未前去楊府,楊有忠是原政務院院正不假,可若犯了規矩,自有政務院自行處置,對此他不想過問,該如何就如何,規矩定下了,就要遵守,他現在算是風向標,一旦去了楊府,難說會不會被楊有忠利用,拉攏其他閣老,對此次表決造成意外麻煩,因此,“散心”之后就回到府邸,卻聽到一個意外消息。
小櫻見到外出回來的李思鈺,疾步幾步上前。
“大哥,剛剛有些流言突然出現在城內,是關于大哥的!”
李思鈺愣了一下。
“關于我?關于我什么事?”
小櫻猶豫了一下,小心說道:“大哥,你究竟是不是皇室宗親?”
“啊?”
李思鈺大驚。
“這……不可能啊?這事情很少有人知道的!”
小櫻聽到這話,又見李思鈺這般反應,自是知道了事情的真偽,眉頭卻皺了起來。
同樣李思鈺也反應了過來,同樣皺眉道:“這種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再說我也不敢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皇室宗親,這事還是婭娃嬸嬸告訴我的,究竟是不是還不十分肯定。”
小櫻皺眉道:“里面不會有些陰謀算計吧?”
小櫻掌控著監察院,盡管入手時間很短,可她好像天生適合這種事情一般,現如今,但凡覺得不妥,都會被她懷疑,這種身份之事,很容易被他人利用,自然也有些擔心起來。
李思鈺腳步停了下來,皺著眉頭想想,自己也沒有頭緒。
婭娃一家,他未發覺有何不妥,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婭娃竟然知道他有塊殘玉,還知道他屁股上有塊疤,這就很奇怪了。能夠知道他身體情況的,只有妻子崔秀秀,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經歷過這么多事情,李思鈺不可能去懷疑崔秀秀的,他能感覺到崔秀秀對他的感情,不可能去欺瞞他的。
那就有些奇怪了。
李思鈺想了想,覺得里面是有些問題,大唐皇室宗族的身份,對于他來說,是有利的,至少可以讓天下人認可他的存在,也可以讓文人認可,長遠來看,是有些好處的。
可……可這事一直讓他感覺別扭!
現在,這種事情突然爆發出來,這就讓他感覺里面有問題!
可是究竟是哪里的問題?來回走動了半天,他也未想出個所以然來。
“查一查,這流言是從哪冒出來的!”
小櫻點了點頭,也沒心思去跟李思鈺撒嬌賣萌,急匆匆離去,但凡對他有威脅的事情,她總是要比任何人都緊張。
城內人口并不多,就在李思鈺皺著眉頭想著此事對他的影響之時,經過一日的探查,小櫻終于發現了消息的源頭,又急匆匆跑來匯報。
“大哥,察清楚了……”
小櫻一邊說著,又猶豫起來。
李思鈺看到小櫻這種猶豫不決的樣子,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
“是……是誰傳出來的?”
“是……是阿蠻……”
“什么?”
李思鈺猛然站了起來,又皺起眉頭。
“把月里朵調進你那里,由你親自看管!”
“大哥的意思……”
李思鈺點了點頭,眼中冷芒泛著殺意,不過很快被他壓了下去。
“阿蠻性子天真爛漫,若無他人撩撥,不可能把這事說出去的!”
“月里朵此女不是輕易甘心之人,不能再讓她在阿蠻身邊,你親自看管!”
小櫻不解道:“既然如此,何不一刀砍了?”
李思鈺搖了搖頭,卻并未解釋。
“監察院是極其要緊之所,你要注意不可讓她接觸重要之事,她……算了,緊緊看著她即可。”
李思鈺此時也沒心情多說什么,擺手讓小櫻離開。
他這次帶著月里朵前來營州,就是要把她放在小櫻那里看著,殺她容易,可……
李思鈺嘆了口氣,對阿蠻這丫頭很是頭疼。
阿蠻現在哪里知道自己闖下了如此大的事端,更不知道這件事對他阿爹造成了多大的麻煩,若是知道,打死也不會說出去。
流言的傳播很快,裴仲德聽到這消息后愣了許久。董昭大喜,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董昭找到呆愣住的裴仲德,說道:“大人可知那李行乾是何人?屬下怎么也想不到,李行乾竟然是靜樂公主后人!”
裴仲德搖了搖頭道:“這事情蹊蹺……”
董昭聽了這話冷靜下來不少,問道:“大人的意思是李行乾故意的?”
裴仲德皺眉說道:“不好說。”
“天寶四年三月,唐皇欲立獨孤靜為靜樂公主,并下嫁李懷節,同年九月,李懷節殺靜樂公主造反,這……”
董昭一愣,他對這些事情不了解,聽了裴仲德話語后愣了一下,喃喃說道:“半年,半年……大人……”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飄了過來。
“這有何奇怪的。”
兩人抬頭一看,正是馬文豹!
只見馬文豹拱手道:“小生準備找先生去飲酒的,看到門未關,還請先生莫怪小生無禮之過。”
董昭現在哪里還管這些,急忙問道:“還請仲安解惑,這半年……”
馬文豹扶額道:“這事兒興許還真有可能。”
聽了這話,裴仲德也坐不住了,趕緊問道:“哦?這件事仲安知曉?”
馬文豹點了點頭道:“不知先生可知宜芳公主下嫁奚可汗饒樂郡王李延寵之事?”
裴仲德點了點頭,這宜芳公主和靜樂公主幾乎同時下嫁,又是同時被殺,自是知曉。
“還請仲安解惑。”
馬文豹皺著眉頭說道:“這件事情真不好說,靜樂公主下嫁契丹部半載是不假,可聽聞當時靜樂公主前來之時已有身孕,被殺前產下一女,不過后來這女嬰活沒活下來,小生這就不知了,至于李行乾是不是靜樂后人……真不好說。”
裴仲德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靜樂的確是有后的?”
馬文豹道:“應該是真的,宜芳公主與靜樂公主交好,兩人時有信件相通,宜芳公主被殺后,那些信件也就被搜了出來,不過奚族知道這事的人不多罷了。”
董昭急忙問道:“不知宜芳公主可曾說,靜樂公主……那女娃的父親是誰?”
董昭搖了搖頭道:“信里面只提到那人姓楊,至于是誰并未提及。”
裴仲德一愣。
“姓楊?”
隨即皺眉道:“姓楊,能夠與獨孤氏相當的楊家可不多……”
“大人意思……”
裴仲德點了點頭。
“派人去獨孤、楊家查查,有沒有這些記載。”
“就算獨孤家、楊家有記載又如何,這也不能說明行乾就一定是靜樂公主后人吧?”
馬文豹皺眉,有些疑惑不解,隨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看著裴仲德的眼神不同了。
果然……
裴仲德隨意說了一句。
“獨孤家、楊家有記載,既然確認了靜樂公主有后,而這傳言不可能會沒有一點根據亂言的,若此,想來李行乾就該是靜樂公主的后人了。”
事情還能這樣?
裴仲德站起,想了想又坐了下來。
董昭卻開口道:“大人,是不是到李行乾那里親自確認一下?”
“不行!”
“這是為何?難道與皇親國戚有干聯不好么?這應該對李行乾有利吧。”
裴仲德看向馬文豹。
馬文豹想了想說道:“以小生對行乾的了解,他還真不一定喜歡與皇家有干聯。”
董昭皺眉不悅道:“這是為何?”
“行乾看似溫和,本性卻極為剛烈,更相信手里的刀。朝廷能給他什么?錢?權?亦或是你們所說的名望?”
馬文豹輕聲說道:“遼東連續作戰,一年內大小戰了十余場,其中最大的有三場,戰幽州,戰河東,戰契丹八部,或許河南以南知他甚少,河北之地卻無人敢小視,名望不弱其他節度使,需要靜樂公主這些名望嗎?”
“朝廷自己還缺錢糧呢,更不可能給遼東,再說能送到關外嗎?”
“權利就別說了,那些行乾若喜歡,幽州早就是他的了,也不會有什么政務院之事。”
“唉……”
裴仲德無奈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李思鈺不想摻和朝廷之事,從他的行事中,裴仲德更希望他能借兵。
董昭道:“難道就沒一點辦法?”
馬文豹有些不喜董昭,說不上來的原因,好像從見面的第一面他就有些不喜此人,他只是不愿意表現出這種不喜。
“辦法也不是沒有,但要符合兩個條件……”
“哦?哪兩個條件?”
董昭急忙問了出來。
馬文豹看了一眼董昭,繼續說道:“以小生對行乾的了解,第一要讓他感覺到朝廷不是把遼東軍當成替死之人,要有足夠的尊重。”
“行乾看似平和,卻是個高傲之人,數千人馬他是不可能隨意損失的。”
聽了此話,裴仲德兩人點了點頭,他們能感覺到李思鈺心中的驕傲,對此沒有異議。
裴仲德說道:“這個條件應該不難,朝廷想來也會善待遼東將士的。”
馬文豹點頭道:“第二個條件是朝廷需要出足夠的價碼,能夠讓行乾心動的價碼。”
董昭疑惑。
“價碼?”
“是的!”
“可……可朝廷哪有錢糧運送給他們,官職李行乾又不在乎。”
“朝廷有的!”
“有?”
董昭更加疑惑。
馬文豹點頭道:“朝廷有。”
“李行乾從幽州除了購買糧食物資,還有工匠和船匠……”
馬文豹很有深意看了裴仲德一眼。
裴仲德若有所思。
“小友的意思是登萊那些船只和工匠?”
“嗯。”
董昭大驚,脫口而出。
“這怎么可以?若是得到這些,遼東軍豈不會做大難制?”
馬文豹靜靜看了董昭一眼。
“行乾的根基在遼東,且不說他沒有吞并幽州,有沒有爭奪天下之心,縱然他有,那又如何?”
“遼東軍南向,首戰幽州,之后呢,遼東軍就會被河北、河南、河東各軍聯手圍攻,戰后無論結果如何,雙方都會實力大損。”
“想來這對朝廷沒壞處吧?”
“再說……行乾是皇室宗親!”
裴仲德猛然抬頭,死死盯著馬文豹。
良久……
“可行!”
談話到此,雙方都心知肚明。
裴仲德喝了一口茶水,看向馬文豹,瞳孔顯得極為深邃。
“仲安如此大才,待在小小的奚族有些可惜了。”
馬文豹不置可否,微微笑了笑。
裴仲德看到他如此這般,心中再次把他拔高了一個檔次。
“仲安如此大才,以行乾之能,不可能不心動,為何仲安不留在營州?”
這句話好似刀子一般,馬文豹嘆息一聲。
“難啊!”
“哦?可否說上一二。”
“唉……,家父功利心太強了……”
有些話不宜說太多,一句話就可說明問題,裴仲德二人不是傻子,在官場廝混了這么久,這一句話就夠了。
事實也是如此。李思鈺清楚馬家也就馬文豹可用,是遼東難得的人才,但卻不好使用,馬文豹的因果太多,他不想干涉政務,以馬文豹只能,一旦參與政務,想來一個院正是跑不了的,可以后會如何?
馬芳豈會甘心?
奚族呢?
這些都沒法子讓他使用馬文豹!
裴仲德很是惋惜,最終也只能心下感嘆一句。
裴仲德很快拋下此事,笑道:“行乾這小子就是個廁所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也只有仲安才能搬得動啊!”
“要不咱們去拜訪一二?”
馬文豹笑了起來。
“自然可以,過兩日就要回轉奚族,多見幾面也好,以后若成了行乾階下囚,還可放過我等!”
“哈哈……,正是如此!”
兩人把臂前往李思鈺住所,董昭則留在酒樓,他需要確認一下靜樂公主之事。
兩人來到李府,遞上名刺。
守在門外護衛守衛認識馬文豹,向他拱了拱手,說了句“公子稍候”,急匆匆進府去匯報。
裴仲德看到李府門外有個棚子,下面有個大木箱,木箱旁還有一個老書生模樣坐在桌案前,不時會有人上前低聲說著什么,書生聽完后,會在紙上寫寫劃劃,隨后把寫好紙張丟進木箱中。
看到這一幕,裴仲德有些好奇,上前看了一會,這才明白,原來是百姓把遇到的困難或不平之事寫下來,塞進去,與武周的登聞鼓和肺石差不多。
面色有些不悅。
身旁的馬仲安看到裴仲德臉色,微笑道:“先生可是覺得這會出現冤假之事?”
“難道不是?”
馬文豹搖了搖頭,解釋道:“遼東與武帝略有不同。”
“哦?還請仲安請教一二,有何不同?”
“武帝設置登聞鼓和肺石,可直達帝聞,雖有些瑕疵,但本意是好的,都是想要平冤屈之事,只是下面酷吏肆意而為罷了。”
“武帝設立銅匭,以不記名狀告官吏,這容易造成酷吏肆意作為。”
“但行乾這個箱子卻是記名的,百姓不一定非冤屈之事可投,一些生活困難之事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