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種之事,都會有人分類發放給政務院、資政院、監察院,讓其處理,并且要以公文告示明貼于街道各處。”
“遼東審理冤屈案件,可不是主官決定的,按照規矩,需要十名以上的賢者觀案,并參與審案,避免冤屈之事的發生。”
裴仲德若有所思。
就在此時……
“哈哈……,仲安所言不差!”
兩人回頭一看,可不正是李思鈺。
李思鈺正在訓斥阿蠻,她這次可把他坑慘了,小丫頭好像也知道錯了,站在一邊低頭耷腦,腳下卻輕輕摩擦地面,看的他一陣搖頭嘆息。
這哪是認錯的態度!
就在他嘆息不止之時,親衛過來匯報。
阿蠻小心抬頭,正被李思鈺抓了個正著,趕緊又低下小腦袋。
看著她這般,李思鈺又是一陣苦笑。
“罷了,罷了,你這丫頭何時才能省點心?”
“哎~去玩吧,不許再去找月里朵!”
“過幾日就該回去了,別只顧著給自己買東西,你婆婆、阿娘,還有那些小伙伴都買些帶回去。”
阿蠻終于松了口氣。
“阿爹不生妞妞的氣了?”
李思鈺苦笑一聲,伸手很是揉弄她的腦袋。
“說都說了,還能如何?妞妞,以后做事說話都要好好想想,不可再如此魯莽。”
阿蠻點著小腦袋。
“哦,妞妞記住了!阿爹,妞妞去玩了!”
說完一溜煙又沒影了。
李思鈺再次搖頭苦笑。
使勁揉了揉臉頰,大步走了出去,來到門外,正聽到馬文豹說這些事情,這可是他的為數不多的得意之事,忍不住大笑起來。
“行乾若知二位要前來,定會掃榻靜等貴客!”
馬文豹一拱手道:“行乾客氣了。”
“仲安與先生閑來無事,這才與先生前來嘮叨行乾。”
“嗨!這是何話,仲安客氣了!來來,一同進府。”
隨即眼光看向那老書生雙手攏在衣袖中,衣物單薄,身體顫抖,吩咐身邊親衛道:“給老宋拿件大氅披上,在弄個火爐,這天也太冷了!”
那老者在李思鈺出來時,就看向這里,不過并未站起身,聽到這話,也不得不站起,拱了拱手。
“小老兒謝過大帥好意,不過大氅火爐之類就不必了。”
李思鈺大步走到這老者桌案前,笑道:“怎么,老宋心中可還有氣?”
這“老宋”,名叫宋鈺,跟李思鈺一般,都帶有個“鈺”字,命運也不是很好,至于是不是這“鈺”字之名者都不是很好,他不知道。
宋鈺是個秀才,說起來,大唐的秀才更少,地位要比后世的舉人還要高,文采上,秀才更勝一籌,品德也很好,就是脾氣臭了些。
李思鈺是挺喜歡這類人的,從河東把宋鈺一家人掠到了遼東,宋鈺心中是有些氣憤惱怒的,對李思鈺想招募他,從不假辭色。
可……生活還要繼續,老妻和子女都要張嘴吃飯,無奈下,只得在李思鈺家門前弄了這么一個生計。
他故意在李府門前擺了個這樣的攤子,本想著要羞辱李思鈺一番,可隨著李府在他頭上弄了個敞篷,隨著那些寫的不平之事被一一張貼出來,這心下怒氣也逐漸消失了,可身為文人風骨的秀才,有些事情無法低頭,不過對李思鈺態度好了許多。
宋鈺拱手道:“大帥能如此愛護百姓,此乃遼東百姓之福,老朽豈會怨恨大帥。”
李思鈺笑道:“那又為何不接受小子心意?老宋,你現在可是代表百姓利益,若是凍壞了,如何為百姓做主,跟本帥打擂臺?”
“這……”
宋鈺一時不知該如何起來。
李思鈺笑道:“你就不覺得,吃本帥的,喝本帥的,還要跟本帥打擂臺,這不挺爽的嗎?”
宋玉瞪大了眼睛,眉毛都豎了起來,怒氣沖沖的樣子。
“老朽豈會如此下作!”
“唉~老宋,你這可就不對了,這樣想,本帥覺得才是對的,你想啊,這心氣都憋在心里,回家豈會開心,還不是拿老妻出氣?在本帥這里,把心中憋悶都發泄完了,唉~身體倍棒,吃嘛嘛香,也能跟本帥多打幾年擂臺不是?”
“你……老朽豈會……”
宋鈺大怒,指著李思鈺鼻子。
李思鈺伸手按下宋鈺手臂,一把摟住這老兒脖子。
“我說老宋,你也真是的,不就一個大氅,一個火爐嘛,至于嗎?咱們也算鄰居了,這遠親不如近鄰,有你這個強項令在身邊盯著,也能讓本帥少犯錯誤不是?”
“哼!”
“行了,為老者尊,都這么大了,豈能再如小兒一般,與本帥置氣可有損你這秀才之名啊!”
裴仲德與馬文豹在一旁微笑看著,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兩人。
只見李思鈺向親衛罵道:“還愣著干嘛!”
親衛這才醒悟,暗罵一句,趕緊跑回府里去拿大氅和火爐。
李思鈺身材高大,摟著宋鈺就跟摟著孩子一般,有些怪異。
“老宋,今日我家來了兩位大才,學問可不比你差,要不要隨小子去家里喝幾杯暖和暖和,聊幾句?”
“大帥既然有貴客拜訪,老朽豈會打攪。”
李思鈺松開宋鈺,拍了拍這老兒肩膀。
“那行,小子大門隨時為你老宋敞開,啥時覺得口渴了,就去喝一杯,別給小子面子。”
李思鈺轉身拉著馬文豹手臂道:“行了,咱們也沒必要在門前打擾老宋了,進屋再聊。”
就在三人要進入府院時……
“大帥,您挺好的。”
李思鈺腳步一頓,沒有轉身,抬起手臂,向后擺了擺。
大步進了府院。
裴仲德進了院內,看著空蕩蕩的院子。
“行乾挺簡樸的。”
李思鈺笑道:“小子也想住的好些,可遼東窮啊,沒法子整好些,等小子有錢了,再整好點。”
馬仲安道:“這樣挺好的。上有所好……”
李思鈺聽了這話,連忙擺手。
“別,可別。”
“人是有五情六欲的,我又不是圣人,也想住的好點,吃的好點,就是一俗人。”
馬仲安哈哈笑道:“你啊,還是沒變。”
李思鈺道:“要說不變,那也不可能,但小子還是知道知足的。”
“唉~屁股決定腦袋啊!”
李思鈺一邊前行,一邊感嘆。
“以前吧,想著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現在媳婦娶了,手里有倆子了,就想著吃好點,穿的威風些,住的奢華些……”
裴仲德點了點頭,很是贊同。
“也是人之常情。行乾也沒必要覺得有何不妥。”
李思鈺笑道:“小子可沒覺得有何不妥。”
“人有了欲望才會努力做事,努力改變人生,社會才會越來越精彩!”
“行乾這話可不對啊!”
李思鈺有些不解看向馬文豹。
“不對?”
“自然不對了,行乾沒聽說過‘民可使由之不可知之’?”
李思鈺還當馬文豹說些其他見解呢,結果是這一句。
“仲安,你這句可不咋滴。”
“哦?行乾有何見解?”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可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也可解釋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是不同的意思,民智不開啟有不開啟的理由,開啟民智也有開啟的好處,至于怎么做,執政者自有考慮。”
李思鈺嘆氣說道:“欲望需要枷鎖方可,毫無底線的欲望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人人都想著稱王稱霸,天下就要亂了……”
李思鈺對這種情況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王朝更替就跟生孩子一般,都會有陣痛,可就苦了生孩子“母親”。
興,百姓苦。
亡,百姓亦苦!
兩人沉默不語,默默走在青石板路上。
三人來到庭院閣廊下,坐在閣廊下的石桌旁,仆婦早早得知府里來了客人,已經隨時準備布置。
天氣寒冷,石桌石凳冰冷,不宜就坐,只有放上厚厚的皮墊子方可。仆婦們很是麻利,見到自家大帥和客人要在閣廊下賞雪,紛紛動手,很快把閣廊圍了起來,一人一個火爐在身邊。
裴仲德兩人也算是出身世家大族,對這些毫不生疏,哪里會大驚小怪。
直到仆婦們放下酒水和一些下酒小菜,這才離去。
“行乾,你是如何看待這天下的?”
李思鈺看了一眼裴仲德,嘆了口氣。
“天下紛擾不斷,大唐已無力回天……”
“行乾是不是太悲觀了些?”
李思鈺輕輕搖了搖頭,與二人輕輕碰了一下,喝完杯中酒,這才開口。
“悲觀嗎?呵呵……”
“難道不是?陛下圣潔志遠、克己恭儉……”
“打住,打住!”
李思鈺聽了這些話就頭疼。
“老先生,這些就別提了行不?你看看歷代王朝,開國之君所做所為,這些圣人品德重要嗎?”
裴仲德楞了一下,仔細品味一番,覺得有些道理,可這……
“行乾,現在可不是開國……”
聽了這話,李思鈺搖頭道:“開不開國,小子不知道,但小子知道一件事,大唐已經站在了滅國的邊緣!”
“小子這話是有些過了,甚至大不敬。”
“可這是事實!”
李思鈺看著兩人,裴仲德一臉失落,馬文豹則面色平靜,甚至還端起酒水像他示意了一下。
“老先生,以您老才能,想來也不可能看不出這些吧?”
“當今天下猶如七國爭雄,甚至尤為勝之。”
李思鈺端起酒水與二人碰了一下,仰頭飲盡。
“呼……”
長長吐了口氣,看著外面又飄起了小雪,三人都有些沉默,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就像大山一般壓在眾人心頭。
良久……
“睿宗景云二年四月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充河西節度使,從此節度使成為定職。”
“之后……節度使父兄相傳,控一裕軍政大權,天下九個節度使,一個經略使。”
“現今呢?”
“大小節度使多少?”
李思鈺恨恨一抬頭,又是一杯苦酒。
“遠的咱也不說,就說當今天下!”
李思鈺站起身子,來到閣廊欄桿前,雙手扶著欄桿,看著飄蕩的雪花。
“幽州節度使李匡籌……云州赫連鐸…………河東的李克用……成德軍王镕……天雄軍羅弘信……橫海軍程懷直……河南的朱全忠……昭義軍孟遷……義武軍王處存……淄青平盧節度使王師范……天平軍朱瑄……泰寧軍朱瑾……武寧軍朱恕……淮南軍孫儒……山南東道節度使韓偓……荊南節度使郭禹……”
“唉……你們自己數數,這些還只是除關中川陜的節度使……”
李思鈺看著雪花飄蕩,幽幽說道:“大魚吃小魚,等這些節度使都被其中幾個吞并差不多了,大唐也就完了……”
兩人都知道李思鈺說的是實話,心中也清楚這種局面很難中興大唐,可就是放不下,心中不甘。
裴仲德嘆氣一聲,臉色灰敗,他沒有反駁的理由,事實就是如此,天下早就被各節度使瓜分了。
裴仲德喃喃道:“行乾……就……就沒法子?”
李思鈺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法子也不是沒有……”
“啊?”
“行乾快說說!”
“這……好吧,說法子,其實也是沒法子。”
“這是為何?”
看著兩人不解的樣子,李思鈺解釋道:“當年七國爭雄,大秦一統天下,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秦地和蜀中!”
“皇帝想的挺好,用天下節度使之力打壓河東之虎,可效果如何?沒把老虎打趴下,自己卻沒了半條命!”
“十萬兵卒啊!”
“就這么沒了!”
“若是這十萬兵卒好好訓練一二年,未嘗不可平定關中諸侯,獲得完整秦地,這才是真正的根基。”
“自己根基不穩,就想火中取栗,愚蠢啊!”
兩人沉默。
裴仲德重重拍了一下石桌,怒道:“張浚誤國!”
“該殺!該殺!”
李思鈺嘴角泛起弧度,有些不屑,這些事跟張浚有關,難道朝廷就無過失?
朝廷的事情他不想管,也不想深入去談,隨意點一下就夠了,關中勢力混雜,水太深了,說是要穩固關中,這也太難了,除非推到重新開始,可這可能嗎?
李思鈺開口道:“這些事情太沉悶,二位還不容易來一趟,還是說些開心之事好了。”
馬文豹點了點頭道:“正該如此,不如討論詩文如何?”
李思鈺連連擺手道:“仲安你可不帶這樣的,明知我不善此道,可莫折磨小弟。”
“哈哈……,正是如此方能解我二人之恨!”
裴仲德勉強笑了笑。滿心的憂慮讓他如何也無法高興起來。
李思鈺所言,他聽明白了,他久居關中,自是明白其中的難處,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憂慮。
馬文豹和李思鈺也能看出這老頭憂慮,只是不說,也沒法說,朝廷這個泥塘很深,一不小心就會粘上一身爛泥,對自己絲毫沒好處,躲還躲不及呢,如何敢輕易介入其中?
“行乾,聽說你是靜樂公主后人?”
裴仲德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差點沒把李思鈺砸死,他知道這老頭早晚會說出來,不想卻在今日,難道他就不知道去求證確認一下?
李思鈺本想著,趕緊把政務院之事解決了,然后就回漢部陪伴妻子,等待孩子降世,等這老兒確認后,他早就不在營州了,至于去漢部追他,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總會有法子推脫的。
可……可沒想到,這老兒竟然不按照套路來,現在就問了出來。
李思鈺一臉正色,表情嚴肅。
“不是!”
“我就是個窮小子出身!”
“那……那街面上……”
“智者止于流言!我說老先生,你自己看看,我哪里像靜樂公主的后人?”
李思鈺還特意伸展雙臂,轉了一圈,讓這老兒看個仔細。
馬文豹差點沒把酒水噴了出來,忍著難受硬是咽了先去。
“咳咳……咳咳……我說行乾,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要殺了我?”
李思鈺很是無辜般,坐在石凳上。
“你死不死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快要死了!”
“哈哈……你也有今日!”
馬文豹指著李思鈺大笑,他現在覺得挺快活,幾日來的郁悶一下子消散不少。
“我說行乾,你看看我,給你做個小吏如何?”
“啊?”
李思鈺吃了一驚。
馬文豹嘆了口氣道:“過兩日就要離開了,有些話再不說,興許以后就沒機會了。”
李思鈺沉默不語。
“行乾,咱們相交也不是一兩日了,你是知道的,我真的不習慣奚族那些羊肉、奶茶,太腥淡了!”
“還是咱們的蔥油餅好吃啊!”
李思鈺笑了,說道:“這又不是多難的事情,帶個廚子過去就是了,以你仲安名頭,別人還會說什么?”
“行乾,你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啊?你又不是不明白兄弟的意思。”
“呵呵……”
李思鈺為二人斟滿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示意碰一下。
李思鈺飲盡后,笑道:“我行乾又不是傻子,自是清楚仲安兄的意思。”
“可你也知道兄弟的難處。”
“唉~”
“說實話,我遼西……不,現在應該是遼東了。整個遼東,能與你仲安相提并論的,一把手就可數得過來!”
李思鈺又倒了杯酒。
“想用兄長,可兄弟怕啊!”
“兄長品性,那是沒得說……就是……就是……”
馬文豹為李思鈺和裴仲德各倒了一杯,嘆氣一聲。
“唉~”
“仲安明白行乾擔心何事。”
“就是有些不甘心罷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李思鈺也覺得馬文豹挺憋屈的,自己同樣也覺得這種人不用是挺可惜的。
“仲安,資政院院正老馬年紀大了,現在又得了重病……你能不能給兄弟一句實話,若讓你為資政院院正,能不能不以家族之事,壞我遼東百姓之利?”
馬仲安一愣,心臟驟然加快許多,盯著李思鈺。
“行乾是認真的?”
李思鈺點了點頭。
“是的!”
馬仲安舒了口氣,規規矩矩做好,正了正衣物。
“我仲安不敢說會不會有私心,但還是明白居其位行其事。”
李思鈺點了點頭。
“那行,過些時日,我去老馬那一趟,若沒什么問題,這事就這么定了。”
裴仲德勉強向馬文豹拱手道:“小友心想事成,此次收獲頗豐,可謂可喜可賀!”
李思鈺白了一眼裴仲德。
“老先生這話早了些,若是仲安無法勝任資政院院正一職,到時候可不好看了。”
“哈哈……行乾多慮了。我仲安若無法勝任,無需行乾開口,仲安自會請罪離職。”
李思鈺算是認可了此事。
遼東政務三巨頭。
政務院,主要職責是行政政策的制定和實施,以及行政考核,確立各地官吏任職之事。
資政院,主職具體事務實施,對政務院和監察院政策進行復查,提交建議。
監察院,擁有監督糾察政務院和資政院的權利,在抓捕審訊時,政務院與資政院有監督的權利。
這三巨頭相互牽制,避免一方獨大,三個院正就像三個宰相,共同管理整個遼東政務。
李思鈺考慮過馬文豹,很是猶豫,既有可惜人才,又擔心受到其父和奚族的摻和。
資政院權利不小,若把政務院比作君王,那么資政院就是宰相大臣,雖然這樣比喻有些不妥,但從職權上的確很像,只不過,李思鈺把它們的地位放在同一水平上。
如此重要位置,掌控遼東具體事宜的位置,交給一個并不確定的人手里,李思鈺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些傳統道德觀,能不能讓馬文豹頂住壓力,能不能堅守職責,不損失百姓利益?
他不知道,不確定!
可……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馬文豹同樣能夠感受到李思鈺心中的猶豫、糾結,但他沒解釋,覺得也沒必要。
任何美麗說辭,也比不過所做之事!
裴仲德本就心情低落,現在見到馬文豹有所獲,更是顯得頹廢。
他不知如何打動李思鈺,這人跟廁所里的石頭一般,不可能用幾句話就可讓其臣服。
最后他還是想做最后的努力。
“行乾,若是……若是朝廷給你登萊的船只,你……你可不可以借兵?”
李思鈺一愣,沉思了一會,搖了搖頭。
“老先生,行乾能夠感受到先生為國為民之心,也想要那些船只,真的想要!”
“可行乾知道這不大可能。”
“五千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也決不少!”
“小子不可能讓兵卒白白送了性命。”
李思鈺嘆氣道:“京城就是個大泥潭,遼東軍乃關外之人,去了京城,大人說,京城會在意我們?”
聽到李思鈺話語松動了一點,裴仲德精神一振。
“行乾可能不知,你現在可非吳下阿蒙,京城諸官可都在談論你呢?”
“啊?”
李思鈺這次真有些吃驚了,難不成自己真的被京城人盯上了?
李思鈺驚問:“這……這怎么可能?”
裴仲德笑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行乾,別的就不說了,單單說,你在全殲幽州軍后,依然用戰馬黃金換取糧食。之后又轉戰河東,不但奪了蔚州,把蔚州送給了幽州,還千里奔襲太原府。”
“奔襲太原府,不但迫使李飛虎回撤,更是迫使李克用放棄了代州。”
“面對李飛虎和李克用主力,依然可以安然而返……”
“行乾,你覺得朝廷會看不到?”
“這個……這個……”
他真是蒙圈了,他想不通,自己在關外,距離長安也太遠了些,為何朝廷會看上他呢?
被朝廷盯上可不是件好事,朝廷那些老人大大的狡猾,一個不謹慎就能把自己老婆本全搭進去。
面對李思鈺的張口結舌模樣,裴仲德終于感到收回點利息的感覺,從來到關外,見到這小子開始,他就沒一天不郁悶的,現在終于有點舒心的感覺了。
裴仲德決定乘勝追擊。
“行乾,朝廷委派老夫前來,是很有誠意的,你若不放心,可與老夫一同前往長安。”
李思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頭拒絕。
“老先生,您就別逼我了,也不說朝廷那里如何,就是我自己還一堆爛攤子呢。”
裴仲德嘆息一聲,覺得自己真的拿這小子沒轍了。
“唉~”
“行乾,你再考慮考慮,朝廷給你船只,就是工匠也沒問題!”
“大唐兵甲冠絕天下,行乾你就不動心?”
李思鈺聽了這話,有些動心了,是真的心動了。
大唐最厲害的是什么?那就是戰甲兵器!若長安可以給他工匠,也不要太好的,只要一般的工匠都成。
關外戰亂頻繁,工匠死的死,逃的逃,哪里還剩下幾個。
“老先生……此言,當真?”
裴仲德聽了這話,精神大振,這是這小子首次松口,一臉嚴肅。
“此言當真!”
李思鈺猶豫不定,看著裴仲德再次問道:“你能確定此事?”
裴仲德也猶豫了一下,很快給了個答案。
“老夫此來匆忙,但老夫可以給朝廷去封信,相信朝廷可以允下此事。”
李思鈺點了點頭,若是這老兒一口肯定,他絕不會再作考慮,明顯就是在給他挖坑,可若這般說,他倒覺得朝廷還有些誠意。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若朝廷可以給遼東軍一些工匠,小子會認真考慮此事,這也不急,信使來回也要些時日,老先生可以在這營州好好觀賞一番。”
裴仲德大喜,終于看到了點丁曙光。
三人這才真正放下心事,談古論今一番,詩詞李思鈺不行,但這歷史還能說幾句,觀點又不似當前人那么死板,所以這爭執是無法避免的,幾人偶爾為了丁點小事,爭的是臉紅脖子粗,甚至裴仲德離開時都是怒氣沖沖,馬文豹則不瘟不火向他告辭。
本還怒氣沖沖,這才剛剛邁出李府大門,裴仲德就變得笑呵呵起來,看的馬文豹一陣搖頭,覺得自己差的還真不是一星半點。若是李思鈺看到,定會罵他老狐貍。
裴仲德很滿意此行,笑呵呵說道:“仲安能夠一舉奪下遼東三巨頭之一,可謂可喜可賀,要不回去后來個不醉不歸?”
馬文豹有些氣悶,什么叫奪下,那就是他該得的,盡管如此想,他還是挺高興的。
每個好男兒都想名留千史,但凡有些眼光之人都能看出,遼東現今實行的改制都不同以往,一旦遼東勢大,隨著遼東軍開疆拓土,他們也會隨著權利增強,開創者定會在史書上重重留下一筆。
這正是他所期盼的!
奚族太小了,太雜亂了,縱然再有才又如何?
遼東軍把所有的全都雜碎了,這就是最好白紙,可以隨意畫自己想要畫的任何畫面。
想著以后可以出現在史書之上,突然覺得奚族是多么的可笑,心胸一下子開闊了。
忍不住笑道:“小生之事算是喜事,先生也算得償所愿了,同喜同喜!”
兩人相視一笑,把臂同行。
李思鈺這里卻有些煩躁了,遼東有鐵礦,新羅那里更是有品質不錯的鐵礦,可他沒工匠!沒有足夠的工匠!
戰爭,人是一方面,武器則是另一方面。
想要精良戰甲兵器,就要有足夠的工匠,工匠這種技術性很強的群體,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也不是想培養就能湊效的,需要長久的培養方可,可他總覺得時間太少了。
一想到這些工匠,就需要他出兵,借兵給朝廷,對于朝廷這個大坑,他又實在不想去。
這可把他愁死了!
小櫻啥時進來的,他都未曾發現,直到小櫻有些涼意的小手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他才有所覺。
瞬間繃緊的肌肉隨著小櫻揉按他的太陽穴,慢慢松弛下來。
“你這丫頭進來跟個貓似的,一點響動都沒有。”
“大哥是要像阿蠻一般,地動山搖?”
李思鈺忍不住笑了起來。
“呵呵……那丫頭就沒個安靜的時候!”
“說來小櫻變化還是很大的,興許是長大了些……”
李思鈺能夠感覺到小櫻的變化,以前吧,都是問他要這要那,不給就鬧,現在好了許多,不再是刁蠻模樣。
小櫻一邊松弛著李思鈺的緊張情緒,一邊開口道:“大哥終于覺得小櫻長大了!”
“我情愿你們永遠長不大,快快樂樂一輩子。長大了,煩惱就多了,興許這就是長大了的代價吧……”
李思鈺突然問道:“你真的跟虎子沒可能了?”
小櫻搖了搖頭,什么都沒說。
李思鈺嘆了口氣,虎子應該是小櫻的初戀,往往初戀都沒好結果,感覺還是挺可惜的。
“算了,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若真沒可能,將來哥哥給你找個合適的人家……”
“才不要呢!”
“咋了?難不成一輩子做姑娘不成?女人就該找個好人家嫁了,這才是個女人!”
小櫻只是靜靜聽著。
李思鈺看到這種情況,又是嘆了口氣。
“唉~”
“你跟阿蠻就沒一個省心的,對了,還要加上一個月里朵!”
“哥,你是不是快回漢部了?”
“嗯,等政務院事了后就該回去了!”
“……”
“你嫂子快生了,身邊總要有個人在身邊才好些,生孩子是很危險的事情,若不在她身邊,總覺得有些擔心。”
“……”
李思鈺有些奇怪了,這丫頭一向嘰嘰喳喳,怎么今日這么老實了?回頭看向她……
眼睛紅了,好像還有些腫了……
“虎子欺負你了?”
“……”
“好大的狗膽子,老子剝了他的狗皮!”
李思鈺大怒,這虎子就是個混蛋!你不喜歡小櫻,委婉些能死啊!
小櫻急忙按住就要起來找虎子的李思鈺,急聲說道:“沒……沒,他沒欺負小櫻……”
“那你咋還哭了?定是那混小子的事情!”
“小櫻今日見......見到虎子與......與那婦人……與那婦人......”
小櫻一想到今日那一幕,這眼淚嘩嘩又流了出來。
李思鈺聽了此話,就是用屁股也能想得到,定是虎子與那婦人恩愛情景被這丫頭看到了,這事還真夠頭疼的,才剛剛有一讓他頭疼之事,現在又增加了一件。
李思鈺嘆氣一聲,勸解道:“小櫻,這兩人的情感是沒法勉強的,若……若真的不合適,就要學會放下,給自己一個機會,興許下一個更好也說不定呢?”
“嗯,小櫻就是有些難受……”
“唉~”
李思鈺嘆息一聲,這種失戀的感覺,他上輩子又不是沒有過,如何不清楚這些。
可……愛情真的不是可以勉強的!
李思鈺當然可以用拳頭讓虎子臣服,讓他娶了小櫻,可那又如何?
日子終究是兩人過的!
李思鈺頭疼,阿保機同樣頭疼。
阿保機帶著殘余契丹部,一路繞道進入云州,赫連鐸對契丹部的投奔還是歡迎的,自赫連鐸與幽州瓜分了代州后,隨著李思鈺北返,李克用再次把眼光盯在了代州。
代州太過重要了,李克用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子舍棄的,哪怕太原元氣大傷后也要強力奪回代州。
代州眼看就要爆發強力碰撞,赫連鐸如何不緊張?
不僅僅如此。
李克用采用了屬下之言,一面準備兵力,一面拉攏赫連鐸手下人馬,這讓赫連鐸極為緊張。
這是胡人最大的弊端,在沒有外力強壓下,首領實力不足時,手下出現異心者很是正常。
就是在這種局面下,契丹殘部加入了赫連鐸陣營,這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宴會一連擺了幾日,對契丹人如此重視,這讓赫連鐸女婿米旭極為不滿,前些日米旭找到赫連鐸。
跟他這個老岳父只說了一句話。
“契丹人是群丟了族地的流浪狗,孩兒見那阿保機非臣下之人,定會設法殺回遼東,可他們現在有這實力嗎?沒了族人供養,五千兵卒如何能打得過那李行乾?但若吞掉了云州,那阿保機就可再與李行乾掰腕子。”
聽了米旭這般話語,赫連鐸大怒,把米旭臭罵一頓,嘴里說著“豈能讓天下歸順于我之人心寒”!
可第二日卻跟遙輦欽德商談了一下。
意思是讓契丹人鎮守唐林!
唐林地處代州與忻州夾界,是與李克用直接交鋒之地。
而米旭則鎮守雁門,任代州節度使。
赫連鐸這態度很明顯,就是要契丹人與李克用死磕。
其實這種情況也屬正常,一個外人自是要受到排擠的,需要足夠的投名狀方可。
可這事卻讓阿保機暗怒起來。
契丹八部,現在只剩下了這些人,若再與李克用交手,人馬一再損失,將來如何再與李思鈺爭鋒,還如何奪回族地?
阿保機心下嘆息,嘆息自己一族好像遇到那李行乾,就像遇到了克星一般,一敗再敗,最終還丟了族地。
不過阿保機畢竟是阿保機,無論多么不甘心,也只是閃過就放下,他相信,自己才是最強的。
阿保機大步走進帳篷,里面早就坐滿了人,都是契丹八部僅存的各部首領。
阿保機走進大帳,僅僅向遙輦欽德躬了躬身,沒有說話,找了個位置坐下。
遙輦欽德看到阿保機進來了,開口說道:“我族經此大難,各位都要放下所有爭端,同心同力渡過此難!”
眾人都沒說話,只是齊齊躬身。
遙輦欽德沉聲道:“此次招來諸位,有兩件事要商談。”
“首先是大汗之位的確立,本族遭此大難,本汗難辭其咎,理當讓賢。”
眾人依然不言。
“本汗與各部夷離堇商議過了,本汗讓位于……”
遙輦欽德看了看帳內人。
“本汗讓位于耶律阿保機!”
遙輦欽德話語剛落,其余之人相互看了看,耶律釋魯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
“大汗,阿保機是不是太過年輕了些?”
遙輦欽德暗嘆一句,嘴里卻平靜說道:“阿保機盡管年輕了些,可我族現今正需要年輕人的朝氣,咱們已經老了,守成尚可,進取則不足。”
“阿保機統帥五千騎,你們也都看到了,與宿將并無差別,本汗認為阿保機足可擔任大汗一職。”
眾人沉默下來,那五千兵馬若非阿保機,還能不能如現在還不好說,讓他擔任大汗,其余人也沒法再說什么,紛紛點頭,算是認可了此事。
看到眾人點頭認可,遙輦欽德繼續說道:“既然大家都沒異議,這事就這么定了,過幾日舉行燒禮儀式。”
“現在再討論唐林之事。”
薩馬這個小強竟然也沒死,站了起來憤恨說道:“大汗,這赫連鐸是分明讓我族與李克用死磕,我族僅剩下這些人了,李克用可不是容易對付之人。”
遙輦欽德點了點頭,示意薩馬坐下,開口說道:“赫連鐸逼咱們與晉軍死拼,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可咱們沒了族民,咱們現在也不得不低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阿保機卻搖了搖頭道:“赫連鐸所統屬部族太過雜亂,又不如晉軍鎧甲戰器犀利,早晚會落得個身死族滅!”
品部夷離堇扎扎乞皺眉道:“阿保機的意思是……”
阿保機道:“晉軍現在被李行乾偷襲了太原府,掠奪了十數萬人丁,此時晉軍同樣虛弱。”
“此時的晉軍與赫連鐸尚可勢均力敵,但隨著晉軍恢復,必然會擊敗赫連鐸,咱們也會隨之煙消云散。”
眾人沉思。
阿保機隨即又說道:“赫連鐸死不死,咱們若居于云州,不理會也就是了,可現今不行,必須要做出選擇方可,要么投靠太原,要么擊敗李克用,阿保機認為擊敗李克用的可能性很小。”
“我族經此大難,盡管看起來還是強大的,但族內難免會有失敗帶來的頹廢感,已經不能再遭受失敗了。”
眾人都是軍中之人,清楚族內現在情況,知道阿保機說的沒錯。
扎扎乞點頭說道:“阿保機所言不差,我族若再失敗,后果的確無法承受。”
“看來只能投靠晉軍了,可若晉軍同樣讓咱們攻打赫連鐸又如何?”
又是一陣沉默。
“那就吞了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