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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郭嘉的辯證法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雙手抱膝,前后晃動著身體,地圖鋪在面前的案上,上面畫滿了各種線條和圓圈,就像風云詭譎的局勢,能看懂的人沒幾個。

    但孫策的心思不在地圖上,他看著來回走動的郭嘉,臉上帶著笑,但不是開心,而是嘲諷。

    自嘲。

    江東子弟兵第一次上陣表現可圈可點,包抄、迂回、伏擊各種戰術玩得行云流水,各部配合默契,體現了訓練水平。閻行率領白毦士突襲鄭寶的陣地,上演了一場斬首戰術的典型演示。雖然對手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含金量有限,但證明了斬首戰術有效,如果運用得當,完全可以實現以少勝多的逆襲。

    戰斗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但本該不錯的心情被鄭寶的幾句話毀了。

    鄭寶在兵法上沒什么造詣可言,他就是一個沒見識的山賊,不值一提。可是和普通百姓相比,他卻是頗有號召力的能人,否則不能聚集起數千人,占據一片山頭。這樣的人代表了一大批人,尤其是草根。

    孫策本來以為就是世家看不起自己——那倒也罷了,孫家門第不高是事實,沒想到現在連一個山賊都看不起自己,不免惱羞成怒,覺得自己真是愧對穿越客的身份,拉低了平均水準,拖了穿越大眾的后腿。

    郭嘉來回踱著步,又快又急,腳上生風。因為轉身太猛,雪白的足衣歪在一邊,已經露出腳后跟,甩來甩去,隨時可能脫落。

    郭嘉忽然停住,站在孫策面前,目光炯炯的看著孫策。“將軍,你決定了嗎?”

    孫策抬起眼皮。“你的決定是什么?”

    “我還是建議示弱雌伏,但將軍如果執意要示強,我也不反對。”

    孫策沉思了片刻。郭嘉原本是七分示弱,三分示強,現在這態度至少是五五開,甚至有七分示強,三分示弱的意思,轉變從何而來?完全是因為意氣用事嗎?他可以意氣用事,郭嘉卻不能。他是謀士,他要時刻保持冷靜理性才行。

    “愿聞其詳。”

    郭嘉笑了。孫策雖然咽不下這口氣,卻還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吁了一口氣,仿佛吐出胸中塊壘。“將軍,所謂民意,大多時候只是人云亦云,不足為意。君子德風,小人德草,真正的智者會用民意,卻不會被民意所用。老子云: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真正的強者不是兵多將廣,而是能降伏自心。”

    孫策不解地笑了起來。“奉孝,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說實話,要做到卻不易。”

    “是的,以將軍這個年紀,能夠悟出舍己從人的道理已經難得可貴,如果還能知而行之,忍人所不能忍,未免太可怕。所以,如果將軍真能舍己從人,恐怕袁紹不僅不會因此放心,反而會更加重視將軍,將將軍視為心腹之患,必欲除而后快。即使他想不到這些,田豐、沮授等人也會想到這些。”

    孫策一下子愣住了。他聽懂了郭嘉的意思。示弱就是示強,示強就是示弱,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定義。對田豐、沮授那樣的謀士來說,他如果是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項羽,威脅也許有限——強不可恃,項羽最后是失敗者。如果他是忍辱負重、屢敗屢戰的劉邦,那才可怕——上善若水,身段超軟的劉邦才是最后的勝利者。

    就像孫家兄弟,孫策戰無不勝,但他遇刺身亡了。孫權能裝孫子,既能嫁妹固好于劉備,又能俯首稱臣于曹丕,但是他建立了孫吳帝國。普通人都喜歡孫策,看不起孫權,但真正的智者卻會重視孫權。當孫權為了避免兩線作戰,向曹丕稱臣時,劉曄就認為孫權才是心腹大患,建議曹丕趁機干掉他。

    他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又有孫堅那樣的父親,好狠斗勇才是常態,能忍辱負重反而詭異,更容易引起田豐、沮授等人的警惕。如果被逼到這個份上了還忍得住,就算袁紹會滿意,田豐、沮授也不會被他騙住。他們一定會建議袁紹將他作為最危險的敵人,繼續進攻。

    繼續示弱反而會暴露,不是暴露實力,而是暴露強大的內心。

    郭嘉轉換態度并不是屈從于他的看法,而是他看到了示弱可能帶來更危險的后果,所以他調整了方案。他的眼睛從來只盯著匹敵的對手,不在那些普通人身上。因為他知道那些人其實影響不了結果。

    孫策有點尷尬。這就是智商,這就是見識啊。郭嘉雖然沒學過辯證法,但他懂得這個道理。這一流謀士的腦回路就是與眾不同。

    “那我們該怎么做?”

    “用最簡單的辦法,展示將軍的武力,讓他們以為將軍終究只是匹夫之勇。如果何握尺度,我想將軍應該不用我提醒。”

    孫策的眉毛揚了起來。這招絕了,簡直是針對田豐、沮授而設。你希望看到什么,我就讓你看什么,卻把我不想讓你看到的藏起來。虛虛實實,勾心斗角,完全是頂級謀士與頂級謀士之間的較量。別看他論易能讓虞翻低頭,可是論心機,在這些人面前,他真沒什么優勢可言。

    “好,我明日便向汝南急行軍。”

    郭嘉吐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帳角的漏壺。“噫,這么晚啦,早點睡吧。”郭嘉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停住,笑瞇瞇地看著孫策。

    “新年大吉,祝將軍百戰百勝,開創孫氏基業,為萬年太平。”

    孫策轉頭看看漏壺,這才發現已經過了子時,除夕結束,新的一年來了。只可惜現在是在軍營里,沒法按照正常習慣守歲,只能說句吉利話聊表心意。

    “愿與奉孝共勉。”孫策順口說道,突然想起一件事。“奉孝,朝廷有沒有改元的消息?”

    郭嘉微怔。“為什么要改元?今年,不,已經是去年了,去年災異連連,又是日食,又是山崩,又是地震,局勢越來越壞,匆匆改元并不能解決問題,反而增添末世衰敗之相。難道改初平為未平?”

    孫策忍俊不禁。郭嘉這嘴可真損的。他沒有再說,心里卻暗自嘀咕。按照原有的歷史軌跡,今年應該是興平元年才對,朝廷沒有改元,看來這歷史軌跡是真的跑偏了。如果按照郭嘉所說,匆匆改元往往是亂世之相,那朝廷沒有急著改元,豈不是說朝廷氣數未盡,雖然形勢不好,還能穩得住?
第九百零八章 有眼不識英雄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第二天一早,孫策召集諸將議事,一起吃了一頓新年飯之后,宣布進軍汝南,爭取盡快擊退入侵的胡虜,恢復太平,為死難的百姓報仇。

    孫策在廬江駐留了大半個月,宣稱要征剿山賊,實際并未主動進攻。一箭未發就離開了舒城,離開舒城后又按部就班,并無急于求戰的跡象,諸將心里多少有些意見,只是沒人會說出來。昨夜伏擊成功,一戰而殲滅鄭寶、張多所部主力,總算出了一口惡氣。現在又要正式發起攻擊,心情頓時大好,轟然應諾。

    孫策命人通知程普,讓他來接收俘虜。鄭寶、張多等人被斬首示眾,其他山賊由程普負責處理。兩股實力最強的山賊水寇主力被殲大半,廬江的山賊水寇已成一盤散沙,有程普負責收尾綽綽有余,就不用孫策費心了。

    安排妥當,在新年第一天的朝陽照耀下,大軍拔營向汝南進發。

    考慮到對手全是騎兵,來去如風,一旦遇襲,步卒會來不及布陣,孫策將大部分親衛騎都派了出去,讓他們行使斥候的職能。每五十人為一隊,各有正副隊長各一人,一旦發現敵情,即派兩騎回報,輪流轉換,確保情報能迅速可靠的傳遞。這也是讓他們進行戰前預熱,如果遇到對方小股斥候,可以不用請示,即刻投入戰斗,并確保取得勝利。

    孫策本人也沒閑著。在閻行、馬超率領的白毦士的保護下,由郭武、陳武等人陪同,他將主要的精力放在騎兵身上,卻將一萬多步卒主力的指揮權暫時交給了郭嘉。

    一天后,孫策到達潁口,收到了孫賁送來的消息:入境的三千騎兵向東去了,眼下正在沛國境內蘄縣一帶,看起來像是要進入徐州。

    孫策暗叫不好。他不知道劉和等人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陶謙與徐州世家相處不好,控制力還不如他。陳登父子光明正大的依附袁紹,陶謙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一旦這些騎兵進入徐州,徐州的形勢會比汝南還要困難,陶謙內外交患,甚至可能因此一敗涂地。

    孫策與郭嘉商量,決定率領親衛步騎追上去,牽制劉和等人,讓他們不敢分兵四處襲擾,減少破壞。郭嘉則率步卒主力跟進,再讓徐琨、孫賁、吳景分別從各自駐地出發,向徐豫邊境集結,配合徐州軍圍殲這三千騎兵。

    戰略層面的方案已定,戰術層面尤其是短兵相接的形勢瞬息萬變,也無法預判,只能由孫策臨機決斷。孫策在這方面也有天賦,郭嘉對他有信心,只是提醒他不要本末倒置,別把自己當斗將,逞匹夫之勇。

    孫策答應了,隨即率領義從營、白毦士和親衛騎共一千五百人出發。為了安全,也為了便于補給,他沒有急于越過淮水,而是沿著淮水南岸東行,先進入九江境,取道壽春、西曲陽,就食于沿途各縣,減少輜重負擔,輕裝前進。

    吳景收到消息,下令沿途各縣鄉亭做好接應準備,并親自趕到當涂與孫策會合。

    與程普相比,吳景這個九江太守做得更艱難。九江太守周禺是名士,與九江的豪強相處得很不錯。周禺兄弟被殺,九江為吳景所占,那些人很不爽,雖然沒有明面上反對,卻也不肯主動配合,暗地里還組織反抗。這一帶沒什么大山,但水澤很多,大大小小近百個,夏天雨水多時連成一片,方圓數百里,那些人劃著船,穿梭于縱橫密布的蘆葦蕩中,別說征剿,進去之后還能不能繞出來都是個問題。

    吳景很苦惱,半開玩笑地對孫策說,早知這個九江太守這么難當,當初就聽孫策的建議留在平輿了。這才一年多,他的頭發就白了一半。

    孫策知道這一帶不好治理,地勢低塵,沼澤遍布,直到后世還有微山湖、洪澤湖、高郵湖等一系列的湖泊。況且原始森林密布,虎豹之類的猛獸都隨處可見,藏幾伙盜賊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過有治理吳會的經驗在先,孫策并不著急。盜賊只是末,世家豪強才是本。盜賊不是被世家侵奪土地,不得不落草為寇,就是受世家資助支持甚至直接控制的黑社會。控制住世家豪強,盜賊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到時候是撫是剿,都會比現在容易得多。

    當然,吳景這么辛苦,和他本人能力不足也有關系,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建議吳景留在平輿。

    “等打完這一仗,你還是回平輿吧。”

    吳景連連搖頭。“算了吧,平輿也輕松不到哪兒去。你整治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結果袁紹一來,幾乎整個汝南都動搖了。”

    “幾個跳梁小丑而已,不足為患。跳出來更好,跳出來我才好收拾他們。這種有眼無不識泰山的蠢貨,沒有資格在亂世生存下去。”

    吳景打了個冷顫。孫策看起來云淡風輕,可是他卻聽出了孫策的殺氣。孫家父子都喜歡殺人,但又略有不同。孫堅是逼急了就殺,不問后果。孫策能忍,輕易不殺人,但他要么不殺,殺起來就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直接滅門。這次汝南世家響應袁紹,正好給了他機會,到時候不知道要殺多少人。

    “有沒有不和袁紹眉來眼去的世家?”

    吳景想了想。“有一個,我還向他借過糧。”

    “誰?”

    “魯肅。他是東城人,征剿全椒、阜陵山賊的時候,我途經東城,軍糧吃緊,找他借過糧。”

    孫策看著吳景。“既然有這樣的人,阿舅何不招至麾下?”

    吳景苦笑著攤攤手。“我何嘗不想。可魯肅不肯依附袁紹是因為他攀附不上,索性觀望,未必就肯屈就俯就于我。當初他借我糧食,我就曾想邀他入幕,以表謝意,被他婉拒了。”

    孫策沒有再說什么。魯肅是何等樣人,吳景根本沒看出他的志向,把他當作欲攀附袁紹而不得的普通豪強,魯肅自然也把他當普通人看待,怎么肯屈尊俯就。英雄惜英雄,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只有遇到周瑜那樣他看得上的人,他才會坦露心胸。如今周瑜太忙走不開,就讓我來完成這個歷史使命吧。
第九百零九章 魯肅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東城現屬下邳國,在東漢前期卻屬臨淮郡,所以史書上記載魯肅是臨淮東城人。其實在這個時代,臨淮郡早就不存在了。漢晉之際三國紛爭,疆域不定,記載常有錯亂。

    東城在當涂東南,有三百里之遙,而且中間有一些沼澤地。項羽當年在垓下戰敗,本想逃回江東,就是在陰陵一帶迷路,誤入沼澤,耽誤了時間,這才被漢軍追上。孫策此刻打算趕去東城拜訪魯肅,吳景強烈反對。他覺得孫策是小題大作,魯肅不過是一介豪強而已,不值得孫策這么費心,派一個信使去就行了。

    孫策沒有接受吳景的建議。如果魯肅這么容易請,那他就不是魯肅了。不過他沒有和吳景解釋,只是說我第一次掌騎,長途急行軍是我演練項目之一,只是順道去一趟東城而已,并非刻意。

    吳景將信將疑,只得放行。看著孫策行色匆匆的背影,吳景直搖頭。

    “年輕人就是毛躁,不知道輕重緩急。”

    孫策不知道吳景怎么評價他,他也不在乎。這就是代溝。四十而立,這個年紀的中年人正處于人生之中自我感覺最好的時候,面對年輕后輩,他們有經驗和一定的地位,面對年長的前輩,他們的體能還能支持思想,所以會有一種迷之自信,尤其是對年輕后輩喜歡挑刺。以程普的寬厚尚且挑剔周瑜,更何況吳景。

    孫策常常覺得吳家的精華都被母親吳夫人一人獨占了,舅舅吳景一點光也沒占著。如果不是身份特殊,僅憑他自己的能力,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這個九江太守就做得很不稱職。

    孫策用兩天時間趕到了東城。與淮北緊張的局勢相比,東城顯得特別寧靜。這和東城的形勢有關。東城屬下邳國,卻在下邳的西南端,離最近的淮陵和高山都有兩三百里,和九江郡的陰陵反而更近一些,但也有一百三十多里。那里打得再厲害,消息傳到這兒也泛不起什么漣漪。

    當孫策率領一千多騎出現在城外的時候,東城縣吏民大驚失色,四散奔走。

    魯肅家并不在城里,而是一個獨立的塢堡,不算特別大,但是看起來很堅固。上面有人瞭望,孫策等人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他們就敲響了報警的銅鑼,等孫策來到塢堡前,吊橋已經拉起,堡上人頭攢動,矛戟如林,弓弩都已經上好了弦,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孫策勒住坐騎,打量著魯家的塢堡,暗自嘆息。吳景真是個庸才啊。魯肅是個普通的豪強嗎?就算沒有穿越者的優勢,僅看這架勢也知道魯肅不簡單。這么大的塢堡,沒有三五百人根本守不住。從城頭井然有序的人員分布和波瀾不驚來看,這些人也不是烏合之眾,而是接受過基本軍事訓練的精銳,說明魯肅本人通曉兵法,有治兵之能。

    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吳景顯然不具備伯樂的眼光,魯肅愿意搭理他才怪。

    “來者何人?光臨寒舍有何貴干?”城頭人群散開,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漢子出現在孫策面前,國字臉,濃眉大眼,唇上一抹短須,神情從容,根本沒把孫策和他身邊的千余騎放在眼里。數名彪形大漢站在他身后,卻被他的威勢所掩。

    孫策打量著此人,心道羅貫中真是坑人不淺。如此一個豪氣逼人的英雄,怎么到了他的書里就成了一個軟弱無能的老好人?最過份的是顛倒是非,明明是魯肅單刀赴會,痛斥關羽,卻成了關羽單刀赴會,把魯肅嚇得魂不附體。

    孫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關羽。關羽已經下了馬,一手提著青龍偃月刀,挽著馬韁,一手撫著胡須,仰頭觀望著魯家的塢堡,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不屑。

    “云長。”孫策招了招手,把關羽叫了過來。“你嗓子好,聲音洪亮,又讀過書,為我上前通報姓名。”

    關羽很得意,一推胡須,慨然應諾。他倒提青龍偃月刀,大步來到吊橋前,城頭魯肅看了,不禁眼神一縮。關羽的外形太出眾了,九尺多的身材,漂亮的胡須,手里又提著一口從未見過的長刀,龍形虎步,一看就知道武功高強,絕非等閑之輩。他也算見過不少英雄,本人也有一身好武功,箭術、刀法都出類拔萃,自認罕逢敵手。可是看到關羽,他第一次沒有必勝的信心。

    孫策離得并不遠,也就是一箭之地,他看得清關羽的位置。關羽離孫策比較遠,說明他不是孫策身邊的人,很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部下。這樣一個偉丈夫甘心做孫策的部下,可見孫策亦非等閑之輩。

    雖然還不知道對面那人究竟是誰,魯肅已經生出三分景仰之心。

    關羽運足丹田氣,大聲說道:“大漢討逆將軍,領會稽太守,江東孫策孫伯符,率麾下勇士五百,精騎一千,巡獵至此,聞說魯君俠義,特來拜會,欲與魯君共論天下大勢。”

    城頭一片嘩然,像風掠過水面,隨即又安靜了下來。

    魯肅神情微變,抬起頭,看了看遠處的孫策,尤其是盯著孫策身后大纛上的烈焰鳳凰看了又看,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不禁心中一喜,大聲說道:“你說的可是人稱小霸王的孫將軍?”

    “正是。某乃……”關羽很滿意,正準備報一下自己的名字,抬頭一看,魯肅已經不見了,頓時無語,訕訕地閉上了嘴巴。正在這時,吱吱咯咯一陣響,吊橋放下,堡門轟隆隆地打開,魯肅大步流星地從里面走了出來。他來到護城河邊的時候,吊橋還沒放平,魯肅緊走幾步,沖上吊橋,站在吊橋前端,吊橋剛剛落地,他便趕了過來,拱手施禮。

    “在下正是魯肅,觀足下容貌奇偉,想必是孫將軍麾下勇士,敢問足下高姓大名,身居何職?”

    關羽張著嘴,卻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孫策的部下,但這時候和魯肅說這些似乎又不太合適。怎么介紹自己,他還真沒準備,想了好一會兒,只好含糊的說道。

    “在下河東關羽,字云長。”

    魯肅看著關羽,等著下文。按照慣例,他身為主人,與關羽這樣一個通報姓名的人打招呼,不管孫策是什么樣的身份,都算給關羽面子。關羽不僅應該報上姓名,而且應該報上官職。初次見面,他不方便直呼其字,稱呼官職是最合適的。

    但是關羽遲遲沒有下文,尷尬地看著魯肅。兩人四目相對,都有點懵。
第九百一十章 天生有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站在遠處,看到關羽和魯肅拱著手,躬著腰,半天沒動彈,不禁啞然失笑。

    這是幾個意思,要干架還是親嘴?

    孫策輕踢馬腹。戰馬邁著悠閑的步子,緩緩來到魯肅和關羽的面前。孫策翻身下馬,手握著馬鞭背在身后,看看關羽,又看看魯肅,咳嗽了一聲:“二位,看夠了沒有?”

    魯肅連忙轉身施禮。“鄉鄙之人魯肅,見過將軍。失禮失禮。”

    孫策笑道:“聽我阿舅吳九江說子敬慷慨好義,我今天不請自來,還請子敬不要嫌我冒昧。”

    魯肅眉梢微挑,笑道:“肅雖與將軍初次見面,卻是聞名已久。將軍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將軍但有所需,肅一定拱手奉上。”

    孫策抬起頭,看看魯肅身后的塢堡。“子敬,這塢堡雖然堅固,卻太小了些,即使稱寒舍過于謙虛,也容不下子敬的鴻鵠之志。我想借子敬三十年光陰,共平天下,建萬世太平,不知子敬肯賞光否?”

    魯肅心中微動。孫策開門見山,的確有些冒昧,但這些話卻說到了他的心里。他讀書習武,散盡家財,招攬輕俠少年,以兵法部勒,豈是為了守住這小小的塢堡。他想建功立業,他想光宗耀祖,他想封妻蔭子,青史留名。

    但是沒人看得上他。他去過下邳、廣陵,也去過陰陵、歷陽,都沒有遇到賞識他的人。那些人要么見不著,見著了也是坐談經義,說些空洞無義的廢話。也有愿意招攬他的,但只是將他當武夫看待,比如吳景。游歷數年,見過無數人,只有成德人劉曄與他性情相投,一見定交。

    孫策不同,一見面就邀他平天下,要成就他的鴻鵠之志。看似冒失,卻一下子說中了他的心思。唯非常之人,能有非常之行。怪不得他剛剛出道數年就打下如此基業。這是一個好機會,不能輕易放過。

    魯肅再次拱手。“將軍謬贊,肅愧不敢當。鄉野之人,坐井觀天,哪知天下之大。蒙將軍不棄,大駕光臨,已是邀天之幸。還請將軍暫住,容肅略進東道之誼,聆聽將軍教誨,啟我茅塞。”

    孫策點點頭。“能與子敬一席談,也是平生快事。只是我軍務緊張,最多只能在這里停留一夜,明天清晨就必須離開。三千胡騎擾我豫州,殺我吏民,我要趕去報仇。”

    魯肅吃了一驚。“將軍,胡騎進入徐州了?”

    “還沒有,不過隨時有可能。”

    魯肅的眉毛輕揚,心中涌過一陣激動。聽孫策的意思,胡騎在淮水以北,孫策卻來了東城,不用說,這是特地為他而來。這一趟可不近,來回有六百多里,就算是騎兵也要走四五天。

    “將軍,請。”魯肅側身,伸手相邀。

    “子敬,請。”孫策背著手,跟著魯肅向堡門走去,沒有絲毫猶豫。魯肅看在眼里,更是欽佩。魯家塢堡可不是普通門戶,堡壁上能看到的就有近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卒,孫策卻一點也不遲疑,這人要么是自信到狂妄,要么就是他心情坦蕩,以君子之心度人。

    魯肅陪著孫策來到堡門口,吩咐迎上來的門客引孫策的部下進堡,安排住處。他當著孫策的面安排,以便讓孫策放心。孫策能以坦誠待人,他的部下卻很難說,一千多人,而且是殺氣騰騰的悍卒,他不想發生任何誤會,這不僅會耽誤他的前程,還會帶來血光之災。

    孫策看著魯肅安排,一句話也不說,一副客隨主便的模樣。其實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機會,如何安排客人,尤其是這種客強主弱的局面,非常考驗主人的水平。既要讓客人安心,又不能顯得卑躬屈膝。既要考慮雙方的安全距離,避免發生沖突,又不能太遠,顯得防備心理過重,引發不必要的猜忌。

    東吳四都督中,魯肅以外交見長。他在任的時候孫劉的關系是最和睦的,不是沒有矛盾,而是他能控制好矛盾。以劉備那德性,雙方即使發生了長沙爭奪戰,最后還能維持結盟關系,魯肅是功臣。他一死,呂蒙繼任,孫劉就撕破臉皮開打了。

    魯肅安排得很妥當。他安排孫策住在主宅,典韋、許褚率領的義從營就在身邊,保證孫策的安全無虞。騎兵安排在城外。人數太多,塢堡里實在住不下,但是他提供了足夠的糧草酒食,還安排了人專門侍候,并約定了聯絡方式,以便突發情況下能及時溝通,不會引發誤會。

    一切安排妥當,魯肅設宴為孫策接風。部曲中的主要人物都來作陪,以示不會有任何行動。

    孫策很滿意。這種才能是天生的。魯肅幼年喪父,由祖母撫養成人,受過的家族教育非常有限,換作一個普通人,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小地主,不會有太大的成就。就算家里有錢,能招攬游俠兒,也未必能控制得住。看到一千多人突然登門拜訪,也不會如此鎮定從容。

    即使是在平輿,這也是一般世家幾輩子都未必能遇到的事,更何況是東城這么偏僻的地方。

    孫策對魯肅越看越賞識。兩人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孫策便開門見山,問起魯肅對當前形勢的見解。

    歷史上的魯肅有著名的榻上對,與諸葛亮的隆中對、張纮的江都對并稱。其實細說起來,魯肅的榻上對最為難得,因為他獲得信息的來源最少。張纮年輕時曾游歷洛陽,交往的都是名士,見多識廣。諸葛亮雖說在隆中隱居,可他是半隱居,與他交往的龐德公、水鏡先生、他的丈人黃承彥、兩個姊夫都是荊州名士,是當地的精英階層,還有機會參加劉表舉辦的聚會,有很多信息來源。而魯肅困居東城,能接觸到的人非常少,他能提出榻上對的構想,更多是出于自己的悟性。

    如果不是周瑜英年早逝,榻上對得以實現,隆中對連面世的機會都沒有。

    說起來,這件事的根源還在孫策。如果孫策沒有遇刺身亡,魯肅就有機會向他而不是孫權提出榻上對,以他的用兵能力,可以分擔大部分戰事,周瑜也不用那么拼命。

    現在,彌補這個遺憾的機會來了。雖然形勢與原本的歷史大相徑庭,但魯肅不知道這些,他會按照他的慣性提出屬于他自己的見解,只是不知道會與郭嘉、張纮等人的建議有什么不同。
第九百一十一章 以武會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魯肅連連搖手,含笑謝絕。“肅窮居僻壤,與世隔絕,唯知力耕壟畝,修身齊家,豈敢妄論天下這樣的大事。將軍有問,肅卻愧不敢言,不敢誤將軍大事。”說著,端起酒杯,向孫策敬酒謝罪。

    孫策看著他,沉吟了片刻,嘴角扯了扯,無聲地笑了,端起酒杯,與魯肅一起飲盡。他放下酒杯,說道:“子敬,我雖然是第一次和你見面,卻是神交已久,一見如故。今天本當一醉方休,奈何軍情緊急,不能痛飲。我讀書少,見識有限,僅對軍旅之事略知一二。觀子敬部曲整齊,調度有方,在座諸位氣度不凡,想必不乏高手,不如講武論兵,互觀有無,以期有所增益,如何?”

    “唯將軍之命是從。”魯肅拱拱手,笑著應了。

    孫策舉起雙手,輕輕拍了拍。眾人一直在看著他們,見此情景,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襟危坐,靜聽孫策說話。一時間,堂上堂下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落在孫策的臉上。

    “諸君,策也慚愧,雖然少有壯志,思報效朝廷,位列公卿,名留青史,奈何智力淺陋,不知書籍,不得與士大夫共游處。好在略有拳勇,粗知兵法,尚堪爪牙之任,撫定一方。今日有幸,得與子敬及諸君共飲,圣人經義我是不會的,吟詩作賦對我來說也難于上青天,尚請子敬及諸君見諒。”

    魯肅目光閃動,嘴角帶笑,欠身致意。“將軍謙虛了,我等皆是粗鄙之人,如果將軍講述圣人經義,吟詩作賦,縱使口吐金玉,我等也不識其貴。”

    眾人會心而笑。在座的大多是武夫,縱使讀過書,也不過是《孝經》、《論語》這些入門的淺顯學問,真正讀過經的沒幾個,就算讀過也不過是略知大義,沒有底氣和人談論,更沒有吟詩作賦的本事。身為武夫,對讀書人大多有一種既羨慕又鄙視的心理。羨慕是因為自己學問不好,高攀不起,鄙視是因為很多讀書人除了一張嘴之外并無長技,連謀生都是問題,反倒不如他們這些武夫進可從軍征戰,退可落草為寇,至少能混個肚飽。

    孫策自認沒什么學問,以武夫自居,一下子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孫策朗聲大笑,再次拱手。“多謝諸位寬容。常言道:云從龍,風從虎,唯有英雄能惜英雄。如今天下大亂,正是用武之時。今日相遇,愿與諸君以武會友,手談一番。”他轉向關羽,點點頭,使了個眼色。

    聽說比武,關羽已經心癢癢的,但他自認不是孫策心腹,估計不會讓自己第一個出戰,正覺得遺憾,忽然見孫策向自己點頭示意,頓時大喜,立刻起身來到席間,左手托著長須向外輕輕一推,雙手抱拳,環顧一周,含笑道:“河東關羽不才,敢請諸君賜教。”

    魯肅的部曲門客們面面相覷。俗話說得好,身大力不虧,此人身材魁梧,力量必然過人,再想想他那口奇形兵刃,誰和他較量都要吃虧。這要是上前比武,豈不是自找沒趣?

    關羽環顧四周,見沒人敢應戰,不禁暗自撇嘴,掩飾不住眼眉間的得意。魯肅見狀,不禁暗自皺眉。他雖然沒和關羽動過手,但是他看得出關羽的實力不在自己之下,莊里更是找不到能和關羽對敵之人。孫策這是什么意思?

    孫策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笑道:“諸君,云長武藝絕倫,斬將奪旗如探囊取物,前年隨我征戰兗州,多次立功,后來助我阿舅平定九江,一戰而斬周禺,再戰而取陰陵,乃是響當當的英雄。能與他并肩作戰,是我的榮幸。”

    眾人驚訝地交換著眼神,魯肅愣了片刻,突然問道:“將軍,這位便是在芍陂伏擊周禺,又長驅直入,直取陰陵的那位將軍?”

    孫策笑道:“子敬也知道?”

    魯肅苦笑,點頭道:“東城雖屬下邳,其實與九江更近,我有幾個朋友是九江人,豈能不知,只是眼拙,云長親臨,我竟然不知,失敬失敬。我當自罰三杯。”說完,連飲三杯,又向關羽敬酒以示歉意。

    關羽眉飛色舞,欣然而飲。

    等他們喝完,孫策又笑道:“看來子敬并非閉目塞聽之人,只是置身局外,作壁上觀,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魯肅拱手道:“還請將軍指教。”

    “子敬只知云長勇,卻不知云長忠。”孫策感慨地嘆了一口氣。“云長并非是我的部下,他本從幽州劉君玄德征戰,雖然屢受挫折,終不改其志。云長之勇難得,云長之忠更難得。”

    關羽松了一口氣,很是感動。他現在最尷尬的就是這件事,沒想到孫策會主動說破,而且盛贊其忠,簡直太體貼了。

    魯肅驚訝不已,看看孫策,再看看關羽,這才明白為什么在堡外時關羽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心中一動,隨即明白了孫策的用意,笑道:“依我看來,最難得的既不是云長的勇,也不是云長的忠,而是將軍的氣度。若非將軍,誰能成就云長的大忠?”

    “慚愧,慚愧。”孫策又道:“子敬,容我再為你介紹一位勇士。”他拍拍手,轉身看向身后的典韋。“這位是陳留典韋,奉母至孝,奉友至義,奉君至忠,堪與云長匹敵。善使雙戟,軍中有諺:帳下壯士有典君,一雙鐵戟八十斤。”

    話音未落,魯肅的賓客中有一個中年武者失聲叫道:“可是為友報仇,殺李永于睢陽鬧市的典韋?”

    孫策看了那人一眼,點點頭。“足下見多識廣,看來也是一位豪俠。”

    中年武者連忙起身,拿起一只酒杯,又抱起擺在席間的酒尊,大步走到典韋面前,跪坐在地,舀滿一杯酒,雙手送到典韋面前。“久聞典君,今日得見,三生有幸。敢請典韋滿飲此杯,賜我奉觥之榮。”

    典韋欠身還禮。“多謝壯士。只是韋有職在身,不敢飲酒。”

    孫策說道:“子固,無妨,在子敬莊中能有什么危險?且飲之。”

    “喏。”典韋應了一聲,與中年武者對坐,接過酒杯,點頭致意,一飲而盡。那中年武者欣喜交加,又連奉兩杯,典韋皆是一口而遲。再次致謝后,退回原位,再次沉默,宛如鐵鑄。

    魯肅看在眼中,不禁動容。“典韋忠于職守,將軍有些勇士護衛,可高枕無憂矣。”

    孫策微微一笑,環顧四周。“誠如子敬所言,此乃策之幸也。典君之外,帳下尚有譙縣許仲康,不知在座的可有人知道?”

    眾人沉默了片刻,有一個人長身而起,不太自信的說道:“將軍所言,可是沛國譙縣大豪,倒曳牛尾的許褚許仲康?”

    孫策云淡風輕地點點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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