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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天意人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修走到小院前,剛進前院,就聽到兩個高亢的嗓門。

  “學而優則仕,優而仕則學,則學與仕一也,不學無術,焉能牧民?你這能從政者簡直是廢話。”

  “不然,政有高下,三公九卿為從政,亭長里正亦為從政,只不過管轄范圍有廣狹而已,皆是上秉君主之仁義,下為百姓謀福利,未必皆是飽學之士。如今亭長、里正皆是退役將士,能識文斷字已經難得,有幾人通曉圣人之學?不設科條以繩之,久而久之,必為惡吏。”

  “這只是權宜之計,不足為經。子琰,我們要為百年計。”

  “不為眼前,焉有百年?”

  楊修快步走進中庭。楊彪手里拿著一卷書,正怒視著黃琬。黃琬據案而坐,一手執書,一手執筆,侃侃而談。聽到楊修的笑聲,他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翻看手中的書卷。

  楊修走上前,躬身施禮。楊彪哼了一聲,撫著胡須。“德祖,你來得正好,評評理,看看誰說得有理。”

  黃琬笑道:“德祖,你站得遠些,免得你父親一時火氣,噴你一臉。”

  楊彪怒道:“聽你這意思,德祖一定支持你?”

  “你在汝南走得匆忙,想必不知道德祖的事跡,否則就不是會不會噴他一臉的事了,動手都是輕的。”

  楊彪狐疑起來。“德祖,你在汝南都做什么了?”

  楊修很尷尬,拱手道:“父親,黃公,我剛回來,可什么都沒說呢。”

  黃琰笑而不語,楊彪怒道:“別敷衍,快說,究竟什么事?”

  袁夫人從中門后轉了出來,臉色很難看。“你們倆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說話能不能平和些,有無道理難道是看聲音高低嗎?德祖,快過來,讓阿母看看,這么快就趕回來了,路上一定很匆忙吧?”

  楊修正中下懷,匆匆對楊彪、黃琰拱拱致歉,跟著袁夫人進了后院,身后很快又傳來楊彪的怒喝,楊修好奇不已。“阿母,他們在干什么?黃公什么時候來的?”

  袁夫人沒好氣的說道:“別理他們,兩個老夫子,自從見了面,沒客氣半個時辰就開始吵,我都習慣了。等什么時候方便了,我讓阿權另外準備一個院子,讓他們吵得盡興,別來煩我就行。”

  “究竟是什么事?”

  袁夫人無奈,只得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楊彪答應了孫策的邀請,決定留在吳郡,擔任政務堂祭酒,培養官吏。政務堂還在籌備,孫策希望楊彪能先梳理一下秦漢以來的官制變化,從中吸引經驗教訓。正好黃琬也來了,兩人就共同承擔這項任務。設想挺好,但很快就發生了分歧。問題很多,不一而足,今天這個主要是關于官員考核的。

  楊彪認為官員必須德才兼備,必須有儒學修養,秉承圣人教誨,心懷仁義,否則根本就不能入仕,所以經學水平是首先應該考慮的標準。黃琬卻認為經學水平固然很重要,但不等于施政能力。有很多大儒拘泥于書本,卻沒有實際操作能力,也有很多人頭腦靈活,實踐能力很強,卻未必有機會學習經議,所以考核標準不應該以經學水平為首要,而應該以施政能力為先。

  楊修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是不是又說到儒家選士和文法吏的故事上去了?”

  “可不是么。”袁夫人搖搖頭。“德祖啊,你這次回來多住幾天,和你父親說道說道。以前覺得他還是個很務實的人,沒想到這一做學問就迂了。依我看,他如果不把這觀念轉過來,這政務堂祭酒還不如讓給黃子琰算了。要不是那三萬金,那倒也沒什么,可是收了伯符錢不辦事,那阿權姊妹的面子往哪兒擱?”

  “什么三萬金?”

  “啊?”袁夫人一愣。“你……不知道?”

  “阿母,你究竟說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楊修一頭霧水,催促袁夫人快說。袁夫人無奈,只得把楊彪兩難之下,向孫策開出三萬金的天價,以求心安,沒想到孫策一口答應了,又請楊彪出任政務堂祭酒的事說了一遍。楊修聽完,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沒說話。袁夫人有些緊張,連催了幾句,楊修才恢復了鎮定。

  “三萬金,父親真是敢開口啊。”楊修咂咂嘴,咋舌不已。

  “是啊,他本來也是想讓伯符知難而退的,沒曾想伯符一口就答應了。”

  楊修驚訝地看著袁夫人。“阿母,伯符伯符的,你叫得挺順口啊。就因為這三萬金?不過說得也是,一下子拿出三萬金的物資,又是給朝廷,若非父親開口,換了其他人,孫將軍肯定不會答應。你可能不知道,現在又是屯田,又是興學,還要給官吏加俸,開銷很大,豫章今年上計贏余不足五百金。”

  袁夫人也感慨不已。她已經看過五州上計的結果,知道五州總計贏余不過千金左右。孫策根本拿不出三萬金,只能借債。雖說這些債也是孫策自己的,但孫策對楊彪的尊重還是讓她非常感動,也因此對楊彪的固執、保守非常不滿。

  楊修思索片刻,說道:“阿母,官制演變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不僅僅是列一些條目就能解決的,要搞清這個問題不僅要從經學入手,更要從史學入手,至少要把這四百多年的史事梳理一遍,才能搞清楚官制變化的來龍去脈。這么大的事,不是父親和黃公兩個人就能解決的,恐怕還要更多的人協助。你找機會和父親提一提,看看我們楊家的門生門故吏中有哪些有史學、經學方面有研究的,邀他們來共襄大計。”

  袁夫人笑了。“阿權也這么說,不過這事不能急,否則會有結黨之嫌。慢慢來吧,等消息傳出去,該來的自然會來。至于襄陽那邊,你父親已經寫了書信去,蔡伯喈會協助的。”

  楊修放了心,在堂上入座。“家里有《鹽鐵論考釋》嗎?”

  “有的,不過最近忙,你父親看得少了。你是說參考這部書的作法?”

  “嗯,孫將軍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他命人著書更多是吸引經驗教訓,與實踐相較,而不是空談仁義,《鹽鐵論》講的是經濟民生,義利之辨中偏于利,官制偏于義,但義也不能離開利,否則難免矯枉過正。畢竟做官的也是人,不能餐風飲露。桓靈朝弊端叢生和財政不能自給有非常密切的關系,百官俸祿不能正常發放,朝廷只能賣官售爵,還指望做官的人堅守道德,不為利所誘,實在過于天真了。”

  袁夫人驚訝地看著楊修。“德祖,你說得太對了,和伯符的口吻幾乎一模一樣。”

  楊修笑笑。他明白孫策讓他來省親的目的了。沒有人比他熟悉父親楊彪,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說服楊彪改變觀念。在孫策身邊幾年,他已經把這條路先走了一遍,哪里好走,哪里比較困難,他一清二楚。

  ——

  孫策設宴為楊修接風。張纮、虞翻兩個長史都有任務在身,不在吳郡,孫策只叫來了郭嘉和軍謀處的一些人。楊修和這些人大多認識,久別重逢,相談甚歡。楊彪、黃琬也來了。從黃琬口中,楊彪已經知道了楊彪在孫策身邊做主簿時的劣跡,心情有些低落,話不多,吃完就拉著黃琬走了,說是邀他去夜游太湖,散散心。

  席上只剩下孫策、郭嘉、楊修和幾個軍謀,都是年輕人,說話沒有太多顧忌。孫策把剛剛收到朝廷要和親的消息對楊修說了,問楊修的意見。

  楊修幾乎不假思索。“這是好事。當年堯欲禪位于舜,乃嫁娥皇、女英,這太湖本是舜避丹朱時垂釣之處,正應了三代禪讓的故事,是天命在將軍的征兆,不宜拒絕。”

  郭嘉笑道:“德祖,你覺得天子有禪讓之意嗎?”

  “重要的不是天子有沒有這個意思,而是天下人會怎么想。”楊修放下酒杯,用布巾抹了抹嘴。“其實禪讓這種事究竟是什么樣子,恐怕沒幾個人說得清楚,至少我在豫章聽到的故老傳說就與史書所載出入很大。不過有一點不會變,舜能得天下,與其說是堯讓賢,不如說舜執宰天下的能力,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換句話說也就是人心所向。當他得天下人心時,堯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其實并不重要。”

  楊修笑笑。“將軍,我說句略嫌自矜的話,公主為妾對天下人心的影響不亞于袁楊二家齊集將軍麾下,袁楊代表人心,公主下嫁代表天意,而朝廷秘書的意義僅次于國鼎。不管朝廷有沒有其他目的,天下人都會清楚大漢余日無多。”

  孫策已經和郭嘉商量過這個問題,郭嘉的態度和楊修如出一轍,此刻聽到楊修的意見,他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甚至可以說早在預料之中。既然楊彪都半推半就的留下了,楊家不太可能還有其他選擇。再說了,這是朝廷有求于他,不是他向朝廷求親。

  “可是公主出嫁,又以朝廷秘書為婄嫁,這聘禮怕不是不會少。如果朝廷用這些聘禮裝備人馬,反過來攻擊我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要恭賀將軍了。”楊修哈哈大笑。“將軍,巧得很,豫章的傳說中丹朱也曾發兵攻擊舜,但是他不得人心,一戰而敗,自取其辱。”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楊修獻計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修神采飛揚,為孫策解說形勢。

  孫策擊敗袁紹,獨據五州,已經是當之無愧是的諸侯之霸。但他離一統天下還有不小的距離,主要概括起來是兩個問題:一是名分,二是騎兵。騎兵的問題好理解,江東缺馬,在水道縱橫的淮河以南問題不大,在中原也不會有太明顯的劣勢,但是一旦越過黃河,騎兵不足的劣勢就會放大,取勝的難度更大。

  但名分的問題比騎兵的問題更難。騎兵不足,還可以通過其他的優勢彌補,甚至可以通過繳獲敵人的戰馬來壯大自己,只要足夠耐心,足夠謹慎,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但名分是人心,這是虛的,很難通過說服、辯論來解決,唯一的辦法就是時間。

  漢高祖亡秦敗楚,一統天下,但真正解決人心問題還是到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這已經是立國七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為什么?因為漢高祖劉邦出身平民,他既沒有貴族血統,也沒有過人的學問、道德,他憑什么能夠成為天下之主?憑什么六國之后淪為臣隸,其他功臣血戰才來掙來的爵位幾世而絕,劉氏子氏卻能世襲?這個問題不解決,人心不一,皇帝之位也坐不安穩。

  即使董仲舒之后,質疑劉氏為帝的疑問也一直沒有停息。董仲舒的五德說在劉氏找到了證據的同時,也埋下了禍根。因為根據五德說,劉氏只是五德之一,江山遲早要是易姓的。土德當代火德,黃『色』當替代赤『色』,這個說法從孝宣帝朝就開始泛濫,直到王莽篡漢。

  王莽奢談復古,結果搞得一團糟,天下大『亂』,新朝和秦朝一樣只有短短的十幾年,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其失敗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禪讓這種不流血的革命是有可能成功的,比暴力革命更有優勢,損失更小。王莽的失敗在于他治國理政能力的低下,而不是禪讓有問題。

  孫策的新政推行數年,已經展示了他遠超王莽的治國能力,而且他和拘泥古禮的王莽截然相反,他更實際,更愿意為普通百姓謀利,這都是他的優勢。但他的劣勢也很明顯,他出身寒微,沒有名望,也沒什么學問。王莽能夠禪讓成功,是因為王氏是外戚,王莽的姑母王政君是孝元皇帝的皇后,而且王莽本學問深厚,是一個博學之士,更符合儒生的標準。孫策在這一點上不能和王莽相提并論。

  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注定孫策只能武力奪取。即使以武力奪取天下,也無法以武力奪取人心,可以想象,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孫策都會面臨這個問題。

  迎娶公主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迎娶公主,再加上舜避丹朱的故事,可以效仿堯舜故事,行禪讓之禮,不僅少流血,還可以解決人心問題,縮短過渡時間,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推行新政上。

  如果天子反悔了,率兵攻擊怎么辦?這也沒關系。孫策有愛民之心,天下人只是不希望他做逆臣,攻擊朝廷,卻也不會希望朝廷把他當逆臣,予以誅殺。當年王莽被免官,隱居新都,天下人為他鳴不平。如今朝廷發兵攻擊孫策,他們難道就能贊同?這時候孫策予以反擊,名正言順。

  也就是說,天下人不希望孫策攻擊朝廷,但他們不會反對孫策自保。如果朝廷來攻,正好給他戰而勝之,以武力奪取天下的機會。與禪讓相比,這自然是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可是比起沒有名分,全憑武力奪取已經好上很多了。

  從兵法角度而言,據境而守也比主動進攻有利。就西線而言,不論是攻擊關中還是攻擊益州都不是易事,不如調虎離山,在荊州境內決戰。就北線而言,孫策騎兵不足,在中原決戰也好過在河北決戰。主動進攻不如防守反擊。人心思定,為了建功而戰之人畢竟是少數,但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和家人,幾乎所有人都會拿起武器。

  楊修侃侃而談,郭嘉也贊同楊修的意見,不時附和一兩句,幾個軍謀更是如醍醐灌頂,欽佩不已。果然是弘農楊家子孫,見識不凡。孫策雖然臉上沒什么反應,心里卻樂開了花。楊修這個態度好啊,這弘農楊家算是綁在我的戰車上了。相比于袁家的實力分裂和道德詬病,弘農楊家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擔心,他們的取舍具有更強大的號召力。當然楊修的個人能力也是杠杠的,能超過他的人不多,即使是郭嘉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也未必比楊修出『色』,最多是伯仲之間。

  有楊修這個表態,納長公主為妾就不僅可行,而且必須。

  楊修越說越興奮,用漆匕舀了一口湯,“吱溜”一聲喝了,又道:“奉孝兄,不管朝廷是什么想法,最后能不能禪讓,將軍迎娶公主都會影響天下形勢,你們軍謀處做好準備了嗎?”

  郭嘉笑嘻嘻地說道:“正想聽聽德祖的高見。”

  楊修又夾了一塊鱸魚腹部的肉,蘸了些魚湯,塞進嘴里,贊了一聲:“還是這鱸魚的味道好,堪稱太湖一絕,鄱陽湖的魚就沒有這么鮮美。”他大聲叫道:“姊姊,我這次回來,你要多做幾次鱸魚請我啊。”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袁權在后面應了一聲。

  “小子,食不語,寢不言!”袁夫人的聲音傳來,雖然不大,卻透著威嚴。緊接著又傳來袁權相勸的聲音,袁夫人也沒再說什么。楊修縮了縮脖子,伸手掩住嘴,自我解嘲道:“慚愧,慚愧。”

  “無妨,這兒又沒長輩,沒那么多規矩。”郭嘉催促道:“德祖,你快說,形勢會有什么變化?”

  “冀州。”楊修說道。

  “冀州如何?”

  “朝廷既然決定將公主嫁給將軍,必然要宣布袁紹矯詔之罪。袁譚曾期望以向朝廷貢賦為條件,換取朝廷赦免袁紹之罪,但赦免袁紹必然與將軍交惡,朝廷不能不權衡利害。強弱懸殊,朝廷維系與將軍的關系自然更有利。在得到將軍的效忠之后,朝廷不會坐視袁譚自立,必然會迫使袁譚俯首。否則幽州兵南下,攻取冀州,袁譚必敗無疑。于今之計,袁譚唯有請求朝廷赦免,不再追究其他人,至于袁紹死后的名聲,他無論如何都是保不住的。”

  “德祖說得有理。”郭嘉附和道:“那你說,朝廷會讓將軍出兵冀州,夾擊袁譚嗎?”

  “不會。”

  “為何?”

  “冀州新敗,袁紹受傷而死,麹義、審配兩員大將戰歿,十萬大軍僅有萬余殘兵渡河,冀州正是虛弱之時,幽州軍足以應付,取冀州而自給,朝廷又何必讓將軍分一杯羹?只不過在此之前,有一個問題要解決,那就是劉和。劉和與公孫瓚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把他調離幽州,張則很難集結力量攻擊冀州。”

  “調他去哪兒?”

  “長安。劉和是宗室,最近那么多宗室齊聚長安,他又豈能例外?劉和有征戰經驗,尤其是統領騎兵,將來可以大用。”楊修頓了頓,吃了兩口菜,又道:“將軍,奉孝兄,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雖說天子只有一個親姊姊,但長安的宗室卻不少,和親之策絕不限于將軍一人。”

  郭嘉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孫策。他已經收到相關的情況,大量宗室齊聚長安,天子接連封了幾個公主,和親應該是可能『性』最大的一個。天子雖然年輕,卻雄心勃勃,絕不是愿意俯首認命的人。也正因為如此,孫策才會擔心長公主出嫁明的是籠絡人心,暗的是換取聘禮,積極備戰。他們很可能是從楊彪的事上嘗到了甜頭,想用一個真正的公主再換一些軍械、糧食之類。

  即使如此,他也沒什么好擔心的,聘禮給多少,怎么給,主動權在他手里,又不是天子想要多少他就一定要給他多少,天子想要什么他就一定要能給什么。他們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現在向楊修問計,一是多聽聽意見總是好的,二是想看看楊修的態度。

  結果讓他很滿意。從現在開始,楊修可以作為心腹了,合適的時候可以把他調到身邊來,擔任更重要的職務。孫策心情大好,舉起酒杯,向楊修示意。

  聽著外面的說笑聲,袁夫人和袁權交換了一個眼神,又看了一眼兩側屏氣息聲的甄宓等人,『露』出心領神會的淺笑。外面孫策等人的聲音不小,這兒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楊修的聲音。讓她們聽聽孫策迎娶長公主的意義,明白孫策的志向,對這些小人精有好處。連長公主都只能做妾,你們還能有什么好遺憾的?至于皇后嘛,你們就不要想太多了,只有背后站著袁楊兩個大世家的袁衡受得起。

  黃月英站了起來,『摸』『摸』肚子,笑嘻嘻地說道:“袁夫人,姊姊,我吃飽了,就不陪你們了,先行告退。”不等袁夫人和袁權說話,她又拉起同座的馮宛。“你也別吃了,跟我回去吧,我覺得那艘樓船的模型還要改一改。”

  馮宛一愣。“什么模型……”轉頭看到黃月英沖著她擠眼睛,隨即會意,連忙跟著起身。

  袁夫人眼神一冷,剛要說話,袁權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和聲說道:“阿楚,你們先走,待會兒我會讓送點夜宵過去,順便請祭酒夫『婦』嘗一嘗。將軍他們今天可能會談得很晚,你就不用等了。”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知天命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黃月英拉著馮宛出了門,沿著青石山路一路飛奔,像輕盈的小鹿。

  馮宛有點跟不上了,連聲央求。“阿楚,阿楚,你慢點,剛吃了那么多東西,跑得太快了難受。”

  黃月英放慢了腳步,調侃道:“我說你還真是心大,這時候你還吃得下。”

  “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又不是你們……”馮宛囁嚅道,剛說了兩句,忽然胸中煩悶欲吐,連忙用手按住胸口,順勢抹了幾下。黃月英樂不可支,又調笑了幾句,馮宛皺著眉,也沒心情理黃月英,走了兩步,還是覺得不舒服,蹲下路邊,“哇哇”地吐了起來。

  酸臭之味四散,黃月英用手掩著口鼻,有點不好意思,遞過自己的手帕。馮宛吐得涕淚橫流,險些連心肝都吐出來,好半天才緩過來,用手巾擦了嘴,慢慢地站起來。“阿楚,我不去你那家了,這樣子太丟臉了。我回自己的院子去,明天再去找你吧。”

  見馮宛說話有氣無力,黃月英不放心。“我陪你去。”不容馮宛推辭,扶著馮宛向她的小院走去。兩人并肩慢慢地走著,過了一會兒,遇到一隊當值巡邏的虎士,見馮宛情況不佳,領隊的隊率連忙上前詢問,得知馮宛身體不佳,便派兩名虎士去取竹輦來,要抬著馮宛回院。黃月英想起自己院子里便有竹輦,便領他們去取。

  來到門前,剛準備敲門,黃承彥夫『婦』剛剛散步歸來,見此情景,連忙上前詢問。蔡玨聽黃月英說完經過,又看看馮宛臉『色』,眉頭微皺,將馮宛拉到一旁。

  “阿宛,你的月事什么時候來?”

  馮宛愣了一下,忽然驚叫一聲,眼睛瞪得溜圓。“不會吧?我忘了。”

  “遲了好久?”

  “嗯嗯。”馮宛歡喜地連連點頭。

  蔡玨白了她一眼,揮手示意虎士們不用費事了,馮宛就住在這里,不回她自己的小院了。虎士退下,追趕隊伍去了。黃月英還沒明白過來,蔡玨敲了她一下。“你這糊涂蟲,阿宛有身孕了,你怎么還拉著她『亂』跑。這要是出了事可就麻煩了,她可是第一胎。”

  黃月英又驚又喜,還有些后怕,連忙將馮宛扶到屋里,前后忙碌,格外殷勤。蔡玨也一旁指揮,讓人打來水供馮宛漱口。得知她們在宴上吃得不少,又準備茶水消食去膩。趁著這功夫,黃月英將席間的事說了一遍。蔡玨聽了,對袁氏姑侄的作派頗不以為然,但是聽說朝廷可能與孫策聯姻,要將長公主嫁來作妾,也不免有些唏噓。

  大漢果然是日薄西山,時日無多。公主為妾,這分明是氣數已盡的征兆。

  ——

  楊彪和黃琬并肩站在湖邊的看臺上,湖面無風,平整如鏡,一輪明月掛在天空,一輪明月落在湖面,在雙月之間,幾星漁火點綴其間,水天一『色』,靜謐安祥。

  兩人拱著手,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夜景。

  過了一會兒,楊彪回頭看了看山坡上的小院。雖然聽不到院子里的聲音,就連院子里的燈光都被院墻擋住,朦朧難辨,可是他卻能想象到孫策等人正在高談闊論,指點江山,而楊修必然是最熱情的那一個。

  “子琰啊,你我都老了。不管在哪兒,都只能向隅而泣。”

  黃琬無聲地笑了。“雖說如此,畢竟還是有區別的,至少現在有事可做。”他慢慢轉過身來,向山上走去。“再不濟也不比士孫君榮強一些吧?他真是可惜了,文武雙全,如今卻成了階下囚。皇甫義真身體不好,我不知道在他之后,還有誰能統御并州軍、涼州軍。”

  楊彪跟了上來,看看黃琬,欲言又止。他知道士孫瑞有統兵經驗,當年曾是蓋勛麾下五都尉之一,弘農楊家的楊儒當時任鳥擊都尉,與士孫瑞多有接觸。不過黃琬一向自負,他如此推崇士孫瑞,看來士孫瑞的能力比他想象的還要強一些。

  “那孫策留下士孫瑞會不會是刻意為之,并非只為袁氏?”

  “說不準啊。”黃琬遲疑了片刻,又道:“那要看孫策會不會殺他。”

  楊彪忍不住“嗤”了一聲,覺得黃琬這話太荒唐。士孫瑞有沒有能力,和孫策殺不殺他有什么關系?不過他很快又明白了黃琬的意思。黃琬是被孫策俘虜的,孫策沒有殺他,反而將他調到吳郡來協助他厘清官制,自然是看中了他對官制弊病的了解和改革的志向。孫策很少用老臣,但不等于排擠老臣,只要老臣的確有能力,又愿意做事,他還是很歡迎的。

  尹端,蔡邕,朱儁,黃琬,自己,這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們或是被朝廷罷免,或是被朝廷放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出現在孫策身邊,卻意外得到了用武之地。天子知道這些消息的時候不知會怎么想。他以為老臣是阻攔他前進的障礙,在孫策這里卻成了有用之人,究竟是他錯了,還是老臣錯了,答案昭然若揭。

  兩人緩緩上了山,沿著被月光照亮的青石路漫步向前,經過一段斜坡時,有兩個虎士正打著燈籠清掃路邊。楊彪有些奇怪,停下來問了兩句,虎士說馮宛有了身孕,剛剛在這邊吐了,他們奉命將穢物清除干凈,免得影響環境。

  楊彪很驚訝。這孫策還真是能生啊,幾個妾接二連三的生孩子,將來子嗣一定很旺。子嗣興旺也是家族興旺的標志之一,朝廷政局多變,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連續幾代皇帝因無子絕嗣,只能從旁支過繼,外戚得以從中左右,以私利而害公義。天子成年之后又依靠閹豎奪權,外戚、閹黨反復爭斗,朝政大壞。

  宮里當然不缺女人,但皇帝身體不行,再多女人也沒用啊。天子今年十五,從小就習武強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逆轉這個頹勢。不過就算他身體好,比孫策還是略遜一籌。

  楊彪和黃琬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嘆了一聲,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去,只是腳步有些沉重。

  黃琬剛來不久,名義上還沒擺脫俘虜的身份,沒有自己的住處,就住在楊彪的小院客房。兩人本打算繼續商量一下官制的事,被中途一攪和,興趣缺缺,決定早點休息,明天再說。楊彪和黃琬告了別,回到后院,張鈞不在,有侍女打來水,楊彪洗漱一番,鉆進被子,卻怎么也睡不著,便又翻身坐起,拿起《鹽鐵論考釋》翻看。

  他這一路走來收集了很多文章,《鹽鐵論考釋》是其中一部,只是沒有太重視。今天楊修回來,提醒他依照這部書的作法來研究官制,他嘴上不屑,心里卻還是非常重視,便命人將這部書又找了出來,放在案頭,隨時翻看。

  鹽鐵會議是漢昭帝朝的一次很重要的會議,雖以鹽鐵政策為論題,但背后還有各方勢力的角逐,并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政務討論。作者桓寬就是汝南人,習《公羊春秋》,是一個儒者,所以記載看似不偏不倚,其實桓寬本人的態度還是很明顯的,“大夫嘿然”、“大夫默然”之類的表述隨處可見,給人一種桑弘羊被賢良文學辯得啞口無言的感覺。

  龐山民、棗只的考釋著重于實際政策的利弊,卻很少論及義利之辨。他們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對賢良文學的批評,但結論卻明顯偏向桑弘羊,并不時為桑弘羊鳴不平。楊彪很不喜歡這種態度,所以幾次閱讀都沒有讀完。這部書也的確不適合普通人閱讀,大量數據計算增加了門檻,沒有執政經驗的人很難看得懂。

  現在,楊彪本著揣摩其研究手法的目的沉下心來看書,在經過了初期的不適應之后,很快找到了狀態,越讀越覺得有理,甚至覺得有些地方還講得不夠透徹。龐山民原本沒有仕宦經驗,他做潁川太守也是第一次,棗祗同樣如此,他們能夠著眼于經濟,了解一郡的財政收支,卻對國家層面的財政不甚了了,楊彪從小耳濡目染,后來又身歷數職,位至公卿,他對整個國家財政的熟悉超出龐山民、棗祗太多。很多龐棗二人說不清楚的問題,到他這兒一目了然。

  楊彪看得興起,披衣而起,來到隔壁的書房,命人準備紙筆,開始做批注。書房、臥室的地板下面都鋪了管道,屋子外面雖冷,屋子里面卻溫暖如春,楊彪也不覺得冷,越讀越入『迷』,一時竟忘了時辰,直到袁夫人回來,見臥室里亮著燈卻沒人,書房里卻有人影,趕來一看,見楊彪穿著單衣,正寫得忘我。

  “寫什么呢?”

  “哦,沒什么,改正一些小兒輩的錯誤。”楊彪樂呵呵地說道。他翻了翻書,發現已經批注了大半卷。“新年之前,我就可以把這部書修訂一遍,正好趁著德祖在,讓他也看一看,幫著出出主意。”

  袁夫人坐在一旁,看著神采飛揚的楊彪,想了一會兒,還是把朝廷送消息來,有意與孫策聯姻的消息說了一遍。她原本以為楊彪會大發雷霆,甚至沒敢提楊修為孫策謀劃的方略,不料楊彪只是愣了一會兒,點點頭,淡淡地說道:“若能善始善終,亦是幸事。”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破釜沉舟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易水河畔,白雪皚皚,河面凍得結結實實,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只有依靠岸邊被雪覆蓋的蘆葦叢才能看出河道的走向。

  袁譚裹緊了大氅,依然擋不住刺骨的寒風,風卷著雪沫,刮得臉生疼,兩只腳也像針扎似的,一點熱度也沒有。身上的鐵甲結了冰,越發沉重,即使隔著厚厚的戰袍也能感覺到寒意。

  “這兒真冷。”袁譚跺了跺腳,對一旁的何颙說道:“何公,你就別在這兒受凍了,回車里坐著吧。”

  何颙若無其事的笑笑。“無妨,我雖然老了,卻還扛得住凍。這點冷算什么,草原上才是真的冷,據那些鮮卑人說,寒冬臘月,解手都能凍上。”

  袁譚“噗嗤”一聲笑了,隨即又自覺得不妥,連忙收起笑容,一聲長嘆。“辛苦那些袁氏女子了,從小嬌生慣養,現在卻要受此奇苦,離家萬里,與蠻夷為伍。”

  “知道她們苦,你就更不能放棄。”何颙抖了抖肩膀。“顯思,我知道你壓力很大,但壓力大的不是你一個,長安的天子也差不多。你想奪取天下,他想守住天下,都不容易,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后。”

  袁譚一聲長嘆。“我只怕鷸蚌相爭,卻讓孫伯符做了漁翁。他現在在太湖垂釣,想必自在得很。”他頓了頓,又道:“甄家的人應該到了太湖了吧?”

  何颙苦笑。“你不用擔心顯奕,他會理解你的苦衷的。”

  袁譚笑笑,轉身往回走。張鴻一路南行,五六十匹馬,二十三人,目標這么大,當然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經過,況且張鴻也沒打算掩飾行蹤。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可是他有什么辦法?甄儼被俘,至今關押在汝南,甄家幾次請求袁譚、袁熙出現贖回甄儼。甄家沒有成年男子,甄儼不可或缺,這一點他們也清楚,但他們是真的拿不出錢來贖甄儼,只能由甄家自行解決問題。

  這等于放棄了甄家,放棄了冀北,后果有多嚴重,他們都非常清楚。袁熙的憤怒反倒成了不怎么重要的問題。這么做唯一的好處就是安撫了冀南世家,重新獲得了他們的支持。否則數萬將士的撫恤就足以讓袁譚破產,更別說重新招募人馬布防了。

  負責與冀北世家聯絡的郭圖遭到了冀南世家的排擠,袁譚無奈,只得安排他充當使者,去草原上走一圈,聯絡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希望他們還能支持袁家。爭霸河北,尤其是面對虎視眈眈的幽州刺史張則,沒有足夠的騎兵是無法實現的。

  胡人貪婪,郭圖幾乎帶走了每一枚金餅,還不知道夠不夠用,能不能打動那些胡人首領。官渡之戰,胡騎損失慘重,于扶羅、蹋頓兩人陣亡,讓所有的騎士首領談孫『色』變,返回冀州后不久就匆匆離開,返回各自的駐地。還能不能再將他們請回來,袁譚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不久前,匈奴人就傳來消息,說牛輔率部北上,有攻擊美稷王庭的可能,匈奴人自顧不暇,不能派兵助陣了。

  匈奴人如此,烏桓人、鮮卑人也可能如此。袁譚早就收到消息,張則對這些胡人威『逼』利誘,下了不少功夫。有胡市在手,胡人都不敢拒絕他的要求,要不然這冬天就難熬了。沒有中原的物產,草原上的生存異常艱難。

  現在他能指望的只有劉和。劉和是劉虞之子,幽州有不少人還支持他,包括胡人在內。他約了劉和在這里見面,可是等了半天還沒看到劉和的影子,也不知道劉和是有事耽擱了,還是不想見他。

  何颙忽然扯了扯袁譚的大氅,示意他看遠處。袁譚轉頭一看,見遠處茫茫雪地中,數十騎飛奔而來,馬蹄踢起積雪,像一大團迅速移動的雪球。袁譚心中一喜,停住腳步,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

  張合策馬迎了上去,將來人引到袁譚面前。劉和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先向何颙施了一禮,然后才和袁譚打招呼,連聲致歉。“昨天剛剛收到詔書,耽擱了,要不然中午就能趕到了。”

  袁譚表示無妨。他更關心詔書的內容。“詔書里說什么?”

  劉和呲著牙,搓著手。“馬車里說?外面太冷了。”

  袁譚恍然大悟,連忙請劉和上車,又取出溫好的酒。雖然馬車寬敞,但三個人還是有點擠,劉和脫了熊皮大氅才寬松了了些。他連喝了兩杯酒才咂了咂嘴。“顯思,情況可能還有不太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袁譚心中一緊,臉上卻保持著鎮定。“已經這樣了,還能壞到哪兒去?你直說無妨。”

  “朝廷可能要和孫策聯姻。”

  “聯姻?”袁譚沉『吟』片刻。“是娶孫策的妹妹為后,還是嫁公主與孫策為妻?”

  “都不是,是將長公主嫁給孫策為妾。”

  袁譚眼皮一抬,眼角抽了兩下,想笑兩聲,卻沒笑出來。他想過朝廷會向孫策低頭,但他沒想到朝廷會用這種方式低頭,堂堂長公主居然要嫁給孫策做妾。這意味著朝廷根本沒有和孫策較量的勇氣,也就意味著朝廷很快做出決定,袁紹的罪名是無法赦免了。

  對冀州來說,這無疑是當頭一棒,詔書一旦到達,將會有更多的人放棄他。

  “使者是誰?”何颙說道:“這不是詔書內容吧?”

  “使者是諫議大夫種劭,何公應該聽過。這個消息就是他告訴我的,不在詔書之內。現在還是推測,但朝廷的意愿甚是堅決,能不能成,就看孫策愿不愿意給錢了。”

  何颙有些不耐煩。“詔書究竟講了些什么?”

  劉和看看袁譚,又看看何颙,眼神陰冷。“天子召宗室朝京師,要重修宗籍,可能要留我在長安任職。”

  袁譚皺起了眉,將頭扭向窗外。目光一轉,看到了窗琉璃中自己的臉,看到了自己眼中無法掩飾的痛苦和絕望。雖然劉和依約來見,但他清楚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朝廷調劉和入京絕不僅僅是修宗籍這么簡單,這是要『逼』他俯首認命,否則張則將率領幽州精騎發起進攻——調走劉和,正是為撫公孫瓚,換取公孫瓚的效力。

  何颙不動聲『色』地踢了踢袁譚的腳。“公衡,你什么時候走?”

  劉和的目光在袁譚、何颙的臉上掃來掃去,遲疑了好一會。“何公覺得……我該去嗎?”

  何颙笑了。“該不該去,該由你自己決定,怎么反倒問我?公衡,你是不是有顧慮?”

  劉和咬咬牙。“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朝廷如今只問利害,不問是非,召我去長安,無非是為安撫公孫瓚。不殺公孫瓚,我就算建再大的功業又能如何?可是顯思……”劉和轉向袁譚,一字一句地說道:“朝廷如果不肯赦免令尊,你怎么辦?”

  袁譚在窗琉璃中看到了劉和的眼神,他有些驚訝,轉頭看著劉和。“公衡,你打算……孤注一擲?”

  “是的,你呢,敢不敢搏一把?”

  袁譚的眼角抽動了兩下,慢慢地坐了起來。“怎么搏?”

  “干掉張則和公孫瓚,我做幽州刺史,你我聯手,與孫策再較一回高下。”

  袁譚和何颙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甚善!”袁譚抓住劉和的手,用力搖了搖。“公衡,我等你這句話已經等了兩個月了。”

  劉和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顯思兄,不是我猶豫,實在是寄希望于朝廷主持公道,可是朝廷已然如此,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不得不破釜沉舟,背后一戰。不瞞你說,我已經聯系了先父的故吏,即使你不方便,我也要和公孫瓚一決高下。有你助陣,我就更有把握了。”

  袁譚喜出望外,心跳加速。八月秋收之后,糧食得到補充,他移兵北上,屯兵于河間,就是為了防備幽州兵南下。他一直鼓動劉和和他聯手,攻擊公孫瓚,劉和卻再三推辭,如今朝廷召劉和入京,劉和總算下了決心。如果能順利擊殺張則和公孫瓚,讓劉和占領幽州,形勢將大為改觀,至少他不會四面受敵了。

  袁譚立刻邀劉和回營,一起共商大計。劉和欣然從命。回到大營之后,袁譚請來了沮授,將劉和的決定告訴他,并請他謀劃方略。沮授問清劉和的部署,問了一個問題。

  “你準備如何處置劉備?”

  劉和早有考慮。“劉備見利忘義,雖然和公孫瓚同門,卻沒什么交情。他屢次改換門庭,公孫瓚也不信任他。不過此人善于籠絡人心,沽名釣譽,又是涿郡人,頗有些人緣。麾下諸將驍勇,不宜樹敵。我想以利誘之,盡可能使其中立。等擊破張則和公孫瓚以后再視形勢而定。”

  “這么說,你打算突襲?”

  “是的,我打算誘擊公孫瓚。”劉和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朝廷詔書到幽州,他按照詔書要求離職,離開幽州之前去州治向張則辭行,劉虞的故吏屆時將配合他,一舉控制張則,再以張則的名義召公孫瓚前來議事。如果公孫瓚來了,那最好不過,伏兵一起,公孫瓚再勇猛也難逃一死。如果公孫瓚不來,那就以張則的名義發兵攻擊公孫瓚。與此同時,袁譚率領冀州軍奔襲,爭取一戰擊殺公孫瓚。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不祥之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沮授看看袁譚,點了點頭。“主公,臣以為可行。”

  袁譚拱手道:“請別駕詳言。”

  沮授又向劉和施禮,劉和也拱手還禮,請沮授指點。他清楚沮授的能力,也清楚袁譚對沮授的器重,在潁川系受挫的情況下,沮授和田豐已經成了袁譚的心腹、智囊,尤其是沮授,袁譚對他非常信任,而沮授也的確有過人的才華,有他幫助謀劃,成功的可能『性』大增。他來找袁譚聯手,借助沮授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沮授解說了一番當前的形勢。袁譚率冀州軍三萬人駐扎在鄚縣一帶,這些兵有近一半是新兵,是官渡之戰后補充的,以前是各家族的部曲,也就是守守莊園之類的,這次秋防可能是他們第一次真正遠征,所以張則、公孫瓚并沒有太關注袁譚,相比之下,他們更關注涿郡的劉和和渤海郡的臧洪。

  劉和與公孫瓚有殺之仇,這一點劉和不會忘,公孫瓚同樣不會忘,劉和在惦記公孫瓚的時候,公孫瓚想必也在惦記劉和。所以劉和有什么風吹草動,公孫瓚都會高度警惕。劉和決定先取張則,然后再用張則的名義誘公孫瓚入伏,這一點非常高明。

  受到沮授夸獎,劉和有些自得。他冥思苦想才想出這么一個計策,可是沒有袁譚的配合,僅憑鮮于輔等人的幫助,他依然沒有必勝的信心。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輕易向袁譚求援。請袁譚出手是要有代價的,至少涿郡要交給袁譚控制。涿郡是幽州實力最強的郡,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意交給袁譚。

  沮授接著說道,公孫瓚一直覬覦涿郡,為此不惜移駐安次,但張則不會將涿郡交給他,如今劉和離職赴京,他一定會想辦法據涿郡而有。公孫瓚一向自負,他真正畏懼的人就是劉和。劉和本人年富力強,有豐富的統兵經驗,又身負劉虞的舊恩,深得幽州世家、豪強擁護,雖是一郡太守,實際上的影響力超過刺史張則,更非劉備可以比擬。沒有了劉和制衡,僅憑張則和劉備,公孫瓚是不會安分守己的,搶占涿郡是第一步,很可能劉和前腳離開涿縣,公孫瓚就要趕來接管。等張則知道的時候,公孫瓚也許已經進城了。

  這種情況無疑對劉和最有利。一來公孫瓚有挑起戰事的嫌疑,劉和可以名正言順的起兵攻擊,二來劉和以逸待勞,可以在城下迎戰公孫瓚,再加上袁譚,勝算較大。等張則、劉備收到消息,也許勝負已定。殺死公孫瓚,朝廷調劉和入京的目的就無法實現了,到時候會不會變卦,同意劉和留在幽州,誰也說不準。就算劉和還是要進京,關系也不大,只有劉備協助的張則根本不敢拿袁譚怎么樣。而袁譚安穩了,劉和也就安穩了。

  為了能讓這個計劃實現的可能『性』最大化,沮授建議劉和返回涿郡后散布消息,就說袁譚膽怯,不敢起兵響應,他要去薊縣找張則說理,并帶走一部分人馬,讓公孫瓚以為有機可趁。他相信,公孫瓚在涿縣肯定有探子,劉和出城來見袁譚的事瞞不住,既然如此,不如將計就計。

  劉和連聲應和,表示贊同。

  如果公孫瓚沒有來,那就按照劉和的計劃執行,唯一需要補充的就是命渤海太守臧洪率領兩萬人北上,隨時準備進入幽州,協助作戰。公孫瓚驍勇善戰,這幾年有孫策接濟,界橋、龍湊的損失恢復得七七八八,尤其是白馬義眾,裝備了孫策提供的軍械后,戰力更強。劉虞故吏如鮮于輔等人雖然兵力不少,但裝備不行,未必能攔住住公孫瓚。萬一需要攻城,臧洪的人馬能發揮作用。在上半年的青州戰事中,臧洪曾經幫袁熙擋住了沈友的進攻。

  考慮到公孫瓚突圍的最大可能就是白馬義從,沮授建議袁譚安排張合率領大戟士作為勝負手,配合一些強弩手,半路截殺公孫瓚。為了保證成功率,沮授還建議袁譚與袁熙聯絡,將顏良借調過來。這是關系冀州命運的一戰,想必袁熙能夠理解。

  何颙自高奮勇,愿意親自趕去平原與袁熙商量。袁譚非常感到。三百里的路程,對何颙來說絕非一件簡單的任務,但現在能讓袁熙俯首聽命的也就是何颙了,其他人都沒這影響力。

  一切安排妥當,劉和和何颙同時起身,一個向南,一個向北。

  ——

  安次。

  公孫瓚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的地平線。凜冽的北風吹在青白的臉上,他卻無動于衷,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透著幾分狠厲。

  長史關靖站在一旁,縮著脖子,用貂裘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雙手攏在袖中,捏著一枚紙條,是半天前收到的消息:劉和出城南下,可能是與袁譚會面。劉和和袁譚會面能商量什么?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和公孫瓚有關。劉和被袁紹從徐州調到涿郡來就是為了防公孫瓚。官渡之戰袁紹慘敗,袁譚繼位,向南發展的可能『性』斷絕,向北奪取幽州成了最實際的選擇,而最合適的理由無疑就是報仇。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任何人都無法指責劉和。

  但關靖知道公孫瓚擔心的不是劉和,甚至不是袁譚——他從來沒有把這兩個人放在眼里。他甚至不是擔心,他只是郁悶。劉和、袁譚,甚至包括劉備都是孫策的手下敗將,甚至被孫策俘虜過,現在這三個人卻圍著他,讓他動彈不得。兩相比較,他簡直無法和孫策相提并論,可實際上他是和孫策的父親孫堅平輩的名將。區別可能只在于孫堅有一個好兒子,而他沒有。孫堅的兒子可以青出于藍,早早當家,他的兒子只能到孫策身邊做人質,以換取孫策的支援。

  關靖知道公孫瓚的『性』格,非常擔心公孫瓚一時沖動,犯下大錯。幽州的形勢復雜,幾方勢力犬牙交錯,犯一點錯都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偏偏公孫瓚以為袁紹已死,大河以北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只等一個出擊的機會。他從薊縣移駐到安次來,與其說是不想看到張則,不如說是想找機會襲擊劉和,挑起一場大戰。

  “有人來了。”公孫瓚突然說了一句。

  關靖舉頭看去,只見地平線上一個黑點越來越大,從移動速度來看,應該是騎士。看到騎士如此不惜馬力的狂奔,關靖心頭隱隱不安,總有一種大禍臨頭的不祥之感。

  “你擔心什么?”公孫瓚斜睨著關靖,有些不屑。“怕我一敗涂地?”

  關靖苦笑。“將軍,兵者,死生之地,任何人都有可能一敗涂地。如今將軍處處是敵,自然是謹慎一點好。猛虎也怕群狼,敗在這些人手上,實在有損將軍的威名。”

  公孫瓚冷笑一聲,拍拍腰間的白馬戰刀。“他們想打敗我,可沒那么容易。白馬義從雖不足三千之數,可是有孫策支援的軍械,在幽州尚無敵手。”他想了想,又有些不滿。“若不是張則從中作梗,讓我多買一些軍械,我早把劉和滅了。”

  關靖很無語。孫策怎么可能無限量供應軍械,國之利器,不可輕與,就算孫策再傻也會知道這個道理。別的不說,孫策先送了一口白馬刀,后來公孫續又托人帶回幾柄百折鋼矛,都比孫策出售的批量軍械優良,這說明孫策一直有所保留,最好的軍械絕不輕易出手,更別說不限量供應了。

  等了一會兒,騎士來到城下,翻身下馬,快步上了城,向公孫瓚、關靖行了禮,取出一份最新密報。公孫瓚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一挑,轉手交給關靖。關靖看了,也有些驚訝。朝廷來了詔書,要調劉和回京,劉和出城與袁譚會面后,回府大發無名之火,接連因為小事鞭撻了幾個衛士。

  “看來沒談攏啊。”公孫瓚笑道:“說到底,這豎子和劉虞一般慣會空談,言過其實。真想報仇,何必拖延至今。既然他不敢來,那我就去,免得他千里迢迢地跑去長安丟臉。”

  關靖眉頭皺得更緊。“將軍,還是等一等吧,兵不厭詐,誰知道劉和是不是在和袁譚故意作偽?他們……”

  “放心吧,我不會輕舉妄動的,派斥候注意袁譚動靜,看他會不會進幽州境。如果他敢越過易水,那我就先擊破他,回頭再收拾劉和。”

  關靖松了一口氣。“還是聯絡劉備,讓他出兵配合一下吧。”

  “他?”公孫瓚“嗤”的一聲冷笑,一甩袖子。“那大耳賊最不可信,我邀他助陣豈不是與虎謀皮,萬萬不可。他若是來了,涿郡就不是我的了。”公孫瓚想了想,又有些好笑。“他到中原走了一圈,倒也不是一無所得,這滿口仁義道德的倒有點名士風度,和讀書的時候大不一樣。看來他家那株桑樹砍了還是有用的。等我拿下涿郡,一定要在他們家院子里再種一株。”

  公孫瓚轉身下城,大聲下達命令,安排斥候打探消息,聲音高亢。關靖聽了,一聲輕嘆,抬頭看了看天『色』,暗自祈禱,最好能下一場大雪,阻一阻公孫瓚的行程。

  現在能勸住公孫瓚的大概也只有老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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