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想了想,轉頭看看周瑜。“公瑾,你的意見呢?”
周瑜微微欠身,不緊不慢地說道:“是攻樊城還是增援蔡洲,都沒有必要急著下結論。蔡洲離此不過數里,最遲明天上午,糧食就能運到大營,到時候問清楚了再做決定不遲。”
孫堅點頭。“還是公瑾想得周全,我也是這么想的。”他擺擺手。“你接著說。”
“孫校尉增援蔡洲之策,可謂老成謀國。不管伯符的損失大不大,經此一戰,劉表必然重視蔡洲,輕則派兵警戒,重則派兵圍困,以伯符僅有的兩千人守或有余,戰則不足。一旦他們被困在蔡洲,接應程韓二位的任務就有可能受影響。”
孫賁很滿意,吳景的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
周瑜接著說道:“若說孫校尉之策立足于守,那吳校尉之策就是立足于攻。攻樊城,迫使劉表不能分兵東顧,亦是合于兵法的良策。”
吳景轉怒為喜,連連點頭。
孫堅心中暗喜。這世家子弟果然會說話,一個也不得罪。如此一來,他要增兵蔡洲就名正言順了。他咳嗽一聲,故作不悅。“那你說說,我們究竟是增援蔡洲,還是攻擊樊城?”
“將軍,兩者可并行不悖。派兵增援蔡洲,持續威脅襄陽右翼,進兵樊城之下,迫使劉表不能東顧,雙管齊下。只是……”
“只是什么?”
“樊城雖小,卻頗為堅固,若是強攻,損失必然不小。若是能將襄陽守軍誘出城,于野戰中予以重創,則樊城不攻亦破,蔡洲不增亦安。”
孫堅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拍案大笑。“哈哈,元明,伯陽,你們聽懂了么?公瑾此計將你們二人的想法融為一爐,可謂妙手天成。”
吳景和孫賁面面相覷。他們沒聽到周瑜的具體安排,不知道妙在何處。但是他們很清楚,孫堅的用兵能力比他們強太多,孫堅說好,那肯定是真好,他們不懂是他們的問題,不是周瑜的問題。
“公瑾,你詳細說說。”孫堅將吳孫二人的臉色看在眼中,給周瑜遞了個眼色。
“喏。”周瑜躬身領命,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增援蔡洲,但不給太多的人馬,立足于孫策守住蔡洲的同時,又給劉表攻克蔡洲的希望,誘劉表出城一戰。攻擊樊城,卻又不全力以赴,在牽制劉表的同時又保持隨時轉戰襄陽的能力。一旦劉表出城,立刻轉移攻擊目標,在野戰中殲滅劉表的主力。
周瑜這個計劃既融合了孫賁、吳景兩人的意見,又予以提升,增援蔡洲、攻擊樊城都是虛的,與劉表在城外決戰才是真正的殺招。孫堅聽明白了其中的妙處,所以一聽就拍案叫好。孫賁、吳景雖然反應慢一點,經周瑜這么一解釋,他們也聽懂了,不禁心悅誠服,又暗自感慨。
這世家子弟就是與眾不同,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能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孫策有此人輔佐,獨領一部的時間不會太久。他們這些老人要盡快轉換思維,不能漠視孫策的存在了。
——
第二天一早,糧食運到大營,隨著糧食來的還有蔡家老少一千多口。
督運糧草的孫輔第一時間趕到中軍大帳,向孫堅報告。得知孫策攻破蔡洲的全過程,孫堅又驚又喜。驚的是孫策膽大到近乎冒險,喜的是劉表正如孫策所料,竟然沒有派兵聲援蔡洲,讓孫策輕而易舉的控制了蔡洲,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孫輔隨即匯報了孫策要屠蔡洲,現在又不同意他娶蔡珂為妻的事,請孫堅做主。
孫堅有些不快。孫策攻破了蔡洲,孫輔寸功未立,卻要娶蔡珂,占了便宜也就罷了,還對孫策說三道四,孫輔這事做得可不地道。他正準備斥責孫輔兩句,周瑜在后面扯了扯他袖子。孫堅見狀,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來,拍拍孫輔的肩膀。
“這樣吧,你去問問你的兄長,看他是什么意見。若他支持你娶蔡珂為妻,就算伯符不同意也沒用。”
“喏。”孫輔大喜,行了一禮,匆匆出營,趕往樊城的孫賁大營。
等孫輔出了營,孫堅這才悶聲說道:“公瑾,伯符這是做什么?”
周瑜勸道:“將軍,孫國儀直言無忌,正是對將軍心無芥蒂的表現,將軍應該因此高興才對。伯符攻蔡洲,雖然成功,但的確冒險,孫國儀反對也是出于穩重,并無大錯。至于要屠蔡洲,我想伯符只是嚇唬蔡家而已,國儀為人忠厚,未能看破。”
孫堅的臉色緩和了些。“那他要娶蔡家女兒呢,這又算怎么回事?”
“將軍,國儀正當年紀,若非隨將軍征伐,只怕早就應該成家了。伯符促成此事,也是一片心意。”
“既然要與蔡家結親,伯符為什么不自取?”
“伯符不娶蔡氏,我想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他要立威,二是他看不上蔡家。”
“他還看不上蔡家?”孫堅哼了一聲:“那他想娶誰家的女兒,你周家有年齡相當的女子么?”
周瑜尷尬不已。“將軍,伯符志向高遠,何患無妻?國儀也說了,伯符前日與龐德公坐而論道,毫不遜色,將來必然名揚荊襄,到時候上前求親的人恐怕會踏破將軍府門檻,將軍不必著急。”
孫堅放聲大笑。“我只怕豎子期望太高,耽誤了時光。他今年十六,也該成親了。”
周瑜眨眨眼睛,開始為孫策擔心起來。他嘴上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心里也不贊同孫策促成孫輔娶蔡珂這件事,只是不能說出來。他想了想,又道:“將軍,伯符的軍報過于簡略,恐怕還有些事沒有說清楚,我想親自走一趟,去蔡洲問個明白。”
孫堅點頭答應。“你領一千人去蔡洲,傳我的命令,拜黃漢升為校尉,讓他領著這一千人,好生跟著伯符,將來必不會虧待他。至于祖茂,讓他把義從留下,一個人回來吧,我身邊還真不能沒有他。”
周瑜心領神會,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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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賁看著一臉委屈的孫輔,暗自嘆氣。
雖然他不明白孫策為什么強力反對孫輔娶蔡珂為妻,但他相信孫策沒有惡意。按理說,蔡家是孫策的戰利品,孫輔無功可述,孫策這么做對孫輔絕對是厚待,不是一家人,絕不會這么大方。
因此,孫輔的堅持就顯得很幼稚。人給你了,蔡家反正也跑不掉,你非要明媒正娶是什么意思,怕以后娶不到妻子?孫策說得對,孫堅已經是封君,孫家蒸蒸日上,孫輔只要好好做事,水漲船高,將來封侯拜將都是有可能的,娶個名門之女做妻子豈不更好,非得找一個大好幾歲的寡婦?
可是對這個弟弟,他真沒辦法。他們父母早喪,兄弟倆相依為命,孫輔是他一手帶大的,半弟半子,溺愛在所難免。孫輔二十三,按理說早該成親了,只是這兩年一直在征戰,也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這才拖延下來,他心里也有些愧疚。
“伯符這么做,自然有伯符的道理,我覺得他沒有錯。”孫賁摸著孫輔的頭。“不過,既然你喜歡,我也不攔著你。我會去向叔父說,請他出面,伯符自然也就不能反對了。”
“多謝兄長。”孫輔大喜,抱著孫賁的手臂猛搖。“我就兄長會幫我的。”
孫賁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聽你說起這位蔡珂,我覺得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你娶她為妻沒關系,可千萬不能懼內,誤了正事。這些門戶人家的女子不比普通人家,心眼多著呢。伯符不同意,恐怕也是擔心這些,你不要因此怨恨伯符,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不會的,不會的。”孫輔滿口答應。
“趕緊回去吧。伯符善于用兵,你好生輔佐他,將來搏個封妻蔭子,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唉,我知道了。”
——
周瑜趕到蔡洲,傳達了孫堅的命令。孫策如釋重負,黃忠也是喜出望外。孫策答應他一個都尉,現在孫堅直接給了他一個校尉,父子倆對他的器重和賞識都讓他感激涕零。
周瑜給孫策使了個眼色。孫策會意,起身道:“公瑾,蔡洲風光不錯,我帶你去看看。”
兩人出了莊園,來到沔水邊,并肩而行。
“伯符,你為什么不娶蔡珂?”周瑜開門見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孫策不解,反問道:“我為什么要娶她?”
“因為娶她就是娶蔡家。蔡家不僅是你眼睛看到的這個蔡洲,還有更多看不到的力量。且不說蔡珂的兩個兄長都是二千石,就說她的姑母是故太尉張公的夫人,她的大姊嫁給名士黃承彥,這就對你控制南陽和南郡有著重要的影響。”
“不對。”孫策笑著搖搖頭。“公瑾,你是世家子弟,太看重聯姻的重要性了。我承認聯姻有好處,但也不是沒有壞處。你想借重蔡家的關系,不可避免要被蔡家控制,借重越多,被控制就越多,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
“我沒有否認這一點,但這不是你不娶蔡珂,卻將蔡珂嫁給孫輔的理由。”
孫策沉默了很久。看到周瑜時,他就知道周瑜肯定有不同意見。但他的理由又不能對周瑜說。因為孫輔后來背叛了孫權,現在就提前給孫輔下套,周瑜肯定不會贊成,因為這純屬臆測。如果連同姓之間都如此戒備,異姓之間還有信任可言嗎?
“我不想娶蔡珂,但是要我蔡家的人力物力,而且國儀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他又喜歡蔡珂,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而已。你總不會希望我真的將蔡家屠了吧?”
周瑜臉上看不到一點笑容。“你沒說真話。”
孫策心里一驚,隨即又笑了起來,伸手攬住周瑜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好了,好了,我說實話,前面那些理由都是次要的,我不娶蔡珂其實只有一個原因:我不喜歡她。”
周瑜掙脫了孫策,嫌棄地撣了撣肩膀。“這個理由雖然無稽,卻可信,我信你。”
“你看你……”孫策聳聳肩膀。“咱倆在一個床上不知道睡過多少次,也沒見你這么見外的。怎么,現在成了我阿翁的心腹,要避嫌了?”
周瑜頓時漲紅了臉。“你胡說什么!拿我開玩笑也就罷了,怎么能拿將軍開玩笑,這可是不孝。”
“你想得真遠,不會是心虛吧。”孫策不懷好意地繞著周瑜轉了兩圈,心里也有些嘀咕。老爹不會因為韓當不在大營,把周瑜這小鮮肉當了替補吧。那可有點不地道,這可是你兒子我的人。
周瑜勃然大怒。“孫伯符,士可殺,不可辱!”
“好啦,好啦,開個玩笑而已。”孫策哈哈大笑,再次攬著周瑜的肩膀,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硬拉著往前走去。周瑜有心掙脫孫策,卻又怕孫策真往那方面想,那可是人生抹不掉的污點,他絕對不能接受。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忍著孫策一點吧。
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開起玩笑來沒分寸。
“公瑾,有件事我得向你請教一下。”孫策收起玩笑,很嚴肅地說道:“我說實話,本來是真想拿蔡家當個例子,讓襄陽各家看看我的手段,又擔心過火,以后沒法收拾。你說說看,拿下襄陽之后,我們怎么才能制住這些豪強,將土地奪過來?”
周瑜也收起了笑容。“按你的計劃,南陽是必爭之地,將來免不了要受到兵災。一水之隔的襄陽就成了最理想的后方,在這里屯田可以確保南陽的軍糧供應,的確不能掉以輕心。不過,要制服這些大姓未必要殺人,你現在沒殺人,不是一樣鎮住了蔡家?有蔡家做先例,后面的事就好做多了,只要你不把他們逼得鋌而走險,奪取土地屯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讓你來做,你打算怎么辦?”
“以利換利。”
“怎么個以利換利?”
“既然要在南陽屯駐大軍,各種軍需就是一門大生意,用這些生意來換取他們的支持,甚至換取他們手中的土地,就可以不殺人而達到目的。”
孫策欣然點頭。“公瑾,我們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樣吧,我阿翁那邊,你先去吹吹風。我嘛,先打贏這一仗再說。按你的計劃,我得把蒯越從襄陽城里誘出來才行,蒯越是個老狐貍,我得想點辦法才行。”
“要我留下來幫忙嗎?”
“你在我阿翁身邊,比留在蔡洲更有用。”孫策笑道:“公瑾,你是韓信之才,不是樊噲,也不是陳平。”
周瑜會心而笑。“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看你能不能既做樊噲,又做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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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很想周瑜留下來出謀劃策,一起對付蒯越,但他清楚周瑜在孫堅身邊能起的作用更大。孫堅勇則勇矣,卻沒有一個謀士,眼下能當此任的唯有周瑜。安排周瑜在孫堅身邊任智囊其實是一件非常容易犯忌的事,有周瑜的世家背景做前提,再加上周瑜本人超強的能力,這才獲得孫堅不加保留的信任,機會難得,孫策不想因小失大。
至于蒯越,還是自己想辦法吧。論耍心眼兒,他也許比不上賈詡、郭嘉,但絕對比周瑜在行。
周瑜走了,一起走的還有祖茂。祖茂奉孫堅命令,留下了那一百義從,孤身返回大營。孫策本想去送送他,卻被周瑜攔住了。祖茂是孫堅的心腹將領,孫策不宜與他太親密。
孫策知道他說得有理,但心里還是避免不了有些失落。
送走了周瑜,孫策立刻重新安排防務。黃忠被任命為校尉,不可能再擔任他的部曲將,他就從那一百義從里挑了一個叫林風的隊長做部曲將,貼身保護,黃忠所領一千二百人則作為親衛營,負責外圍安全。
下午,孫輔興沖沖地回來了。孫堅、孫賁同意了他娶蔡珂為妻的要求,孫策也只能“勉強”答應,借機發了一通邪火,將蔡家父女趕到一個小院子里去。蔡珂心意達成,倒也不和他計較,美滋滋地做起了待嫁娘,盤算著要準備哪些嫁妝,一心等著孫堅父子奪取襄陽,好讓孫輔風風光光的娶她過門。
漢人風氣開放,蔡家雖說是大戶,畢竟不是什么詩書傳家的儒生門庭,再加上戰爭時期,家里又住著孫策這么一個不講理的貨,也容不得他們說話。當天晚上,孫輔就住進了蔡珂的小院,將生米煮成了熟飯。孫輔不是什么童男子,蔡珂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人,沒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正所謂努力得來的才懂得珍惜,為了這樁婚事,蔡珂付出的心血最多,對孫輔也格外珍惜。不知不覺的她已經忘了,換了兩天前,就算孫輔抬著錢上門下聘,她也未必肯看孫輔一眼。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蔡珂就推醒了孫輔。孫輔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賴在床上不肯起。
“什么事啊,這么早。”
“早?”蔡珂嗔道:“你去看看你弟弟孫伯符在干什么。”
“他?肯定是起來習武唄。”孫輔坐了起來。“我平時也很刻苦的,不過昨天實在太累了,來回奔波了幾十里,實在是起不來。”
“他可不僅是習武。”蔡珂說道:“我聽婢女說,他一夜都沒有解甲,房里的燈一直亮著。”
孫輔愣了一下,揉揉頭,有點尷尬。“他肯定是在擔心戰事。我也起來吧,不能被人看輕了。”
蔡珂非常滿意。“這還像個男子漢。快起來吧,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早餐,你洗漱后和他一起用餐。你別忘了,你不僅是他的兄長,還是他的副將,從軍的時間比他長,要有擔當,別被黃漢升搶了功去。”
孫輔連連點頭,強忍著腰酸起床,洗漱完畢后,蔡珂推著他來到正堂。孫策已經起來了,正在堂前練拳,看到孫輔、蔡珂走進來,他收起拳式,走到孫輔面前,捅了他一拳,擠擠眼睛。
“滿意不?”
孫輔不好意思的笑笑,轉身對蔡珂示意。蔡珂上前,側身行了一禮。
“新婦蔡珂,見過將軍。”
孫策擺擺手。“行了,行了,雖然我不贊成,但事已至此,我還得叫你一聲嫂嫂。我說嫂嫂,我這兄長為人憨厚,你可別欺負他。要不然,我還是會翻臉的。”
蔡珂被孫策一句“嫂嫂”叫得紅了臉,連忙答應,又讓人將早餐拿過來。孫策也不客氣,請他們一起上堂用餐。孫輔吃了兩口,說道:“伯符,聽說你一夜未曾解甲?”
“非常時期。”孫策調侃道:“兄長新婚,我這個做弟弟的得看緊一點,別讓人驚了你們這對新人,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
蔡珂低下了頭,擺弄著衣帶。孫輔嘿嘿笑了兩聲,又說道:“那有消息了嗎?”
孫策將一碗粥喝完,放下碗,拿過布抹抹嘴,又凈了手。“昨天夜里,襄陽水師已經包圍了蔡洲。”
“啪!”孫輔手里的碗落在了案上,粥潑得到處都是。蔡珂瞪了他一眼,連忙讓人過來收拾。孫輔也顧不上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伯符,此話當真?”
“你若是不信,上角樓去看看就知道了。”
孫輔忙不迭起身,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沖下大堂,直奔西南角樓。孫策一動不動,蔡珂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孫輔的表現讓她非常失望。孫策看在眼里,淡淡地說道:“嫂嫂不去看看嗎?”
蔡珂咬了咬唇。“我一個婦道人家,看了又能如何?”
“嫂嫂過謙了。你雖然是個女子,卻不讓須眉。不瞞你說,我昨天晚上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和兄長一樣,半天沒反應過來。唉,劉表來得很快啊,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蔡珂臉色緩和了些,想了想,又道:“未必是劉表,也許是蒯越呢。襄陽的兵權掌握在他的手中,水師由他的從子蒯祺指揮。按時日算,應該是剛剛從夏口調過來的。”
孫策哦了一聲,若有所思。“這么說,蒯家還真是大權在握啊。”
蔡珂不知不覺地被孫策挑起了怒火。“蒯越和劉表曾經同在大將軍何進府共事,劉表到荊州,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宜城,想找馬家出謀劃策,馬家沒立即答應他,他轉身就去找蒯越,然后才來找我蔡家。蒯越出手狠毒,一口氣殺了幾十家,幫助劉表控制了荊州,自然大權在握。與其說是劉表得了荊州,不如說是蒯越得了荊州。”
孫策冷眼旁觀。據他所知,劉表能統治荊州十幾年,固然得力于蒯越、蔡瑁的支持,但也因此被這些人牢牢的把控著。蒯越是如何得勢的,有多得勢,史書并無明載,但他為劉表奪荊州出力很多,一開始就占據了先機。蔡瑁掌握兵權則比較晚,先是做了幾任太守,劉表做了鎮南將軍之后,他任軍師,也不直接掌握一州兵權,應該是后來劉表為制衡蒯越,納蔡珂為妾,蔡瑁這才有與蒯越抗衡的實力。眼下么,蔡家還被蒯越壓著,連太守都還沒機會做,蔡珂心里有怨氣也是正常的。
這正是他需要的。要想找到蒯越的破綻,想辦法誘他出城決戰,從蔡家這里找機會最方便。
孫策扮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嫂嫂,你說蒯越之前不救蔡洲,現在又派水師圍了蔡洲,會不會是借刀殺人,針對你蔡家來的?”
蔡珂描得精致的柳眉漸漸豎起,咬牙切齒。“蒯異度,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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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在即,孫策不擔心莊園外的水師——論正面作戰,劉表麾下的那些烏合之眾不可能是孫堅給的這些精銳能比。他最擔心莊園內的蔡家。
雖說近千家屬被轉移到了大營,蔡珂又嫁給了孫輔,但蔡諷心里怎么想,孫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激戰正酣之際,蔡諷突然反水,變生肘腋,哪怕只有幾十個人,蔡諷也有機會要他的命。到時候拿他去和孫堅做交易,孫堅也只有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原本是想斬草除根,以絕后患,但考慮到影響太大,最終沒能施行,當務之急就是要讓蔡家心甘情愿的站在他這邊,認識到就算他們想將功贖罪,蒯越也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人心隔肚皮,蒯越究竟怎么想,蔡家未必清楚,雙方的競爭關系客觀存在,離間計就有了施行的基礎。一看蔡珂這副恨不得吃了蒯越的表情,孫策知道自己的目標已經達成了一大半,又不動聲色的挑撥了幾句,蔡珂等不及孫輔回來,起身去找蔡諷商議。
時間不長,孫輔回來了,臉色蒼白,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見蔡珂不在座中,也沒顧得上問。
“伯符,現在怎么辦?我們沒有船,被困在洲上了。”
孫策皺了皺眉。“兄長,有必要這么緊張嗎?你就不怕嫂嫂說你沒城府,不夠穩重?”
“呃……”孫輔語塞,訕訕地坐下了。“她……去哪兒了?”
“她去找蔡老莊主商議。”孫策示意孫輔坐下。“兄長,放心吧,我們現在有三千多人,加上蔡家的人手,足以守住蔡家半個月。用不了幾天,阿翁就會派兵來援,到時候大破劉表,攻占襄陽,你我就是首功。”
孫輔愣了片刻,連連點頭,氣色明顯鎮定了不少。
“兄長,你隨我阿翁征戰多年,經驗比我豐富,這次可能要辛苦你了。”
“應該的,應該的。”
“放心,天塌不下來。”孫策起身,走到孫輔身后,將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捏了捏。“拿出點大丈夫的氣概來,讓嫂嫂看看你的威風。”說著,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孫輔的腰,又附在孫輔耳邊低語道:“要不然,你這腰以后可挺不起來。”
孫輔仰起頭,翻了個白眼。“你放心,我肯定行。”
兩人相視而笑。
——
蔡諷聽完蔡珂的話,花白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他不是蔡珂,聽得出孫策的言外之意,但他卻不能否定孫策所說的可能性。蒯家和蔡家都是劉表倚重的豪強,雙方不可能和睦相處,爭斗在所難免,之前還能客客氣氣是因為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蒯越就擺了蔡家一道,而且還有將蔡家徹底打垮的可能。
蔡諷不恨蒯越,換成蔡家抓住機會,一樣會對蒯家下手。但這不代表他就伸著脖子讓蒯越砍。縱使拼著蔡瑁被劉表殺了,他也必須反抗。
況且,孫策這么提醒他可能還有另外一個意思:你不要輕舉妄動,我防著你呢。孫策能不能對付蒯越且兩說,要對蔡家卻是輕而易舉的。讓他逮著機會,他會毫不猶豫的將蔡家趕盡殺絕。這個疑心不解,蔡家頭上永遠懸著一口劍。
“你把國儀叫來。”
“喏。”蔡珂歡天喜地的去了。時間不長,她拖著孫輔來到蔡諷的面前。
“坐吧。”孫輔入座,行了禮,腰挺得筆直,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蔡諷。面對蔡諷,他有些心虛,但是孫策剛剛說的話他記得非常清楚,不肯在蔡珂面前落了面子,只能硬挺著。蔡珂心里歡喜,坐在孫輔身側,眉眼含笑。
蔡諷暗自嘆了一口氣。孫輔真不是一個合適的女婿,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能想辦法增強他的實力,為女兒掙一個前程了。
“荊州水師趕到,卻也毋須緊張。荊州承平日久,水師疏于訓練,蒯祺也沒什么用兵經驗,只能裝裝樣子罷了。”
孫輔暗自松了一口氣,連連點頭。
“盡管如此,你也不能懈怠,抓住機會立些功勞也是好的。我女兒既然嫁了你,我蔡家就會全力支持你。”蔡諷拍了拍手,幾個壯漢從外面走了進來,在階下站定。“這是我蔡家部曲的幾個首領,從現在開始,他們聽你指揮。他們熟悉地形,武藝也不錯,你有什么事可與他們多商量。”
孫輔大喜,正準備起身見禮,蔡珂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擺。孫輔會意,重新坐穩,矜持地點點頭。
“孫伯符是孫將軍的嫡長子,孫將軍的家業將來必由他繼承。孫將軍雖然器重你,畢竟只是叔父,你的家業只能由你自己來掙,我女兒的幸福也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千萬不要辜負了她。年輕人,努力!”
“喏。”孫輔連忙大聲應諾,豪氣干云。
——
得到孫輔回報,再看看他身后那幾個蔡家部曲軍官,孫策知道,蔡家在背后捅刀的可能性已經無限接近于零。他叫來了黃忠和林風,與孫輔一起確定防區責任。
加上蔡家部曲,孫輔現在有兩千七百余人,占全部兵力的七成。孫策將外圍的防務交給他,主要負責四個莊園正門,擔負交戰的主要任務。
黃忠有一千兩百人,占全部兵力的三成,負責莊園內的安全。一旦有敵軍攻進莊園,一概由黃忠負責阻擊。必要的時候,黃忠可以支援孫輔,并負責反攻的任務。
林風率領一百義從負責孫策的貼身安全,控制范圍為整個中庭。任何人出入這個院子都必須經過林風的檢查,否則格殺勿論。為了避免人多眼雜,除了蔡諷父女之外,其他人都住到別院去,非傳莫入。
任務分配停當,黃忠、林風慨然應諾,孫輔卻有些緊張。他雖然跟著孫堅作戰多年,但親自統兵作戰卻是第一次。孫策把外圍的作戰任務交給他,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可是在這么多年面前,他又不能露怯,只能央求地看著孫策。
孫策心知肚明,揮手示意黃忠等人退下,這才攬著孫輔的肩膀,低聲說道:“是不是心里沒底?”
孫輔舔舔嘴唇。“是……是有點。”
“不用怕,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你是第一次,蒯祺也是第一次,我估計他連血都沒見過。大家都是新丁,誰怕誰?”孫策嘿嘿一笑。“走,我陪你出去走一圈,壯壯聲勢。”他轉身沖著隔壁小院喊了一聲:“嫂嫂,有沒有興趣去轉轉?”
蔡珂從門后露出半張微紅的小臉。“這……不合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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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婦女社會地位較高,不僅當家做主不成問題,習武的也不少,女子為家人報仇的記載屢見不鮮,但女子出現在陣前的可能性并不大,即使從軍也是做一些后勤工作。蔡珂性格強勢,卻也沒想過與孫輔一起到陣前巡視。
所以孫策的提議對她極具殺傷力,連新婦應有的羞澀都顧不上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嫁人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她本質上也沒太當回事。而孫輔被孫策鼓動,一心在要蔡珂面前表現自己的英雄氣概,更是顧不上那么多,一口答應。
一個好奇想嘗鮮,一個想充英雄,一拍即合。孫策讓人牽來一匹馬,讓蔡珂騎了上去,一起出了門,來到沔水邊。黃忠帶著親衛營緊緊跟隨,挎弓挽刀,隨侍左右。
有蔡珂在側,孫輔就算心里害怕也不能露出分毫。他極力壓制著緊張,想著孫策說的蒯祺也是一個新丁,甚至連血都沒見過,比他還弱,這才壯著膽大聲說笑,指點江山,一副舍我其誰的模樣,比孫策還要引人注目,很自然地引起了荊州水師將士的注意。
蒯祺聽到匯報,走出船艙,舉目遠眺。
在幾個頂盔貫甲的將領中,他看到了一個錦衣翠衫的身影,不禁好奇不已。“那是誰?”
他身邊的親衛將趴在船舷上凝神注視了很久,不太肯定的說道:“太遠了,看不太清楚,看起來有點像蔡瑁新寡的二姊。咦,她怎么會和孫策在一起?”
蒯祺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蔡家和孫家結親了。蔡家的臉還真是變得快啊。還不到兩天,這親事就成了,居然還拋頭露面,真是不知廉恥二字如何寫法。”
隨行的幕僚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蒯祺為什么對蔡家口出惡言,而且如此狠毒。蒯蔡兩家明爭暗斗不是秘密,但大家都留點面子。蔡家被孫策攻占,蒯祺領水師趕來救援,為什么對蔡家大加批評?
“各位有所不知。”蒯祺冷笑了兩聲,把蒯越傳給他的消息說了一遍,最后說道:“這蔡家是一臣二君,一邊在使君面前表忠心,一邊和孫堅暗中來往,哪里還有氣節可言。我荊襄諸家豈能與他蔡家同流合污,稱兄道弟。從此以后,我是不會再與蔡瑁說一句話了。”
眾人默然。蒯祺把這件事上綱上線,他們沒法接話。世家豪強為了家族前途,父子兄弟各為其主的情況很多,如果像蒯祺這么說,豈不是要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他們蒯家要和蔡家爭,那是他們蒯家的事,別人才不會跳進去呢。
見沒人搭腔,蒯祺有些無趣,拍著欄桿大聲叫道:“將船靠近些,我要與孫策說話。”
水手們搖動船槳,水師戰船調轉船頭,向岸邊靠去。
雙方將士立刻緊張起來。
孫輔也非常緊張,勒住了坐騎,不敢再說一句話。孫策也緊張,但他還不至于亂了方寸。他知道這段水道并不深,能行船的水面有限,戰船不可能直接駛上岸。他也問過蔡珂,荊州水師的戰船載重量有限,像這樣的戰船也不過載兩三百人,除去劃槳的水手,真正的戰士不到百人。除非蒯祺發動全面進攻,所有的戰船同時登陸,否則根本沒有任何危險可言。都不用黃忠動手,林風就能把這些水師將士斬殺在岸邊。
如果一點準備也沒有,他豈敢輕易出莊。
孫策給孫輔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緊張。孫輔點點頭,偷偷的抹去額頭的汗珠,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果不其然,戰船只向前走了不到三十步就停住了,再往前走就有擱淺的可能。此時,戰船離岸邊還有五十余步,雙方已經隱約能看清對方的面目。蒯祺確認了那個女子是蔡瑁的二姊,大加鞭撻,恨不得口誅筆伐,聲音大得連孫策等人都能隱約聽到。
雖然聽不清蒯祺究竟說了些什么,但看到蒯祺指手劃腳的模樣,蔡珂已經猜出大致情形,頓時氣得咬牙切齒。若不是孫策、孫輔就在身邊,她幾乎要破口大罵。
“兄長,嫂嫂這是怎么了?”孫策明知故問。
孫輔回頭一看,這才發現蔡珂臉色不對,連忙關切的詢問。蔡珂指著戰船上的蒯祺說道:“那就是蒯良的兒子,荊州的樓船都尉,蒯祺。看他那張牙舞爪的模樣,不用說,肯定又是在污蔑我蔡家。”
“一介書生而已,嫂嫂何必在意。”孫策不以為然。
蔡珂卻做不到這么淡定,她漲紅了臉,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她就不跟孫輔出來了。現在想回頭也遲了,一想到蔡瑁會因此被蒯越羞辱,她就氣得渾身發抖。
孫策不動聲色,等了一會,等蔡珂的怒氣值暴增到發作的邊緣,這才說道:“嫂嫂莫生氣,看我為你出氣,教訓教訓這酸腐書生。”
“真的?”蔡珂正氣得咬牙,一聽說孫策能為他出氣,頓時來了精神。
孫策轉身叫來黃忠和林風。“漢升,站在岸上,你能射中船上的目標嗎?”
黃忠看了看戰船,又看了看頭頂的戰旗。“將軍要射誰?”
“蒯祺,或者他的戰旗。”
“都可以。”黃忠摘下弓,從箭囊里抽出兩枝箭,一枝夾在手指間,一枝搭在弦上,向水邊走去。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舉起弓,一箭射出,接著又是一箭射出。
戰船上的蒯祺正在高談闊論,大逞口舌之快,忽然見眾人面色驚恐,齊唰唰地看著岸邊,連忙轉頭。
一枝羽箭疾馳而至,蒯祺大驚失色,腿一軟,向后便倒。
羽箭偏了一些,正中蒯祺左胸,痛得蒯祺一聲慘叫。眾人亂了陣腳,連忙上前扶持,他們剛剛扶起蒯祺,頭頂的大纛突然嘩啦啦的掉了下來,將蒯祺等人覆在下面。蒯祺眼前一黑,嚇得三魂出竅,七魄離體,一聲尖叫。
“救我——”
這聲音是如此尖細,如此響亮,不僅戰船上的水師將士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岸上的孫策等人都聽到了。看到大纛落下的那一刻,孫策就拔出戰刀,踢馬前沖,大聲疾呼。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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