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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國戰(5)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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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不休,仿佛老天爺也要冬眠,趕早將一切排空,省得起夜。

而這對于下方的眾生而言,則是另一種煎熬,更煎熬的是,恍然間,才意識到,這才只是序幕。

一群烏鴉,飛過了古越城的城墻,在城內尋了一處高點,落了下來。

城墻上,依舊有整齊且密集的楚軍站立著,堅定對外宣示著這座軍事重鎮的威嚴。

然而,

在城內的軍寨里,則很少看見人煙。

一座城,軍事意義越重,其城內的普通百姓就越少;

古越城乃后方屏障,其實它里頭,基本就沒什么閑雜百姓生活,只有士卒會在其中活動,而眼下城內,無比安靜,安靜得有些滲人。

哪怕算上城墻上依舊在站崗的士卒,這座軍事重鎮,眼下依舊是一座毫無爭議的……空城。

謝玉雀行走在城墻上,進行著巡邏,他的手握在刀把上,已經浸潤出了一層層的汗漬。

距離家主說好的日子,已經過了十天了。

按理說,十天前,應該會有一支皇族禁軍進駐接管古越城的防衛,可現在……人呢?

起初失期,謝玉雀還能安慰自己,軍事調度時有錯漏,能理解;

但……哪里可能有十天的錯漏?

謝玉雀扭頭,看向北面。

家主早早地就已經率領謝家軍北上追擊野人軍了,按照家主對大家的示下,除了謝家軍以外,還會有十五萬皇族禁軍以及五萬以昭氏為主的貴族私兵從兩翼對野人軍進行包夾,以此機會,一勞永逸地解決范城之患,重新拿回蒙山防線。

前方有傳信兵過來通報過消息,說楚軍已經完成了對燕軍的大包圍,接下來,就是殲滅戰。

可謝玉雀卻不信,

哪怕傳信兵是他義父的親衛,他依舊不信。

沒道理前方數十萬大軍聚集打殲滅戰的同時,卻無暇顧忌眼下這近乎空置的古越城。

抽調一萬……不,就算僅僅是抽調五千精兵回防一下這里,不是理所應當么?

可為何,

自己在這里等了這么多天,

卻未見到任何一支援軍出現?

以此類推……

北面的大包圍,皇族禁軍以及昭氏兵,

他們,

真的來了么?

……

“沒有援兵了。”

謝渚陽對著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一眾家將與義子說道。

眾人紛紛愕然,

有些心底實誠的,屬于猛將一類的,驚訝得更多一些;

有些謀略強一點,善于觀察的,倒是能接受一點。

其實,種種跡象,已經早就表明了。

若是東西兩側,真有近二十萬大軍存在,為何遲遲不對野人軍發動最后的總攻?

難不成,真要等到那支野人軍放下武器主動投降么?

身為宿將,當知夜長夢多的道理。

謝家家主,堂堂大楚柱國,又怎會犯這樣的錯誤?

“諸位,老夫,對不起你們。”

謝渚陽站起身,

將手放在胸口,

鞠了下去。

一時間,下方的將領們全都有些不適應,有的在磕頭,有的起身準備勸阻。

家族私兵的存在,是一種極為原始的架構構成,它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毛病與欠缺,但存在即有道理,它最大的道理就是……凝聚力。

眼下,

外圍燕軍主力已經到達,完成了對楚軍的全方位包圍;

在這種情形下,有援軍存在,大家尚能有一戰之力,最壞最壞的情況,也能大軍邊戰邊退,盡可能地再回到古越城去;

這是建立在有那近二十萬大軍為我側翼的前提下的,而若是那二十萬大軍并不存在……

那這支謝家軍,將會被數倍于己的燕軍,吞得渣都不剩!

更荒謬的是,

謝家軍如今還被分了南北,

先前被包圍住的野人軍,此刻反而成了對謝家軍南北切割且已經完美完成了的擋板。

這局面,

簡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甚至可以說,

在場所有人,幾乎都被判了……死刑。

換做其他軍隊,誰敢這樣欺騙手下將領,誰敢這般帶著大家送死,誰敢這樣將所有人的命,主動地送上黃泉;

上面敢這樣做,

下面,

就敢直接造反!

可他是謝渚陽,他手下的,是謝家軍。

在場將領,不是謝氏宗族,就是義子身份,讓他們去反家主,怎么可能?

若是衰敗日久,主宗大權旁落,旁系日盛,此等局面之下,取而代之,也就罷了;

可偏偏,事實不是這樣。

只是,

所有人心里,都有深深的疑惑,

為何?

謝渚陽后退幾步,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帥座上。

“百年來,我謝氏雖然一直頂著四大柱國之位,但卻無法躋身四大貴族之序,原因為何?

因我謝氏虎踞楚南,聯姻山越;

定親王在梧桐郡的所為,

我謝氏,

早就做了百年!

他們說我謝氏,有不臣之心,故而百般提防。

是,

是,

是!

老子有這么聰明的一個兒子,

我兒子,

憑什么就不能坐坐那把大楚的龍椅!

我是個當爹的,當爹的,自然得盡可能地把最好的,留給自己的兒子。

可問題是,

覆潮之下,安有完卵?

這大楚的天下,眼瞅著就要被燕人的馬蹄全部踏碎了,我要這龍椅,又有何用?

讓我那兒子,

讓我家玉安,

當那燕人的兒皇帝不成?

四大柱國,走了仨;

四大貴族,只剩下咱謝氏,實力保存得最好。

八百年前,我謝氏先祖追隨楚侯開辟楚疆,何等豪邁!

如今,

我大楚山河破碎在即,

我輩,

可還有先祖之榮辱?

他燕國,憑的是什么才崛起的。

是他那鎮北王,將祖宗百年基業,親手拆解;

是他那靖南王,自滅滿門,只身放逐;

人家先舍了,才有了今日的得;

燕蠻子能做到,

我楚人,

我謝氏,

我謝渚陽,

憑什么做不到!

眼下,

燕軍主力已經抽調至此,

玉安那邊,就輕松了,也就有機會了。

燕楚國戰的關鍵,

不在咱們這兒,不在這古越城,而是在渭河,在三郡前線,在上谷郡,在鎮南關!

只要那里贏了,

就可一舉將燕人,徹底推回晉地,我大楚,將重新站起來!

這諸夏之爭,

我大楚,

就仍能繼續坐在桌上!

你們認同也好,不認同也罷;

我就坐在這兒,

我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們,

你們所有人,

都被我賣了;

不,

我連我自己,都賣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死不死,

生不生的,

吃我謝氏飯,飲我謝氏水,著我謝氏衣,

為我謝氏……

死!”

說完這些,已經兩眼泛紅的謝渚陽,伸手指了指四周,最后,又指了指自己:

“我就坐這兒,想殺我報仇的,盡管上來,旁人,不得阻攔。

愿意隨我赴死的,

去擦刀喂馬,

老夫,

與諸位一同,和燕人再戰那最后一場!”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

諸將紛紛起身,走出帥帳。

“聚兵!”

“集合!”

“備戰!”

外頭,軍令聲此起彼伏。

“我很詫異,謝家主,你讓我刮目相看。”女童再次從謝渚陽身后走出。

“讓你見笑了。”

“不,實不相瞞,我們本就是一群躲藏在角落里的臭老鼠,異想天開地,想要分一杯可能并不屬于我們的羹。

您這樣的豪杰,可能您打不過我,但您永遠比我高。”

“多謝。”

“不,是我們得謝謝您,讓我們重新看到,大勢的希望,其實,我們本就什么都沒做,也沒能幫得上忙。

不過,現在我們倆,倒是可以做出一個承諾,看在您兒子的面兒上,看在您先前這番豪氣的面兒上。

當燕人大軍殺來時,

我們倆會盡量,保護您逃出去。”

“所以,你們,不懂我們。”謝渚陽說道,“是真的不懂。”

“哦?”

“三索郡曾有個太守,叫徐謂長,他本有機會在燕人進犯時,提前離開,可卻沒有。

他臨死前上書,斥陛下之過,說咱陛下,過于瞻前顧后,過于打那……小算盤。

贏了朝政,卻幾乎要輸了天下。

他哪里是在罵陛下一個人,

他罵的,

是整個大楚。

憑什么燕人可以做到的事,我楚人做不到,憑什么燕國的皇帝可以與那攝政王共享天下以圖大業,我楚人卻做不到。

唉……”

“可您,很重要,能不死,還是別死了吧。”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

謝渚陽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笑道;

“可剛剛那番話,說得老子是激情澎湃,其實,被唬到的不僅僅是他們,還有我自己。

直娘賊的,

真沒想到,

老子也能有這般慷慨激昂一心為國的時候。

你們逃吧,

盡可能地在逃跑時,替咱多殺幾個燕兵,能占一個便宜就占一個。

我呢,

就留下了,

也不厚著臉皮說什么舍身取義這種屁話了,

純粹是因為老子年輕時不學無術,雖然識字,但文章讀得少。

我得死啊,

不死的話,

豈不是白瞎了這些日子花了這么長時間搞了這么多精力好不容易才湊出來的這番腹稿?

哦,

還有一句還沒來得及喊呢,那才是精華!

要聽么?”

“洗耳恭聽。”

“等我被燕軍重重包圍之際,

我要立起來,

大喊一聲,

鄭凡小兒,

你不是一直吹噓個什么三缺一么,

來來來,

我這顆腦袋主送上你,湊上他娘的這個圓滿!”

———

這幾章字數少,不是為了字少好湊章數,而是這段劇情用大章不那么好寫,表達效果也不好。

我繼續碼字,明早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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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國戰(終)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入冬的風,不停自大帳的縫隙里鉆入,急不可待地想要卷走里頭的一切溫柔,周而復始。

謝玉安坐在帥座上,

在他面前,放著兩堆軍報折子。

他都已經看過了,

不,

確切地說,

這幾日早就看過了不知多少遍。

帥帳的簾子被從外頭掀開,帶進來更多的寒風,吹得書頁作響。

熊廷山走了進來,其身側,還站著三個人。

一位姓昭,叫昭翰,年逾五十,昭氏老族長于兩年前病逝,如今的他,是當代昭氏族長;

一位姓石,叫石勇,是石家的繼承者,于皇族禁軍中任職;

最后一位,則是一個閹人,大楚沒有監軍太監的職位,一定程度上來說,有著深重道德潔癖的大楚貴族,他們不屑于閹人,所以長久以來,閹人在大楚的地位,并不高。

也正因此,他才會被留在軍中,以做皇帝與前線的消息中轉,皇帝答應過謝玉安,不干預前線戰事,所以才會留下一個身份地位很低的人在這里,以防其越權。

眼下帥帳中的這五個人,可謂是整個楚國前線大營中,真正的話事人。

熊廷山這一次沒有氣勢洶洶,更沒有咄咄逼人,而是主動走到旁邊一處落席處,坐下。

另外三人,也各自落座。

謝玉安抬起頭,掃了一眼下方的四個人,沒說話。

帥帳內的氛圍,從原本的沉默,再繼續到沉默。

終于,

率先打破沉默的,

是吳公公。

吳公公小心翼翼地起身,沒站去中央,也沒故意掐著嗓子,但聲音,卻還是很柔弱:

“陛下有回信。”

熊廷山、昭翰、石勇,同時站起身,準備出位下跪;

就連坐在帥座上像是個木頭人一樣的謝玉安,也在此刻雙手放在案上,準備起身。

“這不是圣旨,也不是口諭,陛下說了,他不會對前線之事下任何旨意,所以請諸位坐回聽。”

眾人猶豫了,謝玉安則先坐了下來;

其余人見狀,也就都各自回到位置坐下。

“陛下說,謝柱國的信,他看了。

陛下說,辛苦謝柱國了。

陛下最后還說,前線之事,依舊由謝都督來決斷。”

吳公公說完這些,對在座的諸位都半福行禮,然后坐下,繼續面帶微笑。

謝玉安著重看了一眼吳公公,他不相信皇帝會真的完全放權,否則吳公公這個“傳聲筒”,根本就不需要此時跟著一起進來;

昭氏,代表類似獨孤家這種很早就投靠皇帝的固有勢力;

石家,代表著皇族禁軍的本部派系;

定親王,代表著軍中現在規模很大的山越族派系;

自己,亦或者說,是自己背后的謝氏,代表著的是雖然沒落但勉強還能稱得上是瘦死駱駝的貴族勢力。

其余的空白,則由皇帝去補全;

來得這么齊整,來得這么直接,還來得這般恰到好處,如果沒有提前商議過,如果心中沒有一個傾向,謝玉安可不信。

石勇開口道:“都督,末將斗膽建言。”

“言重了,但說無妨。”

“是,謝柱國的信,相信都督也看了。”

謝玉安不置可否。

石勇站起身,

繼續道:

“根據晉東我鳳巢內衛傳來的消息,燕國朝廷派遣支援晉東的二十萬燕軍,在完成了秋收以后,只有少部分選擇東上鎮南關,大部分,則向西南方向進行了轉移。

所以,末將認為,燕國朝廷的那二十萬援軍的主力,應該已經入了我大楚境內,但不是走的鎮南關出上谷郡,而是從蒙山進去的。”

謝玉安開口道;“蒙山地勢不好走。”

石勇馬上跟進道:“都督,這些年來,燕人雖未急著建立其大規模的水師,但對水利的修建,可從未停歇過,尤其是燕國昔日的那位五皇子,現在的工部尚書,更是在五年內,兩次親自前往望江下游巡視河工。

且晉東的那座王府,似乎對這類的建設,格外著迷,現如今的蒙山,可能已經不是那么難走了,就算是難走,這么長的時間,一批一批地運,也能運過去了。

且蒙山最艱難的地方在于后方糧食補給難以大規模輸入,后勤難以持久,并非意味著人馬寸步難行。

否則當年那位攝政王又如何乘船入楚?

當年的年大……年堯那個罪人,又如何能夠自北方入襲范城?

另外,這些年來,范城應該也存蓄了不少糧草軍需,應該足夠燕人的大軍一時所需。

將一支規模龐大的大軍,運送過去后,再來一場不用曠日持久而是速戰速決的大戰,末將認為,是綽綽有余的。”

謝玉安仰起頭,

道:

“晉地遼闊平坦,燕人騎兵如風,再者,晉東那塊地盤,又近乎全部被那座王府的掌控,悄無聲息間在自己的地盤上將軍隊進行秘密的調度,對那座王府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難事兒。”

“都督可是不相信我鳳巢內衛的忠誠?都督認為,是我鳳巢內衛傳回來了假消息?”

謝玉安搖搖頭,道:“鳳巢內衛,尤其是在燕地的他們,都是我大楚的好兒郎。”

“那都督……”

“可問題是,那座王府若是想要,完全能騙過所有人,甚至連他們自己的官員,都很難弄清楚他們的大軍,眼下到底去了哪里,走的是哪條路。”

“怎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謝玉安瞥了一眼石勇,很是坦白道:“你石家是純臣當久了,無大封地無他心思。

這么說吧,

我謝氏要是想造反,

完全能做到讓謝氏兵馬往西走的同時,呈現給你石家案頭上的鳳巢內衛奏報,是往東。”

這個例子,舉得有些過于生猛,生猛到在座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話。

謝玉安則繼續道:

“地是你的地,人是你的人,兵是你的兵,連溪流里的魚兒,都聽你的命令,在這個時候,地盤再大一點,在自家地盤里瞞天過海,不難的。

我謝氏如此,

他攝政王在晉東,只會比我謝氏更甚。”

石勇抿了抿嘴唇,坐了下來。

昭翰起身道:“都督說的是,晉地的事,我們可以說隔山如隔世,那我楚地的事呢?燕人很謹慎,但依舊在三索郡和流沙郡露了手腳,有數支規模上萬的騎兵,在月余前,自東向西,穿插向了范城方向。

這是晉東軍精銳的調動,絕不會作假。

這也足以印證和說明,不僅燕人朝廷的主力已經進入了我楚西,對面那位攝政王所率的晉東軍,也有近半數主力,調往了楚西。

因我三郡防線,牢不可破,燕人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向其他方向尋找突破口,燕人找尋的方向,就在楚西,就在古越城,就在……謝柱國身上。

這一點……”

謝玉安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道:

“眼前半數的晉東精銳,已經走三索郡、流沙郡前往楚西了?您怎么確定的,昭伯父。”

“一切,都有跡可循。”

“那當年獨孤柱國,是怎么不明不白地就在范城外被燕軍堵死的?”謝玉安反問道,“燕人之中,不,是晉東軍中,將才太多,以騎兵遮蔽戰場本就是他們最拿手的。”

“這不一樣,都督,當年那位攝政王出鎮南關往范城,其遮蔽之法,是圖一時,為的是讓我大楚一時間分不清楚其動向。

又怎可能,真的什么痕跡都不留下呢?

再者,時間也過去了這般久了不是?

另外,燕人原本是用不值錢的野人奴仆兵對我三郡之地進行滲透與肆虐,何以月余前,忽然改用燕人朝廷制式的兵馬?

秋收早就結束了,百姓們也早就群聚被我軍保護了起來,現在,對于燕人而言,功勞少,死傷還大,為何要這般做?

難不成真是因為那攝政王瞧不起朝廷的軍隊戰力,提前讓他們來練練兵么?”

謝玉安看著昭翰,

道:

“您覺得是為何?”

“目的就是為了給與我們以假象,營造出他營寨后,兵馬眾多的形勢。

再者,燕人為何這幾個月來,像發了瘋一樣,大量建造營寨工事?

到底是燕人打入了我楚國,還是我楚軍攻入了其燕地?

大量民夫的調用,大量工程的開建,其實……

就是故布迷陣,以此作為遮掩。

他心虛了!”

“哦。”謝玉安點著頭反問道,“您覺得,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咱們大楚名義上的駙馬爺,手染我大楚三位柱國鮮血的鄭凡,

他會心虛?

他要真想遮掩,

為何不什么都不做?

他就是把寨門一關,

不,

他就算是把寨門大開著給你看,

難不成我楚軍會沒事兒做主動打出去不成?”

昭翰停頓了一會兒,但還是繼續道:“昨日,有自西邊來的最新的奏報入帥帳。”

謝玉安沒隱瞞,

點頭道:

“是我父的來信,我看到的,和你們看到的,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都督為何不信謝柱國的判斷?”

“我爹不是神仙,我爹,也會犯錯。”

“謝柱國親眼所見,何以為錯?謝柱國以自身為餌,舍身取義,吸引燕軍主力,為我大軍于前線創造出這般天賜良機,都督,何以一直畏縮不前!”

謝玉安壓了壓手,

道:

“您說,咱們該怎么辦?”

昭翰舔了一下嘴唇,深吸一口氣,道:

“馳援古越城,已然來不及了。”

說這句話,昭翰忍不住注意了一下謝玉安的神色,見謝玉安神色如常,

繼續道:

“那位攝政王號稱五十萬大軍入楚,但真正的戰兵,至多就二十萬,甚至,還可能沒有二十萬。

算上,抽調西下的兵力,眼前那位攝政王手底下,戰兵,應該只有十萬之數。

原本我軍從對峙一開始,之所以選擇收縮,是因為起初時,我軍雖然兵力占優,但戰力……可能也就和燕軍持平;

但這幾個月來,大批兵馬調入三郡之地充實邊軍,原本我軍所忌憚的燕國朝廷援軍并不在上谷郡,且那位攝政王手底下的本部兵馬,反而變少變弱了。

故而當下,

我軍大可以五路大軍,同時北上,不僅要擊潰眼前燕軍阻攔,更有很大的機會,順勢推入上谷郡……

乃至,

因這次晉東兵馬,可謂傾巢而出,鎮南關防備必然虛弱。

要是能拿下鎮南關,

則我大楚與燕國之勢,即刻顛轉!

就是燕軍還有大量兵馬停滯在我楚西,只要我軍卡住鎮南關,他又能奈何?

至多,

退回那范城去罷了,且到時候能退出去多少,還真難說呢!”

“啪啪啪!啪啪啪!”

謝玉安鼓起了掌,

贊嘆道:

“您這話說得,真叫我心潮澎湃,仿佛我大楚之復興,就在眼前了。”

“都督有話,但可直言。”

謝玉安直接站起身,

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案桌,

罵道:

“打什么仗啊,還用打什么仗啊,大家一起洗洗睡了,夢里不什么都有么!

屈天南當年也是和你這般想的!

年堯當年也是和你這般想的!

石遠堂當年也是和你這般想的!

還有獨孤柱國,還有太多太多,為何我楚人腦子里的這毛病,就是不能改改呢?

最好的情況,

不僅將那攝政王逐出上谷郡,還要收回鎮南關,好啊,天下大勢,又被我大楚,給拉回來啦!

但你們想過沒有,

萬一賭輸了呢,

我大楚數十萬大軍,

前仆后繼,

過渭河,

入上谷,

一旦賭輸了,

又有多少兒郎,能夠再活著游回來?

沒了這數十萬皇族禁軍主力在這三郡阻隔,

燕人的馬蹄,

旦夕可至京畿!

我大楚,

將再無翻身之余地!”

這時,

熊廷山站起身,

很平靜地道:

“所以呢,萬一燕人真的是這般做了,我們的預判對了,卻什么都不做。

都督,

您想就這般坐著,

等著自己的父親,戰死的消息么?”

“那是我爹,他就算是死了,也是我這個唯一的兒子來給他哭喪摔盆!”

熊廷山大吼道:

“是,你能失去你的爹,可我大楚,已經無法再承擔莫名失去一位柱國也是最后一位柱國的損失了,你知道么!”

“……”謝玉安。

熊廷山伸手,指向帥帳外,

繼續吼道:

“上谷因鎮南關易手,早就失去,流沙郡、三索郡早就成了飛地,范城落在那里,也是糜爛一個郡;

更何況,如今我軍所在之前線,也是三郡之地,淪為了戰場!

我大楚固然疆域遼闊,可我大楚真正之精華,不在楚南,而在楚北。

他姓鄭的,

今年來一趟,無功而返,他可以回去。

明年再來一次,后年也再來一次!

我大楚,還能支撐多少次,還能看得見希望么!”

熊廷山伸手指了指石勇,指了指昭翰,

又指了指吳公公:

“你當他們不知道么,你當陛下不知道么,甚至,你當你自己不知道么?

一直當縮頭烏龜的結果是什么,

年年被敲打,年年像這般被消耗,呵呵呵。

此消彼長,此消彼長,到最后,我楚人,難不成只能祈禱大巫正他們,去將那攝政王或者燕國皇帝給下咒咒死才能翻身是么?

他們要是一直健在,活得長久,我大楚,得憋屈死,憋屈得……毫無還手之力地死去。

甚至不用他鄭凡再親自帶兵過來,

他可以讓他的下一代來領軍,就可以輕輕松松地將這虛弱的大楚……推倒!

我楚國不是乾國,乾國有江南富裕之地,我大楚之楚南,又能為我大楚續多久?

謝都督,

其實這些道理,

我們都懂,原本,我們是同意你的方略的,守唄,守住一個希望,為楚人,守一個明天再看看天色的機會。

所以,

謝都督你不應該覺得是我們今日在逼宮于你,

我們沒人敢賭,

就是陛下,也不敢去賭!

是你爹,

是你那位爹,

他已經將自己,將謝氏,將我整個大楚,已經送上了賭桌!

一個,

我們壓根就輸不起的賭桌。

謝柱國若是戰死,則意味著燕軍主力,確實在楚西。

以謝柱國之死,為我大楚,再續一甲子!”

謝玉安有些失神落魄地,坐回到了帥座上。

不過很快,

他就恢復了情緒,

伸手,

撐著自己的額頭,

忽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

謝玉安伸手,用力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臉,

抬起頭,

獰笑道:

“所以,當下為我大楚計,為我楚人計,為這場國戰計;

本都督只能祈禱,

我爹,

早點死是不是?”

 

第32章 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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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的雨,終于停了。

雖然地面依舊泥濘未干,但原本那種面前與周身的一切都“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感,已經不再;

不過,

她到底在與不在,到這個日子了,其實已經不再具備什么效果,畢竟無論你再怎么磨蹭,也到霸王硬上弓且是非上不可的階段了。

“轟!”

一隊騎兵以繩索圈住柵欄,隨后朝同一個方向發力拉拽,本就沒有入得很扎實的柵欄直接被拽倒在地。

隨即,

其余騎兵順勢沖入軍寨之中,只不過大家伙興致沖沖地進來,這興頭,馬上就過去了,瞬間索然無味。

因為軍寨從外頭看似規模很大,旌旗招展,但內在格外空虛,完全就是一座空營,只有一些民夫一樣的楚人蜷縮在一處處面對來勢洶洶的燕軍瑟瑟發抖;

正兒八經的楚軍,其實少得可憐。

可能,也就是在雙方剛剛接觸的那幾日,才密集一些的產生過不少次的小規模交鋒,這之后,楚軍就像是破了洞的紙人一樣,在雨水里浸透濕爛,瞧不見了,也撿不起來。

梁程坐在貔獸上,

天天和陳仙霸兩個,也都騎著各自的貔獸,待在梁程的兩側。

梁程胯下的貔獸,皮毛已經開始呈現出黑色晶體化了,在兩尊貔獸面前,顯得有些高冷,而旁邊的兩頭普通貔獸,則顯得有些謹小慎微;

正如,他們的主人一樣。

雖說無論是天天還是陳仙霸,他們的偶像都是王爺,但既然是身入軍旅的人,自然清楚軍中梁程大將軍的地位;

再者,大將軍本身還是諸位先生之一,只不過王府上下很少喊他先生罷了。

雖然外界一直傳聞,大將軍師承于王爺,是王爺親自調教出來的軍中大將,只不過這些不是天天和陳仙霸需要去考慮的事情。

梁程在這里時,他們倆馬上就無比溫順乖巧。

眼前的楚軍營寨,已經被拔了,相似的一幕,沿著這個南北方向,還在不停地發生著,除了偶有小股規模的抵抗,絕大部分的軍寨,幾乎就是這般直接闖入了。

“大將軍,楚人果然是在虛張聲勢。”陳仙霸說了一句廢話。

“對,是的。”天天也跟著附和了一句廢話。

梁程看了他們一眼,心里當然清楚他們在想什么,直接搖頭道:

“休想。”

“大將軍,我……”

“兵馬不夠,我這次就帶了一萬騎過來,你們倆手上的燕軍再算上搜刮來的楚人歸附軍,比我手底下的兵力可是多多了。”

陳仙霸當即開口道:“可是大將軍,我們人頭是多,但打起仗來,送的人頭只能更多,眼下謝渚陽的本部兵馬就在西南方向,若是此時不去綴上他,萬一讓那老東西跑了怎么辦?”

“那是謝家軍,而且人家并未潰敗,你綴上去,會被人家反撲回來。”

“還有茍帥的野人軍可以呼應……”

“野人軍已經折騰了這么久,還剩下幾分氣力?謝渚陽是柱國不假,可要是連楚國都沒了,這個柱國,還能值幾個錢?”

梁程看著陳仙霸,這位被自家主上譽為下一代的名將種子;

其實,梁程很認可這一點,而且他比主上對陳仙霸的了解更為細致。

“你們提前入三索、流沙郡攻城略地,這是前奏;

我領一萬騎花了兩個月時間在那里反復拉扯做出大軍西下的痕跡,這是鋪墊;

眼下的這一幕幕,則是發展。

我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則是在渭河在王爺那里。

謝渚陽本身就是準備以身為誘餌赴死的,對于他而言,現在繼續好端端地活著,反而比殺了他,更難接受。

再者,就是我部這一萬騎,如今也是散落成一片,倉促之間也無法聚集起來多少,你們也說了,自家麾下兵馬參差不齊,難以在真正關頭濟事。

先行收攏兵馬,向野人軍靠攏,隊伍里還有一些糧草,能解野人軍燃眉之急。”

說到這里,

梁程難得的又安慰陳仙霸道:

“早年咱們是餓狼,咬著一塊肉,是死也不會松口,現在嘛,正如王爺所說,這是一場積攢多年下來的富裕仗,可以悠著點兒了。

仙霸,天天,

光景不一樣了,腦袋系腰帶上,非生即死的時候,已經不再了。

一味求狠求快求全,

也是會落下乘的。”

天天與陳仙霸一起抱拳:

“末將受教。”

兩位少將軍,一位去收攏隊伍,一位去組織糧草運送;

其實,先前他們的想法,并不能算錯,也并非不可行。

先以一支騎兵,強行奔襲綴上謝渚陽的本部,再等到野人軍主力包抄過來,是有機會趁著謝渚陽本部沒回歸古越城前將其給攔截下來的;

雖然其中不確定因素很多,但為將者,對此肯定早就熟悉了。

付出一定的風險,去拿到謝渚陽的人頭,嘗試全殲謝家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以陳仙霸與天天的能力,給予他們少量精騎,是能完成戰爭牽制作用的,這一點,梁程毫不懷疑,更別提謝家軍這會兒還處于南北被切割階段,正是逐個擊破的大好時機。

可有一點,梁程沒辦法明說;

那就是眼下野人軍的士氣,不出意外,應該格外萎靡。

萎靡的原因不是連日的大雨澆的,不是倉皇失措被“包圍”給嚇的,也不是因缺糧挨餓造的;

根本原因在于,

身為野人軍的主帥,那位昔日的野人王故意放手冷眼旁觀,甚至還自己給自己麾下軍隊“泄氣”所導致的。

若是野人軍真的是一支死戰求生的孤軍,忽然看見援軍出現,再發現所謂的“包圍圈”是假的,那定然可以再度爆發出血勇,嗷嗷叫地繼續追著楚軍干;

可現在呢?

梁程清楚,野人王也不是神,能把軍心故意弄到低谷后再一瞬間拉到巔峰。

故而眼下,保個本,其實是最劃算的買賣。

就是有些可惜了……

梁程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東邊,

自己不在。

……

援軍出現了,雖然數目不多,但卻帶來了現在急需的糧食,野人軍里當即爆發出了歡呼,只是這歡呼里,也透著一股子的疲憊。

茍莫離站在帥帳外,看著這一幕,也只能自嘲式般的笑笑,再伸手,用力揉搓了兩把自己的臉,感慨道:

“難啊。”

身邊無言。

茍莫離目光透過指縫,看向坐在那里的劍圣。

“嗯嗯嗯~”

劍圣不理睬他;

“嗯嗯~嗯嗯~”

茍莫離扭了一下屁股,跺了一下腳;

劍圣側過了臉,沒法看,但還是開口道:

“難在哪里。”

“嘿嘿。”

得到了想要的接茬,茍莫離馬上一臉笑呵呵地道:

“難在一,強壓著手下將領不向兩翼選擇突圍,因為我怕啊,怕那謝渚陽兵力不足,所謂的包圍,所謂的楚國援軍,只是花花架子中的花花架子,要是一不小心讓一路兵馬突圍過去后,嘿,直接給他娘的捅穿了,那我可咋辦?

我就不是尷尬了么,謝渚陽不也尷尬了么,

我他娘的到底是突圍啊還是不突圍啊?

所以啊,我得找各種真正當當的理由,再加上我的威望,給強壓下去,但他們,明明是對的。”

“其二呢?”

“難在二,則是北面那支楚軍,明擺著的就是謝家軍的一部分,雖然久攻不下,但都是我麾下將領們自己組織的攻勢。

我就故意不親自去,

而且我還故意得錯開他們的攻勢時間,

盡可能地在不引起下面人反應的時候,給對面,多一些喘息的時間,可千萬別給我真稀里糊涂地給沖垮嘍。

我呢,是不能親自上陣的,也不能鼓舞自家的士氣,得悠著點兒,收著點兒,還得故意不聞不問,裝作自己也一籌莫展的樣子,讓士卒們的士氣,再低一點兒,再低一點兒。

哎喲,難啊。

有人覺得打勝仗難,可是對于我而言,打敗仗,也挺難的。”

“還有么?”

“還有?其實也沒啥了,主要是,謝渚陽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圍,我也知道謝渚陽知道我在故意被他包圍;

得虧謝渚陽是陪著我一起演戲的,

你覺得有意思不?

這場戲,

竟然是敵我雙方將領一起心照不宣地開演的,哪里出了紕漏,哪里出了岔子,雙方得一起想辦法給補回去,讓這出戲,繼續好好地唱著。

可惜啊,

可惜啊,

楚人最大的悲哀,倒不是說缺精兵,而是缺強將,前些年,折損了太多太多帥才,弄到現在,他們國內青黃不接,嘿,起不來了。

說白了,

這場仗,這出戲,得看誰編排的。

我這兒不是最難,謝渚陽一心以身作餌,其實也不算很難,我跟他對于麾下兵馬的掌握,都是要生生,要死死。

最難的,

還是外圍那一支最后一場大戲的編排。

用少量兵馬,營造出這馬踏聯營之勢,借著這磅礴雨勢,硬生生地造出這二十萬大軍以上的恢宏。

這才是真正的行家啊,行家!

非用兵之法臻至化境者,不可為,不能為!

若是我所料不差,應該是咱們的梁大將軍親自來了。

也就只有他,能有這般的用兵能力。

這叫什么?

這就叫牌面!

王爺所說的富裕仗,可不僅僅是糧草、軍械充足了這般簡單。

而是……

而是我就靜靜地躺著,看你落子,

我別的什么都不用額外做,

你落一子,我就兌一子,你盡管落,我隨意兌。

嘖嘖嘖,

別說咱王爺了,狗子我這輩子,也沒打過這般富裕仗吶。”

“所以,這叫點題了?”劍圣問道,“最終落回馬屁上,你該寫折子的,我不會帶這個話。”

“這還真不是馬屁,我說,您覺得咱們王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還真不好說。”

“成峰成嶺各不同,呵呵。

其實,

這一番布置,完全是王爺的手筆,他沒明說,但我卻明白了意思。”

茍莫離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套瓷娃娃身上,

“您覺得什么是真正的天才?按照你們修煉者的視角,靈童?劍胚?這些才算,是么?”

劍圣搖搖頭,道:“沒這般絕對。”

“您覺得自己是個天才么?不用拿你和別人比,就拿你和過去自己來比?”

“不算。”

“您謙虛了。”

“只是不想再配合你。”

“哈哈哈哈。”茍莫離張嘴笑了起來,他已經瞧見了遠處騎著貔獸的倆少將主正在朝這里過來,故而抓緊時間馬上道:

“天才是什么?

您可以品品,

在我看來,真正的天才,就和咱們王爺一樣,

努力做一件事,且一直都能有進步。”

……

軍寨的圍墻上,

擺著一張大靠椅;

鄭凡斜靠在那里,身上披著一件四娘親自織的黑色蟒袍;

手感很是順滑的同時,還極為保暖。

面前的炭盆里,正不斷燒著炭。

夜色的漆黑,在這里,也被隔絕……不,是被屏退。

鄭凡在打著盹兒,

在這短暫的夢里,似乎又片刻地重新回味了往昔。

世人都說,那位大燕的攝政王,是靖南王的徒弟,且深信不疑。

只有鄭凡清楚,很長時間以來,這都是一個笑話;

笑話在于自己當年在荒漠第一次殺人時的驚愕,笑話在于自己提前從梁程那里背好了答案再回到田無鏡的面前去背出來;

所以,自己總是膽小,有些時候,也難免畏首畏腳,一張棋盤,落子生死一大片,他甚至不畏懼戰陣沖殺,但更畏懼去承擔責任。

當年的三國大戰,是他趕鴨子上架,為了顛覆這局面,強行為之。

但……這一次呢?

怕是世人要是聽到此時這位大燕攝政王心里的真實想法,得一口血嘔死,那些曾死在他手下的名將豪杰,可能得因此詐尸;

因為這位攝政王現在心里想的,居然是:

我好像終于學會如何打仗了。

可惜了,這盹兒打得時間并不久;

一名錦衣親衛,急匆匆地跑了上來,單膝跪下稟報道:

“王爺,對面的楚軍,動了!”

王爺緩緩地睜開眼,

打了個呵欠,

道了一聲: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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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鐵騎踏山河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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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只回了一個“哦”字,倒不是為了去凸顯自己什么處變不驚;

雖說四下間,有錦衣親衛層層庇護,可到底近身處,都隔得遠。

慌?

還真不慌。

喜?

也談不上。

須臾前一個盹兒,忽然意識到,自己終于學會了打仗;

所以接下來的軍情稟報,無非就是奉新城學社里品學兼優的孩子,伸手接過教習遞下來的考卷。

考題,沒有稀奇古怪,也沒有暗藏玄機,只能叫個四平八穩。

解就是了,答就是了;

題做好了,卷兒一交,就能回去瞅瞅,娘說的今晚吃餃子,到底包的是什么餡兒。

王爺甚至沒急著從椅子上下來,外頭冷,自個兒的蟒袍厚實還保暖,再加這炭盆烘烤著,頗有一種大夏天進冰庫……哦,還裹著被子的愜意感。

因為過于舒服,所以就是想多賴一會兒。

可惜,眼下看來,這是一種奢侈。

楚軍連夜開始動了,不,確切地說,是楚軍的動作,在白天就已經開始了,到現在,已經進展到連夜晚都無法遮掩了。

綿延的防線上,號角聲此起彼伏,燕軍的體系,在感受到外界的傳遞過來的清晰威脅后,開始本能地運轉起來。

很多人的目光,開始聚集向帥帳;

也有一批人,開始透過帥帳,找尋王座上的那個人。

四娘來了,她衣袖款款,帶來一陣香風;

當她走到鄭凡身邊時,鄭凡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在大家都開始忙碌時,你這個偷閑地被抓了包,皮再厚,也總歸得有些反應的。

再賴不得,鄭凡只能起身。

不過,四娘到底是和鄭凡最契合的一個女人,這并非單純指她的優秀與長處,而是她懂得將所謂的“夫唱婦隨”,給演繹到最好。

“主上,夜宵吃什么?”

“魚滑還有么?”鄭凡問道。

渭河的魚,肉質鮮美,拿來做魚滑,最好不過。

“有的。”

“那就魚滑湯吧。”

“好的,主上。”

鄭凡走在前,四娘走在側,二人下了圍墻,一路來到帥帳。

外頭,早就站滿了人,帥帳里,也有很多人。

見王爺與王妃走來,所有人都跪下行禮。

老而不死的姚子詹,這兩年逐漸開始放飛所謂的文人矜持,開始不斷地寫文章寫故事來各種冷嘲熱諷燕國;

這其實體現出的,是自打當年三國之戰后,乾人國都被破,且接下來這些年里,燕國平穩恢復積蓄實力大背景之下,屬于乾人的……無能狂怒。

且這種情緒不僅僅在乾國民間流轉,也浸染到了其上層。

當你的對手只能通過這種似是而非的故事來歪曲抹黑你時,這證明,他們真的是已經沒有其他招了。

乾人以前還會要一些體面的,現在,是連體面也不要嘍。

不過,姚子詹有一篇文章抨擊的地方,倒不算錯;

他說燕國晉東之地,不重教禮,卻恪教矩,無禮而求矩,本末倒置。

燕國自先皇在位時就開了科舉,如今已經很多年,可晉東這些年在人口越來越多的前提下,每年去穎都參加科舉的人,是逐年下降的。

文教之風,在晉東并不盛行,晉東的百姓,更喜歡自己的孩子在學社里畢業后去從軍去王府當差或者去作坊里當師傅。

所以,姚子詹拿這一點說晉東不注重禮教,是禮崩樂壞的局面;

而重教矩,則是晉東很多地方有著瞎子根據自家主上的審美,弄出來了一套很嚴謹的禮儀方式;

這些禮儀方式的特點在于……好看,好看,以及好看。

一定程度上,不符合諸夏之禮中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環節,都能從“禮”之中找尋到具體注釋的習慣。

就比如當年攝政王跑去一座山上,直接就封禪了,封禪后還給這座山改了名字,在正兒八經的文人看來,這簡直就是胡來,已經不是在不尊從禮法了,是在自己創造禮法,創造也就算了,你造出來了你還連解釋都不解釋。

“王爺!”

“王爺。”

一眾將領單膝跪伏,右手握拳,貼在自己心臟位置。

晉東軍,是一支由驕兵悍將組成的軍隊,因為翠柳堡成軍起,就沒輸過,是靠著一場又一場大捷給喂出來的。

所以,很多時候鄭凡的角色,已經從戰前給麾下打雞血,轉變成戰前給大家潑冷水以防止這些人頭腦過熱;

潑冷水,還真的比打雞血要難,也就王爺本人能夠做到。

“起來吧。”

“喏!”

王爺和王妃分開,王妃去了隔壁帳篷里準備夜宵,王爺則走入了帥帳。

此時帥帳里站著的,都是游擊將軍以上的將領,待得王爺進來后,外頭的將領們才魚貫而入,分列兩側。

鄭凡在帥座上坐下,看了一眼劉大虎。

劉大虎點頭,將一封封軍報折子打開,開始念誦自入夜后,各處送來的軍情;

在這個時候,需要這些將領對全局情況,有一個清晰地認知。

總體情況大概是,根據偵查,楚軍開始了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三郡之地,要塞城池眾多,而真正的屯兵所在,也就是可野戰可機動的軍隊,差不多分為五個大營,其中四個是主力大營,屯兵都在十萬以上,剩下一個是輔助大營,兵馬在十萬以下。

現在,

楚軍五個大營的兵馬,全部開始調配,這絕不是換防這么簡單了。

這般規模龐大的軍事調動,只可能帶來兩個結果:

一個,是楚軍全方位選擇后撤;這顯然不可能,楚軍再撤,就真的要撤回京畿之地了,燕軍再一前壓,楚皇就能站在京城城墻上看演武大戲,連票都不用買;

第二個可能,

就是楚軍要全面進攻!

劉大虎念完后,

站在旁邊的黃公公喊道:

“請諸位將軍各抒己見。”

有些話,還真得由公公來喊才夠味兒。

黃公公這一嗓子,還真喊出了“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威嚴感來。

一時間,好幾個將領離序而出,其余也有不少將領準備喊話。

“王爺,末將……”

“王爺,末將……”

這時,帥帳的簾幕被掀開,端著湯碗的王妃走了進來。

帥帳內先前的火爆氛圍,瞬間寂靜了下去。

四娘端著湯碗,來到帥座旁,放下碗和湯匙,小聲道:

“主上,要加醋么?”

王爺搖搖頭,道:“椒粉加一點。”

“妾身已經加過了。”

“好。”

鄭凡拿起湯匙,喝了一口湯。

魚滑湯本就容易做,提前做好的魚滑,加水燒開,撒上蔥花滴點香油,再佐點胡椒粉,味道就很鮮美,那上面漂浮著的白嫩魚滑,吃起來也很爽口。

王爺在喝湯的時候,四娘抬起頭,拍了拍手。

錦衣親衛端進來一大鍋湯,還有好幾疊干凈的碗筷湯匙。

四娘笑道:“諸位將軍也喝一些熱熱身子吧。”

諸將一齊俯身行禮:

“多謝王妃。”

如果是普通的王妃,比如熊麗箐在這里,將領們敬重還是會敬重的,但四娘不同,一手操持財計近十年,大到軍餉軍需,小到標戶的月錢福利,都得經她的手才能通過;

一些事兒,別人不清楚,此刻能站在這座帥帳里的,又怎可能不知道?

所以,這些將領們對四娘,是有一些畏懼的。

接下來,大家伙開始打湯,有些口味重一些的,會額外加一些鹽,還會加上辣椒面兒。

對此,坐在帥座上的王爺只能在心里微微搖頭,真是暴殄天物,吃什么都跟吃火鍋一樣,浪費了這份鮮美;

大概,王爺是真忘記了,火鍋這一吃法,還是因為他喜歡才時興起來的。

大家人手一個湯碗,一邊喝湯一邊開始討論軍務。

情緒上,也就一下子緩和了下來。

王爺呢,只是聽著,也不評價,不過中途,王爺還是點了宮望出來,組織了一些軍議,以拿出一個章程。

分歧,其實沒多大。

楚人敢主動進攻,那咱們就干回去就是了,這沒什么好說的。

但在方法上,還是主張先以這小半年來的土木工事做構筑的防線,來先消耗楚人一波,再伺機尋求反攻的機會。

聽完整場軍議后,鄭凡在心底不禁有些發笑。

原因很簡單,整場對楚的戰事布局,就連茍莫離與自己,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差,打的就是楚人的脾氣與攤牌掀桌子的沖動;

故而,其實在場的這些將領,他們對于戰局的認知,其實是和對面的楚人,并沒有太大出入的。

而就是在這種狀況下,

竟然還保持著這種極為樂觀的姿態,這自信……

且軍議中,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兵馬調動導致這里防衛空虛的事,這是怕給自己難堪么?

可能,這就是上位者的悲哀;

一定程度上,也說是自己在軍中威望太高,壓制住了一切質疑所出現的反噬。

任何的事情,都是有兩面性的,軍議軍議,一群丘八出身的大老粗,竟然真玩兒出了朝堂上的花兒活與忌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軍議給出的建議是,先行防守,再圖反擊,而沒有真的失心瘋到直接選擇主動出擊。

先防守看看,如果局面不行,大家再撤,撤回上谷郡,或者撤回鎮南關,給王爺留個余地。

鄭凡沒有呵斥誰,也沒有去把這些話揭出來講明白,在宮望做好了總結后,

鄭凡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道:

“就先這般安排。”

……

楚軍的攻勢,來得比預想中,要兇猛得多得多。

其實,自燕楚力量在晉東的第一次交鋒以來,每次折損最多傷亡最大的,都是貴族的私兵,大楚皇族禁軍,傷亡有,但從未傷筋動骨。

這支楚國規模最龐大,戰力也最高的隊伍,終于在上位者下定決心后,迎來了自己第一次,在燕人面前的全面發揮。

楚人也給燕人上了一課,讓燕人見識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步卒巔峰戰力。

楚軍共分為四路進攻,

一路由昭翰率領,其中昭氏兵馬為主;

一路由石勇率領,是皇族禁軍的一部;

一路由熊廷山率領,是皇族禁軍加上山越大軍;

一路,也就是中軍,由謝玉安親自率領,兵力最多,規模最大,全是皇族禁軍。

不過,仍有一路吊在最后,并未參與到真正的攻勢中來,顯然是預備好了后路。

楚軍的投石車,楚軍的攻城器械,展現出了極為犀利的戰爭效果,用薛三的話來說,楚人從晉東偷過師;

雖然沒有燕軍的投石車來得那般精準,但比之當初,其實是提升了一個大水平。

接下來,楚軍以步兵方陣配合弓箭手方陣進行前壓,在燕軍沒有選擇主動出擊的情況下,楚軍以一種極快的效率,開始對燕軍這小半年來所修筑的各類軍寨工事進行了拔出。

一波接著一波,一批接著一批,效率很高。

對于燕軍而言,三天堅守戰的效果,打得其實并不是很好,不僅外圍防線全部被楚軍突破,連最后一道防線,也已經開始被楚軍侵蝕。

而如果不是燕軍在第三天開始了主動出擊,延緩了楚軍的攻勢腳步,可能現在,楚軍已經打破了燕軍的最后一道防線了。

楚軍四路進攻,四路都兵力強盛,并無策應佯攻之說,帶給燕軍防線極大的壓力,讓燕軍有些顧此失彼。

但楚軍進展如此之快的根本原因,并非他們忽然神兵天降了一般,事實上,造成這般局面的不是別人,而是攝政王鄭凡本人。

因為是王爺下令讓燕軍修筑了太多的工事與軍寨,這東西,不是說修得多,就能一直起到正向作用,修得太多,反而讓燕軍的防御力量給分散了,攤平下去后,再面對楚人的全面進攻,就是哪兒哪兒都告急,也是哪兒哪兒都守不住。

如果要是在這里修建個兩三座規模大一些的城堡,哪怕其余所有的軍寨全部剔除掉,燕軍防衛與牽扯時,反而可以更為從容。

“主上圣明,敗,也能敗得這般理所應當。”

站在王爺身邊的瞎子,給出了一記極為標準獨到的馬屁。

鄭凡看了看瞎子,笑了笑,道:“我是真忘了這一茬兒。”

瞎子也跟著一起笑了。

這世上,哪里有人真能算無遺漏呢?

這一點,鄭凡事先是真沒想到,不過也無所謂了,正如瞎子所說,這般的“兵敗如山倒”,也挺好。

這場仗,打的是時間差,要是真一不小心在這里和楚人僵持久了,待得楚西的消息傳遞過來,那一切的布置,也就都成了泡影。

虧倒是不虧,燕人其實沒損失什么;

可問題是站在商人角度的話,很多時候說自己虧了多少,是原本預期賺一千兩,結果就只賺了五百兩,所以,就“虧了”五百兩。

而鄭凡面前的這筆買賣,那是以“國”來論收益的。

“我下令讓他們守不住后,就不要死守,能往后撤就往后撤,他們遵從得不錯。”鄭凡說道。

瞎子點頭,道:“他們認為,主上應該是認識到自己布置出錯了,打算撤離回去了。”

“是,他們是怕我輸不起啊。”

“主上這是誤解他們了,他們其實比主上您自己,更害怕您失敗,在他們看來,您是軍神一般的人物。”

“等以后,軍隊里要改革設個類似參謀部的存在,不能再搞一言堂了。”

“其實軍中早就有了。”

“哦?”

“因為是您親自坐鎮,所以……有和沒有沒什么區別,沒人敢忤逆您的意思,且梁程他們,又不在這里,自然就沒人敢出頭了。”

鄭凡點了點頭,四娘走過來,幫鄭凡將披風蓋上雙肩。

“行了,咱們也撤吧,撤到渭河北面去,讓楚人,繼續追過來,他們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主上的這一出陽謀,讓屬下佩服,屬下玩弄的,是人心,至多,也就玩弄個一群人,主上玩弄的,是一個國家的意志。

是溫順煮青蛙的死,還是轟轟烈烈地求一個可能。

喝醉酒了的人,你對他說你醉了,他會反駁說,沒有醉;

賭紅了眼的人,籌碼沒賠光之前,是不會下牌桌的。”

“又夸我?”

“真心的。”

“哦,所以以前沒少虛情假意。”

“這……”瞎子。

瞎子倒是坦誠地點點頭,道:“誰又能想到,當年在虎頭城客棧里剛剛蘇醒過對這個陌生環境還有些畏首畏腳的主上您,

能走到這一地步呢?

我們七個,是在一步步的恢復,恢復到自己原本的模樣。

而主上您,則是一直在進步。”

“行了,別再夸了,我也是剛學會怎么打仗。”

“屬下明白,略懂。”

“哈哈哈,你啊你。”

披著黑色金邊披風身著蟒袍的鄭凡,在一眾錦衣親衛的護衛下,開始向后撤。

接下來,渭河以南的所有燕軍,都將進行撤離,因為最后一道防線一旦被楚軍攻破,很容易就會被整個包卷起來。

先前楚軍之所以放棄渭河防線主動后退,也是害怕這個。

等到隊伍將要順著渡橋過河時,

劉大虎開口道:

“王爺,請王爺準許我們將埋藏在這里的袍澤尸首挖出來,帶回去,以防止他們被楚人侮辱。”

渡河第一戰,天天率錦衣親衛迎戰楚國定親王熊廷山的嫡系騎兵,那一戰,擊退了楚軍,但錦衣親衛的自身傷亡也不小。

戰后,鄭凡下令將戰死錦衣親衛的尸骨就埋在這渭河以南,并說這里日后就是大燕的疆土。

可現在,燕軍要撤回北岸了,等楚軍追擊過來時,這些立的碑文的位置所在,必然會被楚人刨墳曝尸。

錦衣親衛,是一個獨立的隊伍,他們對王爺絕對忠誠,同時也有著極為強大的內部凝聚力。

很顯然,劉大虎之所以提出這個提議,是因為下面的親衛將這一請求,反應給他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劉大虎現在是錦衣親衛的副校尉;

劉大虎話說完,

就跪伏了下來,

隨即,

一直保護著王爺后撤的錦衣親衛,全部跪伏下來,

齊聲道;

“請王爺恩準!”

這不是逼宮,也不是兵諫;

他們所請求的,是帶著袍澤的尸骨離開,他們不想看到朝夕相處的袍澤,死后還要遭受欺凌。

王爺環視四周跪伏在地的錦衣親衛,

開口道:

“孤,不準。”

四周跪伏著的親衛,有些許愕然,但并未有人敢躁動,且在王爺下達了決斷后,紛紛站起身,服從王令,是他們的本能。

王爺指了指那一處岸邊立起的墳群,

道:

“孤相信,

安眠在那里的袍澤們,會很高興自己被楚人給重新‘請’出來的;

因為很快,

他們將親眼見證,

我軍鐵騎,

是如何將楚人在這片渭河兩岸,殺得血流成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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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蒸口氣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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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開始敗退,

是的,敗退;

主要是因為燕軍敗得,過于真實,真實到難以看到什么做作的痕跡。

一是因為全盤謀劃之中,連一線的總兵,他們也只是棋子,并未能參透其中真意,這就直接導致了他們是完全本色出演;他們是真的在為了照顧王爺布局失誤的面子,護送王爺后撤回鎮南關以圖將來。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鄭凡在基建的執拗上出了疏忽,導致燕軍的防御體系看似完備實則沒了重點,在楚軍大規模的多路攻勢下,守不住……那是真的守不住。

乃至于當燕軍撤過渭河,楚軍跟進踏破先前燕軍那一座座營盤時,

連謝玉安都感到有些恍惚,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合以及順理成章,嚴絲合縫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這種湊巧,真的是能設計出來的么?

可能,

真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的父親,和他們,其實是賭對了么?

“報!!!定親王派信使來請示都督,是否渡河!”

另外三路大軍,都已經推到了渭河邊,接下來,就是渡河兵進上谷郡了。

當然,派人來詢問自己,其實也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燕楚格局之關鍵,在鎮南關。

鎮南關一日不拿回來,燕人就能繼續從容地自北而下,用他們的馬鞭,鞭撻楚國的疆土與子民。

自己其實根本就沒時間去猶豫和思索,既上牌桌,就至死方休。

“傳令下去,各部渡河,按既定路線推入上谷郡!”

身為大都督的謝玉安,最終還是下達了這道軍令。

第三天時,大楚中路軍先頭部隊已經過河,在其他三路兵馬的配合下,開始深入上谷郡,中間段的主力,也已經過河完畢。

謝玉安謹慎穩妥了一些,選擇最后一批過河。

按照既定的方略,各路先鋒軍統一由定親王統籌指揮,中路軍以及后續跟進的兵馬,則依次入列;

謝玉安這位大都督并不會繼續上前,而是轉為負責在渭河沿線設立據點,轉接自后方運輸上來的糧草為大軍提供支援。

真到了真刀真槍干的時候,他的作用反而沒那么大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位大燕的攝政王以及他的那座王府,雖然以善于地方治理而出名,但對上谷郡這么一大塊地方,采用的卻是人口盡數內遷,根本就不做開發的政策;

所以,上谷郡現在除了少數的幾座塢堡之外,近乎就是一片白地,前方的楚軍想就地取糧根本就不可能。

也因此,糧道,成了當下重中之重,一旦前方攻勢暫時受挫,大軍又無糧可繼的話,那么先前的這一番進軍與努力,都將成為泡影。

一旦燕人緩過神來,將主力調回,楚軍只得撤兵向后退,退出上谷郡,退出渭河,而且還得再次拱手讓出渭河防線,退回三郡;

眼下,大量的民夫正在兩岸忙碌,好在楚國的水師在楚軍控制了渭河兩岸后,也從覓江處下來,起到了極大的幫襯作用,極大的提高了運糧的效率。

前方,不斷的有戰報傳來,定親王領軍,可謂高歌猛進,一連和燕人交手了幾次,仗著己方優勢兵力,都將燕人擊退。

眼下,

楚軍已經觸碰到鎮南關了。

定親王決意,先將燕人余下兵馬,全部推過鎮南關去,最重要的是,要將燕人的那面王旗,給逼退回去。

隨后,將鎮南關外圍的燕人勢力給清掃干凈的同時,讓后方的攻城器械要么運上來要么就地取材進行準備,最后,再集中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哪怕是用人命去填,也要將鎮南關給啃下來!

對此,已經坐在后方的大都督謝玉安自然沒有異議;

一批批攻城器械,已經在推進的路上了,主要是包括重要的零部件;

在和燕人的戰爭之中,楚人也不是沒有在學習,比如晉東的分類化與精細化的戰爭準備工作,楚人也早就偷師了過來。

這個本身就不難,只要朝廷肯放權,不加掣肘。

原本當年諸夏之國公認的,燕人不善攻城,器械使用方面,除了甲胄兵器,大型的其余器械,燕人都不擅長;

只是這一切因為晉東緣故,成為了歷史;

上一次燕楚國戰時,燕人就已經呈現出了琢磨與學習攻城的態勢,被推出來當標兵示范的,還是那時候只是平野伯的攝政王。

而在攝政王統御晉東的這些年里,燕人的戰爭器具的設計與打造水平,已經后來居上,雖然晉東仍然是以騎兵而出名,但它的任何一個對手,都不會小覷其現在對城池攻堅的能力。

原本的領先者楚軍,現在則成了追趕者。

好在,

戰爭的勝負手,終究是在于人。

這一次,優勢兵力體現在局部戰場之下,是難逢的絕佳機會,要且必須要有所作為。

……

“都督,下一批糧草的起運,可能會晚三日。原因是輸送了一批軍械上去后,占了運糧的艙位。”

“三日,無妨,先前的軍糧已經送上去了,足夠大軍十日之用,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

謝玉安伸手拍了拍身邊這位文士的手背;

楚人倒沒怎么浸染晉風,但楚人天生好浪漫的風氣,讓其貴族階層,對于男子之間親昵一點的舉動,較為接受。

“難為你了,身為孟師的嫡孫,本該像景氏一樣在郢都好好地修史做學問,如今,卻得到此地來,為軍中分憂。

不過我相信,孟師在天之靈,會寬慰的。”

孟壽,曾修四國史書,更曾是靖南王的文教老師,歸楚后,曾見證過火燒郢都,于五年前亡故。

“爺爺在天之靈,可能不會高興。”孟啟靈說道。

“哦,為何?孟師不也是我楚人么,楚國打了大勝仗,孟師泉下有知,怎會不喜?”

“都督,爺爺曾修四國史書,其實,在爺爺心中,他認為自己是夏人更甚于楚人。”

“呵呵。”

謝玉安倒是沒因為這句話而生氣,反而笑了起來,道:

“倒是能懂這句話的意思。”

“在爺爺眼里,燕國,是燕侯之國,晉國,是晉侯之國,我大楚,是楚侯之國,其余諸多小國,連同那乾國;

也是諸夏諸侯之國。

自大夏分崩以來,天下紛紛擾擾,所謂國之戰,乃諸侯之戰,為諸夏之內戰;

而燕對蠻族,晉對野人,我大楚對山越,甚至是乾對西南土人,這些,才算是外戰。

爺爺這輩子,耗盡半生心血,修四國史書,看似圓滿,實則遺憾。

修史者最高所愿,非修諸侯史書,乃修天下史。”

“這些,是孟師與你說的?”

“不,是我從爺爺歸楚后所著的一本書中看了所知。”

“書呢?”

“爺爺去世后,此書呈交與陛下,陛下下旨,禁止刊印發散。”

謝玉安點點頭,道:“理所應當,孟師這書,不該出現在此時的大楚,其實更適合出現在對面的燕國。

若是此番戰事得以順利,若是我大楚能從燕人的壓力之下掙脫站起,國運能得大勢,那此書,就能從皇室封存之中,取出加以供奉了。

在孟師眼里,或許他巴不得這場仗,我大楚敗,且要敗得徹底吧。

孟師不在乎到底是誰家一統了這諸夏,在乎的是,諸夏何時能再真正的一統。”

“正是因為不理解爺爺的這個想法,我才會出現在這里,我覺得我是楚人,理所應當地站在這里,為大楚而戰。”

“吾輩當盡吾輩之責。”

謝玉安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面向北方,

感慨道:

“當年燕國不惜以疲敝之國力,甚至以皇子之死栽贓我大楚,也要發動起對我大楚的國戰,其目的,就是為了這座鎮南關。

這座關,于我楚人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也太過沉痛。

奪回它,我大楚才有資格重新立起來。”

“都督……”

“有什么話盡管說盡管問,這是當年孟師教導我時說過的話。”

“都督,若是此戰,未能成功呢?”

“未能成功,那好一點的結果,就是我大軍再度撤回三郡。”

“壞……壞一點的呢?”

謝玉安閉上了眼,

道:

“你家有拓印本吧?”

“什么?”

“沒有?”

“沒有,但……我都背下了。”

“謄抄出來。”

“這……”

謝玉安轉過身,擺擺手,

道;

“獻與燕人吧。”

……

“王爺,奴才念完了。”

黃公公將手中的卷軸閉合,先前他念的,是熊廷山派人送入鎮南關中的檄文。

“以熊氏皇族血脈身份來警告孤?以大楚火鳳之靈的名義,來通告孤?呵呵呵。”

鄭凡站在那里,雙手平舉,四娘正在幫他著甲。

“黃公公,你說這家伙,是不是在拿他的出身,在壓我?”

世人皆知,大燕攝政王出身北封郡黔首,是從草莽中崛起的光耀。

黃公公笑道:“王爺,他也就只能拿這個來嘴快嘴快了。”

鄭凡點頭道:“就是,血統什么的,在我看來,那是論畜生用的。”

黃公公面色有些尷尬,不知道怎么接,因為這話其實是把姬家也牽扯進去了。

王爺可以隨便說,因為他親眼見過王爺與陛下互罵畜生;

可他這個奴才,怎敢跟著一起附和?

倒是屋外頭院子里,

躺在那兒的貔貅聽到這話,抬起頭了頭,看向了屋子里,打了個響鼻,以示不滿。

隨后,又匍匐下來,順帶掂了掂自己背上半年前剛換的一套鱗甲。

“再說了,真要論血統,他有什么資格與我論?

他是旁系所出,已不算楚國皇室本家了,我家大妞她娘,可是他楚國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論火鳳之靈,呵呵呵,

這就更可笑了,

我家大妞是天生的火鳳靈體,他配比么?

哎呀,

真要論起血統火鳳什么的,

原來他大楚皇室的正統,竟在我大燕攝政王府?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王爺說的是,王爺說的是。”黃公公馬上跟進配合。

“就這樣寫,與他回信。”

“奴才遵命。”

“要快,今晚前就送過去,這臉,得提前還回去,要不然他就沒心思了,他沒心思無所謂,孤,就很不舒服了,總覺得他欠了孤一巴掌。”

“奴才明白,奴才現在就寫,馬上就讓人送去。”黃公公馬上去忙活了。

四娘開口道:“以前沒覺得,您會在意出身。”

“我這純粹是被那位定親王追了這么多天,追出了火氣。”

“主上,好了。”

“嗯,辛苦。”

“對了,主上,這個帶上,剛蒸好的。”

“呵,還真差點忘了,大虎提著。”

四娘笑而不語。

穿戴好甲胄的鄭凡,走出了屋門,翻身上了貔貅,來到了南城墻處,登上了城樓。

此時站在這里,已經可以眺望到遠處楚軍的密集營寨了,這是一個,足以讓任何防守方,都感到心驚的進攻規模。

“大虎,你曉得么,擱以前,想都不敢想吶,他楚人,竟敢將大軍就堂堂正正地擺在你面前,而且還是一馬平川的地形。”

“王爺,需要下令么?”劉大虎問道。

帥帳每日接收的折子,劉大虎都會先過一遍,而自打撤入鎮南關后,劉大虎看見了一批新送來的折子,激動得,讓其難以自抑。

以至于他現在跟在王爺身邊,一樣眺望著前方的楚軍營寨時,臉上掛著的,是興奮的笑容。

“大虎,你說楚軍接下來會做什么?”

“回王爺的話,屬下覺得楚軍會先行驅逐城外的我軍,形成對鎮南關的全面包圍。”

“對,所以不用急,魚兒已經跑不掉了,那就讓它,自己再多吃點兒餌鉤,套得更深一些。”

“是,王爺英明。”

“孤餓了。”

劉大虎馬上打開食盒,從里頭取出一個饅頭,遞給了王爺。

“再來一個。”

劉大虎又取出了一個,遞了過去,饅頭還是熱的,冒著白氣。

只見王爺自己手里拿著一個,還將另一個放在旁邊城垛子上。

王爺手肘撐著城墻邊緣,對著前方的楚軍營寨,順著迎面吹來的寒風,一口一口地吃著饅頭。

已經陪了王爺這么多年的劉大虎清楚,此時的王爺,需要獨處,所以他提著食盒,默默地后退。

后退時,

聽到王爺也不知道是對誰所發出的一聲感慨:

“瞧著,

這口氣,

快蒸到了。”

————

鋪墊內容算是好了,接下來將是一波大高氵朝。

龍現在去睡覺,醒來后再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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