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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烽火連城!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靜海城,

    是乾江南最東部的一座大城,乾江從此劃過奔流入海,可謂占據了得天獨厚之地利。

    故而,其雖然并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江南腹心之地,但這兒的繁華,是絲毫不遜其他。

    晉地也有一座玉盤城,過去十分繁華,現在因為晉東的崛起,也恢復了往日的盛況,晉地文人更是將玉盤城比作晉地小江南,但親眼所見的話,那玉盤城和靜海城比起來,當真是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這就是江南,

    這就是……富饒。

    故而有說法,此生不入江南,就似不曾來過人間。

    靜海城,

    賞花樓,

    三樓,雅座。

    鄭凡正依靠著欄桿,看著下方舞姬曼舞。

    放眼望去,四周欄桿上掛著不少文人筆墨,有寫景的,有寫歌舞的,有放浪形骸的……

    甚至還有精忠報國立誓北伐的。

    王爺手中一杯酒差點噴出去;

    謝玉安見狀,開口笑道:

    “也是有意思,在這煙花柳巷之地,竟然還有寫詩北伐的。”

    王爺搖搖頭,

    糾正道:

    “能在這里,不被亂花迷了眼,依舊矢志不渝,思慮國家大事的,才是真的人杰。”

    “哈哈哈哈。”

    謝玉安笑了起來。

    這些日子相處,他也算是摸清楚了這位王爺的一些脾氣;

    怎么說呢,

    不涉及國家大事與軍務時,

    這位王爺其實很好說話;

    而且,這位王爺似乎很喜歡在自己身邊有人能夠陪自己說話解悶,而且是不談國事,只聊風月趣談。

    謝玉安覺得,如果眼前這位不是王爺,而二人又認識的話,他會很樂意交這個朋友。

    隨即,

    謝玉安猛然意識到,

    燕國的那位皇帝,是否是和自己一樣的感覺?

    而且,燕國皇帝和王爺認識更早,二人當時一個閑散王爺,一個護商校尉,那時候的感情,只能更純粹也更真摯。

    這是一種……不大可能會出現在案牘上的發現,鳳巢內衛再強大,也不可能拿到和分析出大燕攝政王與大燕皇帝“真情實意”的關系說明。

    可越是接觸久了,謝玉安就越是覺得,這種可能必然是真實存在的。

    且因為二人對等實力的增強,反而能讓當年的感情,更加堅定。

    只是,現在知道和了解這些……已經晚了。

    大楚,已經敗了。

    “主上,好看么?”四娘走過來問道。

    王爺馬上搖頭,

    看著自己的王妃,

    道:

    “自然比你差遠了。”

    這還真不是求生欲,

    四娘的舞姿,那是相當絕妙,而且四娘會的舞種更多;

    只不過,這世上只有鄭凡一個人能欣賞的到。

    兔崽子都那般大了,自己在這世上蘇醒也逾十年了,可四娘的面容,絲毫不見衰老,連魚尾紋都沒添一個。

    反倒是自己,不能說老態,但也越來越像以前看古代畫卷中人物的感覺了。

    擱最開始時,四娘之于自己,像是御姐;

    現在,是嬌妻;

    等再過個些年,就成自己老牛吃嫩草了。

    “只不過,這兒讓人耳目一新的,還是這種氛圍。”

    擱晉東,高檔的場子也有,比這兒更高檔,玩得也更超前;

    但這類事兒,得靠一群“高雅”的人才能烘托出這氛圍,晉東、不,整個晉地包括燕地,還是牛嚼牡丹的糙漢子居多,沒辦法聚集出這種調調來。

    “有些時候,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坐這兒,喝喝酒,看看舞,也是一種享受和消遣,放其他地方,不大可能。”

    “主上說的是。”四娘深以為然。

    謝玉安默默地站在一邊,不說話。

    王爺正和王妃商量紅帳子的事兒,在他謝玉安看來,這可能也算是“夫妻秘事”,他怎可能插口?

    雅間里,人不少。

    劍圣坐靠門口的位置,

    造劍師則坐靠窗戶的位置,

    瞎子坐那兒,默默地剝橘子,已經剝了一小盤了,不時地抬頭瞅一眼站在王爺身邊的謝玉安;

    阿銘坐那兒喝著酒,一口氣點了十二款不同的酒,正慢慢地品著。

    薛三在賞花樓的屋檐頂上;

    這樓底下,還有謝家的供奉們。

    大燕攝政王之所以敢有底氣,先行一步潛入進這靜海城,那是因為有著相當充裕的準備。

    這護衛力量配置……

    除非乾國銀甲衛火速集結,否則還真不帶怕的。

    就算是有什么刺殺,有什么埋伏,也足夠沖殺出去了。

    除非……乾人調集兵馬過來。

    可話又說回來了,

    這靜海城外此刻潛伏著的,到底是誰家的兵馬?

    當然,

    鄭凡潛入進來,也不是單純為了提前欣賞這“風花雪月”,而是他必須得來。

    哦,

    屋子里還有三個少年小廝,鄭霖就是其中一個。

    他主動端了一壺茶送了過來。

    謝玉安伸手接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倒是習慣了鄭凡身邊這些少年的伺候,這種從小帶身邊培養的法子,對于貴族子弟而言,并不陌生,因為這樣培養出來的人,更為忠誠可靠。

    鄭凡也伸手接了一杯,

    他兒子做得很不錯,

    脾氣不好,只是對他親爹,但這一路來,他遮掩得很棒,經常在帥帳的謝玉安以及常逗留的造劍師,都沒發現他的異樣;

    一定程度上來說,自家這兒子,被魔王干爹們教育的,至少業務水平上,可以稱得上極為優秀。

    四娘接過了茶杯,

    抿了一口,

    微微皺眉,

    道:

    “這茶,泡老了。”

    ……

    隔壁雅間內,

    坐在輪椅上的謝渚陽剛剛和靜海城指揮使劉徽說完話。

    大燕攝政王曾不止一次對大燕的密諜司發過脾氣,說他們無用,唯一起到作用的,大概就是當年入乾時被密諜司接引過,但那還只是地方的塢堡主,而且是靠著自己當女婿爬上去的。

    反觀乾人,十年前在南望城,就能直接策反南望城總兵。

    更早前,就能往密諜司里摻沙子,杜鵑就是其一。

    大燕皇帝,也是對密諜司很是不滿,比之大燕鐵騎在正面戰場上的戰無不勝,在暗諜戰場上,實在是過于遜色;

    但,這是有歷史原因的。

    當年燕國門閥林立,密諜司的主要動作,其實是對內,而且那個光景下,密諜司的勢力和皇權一樣,也都受到了壓縮;

    在國內都施展不開,就甭說對國外的滲透了。

    而這種密諜體系,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乾人的銀甲衛以及楚國的鳳巢內衛,那是用幾代人的時間去培育去發展,才能有如此成效,燕國想要一步登天,實在是太過艱難。

    雖然情況在此時已經有了極大改善,伴隨著大燕不斷崛起,天下歸燕,已經不再是一句鼓舞人心的口號,在大勢之下,首鼠兩端的人,一下子就變多了;

    忠誠良將自然不會少,但妄圖腳踏兩條船的人,只會更多。

    這種大勢之下,天下何人不通燕,就很容易成為現實。

    乾楚之間,其實也差不離是這個情況,大家互相培育和發展在對方的勢力,有些時候,不是拿來當暗樁用的,而是以“結交”的方式;

    關鍵時刻,是不頂用的,但需要時,能見上面,能說上話;

    一些“世交關系”,甚至能追溯到雙方爺爺輩。

    就比如眼前的劉徽,他祖母,其實是旁系謝氏女。

    攀扯下來,他和謝渚陽,還算是同輩,雖然早就不知道出了五服多遠了,但……需要時,就是親戚!

    世家門閥,包括乾國崛起的士大夫階層,維系自身權力階層穩固,從而進行聯姻、合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近乎就是一種本能了。

    甚至,不會局限于國內,連國外也是,狡兔三窟的道理,誰都懂。

    數百年來,這邊敗亡那邊再度崛起的例子,真的不少。

    就比如當年閔家,不也老遠地把閨女嫁到楚國的范家么?

    “謝公,你這是讓我很難做啊。”

    劉徽閉上眼,嘆了口氣。

    謝渚陽微微一笑,

    道:

    “劉大人,我這是給您一個機會。”

    劉徽搖搖頭,道:“劉某自幼讀圣賢書,可真做不出來這種事兒。”

    謝渚陽伸手,輕輕摩挲著輪椅扶手。

    劉徽又道:

    “謝公能來見我,我深感榮幸,你我本就是親族,您來,我招待。”

    “可我靜海城外,可藏著二十萬大軍,劉大人,您能擋得住么?”

    “當年燕楚之戰后,楚國能有年堯率軍伐乾,因那時的楚國,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可如今呢,

    上谷郡一戰是何等慘烈,劉某是知道的。

    大楚如今,還能湊出來二十萬精銳么?

    就算真湊出來了,

    還敢往我乾國邊境擺么?

    就是謝公您,古越城一戰,謝公的謝家軍傷亡甚大,劉某當然知道,謝家家大業大,可這謝家精銳,又不是那韭菜……不,就算是韭菜,被割了一茬,也得給它時間才能再長出來新的一茬不是?

    謝家若是想要支援,劉某能盡可能地通融,商隊什么的,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是走私;

    “實在不行,劉某也能幫忙上書朝廷,畢竟,唇亡齒寒的道理,官家是懂的。”

    “那位旁宗的新官家,你服他么?”謝渚陽問道。

    “服不服,他就是官家。”劉徽說道。

    “呵呵。”

    謝渚陽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劉徽站起身,道:“謝公,請恕劉某不能久留,這城內,銀甲衛可是不少呢。”

    “劉大人請留步。”

    “哦?謝公還有何事?”

    劉徽是只身赴約,只帶了幾個隨從,但他,還真不擔心謝渚陽會拿他怎么樣,因為謝渚陽沒這般做的理由。

    “謝某想為劉大人,引見一個人。”

    “可是謝家公子也來了?劉某可是久聞大名。”

    謝渚陽“哈哈”干笑了兩聲,

    道:

    “不敢有這個福氣。”

    “哦?那又是誰?”

    “您見了就知道了,且隨我來。”

    謝渚陽被影子推著出了雅間,劉徽跟著。

    隨即,

    隔壁雅間門被打開,謝渚陽被推了進去;

    劉徽,也跟著走了進來。

    里頭人……很多,看起來,很雜。

    劉徽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造劍師身上,確切地說,是造劍師放在身側的劍匣上,獨孤家的族徽,劍匣……

    這時,

    一名俊朗青年向劉徽行禮:

    “小侄玉安,見過劉世叔。”

    劉徽剛準備笑著說,你還說不是你兒子,這不是你兒子是誰?

    畢竟,謝玉安這位謝家千里駒,在楚國的官位,可比他老子還要高,劉徽也不會真拿他當普通侄子輩看待;

    但,劉徽剛準備回禮時,

    卻忽然怔住了,

    因為他發現,

    謝玉安站的位置,不對勁。

    一中年男子正在雅間欄桿位置,看著下方的歌舞表演,旁邊依靠著一美艷女子。

    而謝玉安所處,所站的……分明是陪侍位。

    大家貴族,最重禮數;

    在官場里廝混,也是最講究更忌諱這個。

    所以,

    到底是誰,

    能讓謝家千里駒,當一個小催巴兒?

    這時,

    手里端著茶杯的鄭凡轉過身,

    腰部靠在欄桿上,

    用一種有些慵懶又有些閑適的姿態,

    看向劉徽;

    開口道:

    “劉徽?”

    劉徽的嘴里,瞬間開始發干,他努力地想找尋唾沫,卻發現不可得。

    他不知道眼前這男子的身份,猜也沒猜出來;

    可問題是,

    有謝家父子在前頭做鋪墊;

    最重要的是,

    這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讓這位靜海城指揮使,有種膝蓋發軟的沖動,如果不是死吊著舌尖硬挺著,可能真就跪下去了。

    人,

    是有氣場的;

    真正的身處高位者,氣場是截然不同的。

    早些年,鄭凡和魔王們閑聊時,還喜歡調侃這“王霸之氣”;

    總覺得,王霸之氣抖一抖,面前誰誰誰就納頭便拜,簡直鬼扯至極;

    然后,

    鄭凡遇到了田無鏡,遇到了李梁亭,遇到了燕皇………

    鄭凡終于意識到,鬼扯的是自己。

    當你在調侃這“王八之氣”時,只能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你眼窩子淺,你經歷淺,你混得太差,接觸不到這類人。

    時光冉冉,歲月如梭;

    不知不覺間,

    當年的護商校尉,

    如今也成了自己不經事時調侃的那一類人。

    這百萬大軍的廝殺會戰,他指揮過;

    這龍椅,他坐過;

    一念萬物生,一念百萬死。這話放在大燕攝政王身上,真不是夸張的修辭手法,而是……事實。

    經歷了這么多事,也不叫看過……而是叫親手攪動過這般多的風雨。

    這人,

    是真的不一樣了。

    “你……您是?”

    “鄭凡。”

    鄭凡?

    鄭凡是誰?

    鄭凡是哪個?

    有點耳熟?

    好像再哪里聽過?

    劉徽開始思索,

    他思索了很久,

    越是思索他越是著急,因為他似乎清楚自己應該知道這個人,不,是肯定知道,但就是對不上號。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緊張,越是強迫自己繼續思考和回憶。

    雅間內,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劉徽身上。

    劉徽雙手,攥緊,再松開,再攥緊,再松開,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他想不到,是真想不到。

    不過,他很快就換了方法,他開始套……

    因為整個諸夏,就算楚國敗了,但楚國還在,且謝家依舊還是楚南的巨無霸,能夠讓謝家少主當侍從的,全天下,還真不多……

    換了這個法子后,

    剎那間,

    劉徽愣住了,他套中了!

    鄭凡……大燕攝政王!

    “噗通!”

    劉徽跪了下來,身子開始顫栗。

    他進士及第,他飽讀圣賢書,他響應先帝號召,從文職轉武職,他曾很多次上書陳述北方糜爛局勢,更是曾在奏折里,批判過大燕的平西侯、平西王、攝政王不知多少次;

    但這一切切,

    都不妨礙在冷不丁地看見攝政王本人后,

    他干干脆脆地跪下。

    謝渚陽在這里,謝玉安在這里,那個……怕真就是大楚造劍師了,所以眼前這個人……

    事實上,根本就不用推演和盤算分析了,

    當眼前這個人直接喊出自己名字時,

    劉徽就幾乎篤定,

    這是真的!

    邊上,還端著茶壺的鄭霖看到這一幕,眨了眨眼。

    旁邊輪椅上的謝渚陽,有些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是的,最怕燕人的,一直不是楚人,而是乾人。

    且乾人最怕的,早就不是什么當年傳說中的鎮北侯率軍南下,也不是什么靖南王揮師南進;

    而是這位一次次率軍真的打過來,

    還一舉搗破上京城的大燕當代軍神!

    “劉徽啊……”

    聽到喊自己,劉徽一個哆嗦,下意識地道:

    “臣……在。”

    “孤在城外,有二十萬大燕鐵騎等著,你去幫孤,把城門開開。”

    “臣……臣……臣……”

    “開了城門,孤就不屠城了;

    你劉徽,你劉家,孤保你這一脈富貴榮華。”

    王爺喝了口水,

    道:

    “好么?”

    “臣……臣遵旨。”

    “乖,去吧。”

    劉徽踉踉蹌蹌地站起身,謝渚陽使了個眼色,影子攙扶著劉徽出去了。

    鄭凡將茶杯,遞給自己兒子;

    轉過身,

    道:

    “來,咱們繼續賞歌舞。”

    ……

    賞花樓,越是到晚上就越是熱鬧。

    鄭凡還等到了花魁的親自表演,唱的,居然是“人有悲歡離合……”。

    謝玉安馬上接話道:“王爺,唱的是您的詞。”

    王爺笑了一聲,天知道瞎子背著自己朝那姬老六抖落了多少“鄭郎詞”。

    四娘則笑得花枝招展,調侃道:“主上,那花魁妹妹身上可是帶點嬰兒肥哦。”

    這個年代對美女的審美,本就不是走的骨感路線。

    而四娘,深知主上一直中意的是哪一款。

    繼而又伸手輕輕摸著王爺的胡須,

    吹氣道:

    “主上,是否后悔了呢,悔沒生于乾國?

    到時候,整個江南的花魁,都得以為您自薦枕席為榮。”

    這時,

    屋頂上的薛三倒掛到窗戶邊,

    稟報道:

    “主上,哨箭升了。”

    鄭凡則伸手,

    攥著四娘的手,

    道:

    “兒子在這兒呢,你瞎說什么。”

    鄭凡這句“兒子”,

    讓雅間內謝渚陽、謝玉安以及造劍師,都在剎那間為之一滯。

    世子,

    在這里?

    眼下,

    既然已經成功開了頭,就不怕他楚人會再反水了,所以,也不用擔心楚人知道王府世子,其實和王爺在一起。

    鄭凡伸手,摟住兒子肩膀;

    兒子本能想反抗,親娘目光微凝;

    兒子放棄反抗,被父愛包裹。

    “煙。”

    鄭霖從袖口里,取出天天哥傳承給他的大鐵盒,打開。

    同一時刻,

    一同打開的,還有靜海城的城門,萬千鐵騎,正魚貫而入!

    鄭霖取出一根煙,送到鄭凡嘴邊,鄭凡咬住。

    鄭霖取出火折子,

    東城門處,入城的燕軍騎士打起火把,開始砍殺得知情況不對敢來阻攔的乾人士卒。

    喊殺聲,

    慘叫聲,

    隱約間已經從城東逐漸傳來。

    鄭霖剛準備把火折子遞送上去幫自己親爹點煙,

    卻見自家親爹伸手將煙又取下,夾在手中;

    王爺另一只手,

    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問道:

    “兒子,知道什么火,點煙最合適么?”

    這時,

    由天天率領的先鋒軍騎士已經率先沖殺到了這里,他們將要在入城后第一時間,趕赴王爺所在位置,先將自家王爺保護起來。

    整個賞花樓,徹底陷入了慌亂。

    燈燭彩燈,掀翻一片,火苗配合著尖叫聲,四起。

    王爺嘴角露出笑意,

    伸手,

    拽來身前欄桿下掛著的一個彩燈,

    用里頭燃著的火燭,點了煙;

    再將手頭的彩燈很是隨意地丟了下去,

    道:

    “烽火連城。”
第61章 稱帝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天天步入賞花樓,同樣一身披甲的福王趙元年,緊隨其后。

    先前這座樓有多精致,現在,就有多雜亂與污穢。

    美和丑,很多時候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這近乎一整天,王爺在樓上雅間,欣賞著這屬于江南的風情,而等到天天進來時,這里,則充斥著尖叫的女姬以及從一個個房間里驚慌失措跑出的衣衫不整者。

    才子風流,羽扇綸巾什么的,基本也就只能遠觀而不可褻玩,因為脫去衣服后,要么大腹便便,要么就是一身雞肋排骨;

    不過,天天到底和他“爹”不同,至少,在天天腦海中,并沒有什么江南風情的“遐想”;

    自幼生于王府長于軍營的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代表了一批晉東年輕士卒的普遍心態。

    十多年前,乾人罵燕人叫蠻子,燕人則罵乾人腐酸。

    而伴隨著這十多年來,大燕對外戰事頻發,且基本都是以大捷作為收場,戰場上收割來的,不僅僅是人口、財富、土地、糧食,還有……自信。

    人,不,甭管是人、妖、獸,等等生靈,最根本最本質的文化,是羨強。

    武功不張,文華之風弄得再花團錦簇,在外人看來,也終究只是個繡花枕頭,甚至,是個笑話。

    并且,早在雪海關時期時,晉東這邊,雖然大燕那里開了科舉,可晉東這里,并未跟著一起配合,一年年,一批批下來,培養出的不是軍隊種子就是百工,實用主義之風盛行之下,造成了晉東在文化上和代表著諸夏文華高峰的乾國,產生了極大的隔閡感。

    不能說晉東這邊就代表著足夠先進與優秀,任何事情都不會僅僅存在絕對的一面,但現如今所造成的事實就是:

    包括天天在內,以及他身后的這些沖入賞花樓的晉東甲士,對這些文人、對這些掛在樓里的畫卷、詩詞等等“稀罕物”和“精致物”,壓根就沒什么感覺。

    這一切花里胡哨的,就跟楚人的游歌一樣,不僅感覺不到美,反而像是在看“猴戲”。

    而這種心態,至少在十多年前,鄭凡嶄露頭角前的大燕,是不存在的。

    那時晉地聞人家“文風”味兒很足,那時的燕人,也會讓乾人到京城外修建一座后園供皇帝游覽。

    原本,無論是鄭凡還是瞎子,對這種變化,并沒有察覺。

    但此刻站在高樓上,看著下方自家甲士沖進來后與先前環境形成的強烈沖擊感,王爺抖了抖煙灰,微微皺眉。

    一直在“察言觀色”,主動送梯子搭梯子擺梯子的謝玉安注意到了,馬上道:

    “精致物兒,就是不經摔,好在以后可以隨時再揉捏重塑起來。”

    謝玉安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在很多時候,都顯得高冷不合群;

    但并非意味著他不會察言觀色,只不過是人家以前懶得去做也沒必要去做而已。

    不過,真的需要時,他能“舔”得比任何人都優秀也更專業。

    就比如謝玉安清楚地知道,這位在外兇名赫赫的大燕攝政王,其實骨子里,有著屬于“晚風細柳”的情調;

    所以見此情此景,他沒有直接歌頌“王爺威武”和“王爺兵馬雄壯”,而是順著王爺的性子去搭話。

    可聽到這話后,

    王爺卻搖搖頭,

    不似在回應謝玉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是因為野蠻而造就了絕對的軍事集團,而是因為絕對的軍事集團,必然帶來野蠻。”

    邊上站著的鄭霖,聽到自家親爹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呵,又開始了。

    只是,當鄭霖看向謝玉安時,卻發現謝玉安的神情,出現了片刻的僵滯。

    鄭霖相信這不是裝的,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目睹了這位謝家千里駒在自己親爹面前一次次地溜須拍馬,段位很高,他是不會用這般生硬直接的方式來進行烘托與反襯的。

    所以……

    是自己沒聽懂這話?

    “王爺高瞻遠矚,小子,佩服。”謝玉安由衷說道。

    因為他聽出來了,這位大燕王爺,已經不再僅僅局限與考慮征服……而是在思索,如何讓征服落地成為有序的統治。

    這種思維高度與深度,讓謝玉安不得不在此時心生贊服;

    因為它已經超出一個優秀將領一個優秀帥才……甚至是優秀皇帝的格局。

    不過,

    王爺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情緒,

    他笑了笑,

    看了看雅間欄桿間掛著的諸多詩詞卷幅;

    “先前孤還在調侃人家,身在青樓,志在沙場,得,孤居然也犯了同樣的毛病。”

    在這間靜海城最高檔的青樓里,

    看著下方驚慌失措衣不蔽體的男男女女,

    自己竟然也能順勢思索起整個諸夏未來的長治久安與文化認同。

    四娘則笑道:

    “這不是很正常么?”

    說著,

    四娘繼續伸手把玩著王爺的胡須,

    “整個天下,最接近天道的,不是乾國后山,也不是什么天虎山或者雪原祭壇、楚國巫祭,更不是什么欽天監。

    而是這兒。

    要知道,

    每天不知道多少男人在這里成佛入圣。”

    “哈哈哈哈哈。”

    王爺大笑了起來。

    謝玉安在旁邊含蓄不說話。

    王妃和王爺飚馬車,他可不能應和。

    此刻,

    在下方,

    天天走到花魁面前,花魁的衣服最鮮麗也最華貴,身邊簇擁的侍女也最多。

    面對這銀甲年輕將軍,

    花魁收斂起自己臉上的驚慌,

    跪伏下來,

    脆聲道:

    “小女素素,感謝將軍搭救之恩。”

    正常來說,紅帳子里的客人,在絕大部分時候,一沒有姐們兒有錢,二……其實也沒姐們兒有見識。

    花魁的反應,可謂極快。

    天天看著她,目露思索之色。

    不過,

    天天什么都沒說,徑直從其身邊走了過去。

    花魁本打算再說些什么,至少她清楚一點,這忽如其來的亂局之下,這位銀甲將領可保自己安全。

    但天天身邊的甲士馬上橫刀,攔住了她。

    天天頭也不回地開始上樓,

    笑話,

    雖然天天是爹最疼愛的兒子,按理說孝順爹也是應該;

    但天天還沒愚孝到在明知大娘就在爹身旁時,給爹送女人。

    “父帥,末將本部和年堯部已經入城,正著手拿下城門關隘與武庫糧庫。”

    “好。”

    王爺點點頭,

    繼而轉身對雅間里的眾人道:

    “在這兒待了一天了,終于可以出去透透氣了。”

    四娘則問道:

    “主上,換不換蟒袍?”

    王爺擺擺手,

    道:

    “又不是進上京城,一座靜海城而已,懶得費這功夫了。”

    王爺伸手,

    世子殿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將手伸了過去。

    父子二人牽起手,

    王爺看向天天,

    道:

    “你天哥哥長大了,再牽他的手,不合適了。”

    天天笑了。

    他還記得當年,父親帶著自己出征,喜歡將自己抱著一起坐在貔貅背上。

    現在再看父親牽著阿弟,這一幕,讓天天看得心里暖暖的。

    鄭霖則微微撇嘴,

    合著不是哥長大了,你還懶得牽我是不是?

    要不是娘親在后頭看著,我讓你牽,我讓你牽!

    不過,整體而言,鄭霖還是很乖的,一是因為最近一直在找理由想打斷自己腿的娘親在;

    二是他很清楚,北干爹也在這里,他很反感自己在公開場合不配合世子這個身份。

    所以,無論如何,鄭霖都得配合演好這出父慈子孝。

    不過,

    等走到樓下時,

    看見那個被甲士攔著的花魁,

    鄭霖小聲道:

    “不收了她么,您可是盯著她看半天了。”

    王爺沒生氣,反而語重心長教育道:

    “乾國的女人,最好不要碰,乾人的銀甲衛,最擅長的就是送老婆。”

    鄭霖則道:“有娘親替您把關,就是銀甲衛又算得了什么?”

    “人到中年了。”王爺感慨道,“等仗打完了,我就琢磨著去釣釣魚,養養生。”

    “說這么多,還不是怕娘親。”

    鄭凡“呵呵”一笑,

    道:

    “還好意思說我?”

    父子倆一路嘀咕,走到賞花樓外。

    貔貅已經等候在此,鄭凡翻身上了貔貅。

    “我的馬呢?”鄭霖問旁邊的親衛。

    跟在后頭的天天,直接將鄭霖抱起;

    “弟弟沒犯病吧?”

    天天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鄭霖。

    鄭霖被天天抱送到了鄭凡身前。

    隨即,天天也翻身上了自己的貔貅。

    王爺看向天天,道:“燕京那邊又培育出了兩頭貔貅,給你一頭。”

    “不用了,父帥,兒子和它有感情了。”

    天天摸了摸胯下貔獸的鬃毛。

    鄭凡點點頭,天天這孩子,念舊,重感情。

    隊伍開始行進,目標,是靜海城的府衙,也就是靜海城的權力中樞。

    王爺與世子同乘一頭貔貅,身側,謝玉安、天天、趙元年陪同,劍圣與造劍師,一前一后,外圍,則是錦衣親衛。

    這時,

    鄭凡低下頭,問自家兒子:

    “你覺得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鄭霖很平靜地回答道:“劫掠城池,鼓舞士氣。”

    大軍長途跋涉,在楚國繞了個大圈兒,中途又翻身越嶺的,好不容易到了這里,必然是需要一些鼓勵的。

    另外,大軍的軍需,也必須解決,沒道理進了江南后,還得要求后方繼續輸送糧草所需。

    “繼續說。”

    鄭霖繼續道:

    “按照晉東軍律,繳獲所得要先集中再分賞下去,之前已經將這項軍律對楚軍三令五申,你也早就和謝家分配好了份額。

    所以,眼下那就讓楚軍劫掠,燕軍看戲,反正劫掠所得有分成。”

    旁邊的謝玉安聽到這話,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

    鄭凡道:“繼續。”

    “楚軍劫掠完后,可以挑幾個楚軍士卒找個借口殺了,平息民怨,做個樣子。

    楚軍劫掠大門貴戶時,可以派人盯著,劫掠完成大半后,以王府的名義出面制止和保護;

    最大限度地讓乾人的恨,轉移到乾楚矛盾上。”

    “………”謝玉安。

    “還有么?”

    “盡可能地生擒靜海城的高官,迫使他們聯名發文,響應我軍此次入乾之舉,是為了幫乾國先帝復仇,推翻乾國叛逆,以達到名正言順。”

    “完了么?”

    鄭霖扭頭,看向身側騎著馬的趙元年,他是在準備借道楚國入乾時,被一道王令調過來的,原本他在晉東是有屬于他的差事,干得一直很不錯。

    不過,他并未參與第一階段和楚國的決戰;

    鄭霖伸手,指了指趙元年,

    道:

    “偽造一封先帝遺詔,立他為乾國新官家。”

    趙元年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是福王一脈,是太宗皇帝一系,本就比趙牧勾更名正言順。”

    趙元年咬著牙,強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波動不至于太明顯。

    “先太子還在上京,乾國先帝還有皇子活著呢。”

    雖然當年燕軍入上京,導致好幾個皇子身死,比如那個武德最充沛的皇子,居然是死在和自家人的火拼之中。

    但乾國先帝是個善于養生的人,因為身體養得好,所以孩子也生得格外多。

    “你不覺得,立他,會顯得不夠名正言順么?”鄭凡問道。

    鄭霖斜著臉,看向自家老爹;

    他很想來一句,

    那你把人家特意調來帶著入乾干嘛,脫褲子放屁好玩兒么?

    不過,后方瞎子干爹一直在流露贊許的神色,孺子可教;

    親娘,則看著難得的“父子和睦”,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鄭霖還真不敢直接拆臺。

    伴隨著年歲漸長,他越來越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似乎身邊,很多人都想打自己?

    然后,他又不得不發現另一個事實,能夠讓那些人不打自己的,似乎只有眼前這個自己瞧不上的親爹。

    這些年來,

    他一直走入了一個死循環,

    他越是瞧不上親爹,就越容易挨打……

    而他如果能學著這位謝家千里駒這陣子對待自家親爹的方式,扭一扭,再舔一舔,

    自己似乎就能獲得很大的自由。

    因為他親爹,其實才是那個可以讓四周所有人,臣服不敢忤逆的存在。

    可他心里就是膈應!

    鄭凡對自家這兒子,倒是一直沒特別壞的觀感,在鄭凡看來,普通人在還是孩子時,對世界的陌生與恐懼,會讓他們本能地崇拜和模仿自己的父母;

    等到青春期時,則會呈現出叛逆的姿態,覺得自己的父母,哦,原來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等到再年長一些,經歷過世態炎涼自我沉淀,才能意識到,當一個普通人當一個父母的……不易。

    自家這兒子,

    只是跳過了第一階段,直接進入第二階段罷了。

    誰沒年輕過,誰沒驕縱過?

    說到底,又有哪個做父母的,會真的對青春期的孩子置氣?都是過來人嘛。

    哦不,四娘是個例外,因為她永遠年輕。

    鄭霖開口道:

    “名正言順,沒用。”

    “哦?”

    “檄文一出,乾地包括這江南,愿意押注和附和的,看的可不是什么名正言順,而是背后的實力。

    如果我們隨意挑選出一個乾國藩王,哪怕把乾國先太子從上京城的看押中救出來擺在這里,也沒什么用。

    因為那些可能聚集過來的人,所看的,是實際的東西。

    真正實際的,能讓他們踏實且愿意重新下注的,

    是我們攝政王府……以及是燕國。”

    接下來,

    鄭霖目光稍顯柔和了一些,語氣也放緩了點:

    “姨娘是爹你的女人,他……”

    鄭霖再一次伸手指向了趙元年;

    “他,就是我的義兄,是我們王府的人,他做這傀儡皇帝,王府就不會放棄,王府不放棄,燕國就不會放棄,那些騎墻的,才敢下來站隊,還能有點凝聚力。”

    “傀儡”這兩個字,趙元年毫無波動。

    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當皇帝后,再重振大乾,他瘋了吧!

    但鄭霖的那句“義兄”,

    卻讓趙元年有種深深的受寵若驚的感覺;

    這不是拍馬屁,因為鄭霖的地位,本就比他高不知道多少,而且他所呈現出來的冷靜果敢與睿智,已經有極強的其父之風了。

    雖然,“肖父”這個詞,對鄭霖而言,真不算什么贊美,甚至會讓他抓狂憤怒。

    但是,得益于四娘打把孩子剛生出來沒多久,就對這親兒子無比厭倦,甩手掌柜一般丟給了福王妃去帶的緣故;

    導致鄭霖和福王妃之間,雖然不似尋常母子之間親密無間,畢竟,鄭霖也不可能真和大妞一樣到處嘴甜,但在鄭霖心底,其實也是親近福王妃的。

    連帶著,對她的兒子,也算……客氣。

    要知道,當初楚國太子喊他“阿弟”時,要不是剛被封印了,鄭霖真可能直接暴起一拳砸爆他的腦袋。

    鄭霖繼續道:

    “我軍入乾的消息傳到上京,上京可能繼續硬咬著牙,不從北方撤兵,而是想其他辦法繼續拖,因為相似的招數,爹你以前用的,實在是太多了。

    可如果我們在江南,立下一個小朝廷,那等于是抽上京的筋,這就是陽謀。

    他為了戰事大局,不管,那南方就崩了;

    他管,那北方就崩了。

    怎么選,都得崩一面。”

    聽到這里,

    鄭凡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向瞎子。

    這些話,你教的?

    由不得鄭凡不去多想,畢竟當年,他也曾在梁程那里提前押題背好答案后,再跑去老田那里交差謄寫。

    瞎子“見”到鄭凡目光,微微搖頭,示意不是自己。

    那……就是鄭霖自己想的了。

    鄭凡不認為瞎子會為鄭霖打掩護,畢竟他就這一個嫡子,相當于是皇帝就一個太子,這個太子,還需要爭寵么?

    就算是天天,沒人會認為,天天以后會和鄭霖爭奪位子。

    因為家里人誰都清楚,包括天天自己本人也清楚,他如果想要,鄭凡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掰出一半,直接送給這個長子。

    可天天志不在此……瞎子在天天很小時就用“沙琪瑪”對其洗腦誘惑,就這,都沒能洗成功,就足以可見這孩子心志之堅定。

    天天想要的,是把好的東西,都給自己的弟弟妹妹,然后他來親自幫他們守護,他就是一個大哥哥,他也愿意一直當這個大哥哥。

    這和是不是老田的種,沒多大關系;

    因為在原本的軌跡里,天天作為主力,掀翻了這一切。

    根本原因在于,鄭凡在他很小時,就言傳身教地呵護,上輩子的鄭凡沒有一個健全溫馨的家,而天天原本的軌跡里,也是沒有的;

    這一世,父子倆是真的父子,也都很重視這個“家”。

    所以……

    這臭小子,

    這么厲害的么?

    鄭凡忍不住,

    伸手掐了掐兒子的臉蛋,

    又搓了搓腦袋,

    鄭霖呼吸為之一急,憋著火氣,

    你不要太過分,太過分了啊!

    見自己的揉搓把兒子惹毛了,

    鄭凡“哈哈哈”大笑。

    說來奇怪,

    他鄭凡能接受當年天天的“聰慧”,也能接受當年太子姬傳業的“老成”,

    但那畢竟是……人家的孩子。

    鄭凡一直沒覺得,自己這親兒子,能在“腦子”上,有多大的出息,更多的,是側面考慮其血統。

    然而,

    無法否認的是,

    擁有魔王血統且經受七個魔王言傳身教培育起來的鄭霖,

    他,

    更像是……不,他本就是這世上,真正的妖孽!

    這一刻,

    鄭凡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一直走入了一個誤區,瞎子他們當年在鄭霖剛出生時,封印其力量,說是擔心鄭霖會控制不住自己變成一頭“野獸”;

    可能,瞎子他們看重的,不僅僅是所謂的血統,還有智慧。

    大燕攝政王,到底也沒有脫離一個“老父親”的角色以及本能;

    他看向旁邊的謝玉安,

    問道:

    “如何?”

    家里崽子會背古詩,都得拉出來在親朋面前獻個寶;

    更別提,自家兒子剛說的,可是平國策,雖然有些稚嫩且過于注重于術,但你得看他年紀啊!

    相較于王爺這個當爹,謝玉安內心的震動,其實更大,因為這位世子殿下,易容后經常在帥帳里為自己端茶遞水,彼此間,近乎天天接觸,而他,卻毫無察覺。

    再加上先前的話語,謝玉安不相信這是編排好的,一是王爺沒理由為了顯擺個兒子讓他先背書來作弊,二是能夠以世子之尊,掩藏這般滴水不漏,這孩子,本就不同尋常。

    “王爺,如果我家陛下,能早點熟悉和認知他這個外甥,怕是……”

    “怕是就不打了?”鄭凡笑著問道。

    謝玉安搖搖頭,道:“怕是早就打了,因為等下去,才是徹底沒希望。”

    “呵呵。”

    前方,“耳聰目明”的造劍師,回過頭,看向這里,

    喊道:

    “世子殿下可需要一把佩劍?”

    鄭霖回喊道:

    “我喜歡斧頭。”

    “巧了,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打造斧頭。”楚國造斧師如是說道。

    “元年。”

    鄭凡喊道。

    趙元年一個激靈,馬背上的他,下意識地行禮,然后身形一崴,得虧身側劍圣伸手釋出一道氣勁攙扶,否則他真會摔下馬來。

    鄭霖嘆了口氣,

    活該他這師父被自家親爹“吃”定了這么多年,

    沒瞧出來自己這“義兄”,是故意想摔個狗啃泥為接下來的場景做個鋪墊么,您扶什么?

    劍圣并不知道,自己在剛才,被自己的得意弟子給鄙視了。

    沒摔成沒露個丑相的趙元年,

    有些尷尬地正好自己的身形,

    道:

    “王爺,卑職在!”

    “我兒子說,想讓你當官家,你當不當?”

    趙元年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沒有推測,沒有拒絕,他沒有資格,三諫三推,故而直接道:

    “世子殿下讓我當,我就當,我聽世子殿下的!”

    鄭凡勒住韁繩,

    貔貅止步;

    隨即,整個隊伍,一齊停止。

    鄭凡伸手一揮,

    道:

    “還不拜見官家。”

    一時間,錦衣親衛,連帶著謝玉安、造劍師等,都一同齊聲道:

    “拜見乾國官家!”

    “拜見乾國官家!”

    趙元年……哦不,趙官家滿臉通紅,他迅速地翻身下馬,快步走到鄭凡的貔貅面前,跪伏下來,額頭抵著青磚,雙手攤開貼著地面,

    以五體投地的方式大聲喊道:

    “下乾官家,拜見大燕攝政王殿下,王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爺伸手,抓住自家兒子的右手,幫其抬起;

    鄭霖覺得,這一幕和先前在賞花樓上點煙,有異曲同工之處。

    可到底是看在福王妃的面兒上,

    鄭霖選擇了繼續配合,

    道:

    “平身。”
第62章 封印,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官家,這兒的針腳還得再改改。”

    “不必了,我覺得挺好。”

    “官家,您得稱朕,可得改過來。”

    “呵呵,我是怕需要的時候改不回去。”

    趙元年一邊脫下身上的龍袍一邊道:“趙公公,還是不麻煩了吧?”

    趙成聞言,馬上跪伏下來:

    “請官家給奴才賜名。”

    趙成,楚國人;

    當年鄭凡入楚搶公主時,趙成被裹挾其中,之后更是揮刀自宮,上了這條船;

    很長時間以來,他是熊麗箐在王府里的真正心腹,后來又有一段時間在太子住進王府時,他取代了小張公公成為太子的貼身伴當。

    只不過,太子姬傳業歸京時,原本可以被一同帶回去的趙成,選擇了拒絕,繼續留在了王府。

    眼下,

    福王趙元年在江南靜海稱帝,

    亦可叫“撐帝”,

    趙成就被安排在了趙元年身邊。

    這些年,福王府雖然在奉新城,但王府內,有奴仆有下人卻是沒宦官的。

    原本按規制,福王府是能夠擁有使用宦官的配額資格的,比如無論是京城的晉王府還是穎都的成親王府,都是有太監存在,而且他們的俸祿也是走的公中。

    但因為攝政王府里沒用太監,

    所以,

    同在一座城內的福王府,怎敢在用度上跑攝政王府頭上去?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王爺這次入乾,如果說帶上他趙元年是個湊巧的話,那么,連王府里僅有的一名“閹人”也帶上了,這就真的無法再用“湊巧”和“無心插柳”來解釋了。

    一切的一切,其實早就在王爺的計劃之中。

    “賜名?”趙元年愣了一下。

    “在官家面前,奴才怎配姓趙?”

    乾國不是沒有非皇族姓趙的人,而且還很多;

    一是因為姬、熊、虞三姓,在三侯開邊前,本就是大夏大氏族,而經過三侯開邊后,三侯建國,故而在燕晉楚,皇族姓氏的區別度還是很高的,不出意外的話,這三姓之人,都能自稱一下“天家血脈”,只不過有些可能早就泯然眾人了。

    就比如當年的劍圣和其弟弟,幼年時兄弟倆日子過得可謂無比艱難,但他們依舊是國姓。

    二則大乾一脈立國本就比較晚,雖然自己編造了歷史,弄出個什么“四侯開邊”,年代還是不夠,就算再怎么為天家諱,也不可能讓人家本就姓趙的人給改姓了。

    但不管怎樣,

    身為一個太監,

    敢在官家面前頂個“趙姓”,確實很不妥。

    然而,

    趙元年又怎敢給趙成改姓?

    他這個官家到底是怎么來的,他可是無比清楚,他也知道自己的使命和作用是什么;

    再者,趙成雖是一個閹人,但他進王府可比自己更早。

    “趙公公,朕是個什么情況,你也清楚,咱們,都是王府的人,就不要再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去計較了。

    你我二人,自當好好做事,為王爺大計添磚加瓦。”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趙成將趙元年身上的龍袍疊起,送向了一側屏風后的一個女子面前;

    女子面容姣好,尤其善得一手好女紅功夫,她是趙成的妹妹,被熊麗箐賜名趙莘娘。

    “這兒,再改改,得快,開國大典就要開始了。”趙成說道。

    “妹子曉得,哥哥放心。”

    莘娘接過龍袍,開始修整。

    隨即,

    趙成先行走開,給趙元年端來了茶水。

    趙元年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茶,笑呵呵道:

    “有些緊張。”

    趙成微微一笑,道:“官家會慢慢習慣的。”

    “趙公公,朕問你,朕這個官家,你說到底能當多久?”

    “自然是長長久久,千秋萬代。”趙成馬上回答道。

    “哎,咱們是自己人,又有什么不能直說的呢?我說趙公公啊,能不能不要這般端著,弄得我心里頭不得勁。

    說句直白點的,我這條命,都是靠我娘親和王爺的關系保下來的,我這個位置,也是因娘親一手帶大了世子賺來的情分換來的。

    我哪里有那個心思真的去稱孤道寡,你再這般給我戴高帽子,就真不怕我飄了,然后……”

    趙元年下顎向下耷了一下,意思是,你懂的。

    趙成則道:“官家的意思,奴才自然是明白的,但官家想過沒有,這張龍椅,自古以來,坐上去可能是一步登天,退下來……”

    趙元年接話道:“坐上去,先邁腿;走下來,先掉頭。”

    “官家覺得自己會對王爺不忠么?”

    “那怎么可能。”趙元年馬上否認,“我這輩子,算是被王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收拾服帖了,另外,再看看世子殿下……

    謝家那位千里駒那日說的話,你聽說了么?

    這是甚意思?

    這是承認了啊。”

    國本,繼承人,接班人,它們的作用,就在于此,可以極大程度地維系一個集團的長久穩定。

    趙成道:“既然官家您不會對王爺有二心,王爺又為何會讓官家您腦袋先落下呢?”

    “這是自然。”

    趙元年擲地有聲;

    他……可是被世子殿下喊過義兄的人!

    雖然他母妃和王爺的關系,世人皆知;

    但趙元年在外頭,可不敢稱王爺為自己的“父親”或者“義父”,自然更不敢自己主動在世子面前自稱“為兄”;

    不過,世子喊他“義兄”,滋味兒,簡直酥麻到了骨子里,讓整個人飄到了云端,現在回味起來,還覺得有些飄飄然。

    “那從這龍椅上退下來時,官家您要么就和楚國皇帝那樣,成為國主……亦或者,像成親王府那般,有自己的藩地,退一萬步說說,至少也能和晉王府那般,得到一個世襲罔替吧。

    而且,不是福王的世襲罔替,是……乾王。”

    福王與乾王,看似一樣,實則大不一樣,以乾王身份世襲罔替,可以嫁接整個乾國傳承,此中區別,好比宗室侯爺與軍功侯爺。

    “還是你看得真切。”趙元年贊嘆道。

    “其實官家您心里跟明鏡一樣。”趙成笑呵呵地道。

    趙元年側過身子,看向屏風后頭正在修改龍袍的莘娘。

    “結個親家吧。”趙元年說道。

    “莘娘得王妃指婚。”趙成提醒道。

    “我去求。”趙元年說道。

    “這……”趙成心里其實不是很愿意。

    他疼惜這個妹子疼惜得緊,自然想找戶好人家,這里的好人家不是指的大富大貴,最起碼,自家妹子得當大婦吧?

    趙元年回過味兒來,笑罵道:

    “你想哪兒去了,我給我家小子求,讓我母妃去說和。”

    “那奴才,就謝官家隆恩了。”

    時下人,生育普遍比較早,尋常公子哥身邊不乏女侍的,套用后世標準,自己還是個孩子時就當爹的例子,可謂比比皆是。

    所以,福王妃的年紀雖然比鄭凡大不了多少,但她早就當奶奶了。

    當然,這里還有一個原因是鄭凡當年因為客觀原因,子嗣上一度很艱難,本就比較晚。

    如今,趙元年是“官家”,自己的妹子嫁給趙元年的兒子,那就是太子妃……

    趙成覺得,這是極好的歸宿。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趙元年,都是很有野心的主兒,但在王府之下,他們的野心就顯得很純澈;

    有些時候,有限度的野心,反而可以保證主觀能動性。

    “官家,哥,改好了。”

    趙成馬上過來,將龍袍取回,再伺候趙元年換上。

    這套龍袍本就是趙元年攜帶的乾制藩王袍改的,細看的話,仍然有很多地方不倫不類,但遠觀的話,確實是乾國官家龍袍的式樣。

    重新穿戴好后,趙元年深吸一口氣,問道:

    “外頭準備如何了?”

    “官家稍后,奴才去問問。”

    趙成剛準備出去,似又想到了什么,將自己身上的紅袍宦官服解開,露出了穿在里頭的內甲,道:

    “官家,奴才把這內甲拿來,您穿里頭吧。”

    之前沒打算拿出來,但一想到要聯姻,他就拿出來了,趙公公可謂極其現實。

    趙元年抿了抿嘴唇,沒推辭,接過趙成換下來的內甲。

    見趙成又要來給自己重新更衣,

    趙元年馬上擺手道:“你去外頭問問,我可以自己來。”

    “是。”

    趙成馬上跑了出去。

    外院亭子里,看見王爺和世子面對面地坐著正說著話。

    趙成馬上停下腳步,候著;

    很顯然,后頭那個官家的事兒,并不重要。

    至少,在趙成看來,遠遠不及王爺父子倆說話來得重要。

    ……

    “外頭和這里,你選哪個?”

    鄭凡問自己的兒子。

    鄭霖開口道:“就留這兒了,懶得騰地兒了。”

    “我還以為你更喜歡外頭的場景。”

    “那是爹你更適合的位置。”

    鄭凡點點頭,站起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

    “哦,對了,你娘待會兒也會在這里。”

    “什么!”

    鄭霖臉色當即一變。

    鄭凡笑了,一副你想什么我全都清楚的神情。

    鄭霖的神色,開始變得陰沉起來;

    倒不是對誰發怒,而是原本預想中的手癢一幕,正在逐漸和自己遠去,故而本能的不開心。

    “爹待會兒會把你娘帶出去。”鄭凡說道。

    鄭霖面部表情一下子舒緩下來;

    “你銘干爹留下,瞎子,我也帶出去。”

    鄭霖身子一下子柔和下來,靠在了椅子上。

    “不說話就是不同意?”

    “同意。”鄭霖馬上道。

    “哦,那就是不同意了。”

    “謝謝……爹。”

    鄭凡笑了,擺擺手,道:“這才對。”

    王爺離開了這座行宮。

    見王爺離開后,趙成才湊到世子殿下跟前,詢問道:

    “殿下,可是準時開始?”

    鄭霖點點頭,

    道:

    “嗯。”

    ……

    燕軍,亦或者叫燕楚聯軍,在入乾拿下靜海城后,就沒有再繼續進行什么大規模的軍事動作;

    雖說順勢拿下了靜海城附近的幾座上下游以及附近的縣城,擴充了一下軍力影響,但并未繼續對著乾國江南深入。

    主要是兩方面原因,軍事方面來講,鄭凡這次親自帶來了五萬晉東精銳,加上三萬楚軍,再算上謝家征發的山越部族仆從,十萬大軍,是有的。

    可十萬大軍,對一城一地而言確實是夠了,但對于一域來講,就有些不夠看了。

    分兵四下出擊,只會將自己本方的實力給瓦解掉,畢竟,十萬大軍里有半數是“友軍”,分開來配合時,還得互相提防,五加五小于十;

    如果只是單純為了搶劫與破壞,從而將自己的局部軍事優勢給分化掉,實在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二則是政治層面上,以大燕攝政王的名義發布趙元年新君登基的檄文,這影響力,比大軍四出征伐,可要大得多。

    今日,靜海城內的官紳大族,以及不少從江南其他地方趕來的大族代表,聚集在靜海城外的一座昔日的皇帝行宮,要舉行登基大典;

    另外,安海鎮指揮使杜昇,將率部來投。

    當年年堯率楚軍攻乾,將乾軍打得潰不成軍,最后還是靠孟珙掛帥,才將年堯給擋了下來。

    這位早在十多年前就和攝政王在綿州城交過手的將領,最擅長的,就是防御作戰,他更是親自經營建立起了以安海鎮、門海鎮、東如鎮的對楚防御體系,被乾人稱之為小三邊。

    只不過先前燕軍進來時,是繞了一下道,直接跳過了這一防線。

    這在軍事層面上來說,是一種大冒險,因為你的后方處于敵人可切斷的范圍內;

    而之所以敢這般做的前提是,燕軍有那個自信,只要乾軍敢從軍鎮里出來就給他在野外打垮。

    從今日之局面來看,

    新君登基,

    文武雖然不多,但都有,至少這個“偽朝廷”最基礎的體面,已經初步具備了。

    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

    ……

    高臺上,王爺坐在帥座位置。

    四娘和瞎子,分立其左右。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來接受乾人一指揮使的投誠,可謂給足了面子,說禮賢下士都有些不夠,應該是千金市馬骨了。

    不遠處,

    杜昇率八百親騎策馬而來,其本部兵馬,在距離此地二十里處扎營。

    然而,

    杜指揮使來是來了,但在跟前時,卻止步了。

    劉徽在此時上前道:“王爺,許是杜指揮還心有疑慮,亦或者,還想再……那個一點,臣請前行勸服其打消疑慮。”

    杜昇是劉徽勸降來的,這是他劉徽在“新朝”,不,在王府面前的第一個功勞資本。

    而杜昇此舉在劉徽看來,這是故意給自己臺階上臺一起表演好最后一出,花花轎子大家抬嘛。

    鄭凡看了一眼身旁的劉徽,

    笑了笑;

    沒說準他去,也沒說不準他去。

    身邊的謝玉安會意,上前問劉徽:

    “劉大人。”

    “在。”

    “您在這兒,看誰比較不順眼的,比如你的手下,你覺得他可能不服你或者不服新朝廷還念舊乾的?”

    “卑職手下可都忠誠于王爺,絕無……”

    謝玉安目光一沉;

    劉徽張了張嘴,

    道:“王樂安,他,他和我有間隙。”

    王樂安是原靜海城副指揮使,劉徽開城門獻城時,他被劉徽提前看押住了,等燕軍進城后,王樂安沒辦法,只能選擇投降,但一直罵罵咧咧的,這幾日喝酒時,沒少罵劉徽是乾奸枉讀圣賢書的話。

    “好,那就派他去。”

    “是。”

    軍令下達,站在下面都沒資格站臺面上的王樂安一下子有些發懵,但剎那間狂喜涌上心頭。

    他罵劉徽,一大半的原因是你他娘的要投燕人為何要把老子綁住,害的老子現在也投降了卻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眼下,顯示存在感的機會來了,王樂安還以為自己可能名聲在外,簡在王心了呢;

    亦或者,是燕人有意提拔自己好來分化制衡劉徽。

    故而,王樂安欣然領命。

    王樂安去了,

    沒多久,

    王樂安就去了;

    他的人頭,被杜昇砍下,派一名親衛,送到了準備接受受降儀式的臺面前。

    劉徽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從脊椎到尾巴骨,一片發寒。

    先前要是王爺準他去了,現在這顆人頭,怕就是他了。

    那名杜昇的親衛送回人頭后,

    還大喊道:

    “燕狗,欺我大乾無人么!”

    ……

    “燕狗,真當我乾人沒血性么!”

    登基大典中,

    原本來道賀且接受官職的,不少靜海城本地中低層官員、生員、外地趕來道賀的大族護衛、供奉,地方豪強、門派首領……林林總總各式各樣,在這原本“莊嚴肅穆”的大典上,發出了陣陣怒吼。

    一下子,

    原本的滿堂“新朝從龍之臣”,十之有三,抽出兵器。

    這里頭,有些是功夫好手,但泰半以上,并不會功夫,可這聲勢,卻無比雄壯。

    緊接著,

    原本自靜海城接手的不少乾國士卒,直接反水,站到了他們一邊。

    余下的不少乾軍,雖然無意反燕,但你想讓他們奮死一戰保護這剛認識的“新君”,怕也不現實。

    故而頃刻間,

    在這座行宮內,

    忠義之士的力量完全蓋過了“忠義之士”。

    自己“登基”之日,原本“欣欣向榮”的局面一下子被這般翻轉,趙元年也是失態了;

    穿著龍袍的他,慌不急地從龍椅上跑下來。

    但好歹也是曾被攝政王幾次率軍壓迫過的人,還跟著攝政王行過軍,這些年在晉東,也是一直在做事的,底子至少練出來了。

    故而慌雖慌,但還是記得跑過來,想要拉著世子殿下一起避退。

    然而,

    趙元年的手,雖然抓住了鄭霖的手腕,卻沒能拽得動他,反倒是把自己摔了個趔趄;

    這孩子,竟然有這般大的力道!

    鄭霖扭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趙元年。

    到底是看在福王妃的面兒上,鄭霖沒對他冷語相譏,反而克制住自己體內的某種“眾生平等”的蔑視,硬是擠出了些許他自認為還算柔和的語氣,

    道:

    “莫急。”

    ……

    “莫慌。”

    看著劉徽一副膽戰心驚的樣子,王爺難得的安撫了一下。

    不管怎么說,劉徽開門獻城,確實是給大軍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而這時,

    不斷有軍報傳來,

    不僅二十里外駐扎的杜昇安海鎮兵馬出寨向這邊殺來,自另外兩個方向,一直隱藏著的門海鎮以及東海鎮兩路乾軍,也忽然殺出。

    這一場受降儀式,已經演變成了經典的詐降反擊之舉。

    劉徽是真的害怕,不僅是自己活兒辦砸了,還害怕燕人會誤以為,他劉徽在這里玩兒什么身在燕營心在乾,怕自己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

    好在,王爺的話,讓他內心馬上安定下來,還有一股子感動油然而生。

    天地良心,我是真死心塌地地當乾奸的啊,還好王爺懂我。

    鄭凡不再看劉徽,

    轉而看向謝玉安,

    道:

    “開始吧。”

    ……

    “可以了么?”

    鄭霖看向阿銘,

    瞎子不好說話,但阿銘好說話。

    所以,在自己親爹說要帶走瞎子去外面時,鄭霖才難得的說了聲“謝謝”。

    的確如此,在縱容孩子這方面,阿銘可是沒原則多了,當下直接用血族魔法,暫時解開了鄭霖的封印。

    被解除封印的大燕攝政王世子殿下,

    緩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頭發飄逸,世子蟒袍被氣勁吹起,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本是蛟龍的他,自幼被封印,被圈定了活動范圍,面對的,

    是濃郁的母愛,

    以及來自一眾干爹們的無上關懷,

    使得世子殿下心里,早就積攢著一股子暴戾,可卻苦于沒機會去施展。

    就比如……痛痛快快地殺人。

    現在,

    名正言順殺人的機會,終于來了。

    鄭霖捏了捏拳頭,

    仰起頭,

    發出一聲低吼,宛若野獸出籠,正巡視著自己送上門的獵物。

    下一刻,

    劍圣與造劍師自鄭霖身后顯現而出,

    行宮外圍,錦衣親衛列陣而至,帶來森然可怕的威懾力。

    鄭霖身子向前邁出一步,

    低喝道:

    “殺!”

    …

    “動手吧。”

    王爺有些慵懶地繼續坐在椅子上,四娘伸手,幫其按壓著頭部穴位。

    與此同時,

    早就完成布置且蓄勢待發的:年堯與謝渚陽,各自領軍沖殺而出;

    另外,

    由天天和陳仙霸分別率領的晉東鐵騎,也已經切入進了戰場。

    四周戰場上,可謂塵霧漫天,但可以預見的是,在絕對的精銳甚至是絕對的數量優勢面前,塵埃……其實早就落定。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事。

    以至于王爺,都無法提起絲毫的勁頭。

    王妃一邊繼續幫王爺按摩,一邊在王爺耳邊略帶埋怨的語氣低聲道:

    “哪有您這樣當爹的。”

    顯然,鄭凡的安排,自然逃不過四娘的眼睛;

    事實就是如此,其實鄭霖很清楚這一點,自家廢物老爹,是唯一一個可以搞定自己娘親以及一眾干爹師父的存在。

    他們明知道親爹要做什么,但……就是無法去阻止。

    王爺伸手輕輕握住了四娘的手,

    道:

    “兒子這幾年活得也挺累的,要勞逸結合嘛。”

    “可是哪有讓自家兒子這般勞逸結合的?”

    王爺搖搖頭,

    道:

    “我這是在,培養父子感情。”

    說著,

    王爺自己也笑了起來,

    道:

    “親子聯誼嘛。”
第63章 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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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正文卷第六十三章江水行宮;

    殺戮,正在發生。

    錦衣親衛的強大,毋庸置疑,在戰陣一隅,他們無堅不摧,當初天天就曾率領他們硬扛過來自熊廷山的親衛鐵騎。

    然而,他們更擅長的,其實是江湖廝殺,因為他們的第一職責,是保護王爺,而在絕大部分時候,王爺身邊都有大軍保護,所以,預防宵小刺客才是他們最需要面對的情況。

    行宮內的“忠義之士”,魚龍混雜,有的雖然手里拿著刀或者劍,但手無縛雞之力,輸出只能靠一張嘴;

    有的雖然身手不錯,可和周圍人壓根就不可能存在什么共進共退的默契。

    故而,

    錦衣親衛分成多個小軍陣,從兩個方向開始平推過去,凡是敢抵擋與反抗的,格殺勿論,效率高得簡直像是經驗豐富的老農在收割麥子。

    不過,玩兒的最歡的,還屬那位身著世子蟒袍的尊貴少年。

    少年一個一個地面向自己的目標獵物,

    用刺客偷襲的方式殺掉幾個,

    再用力劈華山的蠻橫方式,削去幾個人的腦袋;

    期間,掌心自地上抽出鮮血,凝聚出一道詭異符文般的存在,打在一個書生身上,看著書生的面皮開始快速龜裂,少年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還特意潛伏到一個人身后,閉上眼,那人身子開始踉蹌,頭痛欲裂,只不過那人品級高一些,是一個意志堅定的武夫,當即一刀回砍下來;

    不過鄭霖反應躲閃及時,騰挪時指尖還射出兩根銀針,射中對方眼球,再順手一個輕輕拉扯帶動銀針后頭掛著的絲線,兩顆眼珠子就被吊了出來。

    那個武夫當即發出慘叫;

    但鄭霖卻不急著下殺手,而是就此站定,重新閉上眼,趁著對方心門失守的時機,重新進行精神力的滲入。

    最終,

    這個武夫實在承受不住來自精神上的折磨,自己給自己脖子來了一刀。

    而鄭霖在做這些時,

    劍圣和造劍師,就站在鄭霖身后,避免旁邊的打擾。

    造劍師咂舌,氣血傳音道:

    “走的是溫明山的路數,雙修?

    不,還不止,他的體魄是武夫,但先前用的,是類似煉氣士的法子,他還是你虞化平的徒弟。

    我說,你虞化平到底對他有多大的信心,竟敢讓這孩子打小兒就貪這么多的路數?

    就真不怕貪多嚼不爛?

    再者,劍術方面你虞化平當世,我認你第一,可其他路數上,就不擔心會濫竽充數么?”

    劍圣搖搖頭,

    回應道:

    “其他路數,估摸著也是數一數二的。”

    王府的那幾位先生,他們的看家手段,劍圣是知道的,打不過他虞化平是真,但這并非意味著人家的“道”不精通。

    事實上,從十年前起,劍圣就發覺了當世還不是很強大的諸位先生們,他們對于“戰斗”對于“修行”的認知,有一種完全凌駕甚至是超脫于他們自身境界的高度。

    就說那自家徒弟看中的“傻大個”,

    只是看了自己徒弟的劍招,就能用斧頭呈現出自己的劍法真意。

    那幫先生們實在是太優秀,站在自己徒弟角度考慮,就是劍圣,也希望自家這徒弟能夠多學上一些,這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當然,也是因為鄭凡這兒子,在修行方面,實在是過于妖孽,妖孽到似乎根本就不存在貪多嚼不爛的問題,因為他的胃口,是真的好。

    造劍師抿了抿嘴唇,道:“知道最讓我震驚的是什么么?驚世天才,我也不是沒見過,當然,眼前這位世子,確實是我這輩子所見天才中排頭把交椅。

    但真正讓我意外的是,

    他不是在為了殺人而殺人,他是在……享受。

    虞化平啊虞化平,你就不擔心自己教出來一個魔頭?”

    “這話,你該指著鄭凡的鼻子去說才是。說得難聽點兒,我這兒不過是教一些江湖把式,再者,就算是江湖蛟龍,又有多大的能耐?

    他的心性就在這里,他的地位,也就在這里。

    不會因為他修為低,殺的人就少,也不會因為他修為高,殺的人就多。

    說白了,

    他再喜歡殺人,自個兒動手去殺,又能殺得了多少?

    他爹先前在上谷郡,你楚人前前后后,戰沒者,何止百萬?”

    “你倒是會為自己開脫。”

    “那你別往前湊。”

    “憑什么,見者有份嘛。

    這世子身上明顯有多家路數在身,多我一個不多。”

    “少你一個,也不少。”

    “呵,只要他也認我這個師父,就算他喜歡十八般兵器,我也能給他造出十八套來!”

    “他叫他爹拿你獨孤氏作要挾的話,你敢不給他造?”

    “混賬!”

    “你急了。”

    造劍師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不就是形式比人強,在楚皇低頭謝氏等大貴族都得提前安排退路的大背景下,他獨孤家,也無法獨善其身嘛。

    他鄭凡說,想再來一把劍,那這把劍,就自己背著劍匣來報道了。

    當年的田無鏡,雖然口頭上曾對劍圣說過,江湖上不得臺面的話;

    可真正把這句話踐行出來的,還是田無鏡的繼任者,大燕的攝政王。

    一通連番操作下來后,

    鄭霖總算是將以前的功課,都給溫習了一遍。

    可以看出來的是,他對瞎子的精神力掌握,是弱項,因為瞎子在品級不夠高之前,也顯得很弱很雞肋。

    再者,鄭霖的體質特殊,雖然能學習魔王們的能力,可畢竟沒有專門對應的血統作支撐,學是能學,但想一下子如魚得水或者青出于藍,難度很大。

    反倒是自家親娘的招式,他學得很扎實,一是一脈相承,二是一直“親身試法”,想不扎實都難……

    但最適合的,也是他最喜歡的,還是以體魄為先,配合強力的殺招,走剛猛的路子。

    故而,接下來,鄭霖周身煞氣呈現,和干爺爺一起住了這么久,那么多的精純煞氣,也不是白吞的。

    見到這一幕后,在邊上也在看著的阿銘,微微有些吃味兒,只覺得自己腰間酒嚢里的酒,也變得酸澀。

    你這濃眉大眼的阿程,下手可真夠“陰狠準”。

    有煞氣做防護,再配合自身體魄,鄭霖沖入人群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同時,其兩手指尖,都釋出了劍氣,開始“砍瓜切菜”。

    這濃郁嫻熟的劍氣外放,讓后頭跟著的造劍師,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對此,劍圣只是在心里笑笑。

    可能在造劍師看來,多他一個師父不多,可實際上劍圣明白,這位世子殿下可是連他親爹,都帶著一種發自骨子里的……蔑視;

    他師父確實很多,可又有哪個是凡品?

    一個能被其父親召之即來的劍客,世子殿下,能看得上么?

    劍圣先前已經提醒過了,可造劍師并未領會到其中深意。

    再美好的殺戮,

    終究還是會結束。

    將劍氣送入最后一個人的胸膛,鄭霖停了下來,雙手交叉在一起,互相做著揉捏。

    劍圣那種層次,無劍勝有劍,陳大俠或許只是剛剛觸摸到了門檻;

    對于他鄭霖來說,還是稍早了一些。

    這時,造劍師打開了劍匣,放在鄭霖面前,道:

    “這幾把,都是我這幾年打造出來的,世子喜歡哪把,盡管拿去。”

    鄭霖越過造劍師,直接問劍圣道:

    “師父,我筋脈有些撕裂。”

    劍圣聞言,立馬出現在鄭霖身前,握住其手腕檢查,隨即道:

    “問題不大,你用你身體承載劍氣,就得承受相對應的壓力。”

    “用外物借力的方式或者劍氣凝于身外的方式,那殺傷力就降低了。”鄭霖回應道,“同時消耗的精氣神,也更多。對于普通劍客來說,自身體魄是弱項,自然得御敵于外,我卻沒這個擔憂。”

    “嗯。”劍圣很贊同自家徒弟的想法。

    他自己也很清楚,如果一個巔峰劍客,同時還擁有巔峰武夫體魄,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而自己這個徒弟的未來,應該就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

    “世子,你看這把劍,它叫……”

    “師父,我去換身衣服,可別被我娘看見了。”

    說著,

    鄭霖就繞開了造劍師向后頭走去。

    造劍師被徹徹底底無視了,抱著劍匣,站在原地。

    劍圣預想的一幕,確實成為了現實。

    鄭霖走到趙元年面前,趙元年現在勉力站著,這位大乾新君今日的登基大典,可謂……十分精彩。

    “多謝世子殿下搭救。”趙元年馬上道謝。

    鄭霖懶得客套,直接道:“大典繼續。”

    “啊,這……”

    鄭霖環視四周,對錦衣親衛下令道:

    “繼續。”

    吩咐完后,世子殿下就去后頭換衣服了。

    而這里,

    趙元年重新坐上了龍椅,

    下方,先前沒參與“造反”的乾人,則被繼續要求走流程。

    等鄭霖換完衣服出來后,正好到大家跪伏在地,山呼萬歲的時候,一大幫人,跪伏在身下的血泊中,旁邊就是斷肢殘骸,有些先前因為驚慌來不及做反應如今伴隨著現在平靜下來感官開始恢復的,開始吐了起來。

    地上的鮮血,像是蘸料,而這些新朝從龍之臣,則像是自己把自己剝得白白嫩嫩的肥蝦,主動往醬料里跳,還不停涂抹自身生怕落后。

    鄭霖重新回到自己的椅子坐下,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這一幕。

    等到流程結束后,

    新官家在趙公公的攙扶下,離開龍椅,面向鄭霖這邊,跪伏下來;

    后頭,一眾“臣子”,也都向著世子跪伏下來。

    這不算矮化這位新官家,因為,對于這座新生的偽朝廷而言,他們夯實自身凝聚力的唯一方式,就是通過他們的官家,向王府不斷地獻媚。

    反之,要是趙元年真有什么理想有什么抱負,喊著要為新大乾的崛起而一同努力,怕是下面這幫人,就要直接散了。

    大家伙之所以愿意在此時跟著這位官家混,

    還不是看在這位官家是燕人王爺的兒皇帝么?

    鄭霖扭頭看向站在其身邊的阿銘和劍圣,

    問道:

    “我現在應該做些什么?”

    阿銘和劍圣對視一眼,其實彼此心里都清楚,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他爹坐在這里,應該做些什么?

    無法否認,乃至于連鄭霖都承認的一件事就是,在特定的時候,他爹,總是能呈現出最好的應對方式。

    劍圣開口道:

    “如果你爹在這里,就會什么都不做。”

    ……

    行宮內的亂象很容易平定,畢竟是一群烏合之眾;

    而靜海城外的戰事,則持續延伸發展到了第二天的正午。

    戰事并不難打,三鎮兵馬從一開始抱著想要利用“詐降”的手段強行打出一場奇跡,可奇跡之所以叫奇跡,就是因為它基本不可能發生。

    如狼似虎燕楚聯軍,打一照面,就把這三鎮兵馬分別按著往死里揍。

    陳仙霸與天天,采用燕軍的老戰術,擊潰對方后,像狼驅趕羊群一樣,裹挾著他們,順勢破了門海鎮與安海鎮;

    年堯則率軍圍困了東海鎮,在隔壁兩鎮陷落的消息傳來后,第二天正午,東海鎮也開門投降。

    這場戰事,宣告結束。

    乾國面對楚地的小三邊防御體系,自此盡數落于鄭凡之手。

    這是一場很理所當然卻又意義重大的勝利,理所當然是因為乾軍這些年雖然長進很大也編練出了很多支能打硬仗的新軍,但基本都在上京城和北方布置,江南這里,也能稱得上“兵多將廣”,但軍事素質和當年鄭凡偷襲綿州城時的乾國邊軍差不離。

    他們雖然呈現出了“勇氣”與“膽魄”,比如杜昇被圍困后,寧死不降,選擇自盡。

    但這無法改變整體的大勢;

    意義重大則在于這三鎮在手,等于乾楚之間門戶完全大開,大家能來去更自如且更安全,無論是來自楚地的支援還是從江南的掠奪,都能更好更快地進行轉移。

    原本就掌握著戰略態勢主動的攝政王,這下真可以在這江南一隅,高枕無憂了。

    乾人就算將北方精銳調集回來,他也能隨時拍拍屁股走人,不會再像上次那樣,為了大戰略以身涉險再來一次慘烈突圍。

    然而,

    鄭凡想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現如今,

    他先走了棋,接下來,就看上京那邊,如何接了。

    不過,

    戰事結束后,很快就有了新的分支出現。

    一支乾人水師船隊,走乾江,開了過來。

    只不過,一番接觸后,這支乾國水師并未表現出什么過激的舉動,而是直接遣派下了信使。

    ……

    “瞎子,你提前聯系的?”

    鄭凡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瞎子。

    瞎子搖搖頭,道:“主上,屬下不通兵事啊,平時玩玩兒陰謀詭計,屬下擅長,可在兵事上,屬下是不敢插手的。”

    上谷郡一戰,是鄭凡安排打的;

    這次聯楚入乾,也是以鄭凡的意志推動的。

    瞎子至多在旁邊縫縫補補做做輔助,怎可能背地里再預留什么驚喜,天知道到時候會不會釀出什么驚嚇。

    謝玉安則笑道:“海東吳家,本是海匪出身,后來祖竹明清平海波,吳家納降于乾,其地位,有點像是乾國西南地域的土司。

    王爺,我覺得這吳家,可能是來晚了。”

    “孤倒不覺得他來晚了,他們應該早就到了,而且,本該是之前那場戰事乾國那邊計入的力量,可吳家卻選擇坐山觀虎斗,賣了隊友。

    現在,看著咱們成了,至少這一塊地方,大局已經定得不能再定,吳家就選擇跳出來,重新站隊了。”

    “主上英明。”

    “王爺明鑒。”

    這時,劉大虎走了進來,稟報道:“王爺,吳家家主吳襄,下船主動求見。”

    當年蘭陽城破時,吳襄被鄭凡俘虜過,現在,他已經是吳家家主。

    只不過,吳家的勢頭,已經在明顯地滑落了,一方面是因為吳襄到底不是其父,權力的傳承中,損耗太大,很多原本依附于吳家的海匪勢力脫離了出去;

    二是因為乾國這些年“窮兵黷武”,在賦稅尤其是商稅上抽成比例比往年幾乎翻了幾倍,這等于是進一步擠壓了吳家的利益空間。

    內因外因共同作用之下,吳家受損很是嚴重。

    “你們誰去見他?”王爺問道。

    謝玉安不說話,他沒理由去見的。

    瞎子笑道:“屬下去。”

    “嗯。”

    瞎子走出了帥帳;

    而這時,

    謝玉安看見王爺挪步走到了地圖前,似乎又在思量著什么。

    顯然,多了一支吳家的船隊,這條乾江,就能更好地被利用了。

    謝玉安心里有些擔心,擔心這位王爺,會做出更激進的選擇。

    “小謝啊。”

    “在。”

    “你說,如果順著乾江逆流而上……”

    靜海沿乾江逆流而上,最終,能入乾人自己修挖出來的汴河,也就是……上京城。

    “王爺,咱們現在局面大好,為何要冒險呢?”謝玉安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勸諫。

    “孤只是隨口說說。”

    “是。”

    謝玉安不信。

    鄭凡走回帥座位置,坐了下來,

    開口道:

    “快入夏了。”

    “回王爺的話,還有旬日就到夏至了。”

    王爺點點頭,

    道:

    “這仗,爭取在這今年內,給它打完了。”

    —

    今天狀態不是很好,我盡快調整過來,抱緊大家!
第64章 看不透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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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嚇到沒有?”

    “回王爺的話,當時真的被嚇到了,得虧世子殿下就在我身邊。”

    趙元年一邊回答,一邊從趙公公手里接過茶壺,開始幫王爺與世子倒茶。

    世子坐著沒動;

    鄭凡伸擋了一下,趙元年愣住;

    隨即,鄭凡看向站在邊上的趙公公。

    剎那間,趙公公只覺得后背冰寒,馬上伸手從官家手中“搶”下茶壺,開始倒茶。

    趙元年苦笑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鄭凡搖搖頭,道:“沒這個必要,你也算半個家里人,如今又當了官家,自己人面前,不用這樣,給自己一些體面。”

    “是,是。”

    趙元年很是感動,這并不作假,因為他母親的關系,所以他對王府內的生活圈子,或者叫那種一家人的氛圍,是有了解的。

    鄭霖默默地喝茶。

    其實,這些話由鄭霖這個世子來講最合適,因為鄭凡已經不用“施恩”了,下面的人,沒誰敢反對他,不是壓迫,而是帶著敬畏的臣服。

    相較而言,這些“遺澤”,該這個繼承者去分潤利益才最大化。

    這些道理,鄭凡相信自己這兒子不是不懂,但他就是懶得做。

    “玩得開心么?”

    鄭凡問道。

    鄭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還可以。”

    “有點牽強。”鄭凡說道,“那下次可就沒機會了。”

    “開心。”鄭霖改口。

    “嗯。”

    王爺滿意了。

    坐在邊上的趙元年開口道:“我是真沒想到,那天會鬧出這般大的陣仗。”

    鄭凡看了一眼趙元年,

    笑道:

    “是沒料到,這江南,還有這股子血勇?”

    “是。”趙元年點頭。

    福王府在滁郡,不算三邊,但卻靠著三邊,否則鄭凡也不可能幾次打進來。

    而他趙元年,在當“狗”之前,也曾抗爭過,但卻被一次次地鎮壓,最終,他屈服了。

    他親眼見證過大燕鐵騎的強大,也見證過這位王爺的可怕,在晉東的這些年,他所見所聞,更是加深了這一系列的認知;

    所以,在他的意識里,反抗這位王爺,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且開始納罕與疑惑,為何這里的乾人,竟然真的敢。

    他這個心態很正常,一般當漢奸走狗的,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自己早就跪好了,卻看見以前的“同類”站起來;

    你們怎么敢,你們怎么能?

    人有一種典型的自我保護意識,就和做買賣一樣,誰都不希望自己全盤徹底地否定自己,這里頭下注的不僅僅是金錢,還有人格。

    “偌大的江南,自然包羅萬象,有什么都不算奇怪,你也不用想太多。”鄭凡安慰道。

    “是,王爺說的是。”

    “其血勇,也就這一茬了,不可能長久的。”王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繼續道,“通鹽、明蘇兩座城,已經開門投降了。”

    這兩座城,分列靜海南北,規模上比不得靜海,但也不算小城了。

    燕楚聯軍在鄭凡的控制下,并未從一開始就貪功冒進,去享受那攻城略地的快感,而是很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龜縮”。

    可行宮的“造反”失敗,最重要的是,三鎮的失敗與淪陷,讓這一塊區域的乾國世家大族以及官紳……甚至是百姓,都看不到希望了。

    所以,燕人只派出了小股兵馬去嘗試招降,嗯,之前其實也在做,也終于在此時出了成效。

    那三鎮,算是這塊區域里真正能打仗的唯一一路兵馬了,雖然江南各地兵冊上的“兵馬”,一直不少,但里頭,一半是“陰兵”;

    剩下的一半,也早就拉胯不堪,比上京曾經的京營還要廢。

    有些人,有勇氣,有鼓氣,他們抗爭了,然后失敗了,一定程度上,確實宣示了大乾江南的血勇,可同時也給見風使舵的人,找到了借口與理由;

    既然反抗無用……那就投降吧。

    “這……這真是太好了。”趙元年很是驚喜。

    因為這意味著,他這個皇帝名義上所管轄的疆域,終于不再僅僅局限于靜海一隅,南北之間,也被拉開了。

    這個官家,終于不再是單純的城主。

    這里頭,其實也有吳家的作用在,通鹽、明蘇兩城,也在乾江邊上,吳家船隊一上來,等于是給了最后一擊,促使了他們的投降。

    只不過一直到現在,王爺都沒親自接見那吳襄。

    鄭霖繼續默默地喝茶,吃茶點。

    “也不嫌膩。”王爺說道。

    茶點這類,當世還是以甜為主,大戶人家吃茶點,就那一小碟,甚至可能就那一小塊,慢慢地吃,再品品茶聊聊天,一下午就消磨過去了;

    可自家兒子,是一塊接著一塊往嘴里放,眼瞅著兩盤已經見了底。

    鄭霖白了一眼自家老爹,

    回答道:

    “我是武夫。”

    鄭凡心下會意,

    一直有身邊人遞梯子的他,怎會不知道梯子的用處?

    再說了,早年自己沒發達時,也沒少給別人遞梯子,當即道:

    “你爹我也是武夫,還是四品。”

    “哦,很高么?”

    “很高了。”鄭凡理所當然道。

    “三品,不應該是起步么?就跟小孩肯定會長大一樣理所應當。”

    “哈哈哈哈哈。”

    王爺笑了。

    他是一個很討厭別人在自己面前裝逼的人,很多人在他面前裝完逼后,下場都很凄慘。

    但當父親的,對自己兒子,總是寬容的。

    趙元年與趙公公,陪在旁邊一起笑了,他們其實早就感覺到了,這對父子,不像是尋常的“天家”父子。

    “對了。”鄭霖忽然開口問道,“之前你在賞花樓,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

    “哪句話?”

    “不是因為野蠻而造就了絕對的軍事集團,而是因為絕對的軍事集團,必然帶來野蠻。”

    當日在賞花樓上,自家父親見燕軍進入賞花樓后,說出了這番話。

    鄭霖本以為是自家父親的老本行,總是在一些特定的時候說一些故作高深莫測的話來烘托某種哄哄的氛圍;

    但當時謝玉安的反應,告訴了鄭霖,大概,是自己沒能理解其中意思。

    不過,在鄭凡看來,先前自己故意給兒子創造機會在“游樂園”里玩耍,

    確實是增進了父子之間的關系,擱平時,兒子可不會主動問自己問題;

    看來,那日行宮里的人,沒白死;

    嗯,類似的親子活動,以后可以多多展開。

    機會難得,鄭凡自然不會像普通父親那般: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

    而是放下茶杯,

    很平靜地回答道:

    “就像是你一樣。”

    “我?”

    “對,為何自幼就把你的力量封印?

    因為當一個人,擁有很強大的力量時,他往往不會去遵循規則,也不會講道理,而是會變得很野蠻,喜歡……不,叫習慣去用力量強行獲得所需。”

    “師父為何沒這樣?”鄭霖問的,自然是劍圣。

    “你師父是經過沉淀了,呵呵,你是不曉得,當年的你師父,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司徒家老家主,皇帝一般的人物,他說殺也就殺了。

    如今的晉王,當年的晉皇,他瞧不上,也想給順手料理掉。

    在遇到我之前,你師父仗著自己的一把劍,做了很多的事;

    然后,

    成功地把局面,越弄越壞。”

    ……

    “聽著,在說你呢。”

    院外,造劍師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劍圣。

    劍圣笑笑,

    道:

    “又沒說錯。”

    ……

    “你師父的劍,很強大,但他的強大,沒換來他想要的結果,所以,你師父才跟了我;

    現在還好了,沒人再說這些話了。

    早年你爹我地位沒這么高時,甭管哪國的江湖人,見到你師父的第一句話就是:想不到堂堂晉地劍圣,竟然當燕人的狗;

    呵呵,可把你師父給氣得哦。”

    “師父說過,他跟你,是因為你重諾。”

    “是重諾,因為我答應過他的事,都完成了。

    我答應他把野人驅逐出去,我做到了,現在野人,安敢再在雪海關下放肆?

    我答應他取消人頭稅,我做到了;晉東,根本就沒有溺嬰之風氣!

    我答應他讓學社里的孩子們,在學社里待到足夠大,多念書多知禮,不要太早地就把孩子送戰場上去,我,也做到了。

    我答應他讓晉人百姓,吃飽飯,這,也做到了,至少在晉東,已經好些年,沒聽說誰誰誰被餓死的了。

    我沒你師父強大,但我喜歡講道理。”

    鄭霖撇撇嘴,顯然不信。

    “怎么,不信?”

    “很難信。”

    在鄭霖看來,自家親爹,才是武力至上的親行者。

    “在你不夠強大,不夠應對自身局面時,武力,是必須的。

    你沒出生時,晉東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幾乎就是一片白地。

    北有雪原野人各部依舊賊心不死,南有楚人,虎視眈眈;內有晉人,妄圖復國;西邊,朝廷上的那些大臣們,早就把我視為眼中釘了。

    晉東不夠強大的話,根本就活不下去。

    但你不同,

    你是我的兒子,你生來就是世子。

    你爹我是沒什么本事,

    但至少能像普通的父親一樣,供你吃喝上學,供你好好長大。”

    王爺說這話時,

    旁邊的官家和公公,一時不曉得是該繼續點頭呢還是搖頭。

    “而如今,雪原被你爹我閹割了,楚人被你爹我打趴下了,姬老六也和你爹早就有了默契,這一輪與乾之戰打完,你爹我估計的戰果,是將乾國削掉至少一半,打成像楚國現在的模樣。

    余下的邊邊角角,就好料理了。

    可以說,除了造反之外,就只剩下西征一條路,才能繼續保持著用兵價值。

    但造反和西征,都是很不劃算的一件事,相較而言,西征可能還好一些,至少對歷史的貢獻能更大。

    打天下和治天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嗯,這個就有點遠了,門類也多。

    主要還是在于,一個人和一個地方甚至一個國家,某些方面是一致的。

    不斷沖漲的軍力,看似轟轟烈烈,實則興亡,都會很快。

    十幾年前,燕國還是門閥林立的狀態,說白了,門閥出現的根本原因,在于燕人早年和蠻人長年累月的大戰,不得已之下,將地方權力逐漸下放。

    當時是為了追求更有效地抵御與抗擊蠻人,可等到蠻人被鎮壓下去后,以鎮北侯府為首的一系列的大門閥,卻幾乎將大半個燕國給架空,反而讓燕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空有強大的鐵騎卻沒有能夠與之匹敵的國力,也無法對外進行征伐。

    再拿咱們晉東舉例,咱晉東的標戶制度,可以在戰爭年代,盡可能的在更便宜的狀態下養更多的精兵,而且可以保證他們對外戰爭時的銳氣。

    可一旦四周的敵人都被干趴下了,又還能繼續從哪里掠奪呢?

    軍功,是一種榮耀,可榮耀要是沒有具體賞賜的支撐,終究是無根浮萍。

    敵人都打趴下了,總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吧?

    而且,一旦天下平定,十年吧,眼下的百戰精銳,馬上就會墮落成一種你難以想象的模樣,且很快就會變成類似當年燕國門閥如今乾國士大夫和楚國貴族的一個階層;

    一邊啃著王府的鐵莊稼一邊遛鳥斗蛐蛐兒,子孫后代甚至連馬都可能騎不起來,更別說騎射了。”

    鄭霖看著鄭凡道:

    “我還是不那么相信。”

    “當然是有法子去嘗試減緩它的墮落,比如,繼續不斷地向外尋找新的對手,可那時候,戰爭就不再是收益,而是一種負擔了。

    這就是盲目自信于武力的后遺癥,和用秘法催動潛能一樣,短暫的強大與膨脹之后,很快就會陷入虛弱。

    這天下,你爹我打了一半,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去想,你爹我都不希望它又馬上分崩離析。

    除非兒子你在接下來的這些年,不斷取得耀眼的成績,在光環上,和你爹我持平,否則,就算這個位子給你,你也很難去對這個局面動刀子。

    別看他們一個個地向你跪伏下來,熱誠地喊你世子殿下千歲;

    其實,一半是看在你爹我的面子上,另一半,則看在你是我兒子,你繼位后,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孫,也能繼續過上標戶日子的面子上。

    所以,你爹我不得不提前開始考慮,在恰當的時候,最好提前一點,把該改的東西,給改一下,這樣,你的擔子就能小很多,這個天下的局面,也能盡可能地維系久遠一些。”

    說完這些,

    鄭凡重新端起茶杯;

    邊上的趙元年則起身,很恭敬地拜服下來。

    “其實,我對世子的這個位置,并沒有特別大的興趣。”鄭霖說道。

    “你有家人,需要保護,你就需要它。

    其實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壓力,也不要覺得它是一種負擔,就當這是人生體驗的一部分,畢竟,江湖走久了,也會膩,野人當長了,也會枯燥。

    最好什么都嘗試過,也都真正品味過,這樣的人生才圓滿。

    我倒是希望你這輩子能快快樂樂的,

    但換句話來說,這世上哪里有絕對的快樂。

    就比如,

    你有一天做到了江湖第一,天下第一的強者;

    可一個廢物點心般的家伙,卻不和你打架,反而喊來了數千鐵騎來圍毆你,

    你氣不氣?”

    鄭霖看著自家老爹,這話怎么都覺得自家老爹在含沙射影他自己。

    “你問問那些死在你爹手里的那些強者,他們氣不氣。

    再問問那位造劍師傅,被我一句話喊來到我身邊站崗,他氣不氣?”

    ……

    “說你了。”

    “我不氣。”造劍師說道。

    劍圣笑道:“我不信。”

    “遇見我徒弟了,我高興。”

    “臉呢?”

    “這就和造劍一樣,有追求才有意思,再說了,我知道這位小爺眼高于頂,嗯,他也確實是有眼高于頂的資格;

    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有想攀登的沖動。”

    聽到這話,劍圣不禁搖搖頭。

    他不相信造劍師能成功,因為造劍師不是鄭凡。

    劍圣清楚自家徒弟到底有多心高氣傲,也就只有鄭凡,仗著親爹的身份,再加上姓鄭的最擅長的那一手拿捏人心的本事,才能把這只幼鷹給馴服住。

    瞧,

    眼下這不已經開始有成效了?

    ……

    正在對兒子進行屁于愛的王爺,

    被一聲通稟打斷。

    下面人傳報,吳襄的兒子吳勤求見。

    鄭凡一直沒見吳襄,這是要故意敲打他,但他卻把他兒子留在了靜海城,每天都要求見一次,雖然都是被拒絕。

    這孩子也就十五歲,但派頭很足,賞花樓的那個上次鄭凡見過的那個花魁,就被他贖身買了下來。

    原本想要拿她當禮物送鄭凡的,被鄭凡瞧見禮單后,派人直接給他轟了出去。

    聽到他來了,

    鄭霖臉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意。

    這吳勤每次求見都極為殷勤,大門口跪一下,進門后跪一下,進偏廳等候時,再跪一下。

    雖然每次都沒見到人,但他每次都是三跪而入。

    “我覺得爹你可以給他賜名,干脆叫個吳三跪。”

    鄭凡瞥了一眼自家兒子,

    道:

    “這名字不好,爹是在敲打他吳家,愿意敲打,就含有留用的意思,你沒必要給人往死里作踐。”

    鄭凡朝著自家兒子前傾了一下身子,

    叮囑道:

    “兒子,記住,你可以去作踐一個人,但你得做好準備,作踐他后,把他給殺了;

    要是辦不到或者暫時不能辦,就沒必要去作踐。”

    鄭霖聽到這話,看了看自家老爹,倒是罕見地微微點頭。

    他自然不清楚的是,他爹之所以反感這個名字,原因是和他爹以前的王號犯沖。

    劉大虎從外頭走了進來,手里抱著一張卷軸:

    “王爺,最新的軍圖繪制好了。”

    攝政王的帥帳里,設有類似參謀部的組織,基本由錦衣親衛中選人擔任,這些人,日后都是能外放出去當將領的。

    軍圖是軍事情報的總結與更新,王爺打仗向來很重視它。

    “來,攤開看看。”

    “喏。”

    劉大虎將軍圖攤開,這張軍圖里包括著楚國西南部,乾國江南的東南部,再順著乾江,一路向上京延伸。

    并不全面,但卻適合眼下的戰場格局。

    趙元年看到這張圖,很是興奮,因為通鹽城與明蘇城,以及其周邊的附屬城鎮位置上,已經標注上了藍色的印記。

    乾國疆域屬紅,燕人疆域底色屬黑,這藍色,則代表著他這個官家以及這個新朝的地盤。

    變大了,變大了……

    趙元年真的很喜歡這個涂格子的游戲,

    他希望能再大一些,最好,能將江南畫個三成,多了,他也不敢要了。

    軍圖上還在各個位置做了標志,比如年堯部就駐守在靜海南部的明蘇城,謝氏駐扎在靜海北部的通鹽城;

    原本的那三鎮加上靜海城所在,則由晉東軍駐守。

    同時,軍圖乾江位置上,還標注了船隊,吳家的船隊。

    “元年,你去那兒再要一份拓本,傳令下去,以后這軍圖,孤這兒有一份,官家這邊,也得有一份。”

    “喏。”劉大虎應下了。

    低情商,你可以回避了;

    高情商,我有的,官家也得有。

    “多謝王爺。”

    趙元年拜謝后,帶著趙公公走了出去。

    劉大虎端起茶壺,幫鄭凡續茶水;

    王爺則指著軍圖,對自家兒子道:

    “其實前陣子,爹心里冒起過一個想法,爹心里,是有些急切了,想把這場戰事的進程,給拉得再快一些。

    就比如,借著吳家船隊之利,親自率本部兵馬,沿著乾江再入汴河,去上京城,給他們再敲個鐘。

    因為爹篤定,無論自己在后方做出怎樣的反應,你梁程干爹和茍叔叔他們,都能通過前線乾軍的反應做出預判,從而和你爹我達成默契聯通。

    而你,

    則可以代替我,陪著趙元年,在這里守下這份地盤,阻止江南之地乾人的反撲。”

    聽到這話,鄭霖臉上當即露出了喜色。

    行宮那一場,他已經很開心了,聽自家爹這意思,這是打算讓自己完全放開了玩兒?

    雖說他留下來,是當一個穩定新朝人心的傀儡,可只要親爹帶著娘親一走,趙元年,敢不聽自己的話?

    誰又能阻止他的瀟灑?

    “爹,我覺得這挺好。”鄭霖如是回答。

    鄭凡卻搖搖頭,

    道:

    “還不到時候,眼下痛苦的,是乾人。前有狼,后有虎。

    上京知曉三邊對于他們的意義,失去三邊,不僅是邊疆失守,我大燕鐵騎能夠直接揮師南下,乾人連上京,也不可能守住,就算堅守下來了,上京也不可能再當國都了。

    然而,咱們現在在江南立新朝廷,不用地盤多大,因為只要咱們把新朝廷立住了,時間越久,影響就越大,最終會導致上京在江南的統治出現土崩性的瓦解。

    另一方面,咱們掐住了乾江這一處,可以至少讓三成以上江南所出,無法供應北上,失去了江南,甚至江南不穩出現破口,乾國的北方,也就會供血不足。

    上京那邊,要想應對江南的這個局面,就必須得從北方抽調精銳回來;

    可北方一旦精銳調動,燕軍必然跟進,不會給他們從容的機會。

    故而,理智告訴爹我,繼續留在這里,安心地等,才是對大局最有利的選擇。”

    鄭霖一下子泄了氣。

    鄭凡瞧著自家兒子的神情變化,有些好笑,伸手指向軍圖,道:

    “來來來,你且先看看這張軍圖的布置,于我軍有何利處,慢慢來,我家兒子自幼堪比麒麟,你放心,爹不會拿你當小孩看的,爹也會盡可能地給你創造去鍛煉自己的機會,比如,讓你天哥帶你領一支兵馬去奪一座縣城?或者去剿滅一支盤踞的乾軍?

    這都不是問題。”

    鄭霖努了努嘴,他有心想要繼續保持高冷,但哪個男孩子能拒絕帶兵打仗當將軍的誘惑呢?

    而且他爹這個人,有一點很讓人討厭,你敢和他犟,他就順著你的犟走,非得讓你低頭說好聽的他才心滿意足。

    在這一點上,娘親就好多了。

    娘親從不要求你說好聽和服軟的話,她只是簡單地把你肋骨打斷。

    鄭霖起身,走到軍圖前,皺了皺眉,

    道:

    “爹,我想換個思路。”

    “哦?”鄭凡笑了笑,“當然可以。”

    “如果爹你是乾人,面對這種情況,該如何破局?”

    鄭凡搖搖頭,道:“爹也沒辦法破局,國勢,軍勢之下,不是靠所謂軍神贏個一兩場就能掰回來的。”

    “真的沒辦法了?”鄭霖繼續問道,“對了,可以給乾人開個……三兒爹掛嘴邊的口頭禪,那個叫……開掛。”

    “呵呵。”

    鄭凡手托腮,面露思索之色。

    他很享受和兒子進行這類的互動,自然不可能不給兒子面子,哪怕,顯得有些無稽。

    良久,

    鄭凡指著軍圖開口道:

    “除非乾人沒有把精銳開赴北邊,但這不可能,乾人的圣旨上,已經……”

    說到這里,

    鄭凡忽然停住了。

    鄭霖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家老爹,發現老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轉而站起身,在軍圖邊蹲下。

    這一刻,鄭霖感受到了來自自家老爹身上所傳來的威壓,不再平和,不再慵懶。

    鄭霖不知道的是,當年他爹在初出茅廬時,也是這般看他田伯伯的。

    “開掛的話,

    就是乾人未卜先知,提前做出了極為精準的戰略判斷,而且愿意,為此賭上一把。

    姬老六可以下旨罵我玩兒,他乾人,其實也可以嘛。

    乾人這些年,除了三邊之外,所編練出的新軍里,成氣候成規模,且也曾在多年前參與過對你李富勝叔叔圍剿戰役的,也就那四支。

    孟珙、鐘天朗、韓老五、樂煥。

    這四個乾國將軍以及其部下,是有能力,和我燕軍擺開架勢打一場的。

    而這四位,一個本該在滁郡布防,另外三個,則該去東北角蘭陽城一帶布防,將北方的窟窿,完全堵死。

    乾人破局的唯一辦法,就是這四支本該北上的野戰精銳,沒有北上……”

    鄭霖問道:“沒北上的話,應該在哪里?”

    鄭凡伸手指了指,

    “在我們南面,藏著?”

    “藏得住么?”鄭霖問道。

    “這里畢竟是乾地,乾人的兵馬在自家地盤上,可比在山溝溝里,還要好藏。”

    劉大虎在此時開口道:

    “王爺,屬下覺得不可能,若是乾人那四路精銳,就藏在江南之地,那就意味著乾人對我軍入江南,是有預判的。

    那這三鎮兵馬,為何主動而出,結果被我軍輕易擊敗后,又順勢取了其三鎮城防?

    那這明蘇城、通鹽城,為何會自己投降?

    吳家……又為何會反叛乾國站隊于我們?

    甚至,

    最早最早的劉徽,

    他也不應該選擇開城門把靜海城,拱手于咱們吶。

    所以,屬下覺得,這個推論,絕無可能。”

    鄭凡點點頭,

    同時抬起手;

    劉大虎摸了摸兜,而后看向鄭霖。

    也不知怎么的,看著老爹這個模樣,明明已經不用裝扮親衛的鄭霖,還是默默地將鐵盒取出,送到老爹指尖。

    想用火折子幫忙點時,老爹卻挪開手,轉而將煙在指尖盤著打轉兒。

    “大虎啊。”

    “屬下在。”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乾人是故意的?”

    “屬下……”

    鄭凡的目光,繼續盯著面前的軍圖:

    “把城,一座座地先讓給我們,讓我們進來,讓我們分兵駐守,我們的兵力,在此刻就被攤薄了。

    林林總總,有駐軍的,現在就超過六處。

    我軍最擅長的機動性,也將因此喪失;而乾人,就能更從容地,從中進行分割。”

    鄭凡將指尖,放在了由年堯現在駐守的明蘇城位置,轉了好幾圈;

    隨后,

    又挪到了乾江上,也就是吳家的船隊所在:

    “吳家,是否還能再反水一次,一旦四路乾軍,切入咱們這里。

    吳家的船隊,在乾江上,就能把江兩岸的我軍,完成分割。”

    “王爺……這……這也太……”

    “召吳襄來見我,我要看看他現在,到底敢不敢下船。”

    “喏,屬下這就去。”

    鄭霖則開口道:“他兒子不就在這里么,他怎么會……”

    鄭凡看向自家兒子,

    道:

    “你真當天下所有父子,都與你我父子一樣,父慈子孝么?”

    “我哪有。”

    “你剛出生時,我抱著你去見你爺爺,地下那個黑甲男對我咆哮,還在襁褓中的你,就會主動為了維護我,沖著那黑甲嘶吼。

    咱們父子,明面上,可以隨便鬧騰;

    但爹相信,你以前就算再瞧不起你爹我,也不會允許別人把你爹腦袋摘走。

    可這世上,子弒父,父棄子的事兒,也并不稀罕。

    尤其是那些大族高門子弟,女人多,孩子也多,連自己兒女可能都認不全,哪里會真的往心里去掛記?

    當年先帝為了一個伐楚的理由,可是直接把一個皇子給獻祭了的。”

    鄭霖主動把臉,湊到自家老爹面前,

    此時,

    他臉上居然帶著笑意,

    顯得有些樂呵,

    壓低了聲音道:

    “爹,您是不是忽然覺得自己,這次玩兒脫了?”

    王爺也把自己的臉,朝著兒子方向又湊了湊,

    同樣壓低著聲音,

    同樣地小聲道:

    “兒子,要不咱爺倆先跑路吧。”

    鄭霖下意識地往后挪了幾步,

    和自己親爹拉開了一些距離;

    看著自己親爹臉上那忽明忽暗的神情,

    此時,

    一向瞧不起自己父親的他,

    第一次發現,

    自己竟然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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