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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萬里江山,1根柳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綿州城,

都督府

“阿郎,茶。”

老翁將一杯茶,遞送到祖竹明面前。

祖竹明伸手接過,卻又放在一邊,伸手,揉著自己的眉心。

“阿郎,還未拿定主意么?”

“他們,在逼我。”

祖竹明的頭發,已經半白,這一刻,其眉心位置的“川”字,格外明顯。

先前軍議上,可謂群情激憤。

有人喊著要回師上京勤王,

有人則喊著大勢已去,不如

可問題就在于,喊著勤王的,不一定是真打算去的純忠之臣,喊著大勢已去的,也不全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大乾三邊十余年前,也就是在燕人第一次大舉南下前,是自成一套體系的。

可伴隨著那一場燕人南下打到上京城下的戰事后,三邊體系,被不斷地以各路兵馬進行填充,一段時間內,朝廷因為畏懼,不停地把各地能打仗的“精銳”往那里堆砌。

而這,也就造成了三邊現如今極為復雜的勢力格局。

各支兵馬,成分復雜,屬地復雜,人脈復雜,山頭復雜

祖竹明清晰記得,當年燕楚第一次國戰時,朝廷本欲配合楚國行北伐之舉,但最終被老鐘相公強壓下來,最后,因老鐘相公的病死,使得那一場北伐最終成了泡影。

因為三邊大軍,就是因為顏色過于“斑駁”,所以,很難找到一個真正的話事人出來主持全局,這一點,連朝廷自己,都明白。

可一直到現在,這種局面,本質上其實一直都沒變過。

之前,他祖竹明雖然在明面上“管順”了三邊,可現如今,伴隨著上京城破朝廷投降詔書下達,他祖竹明失去了法理上的支持后,

一個江南人,

如何能在三邊,完全服眾?

祖家在他祖竹明崛起之前,只是江南的一個普通將門,層次也就中等,甚至還有些偏下。

彼時東南匪亂橫行,他祖竹明是靠著肅清海匪之患才得以迅速崛起,建立起了祖家軍。

所以,說白了,祖竹明到三邊來任都督,是作為客帥的身份來的。

“陳伯,這三邊,守不住了。”

“阿郎,你難。”

陳伯是祖竹明父親留下的親衛,忠心耿耿,侍奉了祖家兩代人。

就在這時,

有親衛進來稟報:

“大帥,有有故人求見。”

祖竹明微微皺眉,看著這名老資格親衛,疑惑道:

“故人?”

“大帥去見見吧,確實是故人。”

故人,在簽押房。

這讓祖竹明很是奇怪,因為尋常客人,哪怕是貴客,也會先被安置在前廳等待自己去見,簽押房這種地方,得由自己這個主人請人家或者帶人家來才是。

可偏偏,自己手底下的這幫素來守規矩的人,這一次,竟自作主張了。

簽押房內,站著一個人,他正觀望著四周掛著的書畫。

當年,姚子詹也曾做過三邊都督,這里,也曾是他用過的都督府,留下了很多字畫墨寶,祖竹明接任時,一是為了表現對前任的尊敬,二則是尋常權貴想求姚子詹一幅畫或者一幅字往往得耗費千金,自己腦子有病才會把人家的真跡給撤掉。

似乎是聽到了自己腳步聲,

簽押房里的人,

轉過身,

在祖竹明驚愕之中,

直接雙膝著地跪下:

“父親!”

這個稱呼,讓祖竹明如遭雷擊。

“父親,兒子回來了!”

祖竹明看著來人的面龐,不敢置信道:

“東東成?”

“正是孩兒,父親!”

“你你怎么還活著?”

“父親,孩兒不孝,其實孩兒一直都活著。”

“大少爺回來了!”陳伯發出驚呼。

“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燕國生活著?”

“是,父親,當年一戰,

孩兒被攝

被鄭

被燕”

祖東成嘴巴張了幾次,卻始終沒辦法將那個人的稱呼說出來。

祖竹明開口道:

“攝政王。”

“是,那一戰后,孩兒被攝政王俘虜,只不過攝政王當時,還不是王爺。”

“所以說,燕國當初傳出的消息,說你在燕京,寧死不降,大罵燕國先帝,隨即被問斬的事,都是假的嘍。”

“是,父親。”

“你降了?”祖竹明問道。

“孩兒孩兒”

“不用吞吞吐吐,照實說。”

“孩兒確實見到了燕國先帝,可先帝,并未勸降孩兒。”

“呵。”

祖竹明笑了,

伸手,

在大腿處拍了拍,

“是啊,嫡親兒子被俘,本該是一件極為羞辱的事兒,甚至,當時的為父,當時的祖家軍,都可能因此被朝廷打壓。

將你問斬,塑造出一個寧死不降的忠勇之名,不僅能把因你被俘的事兒給消弭下去,反而能因此抬高為父的地位。

否則,

為父怎可能坐到這三邊都督的位置。

燕人,

燕國那位先帝,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祖竹明指節捏得發響,

他很生氣,

生氣的原因在于,

燕國那位先帝,留著自己兒子這枚棋子,似乎壓根就不擔心他祖竹明能統御好三邊,能對他燕國,造成什么威脅。

憤怒的原因,來自于被人看輕了。

但這憤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為看輕自己的,是燕國的那位先帝。

被那樣的人看輕好像也不算特別羞辱的一件事。

“是燕國皇帝,派你來的?”祖竹明問道。

“是的,父親。”

“派你來勸降為父?”

“是。”

祖竹明看著眼前這個曾讓自己引以為傲,視為真正接班人的嫡長子,道:

“你可以試試。”

祖東成再次跪伏下來,道:

“父親,上京城破的消息,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攝政王的大軍,已經入了上京城,官家和百官都已經降了,父親在三邊繼續固守,又有何意義?

甚至,

失去了上京,失去了江南支援的三邊,還有能力繼續守住么?”

“為父”祖竹明深吸一口氣,“我祖家,世代大乾將門,哪里能就這般”

“官家都低頭了,官家都降了,父親,趙家人自己跪在燕人面前了,我祖家,又怎么了?”

“東成,官家,能代表乾國么?”

“官家難道不就是乾國么?”

“我大乾,又豈是一個趙官家,所能代表的。”

“父親,孩兒懂父親的意思。”

“哦,你懂?”祖竹明有些奇怪。

“孩兒來之前,陛下曾特意接見過孩兒,與孩兒說了一些話,關于,父親的話。”

祖竹明目光微凝,

道:

“燕國皇帝,說了什么?”

“陛下說,父親是忠臣,是乾國忠臣,是乾人忠臣,父親的忠,能大到裝入整個東海的波濤。”

“呵呵呵呵。”

饒是威嚴如祖大帥,

被敵國皇帝這般“吹捧”,

心里,也是開心的。

同樣的馬屁,換不同的人講,效果,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陛下還說”

“陛下還說什么了?”

“他說,上一個像父親這般,忠于乾國的人是刺面相公。”

“”祖竹明。

刺面相公當年被下獄,最后死于牢獄之中,幾乎是乾國政壇上的一塊禁地。

可太陽底下沒新鮮事兒,對于普通人而言撲朔迷離的事情,在真正上位者眼里,無非也就那么一回事兒。

作為乾國的鄰國,刺面相公的死,燕國也是極為重視,密諜司再不行,特意打探一件這么大的事情,也是能辦到的。

祖竹明沉默了許久,

見自己父親不說話,

祖東成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父親應該收到家里來信了吧?”

祖竹明點點頭。

趙元年在江南,建立偽朝,而祖家老宅,就在趙元年的勢力范圍之中。

先前軍議上的混亂,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大家伙都收到了風聲,江南祖家,已經投靠了趙元年。

從太尉到上將軍,一流水的武將官職看下去,里頭姓祖的,一大堆。

所以說,

趙元年在江南當那個官家,有“太二”山的荒唐,

但也有真正政治影響力上的發揮。

好歹也能沾親帶故點兒攝政王半個“義子”的身份,趙元年還是有些水準的。

現在,三邊大軍這里,分為多個派系,有各自不同的政治目標與需求。

有的,想要投降燕人,這不談。

有的,是想帶兵馬離開三邊,去老家割據,再看風向

有的,則是打算去擁立某個藩王,再立一個新朝廷。

最后一類的,人數還不少,因為百年前,乾國太祖皇帝,就是在一個如斯亂世之中起家建立了百年大乾的。

相對應的,

祖竹明因為有道德潔癖,所以,和投降派格格不入

又因為江南祖家的倒戈與吃相,使得祖竹明在那些反抗派里,也無法融入

又因為祖家根基在江南要想回去割據,也得從北到南橫跨整個大乾,這幾乎無法實現,真當燕人是瞎子?

放著你在眼皮子底下帶著祖家軍一路溜達回家?

故而,

堂堂三邊都督,竟然和手底下這些個派系的立場與意志,都截然不同。

“東成,你在燕國那邊這些年,過得還好么?”

“父親孩兒過得,挺好。”

祖東成咬了咬牙,

繼續道:

“孩兒已成親生子。”

“子?”

“是,您在燕地,有兩個孫子,兩個孫女。”

“恭喜阿郎。”陳伯馬上開口道。

祖竹明則迅速問道:

“你妻子是誰?”

“是大燕賢碩郡主,先帝指婚的。”

大燕,曾經有一個很有名的郡主,就是鎮北侯府的那位。

不過,這并非意味著大燕就一個郡主姬家皇族里,郡主,還是不少的。

“燕人,是真舍得下本錢啊。”祖竹明感慨道。

自己那兒媳的父親,是大燕先帝的兄弟之女。

在宗室里,算是很有排面的那一批了。

“呵呵呵。”

祖竹明低下頭,笑了起來,

“合著老子我守了這么多年的三邊,擋的是自家的親家?”

“父親陛下說,他愿以仁義治乾,乾人將與燕人無異,一視同仁。”

“這些屁話,不用和為父說。”

祖竹明看著自己的兒子,

問道:

“孩子們,多大了?”

“回父親的話,長子和次子乃雙生子,今年十三歲了。大丫十一歲,二丫十歲。”

“都十三歲了?兒啊,你就這么急么?”

祖東成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知道自己父親驚詫的地方在哪里,從長子的年齡,再算上十月懷胎來推算,他祖東成被俘后,基本就沒堅持多久,就去和姬家宗室女生孩子去了。

“父親,陛下有東西,讓孩兒轉交父親。”

“書信么?”

“不是。”

祖東成從懷中取出了兩道黃絹,經由陳伯,送到了祖竹明手中。

“這是”祖竹明瞪大了眼睛,“婚書?”

“是。”

婚書上,用了大印。

雖然名字上,祖竹明第一次見到,但一眼便知,這是自己大兒子所出的,自己的那兩個孫女。

大丫,賜婚于燕國太子。

二丫,賜婚于攝政王世子。

饒是祖竹明戎馬一生,

面對這兩道婚書,

也是有些無話可說,

是真正的無話可說。

他原本以為,既然派自己兒子來勸降了,那大概也就是翻來覆去的那幾手。

可誰知,

大燕的皇帝陛下,竟然這般這般這般的

祖竹明都無法想出合適的詞匯來形容大燕皇帝的此舉。

雖然,婚書上,沒寫是太子妃和世子妃,所以大概率是側室。

但無論如何

放眼整個乾國,

估摸著眼下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個乾國家族,能有他祖家和燕國聯系緊密了。

這是直接和大燕天家與攝政王府,同成親家,而且論輩分,他祖竹明還比皇帝與攝政王高一輩去了。

退一萬步說說,

就算日后大燕內戰了。

無論是皇帝贏了還是攝政王贏了,

他祖家

依舊是皇親國戚。

“東成啊”

“父親”

“你個畜生!”

新一輪的軍議,在綿州城再次召開。

因燕軍在攻破梁鎮后停止了攻勢,所以,各部將領基本都能參與。

無論如何,

大家伙都得為自己的未來,盡早做出打算了。

但這一次不同的是,

軍議進行到一半后,甲士忽然沖入,直接將一眾將領全部俘虜。

隨后,

祖家軍各部開始串聯,當年為了分化與控制,祖竹明的力量雖然在整個三邊里,占比不高,但每個地方,都有他的人。

有心算無心,再加上祖大帥的果決,奪地堅城直接被從內部打開,配合著燕軍的接收,導致大乾經營百年,耗費了無數人力物力與心血讓燕人無數個晝夜如鯁在喉的三邊防線

徹底淪陷!

“末將祖竹明,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東海侯快快請起。”

姬成玦親自上前,將祖竹明攙扶起來。

被皇帝親自攙扶起來的祖竹明,腦子有些發暈,這是什么稱謂?

隨即,他就明悟過來。

明悟過來后,只能再度跪下:

“陛下隆恩,罪將,愧不敢當。”

大燕吝爵,這諸夏皆知。

以前僅僅是針對異姓,而在先后出了先帝與今上兩位刻薄皇帝后,哪怕是宗室的爵位,也縮水了好幾倍。

君不見,今上諸位兄弟里,連一個王爵都沒有。

而侯爵,異姓軍功侯,在大燕的意義,更是不同凡響。

皇帝的親大哥,現在也只是軍功侯,可這尊貴,比以前宗室王爵要大得多得多。

如今大燕也就三個異姓王爵,攝政王、鎮北、靖南,前身,全是軍功侯。

這一聲“東海侯”下來,

祖竹明的爵位,當真非常好算。

天子不計入排名的話,祖竹明妥妥的大燕第五順位勛貴。

姬成玦不愧是做買賣出身,該錙銖必較時就錙銖必較,但該大方時,他也能比誰都大方。

“愛卿,你當得起。”

皇帝再一次地將祖竹明攙扶起。

三邊的意義,對于乾人很大,對于燕人,一樣很大。

雖說現如今乾國因為戰敗,幾乎國將不國了,但祖竹明這一場“鴻門宴”,可謂直接將大燕日后統治乾地的亂象與麻煩,削去了一半!

先帝在位“窮兵黷武”時,

姬成玦就是先帝的后勤大管家。

所以他很清楚,

往往擊敗對方的軍隊,推翻對方朝政的付出,還沒統治和治理的成本來得大。

前者很多時候是一錘子買賣,后者則是不停地放血。

安撫好祖竹明,

皇帝在御帳內放聲大笑,

道:

“行了,朕,終于可以去上京,見那姓鄭的了!”

這話,

說得擲地有聲

可只有站在皇帝身邊的魏公公清楚,陛下這話,是有些咬著后槽牙說的。

因為前不久,

攝政王給陛下來了一封信,

信中說王爺說,他已經坐過了大乾皇宮內的龍椅

而且還說,

他坐的時候,身側特意留了點兒孔隙,夠陛下側身屈膝陪坐。

皇帝看完后,

接連罵了攝政王三聲,

分別是:

“畜生、賤人、賤畜!”

然后,

皇帝打算御駕親至上京,

來一出他先坐龍椅,再給姓鄭的留縫兒把場子給找回來。

魏公公沒敢提醒皇帝,據說攝政王如今已入三品武夫境界,陛下您這屁股,能擠得動攝政王么?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北方,大燕皇帝親自收服了幾乎完整的三邊,正率大軍,即刻南下上京。

而上京這里,

則顯得安靜許多。

一杯果飲子,被放在了面前。

鄭霖放下手中的筆,端起茶,喝了一口,道:

“干爹,這太酸了。”

“這才提神。”

瞎子伸手,旁邊一張凳子“自己”挪了過來,坐下。

“我還好。”鄭霖說道,“還不至于案牘之勞形。”

“干爹挺欣慰的,之前在靜海城時,你爹把你推出來主事,你雖然坐在那里,但能瞧出來,身上有股子燥火。

現在,

都小一個月了,還能沉得住氣。”

“有么?”鄭霖問道。

瞎子點了點頭。

人的性子,是需要磨的,尤其是年輕人的性子。

而最好的打磨方式,就是讓他有敬畏的事物。

瞎子不得不承認,主上在這方面,成功了。

“只是覺得,處理這些事情,雖然繁瑣,但還算有趣。”

“沒故意說這話逗我開心?”

“沒有。”

“喜歡這種感覺么?”瞎子問道,“坐在這御書房里,批閱著一道道折子要知道,這一道道折子背后牽扯的,是成千上萬人的人生。”

“沒到喜歡的程度。”鄭霖說道,“純當是修行的一種。”

這回答,中規中矩了。

瞎子談不上多開心,當然,也和失望不搭噶。

權力欲這種東西,得分人

那些從小吃過苦遭遇過欺壓的人,一旦有機會,往往會極為渴求權力與地位

可這,與自己這干兒子毫無干系。

他生來就是世子,甚至是類似大燕第二位太子的地位,和他生而九品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得到得太簡單,往往就很難產生執念。

不過還好,

霖兒不似他親爹兩世為人,所以也就沒那么佛系。

總之,

未來還有希望,大業,依舊可期。

“眼下的這些事兒,其實還是小事兒,如今,八成以上的政令,是不出京畿的。”

“我知道。”

“不過,也快了。”瞎子伸手,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了一個橘子。

鄭霖見橘色變。

還好,干爹沒剝,而是放在手里把玩:

“剛得到的消息是,皇帝馴服了三邊,正向咱這里過來。”

“哦,干爹擔心么?”

“還不至于擔心,天下未定,估摸著得郡縣和分封同時進行,各地平叛與剿撫,也不是短時間能結束的事兒。

菜才上桌,燙嘴得很,還沒到分菜的時候呢。

估摸著接下來五年里,燕地還是朝廷的燕地,晉東還是王府的晉東。

其余地盤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只要一日不撕破臉皮,就一日不會顯得涇渭分明。”

“哦。”鄭霖點頭。

“罷了,先不與你說這些了,時辰快到了,你去城北那邊吧。”

“父親是要舉辦什么儀式來著?”

瞎子端起鄭霖只喝了一口的果飲子,

抿了一口,

隨即神情一陣微顫,

這么酸吶!

等克服這股子酸勁之后,

瞎子回答道:

“植樹節。”

上京城北,

一塊場地,被清理了出來。

大燕攝政王,在一眾將領、親衛以及乾人大臣勛貴和百姓的圍觀之下

拿起鏟子,

在已經挖好了的樹坑里,又象征性地挖了兩鏟子。

隨后,

伸手接過一棵移運過來的小柳樹,安置了進去。

最后,

又拿起鏟子,象征性地回了兩鏟子土

身邊錦衣親衛快速上前,將土填好。

一棵新柳,在此扎根。

王爺拍了拍手,

往后退了兩步,

看看這棵柳樹,

又看看不遠處高聳的上京城墻,

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一百多年前,

初代鎮北侯大破五十萬乾國北伐大軍,于邊境處,插下一根柳枝。

寓意這柳枝出翠時,他已率大燕鐵騎,踏破上京,報了乾人背義偷襲之仇!

只可惜造化弄人,因為北方戰事緊急,燕國無法再從和蠻人決戰的前線給初代鎮北侯調撥更多兵馬。

初代鎮北侯只得率軍踏破乾國北方三郡吸納人口財富回國,后來,又為了制衡考慮,身為南人的初代鎮北侯受封于北,終生無法完成自己南下破乾的夙愿。

而在一百多年后,

大燕攝政王在上京城邊,

種下一棵柳樹,命一隊士卒,日夜輪班看護不得損壞。

同時,

在柳樹旁立碑,

碑上刻詩:揚鞭策馬逐銀浪,清溜迢遞看桃花。

這句詩描繪的就是初代鎮北侯大破乾軍時的場景,也是銀浪郡名字的由來。

讓人驚訝的是,

碑文下方的落款,

并非是大燕攝政王,

而是:

銀浪郡翠柳堡守備鄭凡。

第81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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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皇帝的御駕,過了汴河。

待得抵近上京城時,看見了成片成片的乾地百姓前來“歡迎”。

說喜迎王師,似乎并不恰當

但要說憎恨也并不是那般強烈。

一是因為城內晉東甲士那森寒的馬刀,著實震懾住了人心。

該反的人已經反了,而且被鎮壓了

該上吊殉國的焚家明志的,尸體要么涼透了要么化成了灰

該自閉于家門,搞非暴力不合作的,也沒人去請他和為難他。

最重要的是,攝政王這次入上京和上次不一樣,因為趙牧勾選擇的是投降,雖然他自己以天子之身蒙受了大辱,可確實是保全了京畿之地未曾像當年那樣再遭受一次兵災的洗禮。

故而,

每個人,都有自己可以選擇的方向,而往往怕死才是眾生之本態。

百姓們自然就是該配合就配合,反正百年來,他們面對官家時也是一樣,尤其是京城的百姓對這些場面,也算是熟門熟路。

燕國皇帝來了,

他們也出城去歡迎。

皇帝的鑾駕經過時,也能跪伏下來被領著一起“山呼萬歲”。

姬成玦的視線,透過鑾駕的帷幔,掃過道路兩旁跪伏著的那一張張麻木且帶著彷徨的臉,并未沉浸于這“萬歲”的聲潮之中。

默默地吐出嘴里的葡萄籽,魏公公伸手接過

邊上的張公公又拿起一塊絹布,幫陛下輕輕擦拭了嘴角。

“看來,姓鄭的把上京,治理得不錯。”

皇帝看事情的角度,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樣,從渡汴河起,他就在觀察,眼下這座前乾國的都城,如今已經恢復了成體系的運轉,雖然效率還很低下,雖然架構上還有一定的缺漏,可它確實已經在運作了。

作為征服者,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一步確實是很了不起。

不過,

既然他是鄭凡,

皇帝也就覺得理所應當了。

事實上,

當年靖南王之所以一次次地庇護那姓鄭的,

父皇為何一次次地在封疆大吏的標準上對那姓鄭的進行提拔,

不僅是因為這姓鄭的會打仗,

其治政地方的能力,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點。

對比之下,當年官位比姓鄭的高的或者同一批的那幫丘八軍頭子,就被遠遠地甩在身后壓根就瞧不見了。

只有站在全局角度,站在經營者與統治者的角度,才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姓鄭的這種人才,到底有多重要。

打下的地盤,其他駐軍軍頭得輸血支持,而他,不僅能很快做到自給自足自我發展,而且可以盡可能地輻射其軍事影響力。

簡直不要太貼心

與之相比,所謂的養虎為患,在特定時期內,也就壓根不值一提。

待得鑾駕即將進入城門時,正式的迎接隊伍終于出現。

“朕猜猜,那姓鄭的肯定不會親自來迎接朕的,多半是派他那兒子來。”

剛從外頭接到稟報的魏公公馬上笑道:

“主子,您這回可猜錯了,攝政王爺就在前頭迎著主子您呢。”

“喲?”

大燕皇帝姬成玦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撐起自己的身子,自己站了起來,同時自嘲道:

“直娘賊,朕為何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魏公公與張公公聽到這話,相視一笑,紛紛上前幫陛下整理好龍袍。

“拜見王爺!”

“拜見王爺!”

外頭,傳來御前侍衛的見禮聲。

整個大燕,只有一個人在面圣時,完全不需要通稟。

也沒人敢上前阻攔他,讓其稍候。

一是作為皇帝身邊的人,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家陛下與他的真正情誼

二則是因為,沒人敢承擔,也沒人能承擔這一后果。

試想一下,

哪天攝政王來見皇帝,

被攔下,

侍衛說要通稟一下,

接下來,

將會發生什么?

這位王爺要是安靜地等,那也就罷了,可依照這位王爺的脾氣,要是他不打算等,而是直接選擇轉身離開

大燕的天,頃刻間就能塌陷一半!

簾子被從外頭一把掀開,

“我說姬老六,你是個娘們兒出門前得上妝不成

今兒日頭這么大,老子都在外頭等你這么久了還不出來。”

“拜見攝政王爺,王爺福康!”

里頭的宮女宦官們全都跪伏下來,

連帶著剛剛幫陛下穿戴好龍袍的兩位大公公也都跪下行禮,

尤其是魏公公,跪得那叫一個標準。

魏公公是真的怕了,當年自己一個嘴賤,不過是調侃了一句,擱一般人,那得是他的榮幸才是,畢竟也不是誰都能值得讓掌印大宦官“賞識”的。

可偏偏這位主兒,自那日之后,

幾乎每次見面,官位、爵位、權勢,都往上拔高一大截。

眼下,

先破楚,再滅乾,

三大國戰,他間接參與了一個,直接指揮了倆。

身份地位已經無法再囊括他的功勛了,

就算是靖南王歸來,老鎮北王復生,論功勛排座次,這位爺也能當之無愧地坐首座。

“咦,魏公公,別來無恙啊。”

來自攝政王的熱情問候。

魏忠河心里當即翻滾起無數根角先生,

天吶,

這主兒得記仇記到何時啊!

“奴才為王爺滅國大功賀!”

魏公公馬上露出笑臉應對,如雛菊綻放。

還好,這時皇帝發話了,罵道:

“我說姓鄭的你急什么,我原本還以為是你兒子接駕的,沒想到你會親自來。”

“合著要是我兒子來你就不打算出來了是不?

唉,

還好是我來了。”

皇帝白了王爺一眼,

道:

“走著。”

在萬人矚目之中,一身蟒袍的攝政王與一身龍袍的大燕皇帝一同從鑾駕上走出,攝政王騎著貔貅,皇帝則騎著一頭黑色神俊的寶馬,二人并行入城。

“怎么沒騎貔貅出來?”鄭凡問道。

“貔貅數目本就不多,我騎著干嘛,浪費。

對了,

差點忘了,

你這家伙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就真不怕這次玩兒脫了?”

“玩兒不脫。”鄭凡搖搖頭,“現在如果只是論打仗的話,我想不到還能輸給誰了。”

“嘖嘖,聽聽,聽聽,還真會借棍上爬夸自己,姓鄭的,咱倆都認識十多年了,你這臉皮咋越來越厚了呢?”

“等你親自持刀上陣沖殺個幾次也就懂了。”

“哦?”

“皮厚,能擋刀擋箭。”

“鄭凡,你是不是當我是個癡兒?”

“英明神武的馬屁,想來你也聽膩了,也就只有在我這里能吹到不同的風,珍惜吧。”

大燕最尊貴的兩個人,一邊行進一邊極為自然地笑罵著

原本安排和預備好的儀式,在他們各自揮手之下,全部臨時取消。

他們倆,

就是當今天下最大的規矩,也是制定規矩的人。

“接下來的重心,得是平叛了吧?”皇帝問道。

“不急。”

“何解?”

“咱們已經進米缸了,就不用一下子貪太多,撐爆了肚皮反倒不美。

上京,拿下了三邊,也拿下了江南半壁,也拿下了。

先把吃到嘴里地慢慢消化消化

我麾下幾路將領現在正在各處征戰,只不過他們兵力不夠,很難有再大的突破了,不如就先放在那兒,維持個局面。

一來,我們自己現在需要時間去整合穩固二來,也給那些不甘心臣服于大燕的乾人一個趕路的時間,讓他們都聚聚堆,以后也就能一勞永逸了。”

“兵馬還是夠的。”皇帝說道,“我這次帶來了不少兵馬。”

“可兵馬不是這般用的。”

“行,兵事上的事,我聽你的。”

“嗯,先前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乾人降兵,也得先收攏收攏才能用,否則別在戰場上出岔子。”

“這一點我倒是有個設想,仿照你在晉東的軍制,也在乾地設立標戶制,以這種方式來分化和收取乾軍的效忠。”

聽到這話,鄭凡扭頭看向了姬成玦。

“怎么,你不樂意我剽你的制度?”

鄭凡搖搖頭,道:“我聽說,你封了祖竹明東海侯?”

“是。”

“你是皇帝,你站在皇帝的立場,從乾地被滅后,我知道你恨不得頃刻間就讓乾人變成燕人,成為你的子民,實現長治久安。

可又是封軍功爵又是移植標戶制的,

姬老六,

你讓那些拼死拼活為你開疆拓土的大燕將士們心里做何感想?

誠然,

你有你的理由,我也知道,你的做法從大局上來講,是對的。

可你畢竟先是大燕的皇帝,再才是諸夏的天子。

真有哪天,乾地、晉地、楚地都可能反叛,到時候,真正愿意為你廝殺到最后的,還是只有老燕人。

你要是寒了他們的心,難不成你最后指望著被你收了人心的乾人、楚人晉人來為你勤王保駕?”

皇帝有皇帝的立場,

攝政王有攝政王的立場

鄭凡是大燕軍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既然有這份地位,就得承擔這份責任,也就是最基本的“德要配位”。

你得給自己所代表的集團和階層,去爭取利益。

當然,鄭凡的提醒也并非純粹是出于狹隘的軍人集團內部利益,因為他說的確實是實情。

天下初定,可戰火短時間內依舊不會停止。

這時候傷了燕軍士卒的心,接下來,誰還會繼續愿意為你賣命?

陳陽有破上京之功,也因為所謂的“功過相抵”,現在還沒封侯呢,

結果一個降將先封侯了?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皇帝開口道。

因為鄭凡但凡有私心,根本就不會提這一嘴,甚至,他可以直接去推波助瀾,進一步地分化朝廷和軍隊之間的關系。

“不過,這些我也考慮到了,祖竹明的侯爵位,是我興之所致,畢竟大燕歷代先皇,尤其是父皇,可是被這三邊卡在心底幾十年。

我待會兒讓魏忠河給你一份名單,里面是我擬定的封賞名冊,你給我做添補后再拿與我,這次侯爵,可是預備了不少。”

“行。”

“乾地,真是個好地方啊,姓鄭的,你說我把國都遷過來如何?”

“天子守國門。”

姬成玦聞言,若有所思。

諸夏名義上一統之后,可以預測的未來可能成為大燕真正威脅的,還是來自于荒漠。

要么是荒漠蠻族再度出現一個新的蠻王,要么就是西方的勢力,透過荒漠延伸了過來。

比較之下,

什么土人什么北羌什么野人什么山越人,都是小患了,未來真正可能形成威脅的,還是在西方。

皇帝說道:“我知道你這句話的含義,可從國家治理的角度來看,上京這里,勉強算是諸夏之中央。”

地理位置上,也是偏中央的,經濟、文化等方面,則是毫無爭議的中心區域。

“不見得。”

“不見得?”

“以后要是西征的話,大燕,就是中央了。”

鄭凡這話一出口,姬成玦有些意外與動容。

不過,

他并沒有再繼續對著這個話題問下去,

而是道:

“那就先立作陪都好了

對了,

接下來的事兒,還是老規矩,兵事上你做主,其余方面,我來輔助。”

“別介,仗打完了,我準備回家躺著了。”

“你不坐鎮上京誰來坐鎮?難不成讓我這個皇帝直接在這兒住下了?

再說了,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成果,舍得交到別人手上去出什么意外?”

“我那大舅哥還在呢,他這次捅了我一刀,總得回去找他算算賬。

上京這里,安排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大員經營與鎮守即可。

北羌與土人,可先行招撫,集中力量肅清乾國殘余,也就是個水磨工夫,難度不大的。”

“你推薦個人吧。”

“許文祖。”

“好。”

或許外人很難相信,就在并行入城笑罵的過程中,大燕的皇帝與王爺,就完成了對偌大一個國家的安排。

入宮后,

皇帝將要去準備大朝會。

上一次,乾國官員在大殿上向攝政王磕頭,那是作為被征服一方的低頭

而這一次,

大燕皇帝代表著法統正義而來,需要做的是在上京,在大乾,重新建立起真正的治理秩序

也就是說,上一次,大家伙是為了保命

而這一次,

則是為了以后可以繼續做官。

鄭凡也得準備,皇帝召見的是乾國官員,他鄭凡得去安撫乾國降將,外加跟著皇帝一起來的各路燕軍軍頭子。

文武兩樣,他和姬老六各負責一樣,這是心照不宣下的默契。

“王爺,這是陛下請您增補的封賞名冊。”

張公公送來了一份黃卷。

鄭凡伸手接過,點點頭,隨后,騎上貔貅,出了皇宮。

姬老六既然住進這宮里了,他就不合適也待在這兒了,不過,他在上京城尋了一處親王府作為自己的臨時府邸。

這座府邸是先官家當王爺時所住,后來幾經修繕增補,雖沒有皇宮的威嚴大氣,可絕對精致清幽。

畢竟,那位號稱太上道君皇帝的乾國官家,可是個懂得享受的主兒。

文武兩派,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鄭凡騎著貔貅來到自己的府邸前,外頭,已經候著不少各路將領的親衛,在見到攝政王時,全部跪伏下來行禮。

他們的主將,已經在里頭了。

鄭凡騎著貔貅直接進去,順手,將那一道封賞旨意拿出來瞥了一眼,

嗯,

也就瞥了一眼。

因為上頭,空空如也,可加了大印。

空白加印的圣旨,并不稀奇,至少對于攝政王而言,他是造圣旨專業戶了。

可這道空白圣旨,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皇帝完全放權,讓他鄭凡自己去決定軍中的封賞。

甚至是連誰當軍功侯,

也是由他鄭凡來決定,畢竟,皇帝在入城時,就暗示了這一句。

這時,鄭霖跟在瞎子干爹身邊從旁邊院子里走出,恰好看見坐在貔貅背上的父親。

只見父親將一道明黃色的圣旨丟了過來,鄭霖伸手接住。

“呵呵。”

父親笑了兩聲,騎著貔貅徑直入前廳。

鄭霖剛準備打開手中圣旨,卻聽到身旁干爹道:

“不用打開了,是空白的。”

“嗯?”鄭霖先咦了一聲,隨后轉,“哦。”

自家干爹確實不需要打開信封來看信,圣旨,也是一樣。

“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封賞的旨意,軍功封賞。”瞎子說道。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讓我父親自行決定封賞的事嘍?這不就相當于完全下放兵權么?”

“是。”瞎子點了點頭,“所以我一直與你說的,這位皇帝,是不簡單的。干爹我這邊還在幫你父親謀劃戰后地盤的劃分呢,誰成想人家更直接,給得更多。”

“他就不怕么?”

“怕什么,他給得越多,也就越穩。他越吝嗇,就越危險。

霖兒,

這就和小夫妻成親前討論彩禮嫁妝一樣。

只要哪一方想占便宜,那往往最后會弄得一地雞毛,心里頭一百個一千個不舒服。

可要是雙方都大方,都不想占便宜,反而能樂意給得更多。

你要占我便宜,哪怕占了我一文錢的便宜,我心里也膈應,你不想占便宜,做事兒大方,請你喝十兩銀子的花酒,我心里也不會肉痛。”

“干爹莫急。”

鄭霖伸手拍了拍瞎子的手背。

瞎子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笑道:

“我不急,我從很早以前,就對你爹不抱什么希望了,我的希望,在你身上。

先帝與南北二王的鐵三角,

這一代你父親與皇帝的格局,

都已經無法更改了。

可下一代,誰又能保證呢。”

“嗯。”鄭霖應了一聲,“霖兒不會讓干爹失望的。”

“霖兒真乖。”

“看在霖兒這么乖的份兒上,那干爹幫我把什么祖家的婚事給否了吧。”

“休想。”

“可我都答應了以后有機會就幫干爹你造反啊。”

“是啊,所以太子娶了一個,你不娶,不就吃虧了么?他祖竹明,以后必然是乾地一方鎮守之地位。”

鄭霖:“我”

“一個女人而已,瞎擔心什么,你爹不也有四位夫人么?”

“可我爹都是搶來的,可不是什么包辦婚姻。”

瞎子伸手,摸了摸鄭霖的腦袋,道:

“你爹也是包辦的。”

“呵,誰能包辦他?”

“你娘啊。”

這一日,

大燕皇帝在大殿內接受乾人百官的叩首,趙牧勾再度膝行上前,向大燕皇帝認罪,稱自己是沐猴而冠,而對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皇帝宣布,上京被立為大燕陪都,仿燕京朝廷架構,設六部置內閣。

這一日,

大燕王爺在親王府的院內,接受來自燕乾諸將的行禮

姬無疆與祖竹明,分別代表燕乾將領向王爺賀,再次確認攝政王,才是大燕軍中真正第一把交椅這一無可動搖的地位。

王爺當眾冊封金術可、陳陽等一眾戰功赫赫的將領為軍功侯。

陳仙霸被封伯,他戰功本就很多,身上還有柱國人頭,無可指摘。

天天也被封伯,他是靖南王世子,封伯意味著走類似姬無疆曾經的路線,包容度也很大。

鄭蠻,也封伯了。

他戰功其實不夠,資歷也不夠,也沒天天這種身世,

但作為大燕軍方當之無愧的第一山頭,

攝政王需要強行捧一個不夠格的人來讓其強行夠格,以彰顯攝政王的“任人唯親”!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過度任人唯親會導致組織架構崩塌,但適度任人唯親也有助于增強凝聚力,

否則,

誰還愿意繼續跟你混?

冊封名單里,遺漏了兩個人。

一個是在滅乾大戰中,當屬第一功的梁程,另一個則是兩場破國大戰都完美完成策應輔助任務的茍莫離。

梁程本就懶得接受官面上的新冊封,人早就看淡了,再者,鄭凡的兵,就是梁程的兵,他還要什么?

至于茍莫離,是他主動提出的不要冊封,腆著臉說都是家里人,冊封爵位官職什么的,生分了。

人小狗子,夢想的不是加官進爵,而是擠進去“先生們”的序列中去。

總之,

一切都螺旋上升向好。

螺旋的原因在于,

趙元年在進上京接受去國號冊封前,想要在江南賣弄一下,所以不顧金術可的反對,強行組織了軍隊進行江南地盤的開拓。

可他手底下的,完全是烏合之眾,竟然連江南地區民眾自發組織起來的義軍都沒能打得過,反而敗得有些狼狽。

幸好有金術可及時率兵出現,幫他兜了底,最后擊破了義軍,否則趙元年這個臉,可就丟大了。

但盡管如此,

趙元年進京去了國號皇帝位后,依舊被冊封為乾親王

而趙牧勾,

算是哪里來回哪里去,又被冊封回瑞親王。

瑞親王府這一脈的魔咒,不出意外,將會繼續持續下去。

另,

皇帝冊封許文祖為太尉,監管陪都。

據說,許文祖在進上京前,先在之前王爺栽的那棵柳樹前,痛哭了許久

封太尉后,他又跑去那棵柳樹那兒哭了半宿,只不過這次帶了酒,陪著這棵柳樹,訴說著當年他和攝政王之間的故事

說他當年早早地就和攝政王相見如故,引為知己

說他當年也早早地投靠了六爺黨,陛下果然千古明君。

許文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是,

當年在鎮北侯府前,沙拓闕石特意一拳砸碎了那輛本該他許文祖藏匿的馬車,是他知己鄭凡吩咐的

而當年被莫名其妙地拐進紅帳子中看押了好些時日最后不得不騎死了兩匹馬才得以極為狼狽艱難地跑回虎頭城,則是拜當今明君所賜。

一切安排妥當后,

攝政王將沿著乾江南下,走老路,過謝氏地盤,再轉回晉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王爺報仇,就在今晚。

大舅哥背后捅刀之誼,他鄭凡不報回去,怎可能安心回家泡溫泉?

現在雖說乾地沒有全復,可核心區域基本都在燕人手中,乾地那東一塊西一塊的反抗勢力,根本無法成大氣候。

解決了乾國,大勢之下,他本就半殘了的楚國,還能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而皇帝,

也將北歸燕京。

“御獸監新培育出了四頭貔貅,你家那仨崽子,到時候一人分配一只如何?”

“御獸監怎么忽然這般高產了?”

貔貅,可是很難培育的,畢竟不是貔獸。

“御獸監開發了個新法子,可以從宮內那頭老貔貅精魂里抽取魂血,成功率也隨之大多了。”

“四頭太少了,我先預定個十八頭吧,給我親衛,這樣出門時才夠排面。”

“做夢吧你!”

“呵,商賈本性,小氣。”

“姓鄭的,等回京后,我將修你曾說的那個凌云閣,給你擺第一位。”

“我說,你要真有誠意,你太廟里給我騰個位唄。”

“放屁,你姓鄭的會愿意我進你家祖墳么!”

“來唄,我身邊給你留個空。”

皇帝愣了一下,隨即大罵道:

“賤人!”

坐在貔貅背上的王爺,擺擺手,

道:

“再會了,畜生。”

皇帝,回到自己的鑾駕內。

隊伍,也隨之北行。

過汴河后,

原本端著茶水侍奉正在批閱折子的魏公公,默默地放下茶水,向前邁了一步。

而這時,

一身著白衣身材豐腴的女人走了進來,跪伏行禮。

女人身后,站著一紅袍太監,似是隨行,又似是看押,當初的小太監,如今也不小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筆,一邊捏著略有些發酸的手腕一邊問道:

“你不在御獸監給朕培育貔貅,非要千里迢迢跑這里來做什么?”

女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剎那間,風艷氣息流淌而出,足以明媚春色。

“陛下,

那一尊貔貅顯靈于民女身前,告知了民女一個法子。”

“哦,法子?這法子,能培育出更多的貔貅么?”

白衣女人搖頭,

臉上的嫵媚與風情在這一刻盡數斂去,

隨即,

她所說的話,

讓鑾駕內的氛圍,

瞬間降入可怕的冰點:

“一個,

可以讓攝政王走得理所當然的法子。”

第82章 噩耗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退朝!”

楚皇起身離開龍椅,臣子們跪伏行禮呼喊萬歲。

今日是秋華節,在很久遠之前本是山越人獨有的節日,在這一天,他們會焚香木以祭祀他們的守護神。

大楚建國后,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山越文化的影響,楚人也過秋華節,但并非祭神,而是祭先人。

普通百姓也不會燒香木,而是燒紙錢。

今日,

郢都很多百姓在燒著紙錢,

連帶著朝堂上,似乎也彌漫著一股子灰燼遮蓋下的暮氣。

無論是皇帝的神情,還是下方百官的姿態,都好似提線木偶,彼此都在應付著這一差事應付著,這大楚。

因為,

上京城破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郢都。

燕人,

那位燕人的王,打贏了,而且贏得很徹底,富庶的大乾,被徹底掀翻。

這其中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在于那位乾國官家是帶著百官以及上京城的百姓,主動投降的。

也就是說,在不考慮乾地長治久安的前提下,至少目前來看,燕人的精力,又能重新從乾國戰場抽調出來了。

且這一次,沒了乾國的掣肘,燕人可以更為從容地,將他們鷹隼一般的目光,轉向本就奄奄一息的大楚。

不同的是,

當這一則消息在郢都傳遞開后,郢都百姓,反而顯得挺高興。

而民間的這種“歡愉”氛圍,則與先前朝堂上的情景,形成了極為清晰的對比。

在特定層級下,郢都百姓消息是很靈通的,故而在他們的認知里,這次滅乾,是自家與那大燕攝政王一同打下來的。

楚人和燕人有血海深仇這不假,但這同時,也不影響楚人為了這一場勝利而歡呼。

然而,

真正可以位列朝堂的重臣們,心里則清楚,原本談不上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的這一消息,因為自家陛下的這一手背刺,直接變成了天大的壞消息。

先前,

還能假惺惺地攀個親戚,

向王府低頭而不向燕國低頭,

盡可能地保留一份體面與尊容,爭取喘息之機,營造些模糊地帶

而眼下,

所有的轉圜余地,都不存在了。

燕國那位攝政王到底是怎樣一個脾性,大家伙都清楚。

等他結束對乾地的收尾,

那,

下一個目標

窮兵黷武,連年征戰,士卒疲憊,百姓困苦等等這些經驗之談,似乎根本就不適合燕人。

在這十幾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里,燕人迸發出了極為可怕的血勇與戰斗力。

誰都清楚這種迸發注定不會持久,也都明白凡事有峰有谷的道理,可問題是,至少目前來看,燕人依舊處于武德充沛的時期。

他們的軍隊,他們的百姓,他們的將領,似乎已經適應了連軸轉地不斷征伐

誰叫他們幾乎每次都贏?

“你又輸了,你怎么就又輸了呢,哈哈哈哈

話說,

你面對你的妹婿時,

你贏過么?

怎么,

不說話了?

你發現了沒有,你現在被我操控你這具龍體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你是倦怠了,

想逃避了,

是吧?”

皇帝坐在寬敞卻又布滿帷帳顯得很清幽的殿閣呢,

自己在和自己說著話。

“要不,干脆把你這身體,直接交給我吧,你就此陷入沉睡,如何?

怎么,

還不甘心?

還不愿意?

你親眼看見了,今日朝堂上那些大臣的神情。

謝氏,已經阻斷了其封地與郢都之間的聯系,這是什么意思?

謝氏蓄謀之心,路人皆知,他們想的,就是取代你熊氏成為這大楚新的主人。

原本,他們是沒這個機會了。

那一戰下,謝氏精銳損傷大半,可現如今,謝氏封地背后,是乾人的江南,也是燕人的江南。

有燕人的支持,有那位攝政王的支持,謝氏,完全可以在楚南半壁形成割據。

獨孤家的家主,今日也未曾上朝,告病在家。

一同告病的,還有另外好幾個家主。

你以前是怎么對待他們,他們現在,就打算如何對待你了。

離心離德了,

看見了沒,

這就是離心離德。

如今的你,你這個皇帝,還剩下什么?

燕人要一統諸夏了,大勢不是出現,而是已經注定。

燕人現在想要的是名義上的大一統,所以,燕人愿意,至少在這一代,還愿意將分封繼續下去。

這,正符合那些貴族的心意。

為了家族的傳承,為了家族的利益,他們可以沒有國,可以不顧這個國。

更何況,

楚國的貴族,已經很不錯了,他們曾為大楚奮爭過,也豁出去過,于情于理,他們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下船,歇息歇息了。

其實,

你比誰都清楚自己那位妹婿的脾氣。

他不會放過你的,你妹妹,也不會為你求情的。

甚至你的母后,為了孫子輩著想,也不會幫你說話。

你已經眾叛親離了,

哪怕你還有一座郢都,哪怕你還有一些軍隊,哪怕你還有一些由你提拔起來的寒門臣子與將領,可他們,現如今又能幫你做什么?

只要你那妹婿從乾地回來,

只需要他的王旗往這里一插,

地方貴族,

朝堂大臣,

甚至熊氏自身,

都會要求你這個皇帝退位,從你兒子中,擇選出一個來代替你的位置,這是你最后的那一丁點體面。

你比不上姬潤豪,

永遠都比不上,

人家帝王心術,人家刻薄寡恩,

可人家,

能贏!

你呢,

你,一直在輸。

就像是燕軍那樣,他們士卒很疲憊,他們的百姓也很疲憊,父親戰死,兒子接著上,一代接著一代,可問題是,他們已經贏習慣了。

只要能贏,一切,就都能忍受。

而楚國,

而楚人,

已經無法再繼續忍受你了。”

話剛說完,

殿外,

走進來七個人。

一略顯潦草邋遢的劍客,一提著酒壺的老者,這些,都是認識的。

另外五個,則統一身穿著黑袍,目光中,透著一股子冰冷。

他們進來了,

他們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

“陛下,得罪了。”

酒壺老者擦了擦鼻子,其身后五個黑袍男女,邁步上前,用鉤鎖,開始環繞楚皇的身軀。

而皇帝,

卻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任憑他們擺布。

“好奇不?為何他們能成群結隊地,直接出現在這里?

其實,

你應該欣慰,

鳳巢內衛,還一直忠誠于你,他們是愿意為他們的皇帝,戰死到最后一刻的。

可我在占據你身體的時候,以你的名義下了旨意,調離了他們,且給了他們可以直入皇宮的權限。

很吃驚吧,

你的倦怠,給我了蘇醒占據這具身體的機會,可你不知道的是,我其實可以讓你看不見一些東西的,只不過之前,一直都沒有在你面前表露過。”

特制的紫色繩索,已經將楚皇的身體捆縛好,繩索上,還貼著一道道符文。

五個黑袍男女,分散而立。

邋遢劍客笑吟吟地站在那兒,酒壺老者則湊到楚皇跟前,

問道:

“可以了么?”

“可以了,辛苦你們了,現在,控制好壓制好他,助我從他體內抽身而出,而我,將楚國剩余的國運化為氣數,分與你們。

雖然不多,但已足夠你們享用,門內,還能再維系個三十年,再待下一場機會。”

酒壺老者卻沒回應,而是繼續看著楚皇。

而這時,

“我的軀殼呢?

為何不見你們帶軀殼過來,我的容身之地在哪里,我與你們說過,我不要器物承裝,我要肉身!

該死,

你們難不成是忘記了?”

“沒忘。”

“沒忘就好,沒忘”

誰在說話?

楚皇慢慢地抬起頭,

開口道:

“他們是我請來的。”

“熊老四,你要做什么!

該死,

熊老四,

你到底要做什么!”

聲音,不再是從楚皇口中發出,而是在殿內咆哮,顯然,火鳳之靈,已經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掌握。

“和你先前說的一樣,你以為,只有你能用那個法子么?

朕,

也一樣可以讓你看不見。”

楚皇看著酒壺老者,

道:

“可以了。”

“好,小民遵旨。”

酒壺老者揮揮手,

五個黑袍,一同拉動起鎖鏈,楚皇站起身,身軀被拉起。

繩索上的符紙,開始燃燒,但卻一直燒不盡,那藍色的光火,似乎就像是附著在上頭一樣。

“熊老四,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火鳳之靈還在咆哮。

“他們想要的,不是三十年,他們和朕一樣,還不服輸,所以,想賭那最后一個機會。”

酒壺老者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稻草人,將其,放在了楚皇身前。

緊接著,

酒壺老者開始吟唱。

藍色的火焰,開始浸潤入楚皇的身軀。

“啊啊啊啊!!!!!!!”

火鳳之靈正承受著灼燒的痛苦。

“熊老四,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

你居然拿自己拿祭物,竟然拿我和你一起當祭物!

那靈媒對準的是誰,

是誰

是她!

熊老四,

你可真是下作啊,她,她可是你外甥女,你也下得了手!”

“你剛剛不是說了么,朕和姬潤豪最大的區別在于,他贏了,朕輸了。

他是如何對待自己兒子的,是如何對待自己妻子的

朕這里,

是有樣學樣。”

“熊老四,你就這點出息了,難不成你還以為用他女兒要挾他,他就會就范?”

楚皇腦海中,

浮現出那一日,

鄭嵐昕坐在龍椅上,

鄭凡站在下面,雙手抓著腰帶,引四下將士一齊向其閨女參拜的畫面。

“他,和我,不一樣。”

酒壺老者雙手合什,

大喝道:

“封,鎮,赦!”

藍色的火焰,盡數熄滅,化作了藍色的斑點,浮現在楚皇的皮膚上。

可這灼燒的痛苦,

卻片刻未曾消散,而是在一直持續著。

“陛下,真的要出宮么?”酒壺老者問道。

“要,當然要,難不成,你想讓朕那妹婿,孤身入這大楚皇宮引頸就戮?

朕明白他的性格,

要是必然要以他的命,來換其女兒一個生的機會。

他不會受要挾,

他會看著自己女兒死,

然后,

用整個天家,整個熊氏,甚至是整個郢都人的命,來為其作奠!

想讓他上鉤,

你得給他

看見希望!

他身邊高手如云,自身又已入三品武夫之境,再加上千軍萬馬的保護,

你們若是能刺殺得了他,

還用等到現在眼睜睜地看著他先破楚再滅乾么?

這,

是我們最后的一個機會了。”

是夜,

大楚皇帝突發惡疾,傳詔命太子暫行監國之權。

這一則消息,震動了郢都,但很快,又被壓制了下去。

底層百姓是是非非地說些什么,無所謂,真正能夠掌握這個國家現如今局面的臣子與貴族們,則認為是陛下已經徹底認輸了。

主動準備退位事宜,先讓太子監國

為接下來大燕攝政王攜滅國之威到來,做一個鋪墊。

很多人都在這一夜,長舒一口氣,大家伙都覺得,若是大楚的局面真能就這般順勢走下去,已經是眼下最好的一個結果了。

沒人注意到,

一輛黑色的馬車,

在一隊鳳巢內衛的護衛下,

秘密地出了郢都,

方向,

大澤。

奉新城,

王府。

“夫人,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回來。”

“夫人?”

“去葫蘆廟,就說公主病了。”

“是,夫人。”

奴婢的眼神里,滿是不解,就算她只是一個下人,也無法懂得夫人為何會在公主發燒如此之重時,不請大夫而問“鬼神”。

一般來說,不都是到最后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去試用這最后一招的么?

熊麗箐坐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閨女。

大妞面色泛紅,不住咳嗽,看似是風寒入體

可熊麗箐知道,自己的女兒可是火鳳靈體,哪里會有風寒入體這一說?

從小到大,

她就和當初的天天一樣,從未生過病!

“娘”

躺在床上的大妞睜開了眼睛。

“妞兒,娘在身邊,娘在身邊。”

熊麗箐抓著自己女兒的手。

“爹爹回來了么”

“快回來了,你爹他剛剛又打了大勝仗,快回來了,你爹可是想大妞得緊呢。”

“娘”

“娘在,娘在的,妞兒不怕,只是生了個病,沒事的。”

“舅”

大妞口中,忽然吐出了這個字。

在聽到這個字后,

熊麗箐目光猛地一凝,

一種可怕的猜想,正在其腦海中浮現。

如果真的是你,

敢動我女兒,

我將親自去鏟開熊氏列祖列宗的皇陵!

“阿彌陀佛!”

一道佛音傳來。

“讓他們進來!”熊麗箐下令。

“喏!”

空緣老和尚與了凡和尚一同走入。

他們瞧見了躺在床上的大妞,老和尚先行上前,查看其情況,而了凡和尚身體則開始搖晃,目光中的神情,正在開始發生變化。

“為什么會這樣?”空緣老和尚疑惑道。

下一刻,

了凡和尚呈現出法相莊嚴之色,

道:

“這不是咒,我無法解。”

“不是咒,那是什么?”熊麗箐馬上問道,“我女兒到底怎么了!”

忽然間,

一個紙人,從了凡和尚的袈裟里飄出,立在了那里,微微充氣,顯得鼓囊了一些。

當其出現時,一條青蟒忽然自屋檐上探下腦袋,同時,大妞身邊的龍淵,自動浮起。

熊麗箐馬上呵斥道:

“讓他看!”

青蟒退下。

龍淵繼續抵在紙人面前,本能護主。

熊麗箐伸手,直接握住龍淵劍身,其掌心鮮血開始溢出。

龍淵一陣微顫,

而這時,

大妞再次睜開了眼,

緊接著,

龍淵落回到了床邊。

紙人這才得以來到大妞身邊,查看一番后,

道:

“臭和尚,這不是咒,你徒兒就算真是真佛轉世,不是咒,他也是無法解的。

再說了,

奉新城外有你們倆的那座廟,誰家方士和方術想進來,都得先過你們這一關。

王府外圍還有一群星辰接引者一直在庇護這里

更別提,王府更深處,還藏著一個了不得的東西!”

道人無法忘記,當初自己幾乎只差一步就能逃出奉新城,結果被那一只黑手,直接捏爆了自己的鳥。

那位王爺,

對自己家,可謂極為看重,連應對方外之術的威脅,都做到了精細縝密的布置。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是咒,是什么?”熊麗箐問道。

紙人回答道:

“是福報。”

一時間,熊麗箐愣住了。

了凡和尚雙手合什:“阿彌陀佛。”

佛能解咒,化災厄,除戾氣,

但可曾聽說,佛能解福報?

“福報?”熊麗箐咀嚼著這兩個字。

紙人看著床上的大妞,

繼續道:

“有人,在給她賜福,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她,這是機緣,這是天大的福報!

可她現在還小,承受不起這么厚重的福澤。

這里面,

有血脈之力咦?

兩重,

兩重血脈!

怎么做到的?”

紙人扭頭,看向了凡。

了凡回答道:“肉身血脈靈體血脈。”

紙人恍然,

道:

“她親戚里,誰的火鳳血脈能和她一樣純粹?”

“我哥。”熊麗箐回答道。

“不,還不止,還不止”

紙人開始踱步,因為它太輕了,所以開始發飄。

“彼此是親戚,也是近親之一,血脈本就相近,這是一層

都是火鳳靈體,當世僅存的兩個火鳳靈體擁有者,這是第二層。

他在將自己的血脈,自己的福澤,自己的火鳳之氣,灌輸給她

還不止,

還不止,

這般大的陣仗,他一個人不可能做到。

這世上,

也沒任何一個人能做到。

就算是藏夫子沒死,巔峰期的我和藏夫子一起聯手,也做不到這一步。

除非,

除非,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群藏夫子和我,站在背后,一起發力。

所以,

是他們,

是他們出手了。

那群老鼠,那群老鼠,終于一窩子,全都跳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

可笑,

可笑至極。

這群躲藏在門內,活死人一般茍活這般久的老古董,現在竟然淪落到不敢對人家爹出手,只敢對人家閨女出手的可憐地步了么?

真是丟人啊,丟人丟到家了,哈哈哈哈!!!”

“我女兒,會怎樣?”

紙人安靜下來,

看著大妞,

道:

“她現在的發燒,只是開始,證明她的身體,在熔煉吸收那些福報,如果就此打住,她將發燒一段時日后自己恢復,且自此之后,火鳳血脈更為精純強大,未來的天賦,也將更加驚人。

甚至在氣運方面,也能擁有超于常人的庇護,連其無根之人的麻煩,也將被就此抹除。

可若是這種福報,被人為的添柴加火的話,現在的她,還未完全長大,能吸納收入的不多,一旦到她無法再繼續吸納的地步,

就像是城外鑄造坊火爐里的礦石那般,

會,

化掉!”

紙人說完后,

又疑惑道:

“他們付出了這般大的代價,為何僅僅針對她,怎么這般舍得,難不成王爺會在乎一個”

說到這里,

紙人意識到其母親也就是王妃就在自己跟前,果斷閉嘴。

而熊麗箐并未生氣,

反而手腳發涼,

喃喃道:

“王爺他會在乎。”

她清楚,

自己的丈夫,多在乎這個閨女。

“所以,他們是想用她,來威脅王爺?”紙人給出了猜測

不,

這近乎就是答案。

因為誰都清楚,付出這般大的代價,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就為了弄死人家一個女兒,那些人的目標,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王爺。

熊麗箐深吸一口氣,

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眼下正發著燒的女兒,

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道:

“來人,按我吩咐,寫一封書信給王爺,就說大妞發了一陣燒,有些詭異。

但幸得葫蘆廟兩位圣僧與一紙人出手相助,大妞已經復原如初。”

“是,夫人。”

一名女婢正快速書寫,隨后,交由熊麗箐用私印蓋章,再裝盒好。

“送出去吧,吩咐送信的人,要快馬加鞭,及早送到王爺手中。”

“是,奴婢明白。”

婢女正抱著盒子準備出去,可誰知,卻被一道高聳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熊麗箐也有些訝然地看過去,發現門口走進來的是一個頭戴斗笠身體被完全覆蓋住的身影。

熊麗箐趕忙起身,

行禮:

“您來了,竟然驚動了您。”

這道身影,繞過熊麗箐,繞過兩個和尚,又繞過了紙人,走到了床邊。

大妞微微睜開眼,

喃喃道:

“爺爺”

這時,

身影四周,開始呈現出一股煞氣,正在快速地摩擦。

紙人后退,

兩個和尚本能地克制自己去用佛法相抗衡這煞氣。

“告訴他實情”

熊麗箐沉默不語。

先前做出那個決斷,作為母親,她所承受的壓力是最大的,同時,也是最煎熬最痛苦的。

但她不愿意,不愿意讓自己的丈夫,明知道人家挖了坑,還去往那里頭跳。

沙拓闕石伸手,

掐住了熊麗箐的脖子,將熊麗箐整個人提起來。

但很快,

他又撒手,

熊麗箐落下,被身旁婢女攙扶住。

很顯然,沙拓闕石在竭盡全力,讓自己去思考,與此同時,也在去克制著自己的本能。

他畢竟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也死了很久了

雖然變成了僵尸,但他和當年的自己,是不一樣的。

平日里沉睡時,還好。

而一旦真的想要去過分地進行思考,所引發的,僵尸這具身體本能地進一步的失控,他正在調和這一矛盾。

這很難,也很痛苦,但他必須這般做。

在那個人還沒成親前,還沒孩子前,

很多個夜晚,

他會拿著酒水和小菜,來到自己的棺材前,與自己說話。

沙拓闕石腦袋上的斗笠,在煞氣的劇烈顫抖下,裂開,露出了其略有些猙獰的面容。

他看著熊麗箐,

沉聲道:

“他看重家家人。”

沙拓闕石瞪著熊麗箐,似要擇人而噬。

熊麗箐閉上眼,

點了點頭,

伸手,將婢女手中的盒子打翻在地:

“好。”

“你做得不錯。”

“都是王爺吩咐得好。”

謝玉安在鄭凡面前,很是恭敬。

“讓你父親多注意注意身子,這次也辛苦他了。”

“家父定會感激王爺的掛念。”

“呵呵。”

“安,告退。”

謝玉安起身,離開了船艙,到甲板處時,有小船在這里等著接他,水面上,還有其他船只正在打撈著河面上的尸體。

尸體是清晨時,前來刺殺攝政王的銀甲衛。

是的,

乾國已經亡了,官家、大臣,都已經跪下了。

可誰能想到,竟然還能有一群銀甲衛,一直綴著王爺的行駕到楚地后,埋伏于水面之下進行刺殺。

其下場,肯定是極為凄慘的,不說外圍岸邊,還有燕軍兵馬在護衛行進,就是王爺所在大船旁邊,還有一大隊錦衣親衛的保護。

清晨的刺殺,甚至沒能驚擾到王爺的好夢。

謝玉安上了船,搖船的影子道:

“少主,河底還有不少呢,是提前綁著石頭在河底埋伏著的,有一小半,直接溺死在了河底。”

“嗯。”謝玉安應了一聲,搖頭道,“螳臂當車。”

影子笑了笑,道:“但也就只有這樣,才能有靠近一點的機會了,否則外圍的大軍,就足夠讓他們頃刻間灰飛煙滅。

燕人,是真的要拿天下,也要坐天下了,唉。”

“習慣就好,不怕你笑話,我這謝家千里駒,現在看見那位王爺,這馬蹄子就直接發顫了。”

“少主,這也實屬正常,不丟人的,咱們趕緊回去,家主還在等著您呢。”

“嗯。”

謝玉安坐了下來,

他爹在等著他,聯合各大貴族,去郢都,迫使楚皇退位。

眼下這些條件,已經很成熟了,甚至謝玉安都懷疑,哪怕攝政王本人不去郢都,都不會影響這一結果。

或許,

攝政王是為了穩妥起見吧。

“老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就得親眼看著他退位。”

鄭凡斜靠在椅子上,面前坐著的,是瞎子與梁程。

原本,鄭凡是想讓梁程繼續留在乾地的,但梁程自己要求率軍跟著一起回來。

大戲唱完了,剩下的小貓兩三只,就交給孩子們去解決即可,梁程也沒和孩子們搶戲的興趣。

瞎子點頭道:“楚皇一退位,這諸夏一統,就算在名義上,完成了。”

“是啊。”

鄭凡伸了個懶腰,繼續道:

“仗打完了,接下來,得抓耗子了,那所謂的門內的人,也該挖一挖了,省得再蹦跶。”

“是,屬下明白。”

這時,四娘端著幾碗面走了過來,笑道:

“夫君,開飯了。”

而在外頭甲板上,

樊力站在那里,眺望著河岸風景,劍婢坐在他肩膀上,看著更高一點的風景。

阿銘則提著空酒嚢,在那里從刺客尸體上補充自己的“酒水”。

旁邊負責帶人清點刺客尸體的薛三,

卻在此時摸出了一封信,

信用皮布包裹得很嚴實,防水。

薛三直接打開,

上下掃了一眼,

舔了舔嘴唇,

然后將信,放在了阿銘面前。

正在裝“酒”的阿銘本有些不耐煩看這個,但看了之后,神色也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薛三這時開口道:

“你說,我要是把這封信給昧下來,會如何?”

“你不會的。”阿銘說道。

“從理智角度上來看,我應該昧下來。”

阿銘“呵呵”了一聲,

道:

“人都跑你腦袋上拉屎撒尿了,你還要保持理性?”

“也是。”

“還有,我覺得,送信的,肯定不知這一波,后頭還有很多,包括家里的,想攔也攔不住的。”

“嗯。”

薛三擺了擺手,吩咐道:“每具尸體都檢查一遍。”

“喏!”

“喏!”

薛三伸手在胯下抓了抓,

笑道:

“老子都興奮得變大了。”

“主上,這是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信,給您的,一半以上刺客身上,都有這封信,一樣的內容。”

正在吃面的鄭凡,抬頭看向走進來的薛三,沒去接。

這時,瞎子伸手去接。

正常流程來講,王府里,瞎子看信,這是傳統。

但薛三這次卻沒有把信轉交給瞎子

而雖然沒拆開看,但已經在“看”的瞎子,目光,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鄭凡放下筷子,

接過了信,

打開,

掃完一遍后,

又放回桌上,

拿起筷子,

繼續吃面。

所有人,

都在安靜地等待主上,等待主上,把這一碗面,吃完。

面,吃完了。

放下筷子,

拿起備在桌邊的帕子,擦嘴

鄭凡開口道:

“四娘,下次臊子可以清淡點,不是怪你手藝不行,而是可能因為我年紀大了,口味有點變淡了。”

“是,夫主上。”

“三兒,下次再早一些發現刺客解決掉,你知道早上被吵醒了還得繼續裝睡,多不舒服么?”

“是,主上,三兒明白。”

“阿程,兩岸的軍隊,你再重新布置一下,漏網之魚下次不要再有了。”

“屬下明白。”

“阿銘,有刺客來,你得先站在我旁邊,而不是先跑去找血喝,你就不怕我出什么意外,我只是個小小的三品武夫。”

“屬下,下次注意。”

樊力開始撓頭。

“瞎子,你剛自己看完了,就該先給我念的,瞧瞧,耽擱了吃飯不是。”

“是屬下疏忽了。”

樊力開始更加用力撓頭。

“阿力,往邊上站站,你擋到我光了。”

“是!”

阿力往旁邊挪了挪,讓陽光透進船艙,照射在主上的臉上,略顯明暗。

鄭凡滿意地點點頭,

笑了笑

但隨即,

目光逐漸變得陰沉下來,

“找死。”

第83章 主上,魔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找死。”

這倆字一出口,

梁程、瞎子、阿銘、薛三、樊力、四娘所有人都收起了平日里或慵懶或玩世不恭,目光,開始變得嚴肅。

就連放在桌上的那塊紅色石頭,也在此時搖擺了兩下,又馬上立定。

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氛圍,開始逐漸在這個船艙里彌漫。

熟悉,是因為本該如此,在很久之前,出去做什么事兒,都得一大幫子人一起。

那時,大家還很弱,無論是第一桶金還是第一個臺階,都需要所有人孤注一擲地去爭取,才能有那么一丁點的機會可以搏到。

陌生,是因為真的很久很久都沒有再遇到這種特定的情況了

他們已經不用必須去出手,很多時候,揮揮手,就會有很多很多的人替自己把事兒辦完

有時的出手,就顯得是百無聊賴之下的尋一尋樂子,當不得真,更談不上嚴肅。

也因此,這會兒,就頗有些再回首的余味。

沒有商議,

沒有研究,

沒有取舍上的衡量,

因為已經既定。

十多年的歲月風霜,似乎將這片大地遮蔽成了另一種顏色

可一旦山洪傾瀉而下,

最原始的,永遠還是最本真的。

鄭凡緩緩地站起身,

誰都知道他現在很憤怒,因為這已經觸碰到他真正的底線,可在他的臉上,卻沒有太多情緒上的波動。

當年虎頭城里剛蘇醒的主上,得在外頭提前給自己下足夠的心理暗示,才能在魔王們面前不掉架子,得故意兜著揣著

現如今,

已經不用刻意地去偽裝和粉飾,

喜怒不形于色,越是這種時候越沉穩,已經成了對于他而言,很理所當然的一件小事。

“既然人家主動找上門來,

那我們,

就送他們一起上路。”

下一刻,

魔王們全部單膝跪伏下來,

齊聲道:

“屬下遵命!”

郢都內外的百姓,都認為他們的皇帝在宮內療養亦或者是在蹉跎最后一段屬于皇帝的歲月

而燕軍的將士,則認為他們的王爺,現在依舊老神地待在船上,沿著水路,向上陽郡進發。

可楚國的皇帝,已經不在郢都了

而大燕的王爺,雖然現在還在船上,但很快也會離開。

“以前,我覺得你很愚蠢,這些日子,我改變了對你的看法,但現在,我再次覺得,你很愚蠢。”

鄭霖站在自己父親面前,目光微沉。

他在長相上更像其母親一些,不過,在神情上,卻又酷似其父。

已經換下蟒袍的鄭凡,沒有著甲,而是穿著一套黑色的便服

四娘站在其身后,正幫他重新梳理著發式。

在自己娘親就在場的情況下,鄭霖敢對自己的父親說出這種話,足可見他現在的憤怒。

不過這次,四娘沒急著用家法伺候。

“你現在還小。”鄭凡說道,“帶你去,用途也不大。”

鄭霖指著自己的眉心印記喊道:

“只要徹底解開我的封印,我不會當一個累贅!”

“萬一出現最壞的情況,

這偌大的家業,總得有人去繼承,這王位,也得有人繼續坐下去。”

“你舍不得它?”鄭霖問道。

鄭凡點頭:“到底是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當,哪可能真的不在乎?”

“所以,你可以拋棄一切,統統快快快地去瀟灑,而我,只能繼續留在這里,繼承你的家業?”

“說不在乎,是假的,但說故意不帶你,留著你去繼承家業,也談不上。”

“什么意思?”

“家里來的信,你也看了,你姐姐的情況,你也清楚。對面沒把路堵死,是怕我干脆就不進去。因為他們知道,以正常的手段在正面,他們沒機會也沒可能再贏我了,所以,只能用這種下作的手段,逼我這個麾下百萬大軍的王爺,去做那江湖俠客才會做的選擇。

此去之后,

只有兩個結果。

一個,我們回來了。

一個,我們沒回來。

如果我們回來了,皆大歡喜,歌照唱,舞照跳。

如果我們沒回來,

你,

兒子,

你得給你爹我,你娘,你的這些干爹們,以及你的姐姐,給我們所有人,報仇。”

鄭凡看著自己的兒子,

從身邊,拿出一把匕首,丟在了兒子面前,

道:

“這次沒帶你,不是想讓你安全,其實你爹我心里頭,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戲碼。

畢竟,

誰又能拒絕這一家人的整整齊齊呢?

可問題是,

我不甘心,

不是不甘心我絕后了,

而是不甘心萬一我輸了,我的敵人,還能繼續蹦跶。

總得留個人,總得留個后手,總得留個機會,

把他們,

徹底收個尾。

兒子,

你就繼續坐在船上,等深入楚地后,隊伍會改道。

如果你爹我們沒回得來,

你就繼承我的王位。

具體該怎么做,具體該怎么搞,你瞎子干爹這些年,肯定沒少教你。

咱那么一大塊基業在呢,

夠你施為的了。”

“可我要向誰報仇,我又能找誰報仇?”鄭霖問道。

“隨你啊。”

“隨我?你就不怕我”

“如果我走了,管他洪水滔天,兒子你高興就好。

這把匕首,意思是,你高興完了,給我報了仇了,你覺得沒意思了想抹脖子了,就用這個。”

鄭霖咬了咬牙,不說話了。

“聽明白了么?”

鄭霖點點頭。

然后,后退兩步,很認真地跪伏下來,向著鄭凡,向著自己的娘親,磕了三個頭。

“別這樣,你爹我不習慣。”鄭凡笑著道。

“第一個頭,是替姐姐向你磕的。

第二個頭,是我作為兒子,向你磕的,甭管你這人怎么樣,當爹這方面的擔當,你沒虧欠過,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該的。”

難得見到兒子這般“認真”,

鄭凡也下意識地整理了坐姿,

主動問道:

“那第三個頭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對,所以給你多磕了一個,你就欠我一個,等你帶著娘親和干爹們回來了,你再給我磕回來。”

“小畜生。”

鄭凡一腳踹過去,

鄭霖被踹得在地上打了個兩個滾兒,

起身后,拍拍衣服,

最后看了一眼鄭凡和四娘,

道:

“姓鄭的,你要么不生我,你既然要生,能不能早生個十年?

這樣的話,今天這樣的事兒,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也省事兒。”

鄭凡的目光,落在了身前那塊紅色石頭上。

哎,

它不搖了。

瞧,

它心虛了。

鄭霖走了,離開了船艙。

“咱兒子還是不錯的。”鄭凡握住身后女人的手說道,“沒白生養他。”

四娘笑道:“要是中招的不是大妞而是他,那該多好。”

鄭凡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做比對,

道:

“也是。”

天色漸沉,

船隊還在行進,兩岸的護軍,也在行進。

鄭凡走到甲板上,伸了個懶腰,提前透了透氣。

“這次,為什么沒來找我?”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鄭凡身后響起,緊接著,是那熟悉的白色身影。

“我一直在自己船艙里等你,可你這次,卻偏偏沒來。”

這么多年下來,

劍圣已經習慣了眼前這個人每次要出門時都要來他家里請他

起初,是一件事算一件酬勞,一定要繞個圈子。

后來,漸漸就不講價了,存著。

再后來,都懶得再去費功夫算賬。

“老虞啊。”

“你不會說,這次,不用我跟著一起去吧?”劍圣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可正因此,堂堂晉地劍圣,心里開始有些生氣。

“老虞啊,他們的要求是,不準帶軍隊。”

“可你也沒打算帶軍隊。”

“但誰叫你老虞有名氣呢?

你看看,

一個可能靠嗑藥嗑到三品平日里都是被大軍保護得嚴嚴實實的王爺,

再帶幾個四品的護衛,

去他們約定的地方,

應該不算過分,是吧?

他們,應該也是能接受的。

而老虞你,不在這個行列里。

雖然我們叫門內那幫家伙為老鼠,可那群老鼠,鼻子一直很靈,我們再好的隱藏,去到那里,也會被他們洞察到。

所以這次,

老虞你就歇歇吧。”

“他們人不少,我覺得,不會介意多我一個。”劍圣說道。

“誰能保證呢?”鄭凡聳了聳肩,“萬一他們看見你虞化平也跟著我一起來了,氣急敗壞之下,直接撕票了可咋辦?”

劍圣咀嚼了一下撕票這個詞,很快就理解了。

“可我覺得,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你在敷衍我、搪塞我。”

“我沒有。”

“你有。”

“是的,我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既是行,為何不帶利刃?”

“呵呵呵呵呵呵呵”

鄭凡笑了起來,

笑了很久,

劍圣沒打擾他,一直等到他笑完。

“他們以為自己是猛虎坐山,

可惜了,

他們等過去的,

不是送入虎口的羊,

而是可以把他們一口生吞了的蛟龍。”

“龍在哪里?”

“蛟化來的。”

鄭凡轉身,面向劍圣,

道:

“老虞啊,相信我,我會把我閨女,你徒弟,救回來的。”

“若是沒救回來,我這把劍,余生專殺老鼠,甭管他們披著怎樣鮮麗的衣裳。”

“對頭。”

這時,

四娘、梁程、瞎子、樊力、薛三、阿銘,全都默默地站到了周圍。

鄭凡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同時擺了擺烏崖系掛在腰間的位置,

隨即,

就是猶豫,猶豫,明顯的在猶豫。

按照以往的習慣,

在這個時候,無論是主上還是王爺,都得來一句很提氣很有格調的話,把此時的氛圍,給推到頂峰。

可偏偏這一次,

鄭凡想了很久,

卻沒想到一句令自己滿意的。

不過,

這不要緊,

單手一拍刀鞘,發出一聲肅響,

鄭凡看向大澤方向,

道:

“走,

去干他馬了戈壁!”

大澤

東茗寨。

大澤是一個很大的區域,事實上,真正在常人眼里妖獸兇險的地方,只占大澤不到十一。

東茗寨,就在這里,因為這附近,會產大澤香舌。一款,大燕攝政王最愛的茶葉。

而眼下,這個寨子,早就已經被清空。

寨中央的一處高臺上,楚皇依舊被鐵鏈鎖著。

在其身邊,盤膝坐著五個黑袍,正在幫其進行加持,以保證足以讓極為遙遠的奉新城王府內的女娃,會繼續享受著“福報”。

楚皇睜著眼,其身邊,不時會傳來慘叫。

其實,楚皇和火鳳之靈所承受的是一樣的痛苦,不過很顯然,皇帝,更能熬。

酒壺老者自下方走來,飛身躍起,來到臺面上,在楚皇面前蹲下,

開口道: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楚皇看了他一眼,道:“說。”

“陛下答應配合用這個法子來逼那攝政王赴會,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

“朕,不懂你在說什么。”

“陛下是真的輸到最后,如溺水之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身邊任何一件可以抓住的東西呢,還是”

“還是什么?”

“還是覺得,自己和大楚已經無望,干脆借我們這些人的力量,給自己那外甥女兒,真正地降下一場福報?”

“現在問朕這些,還有何意義?”

“對,您說得對,確實是沒什么意義了,我知道,陛下心里,其實是有些瞧不上我們的,這無礙,因為有些時候,我們自己也會瞧不上自己。

可陛下,您好歹是大楚天子,說話,可得算話,怎么說來著,君無戲言啊。”

“你在教朕做事?”

“沒,沒有。”酒壺老者面露訕訕之色。

他們其實不是很畏懼人間帝王,但令他們很無奈的是,那位王爺把自己和他的家,都保護得好好的。

要么,在戰場正面擊敗他這顯然不可能。

而其身邊的漏洞,真的沒有了,以后,有沒有難說,但現在還能說是風波未平,以后真等這大燕坐穩了天下就算是這攝政王真的死了,又有何意義?

也就只有在這一當口,鄭凡死了,燕國內部出現問題,他們,才有那么一點點的可乘之機。

所以,他們沒得選。

這時,

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自后方傳來,

“陛下說的是,確實沒什么區別。”

一身著黃色長袍的年輕男子不知在何時,也出現在了這高臺之上。

酒壺老者見到他,先微微低了低頭,這是貨真價實地表示尊敬。

年輕男子在楚皇身邊坐了下來,因為這里是一座陣法,連火鳳之靈都在其中被不停地炙烤著,可男子卻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他皮膚上,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澤正在保護著他。

“攝政王若是不想來,那他就有一萬種理由可以不來,他本就可以不來。

更可笑的是,

這個法子,換用在其他人身上,不,是連用的必要都沒有。

越是了解這位攝政王,就越是覺得有趣,只可惜,此生怕是沒機會與其成為摯友知己了。

一個女兒而已,

而就算是嫡長子,瞧瞧那些王侯將相,哪個會拿家族身家去往里毫無顧忌地去填?

也就只有他,才可能會做出這一選擇罷了。

他是一個很純粹的人,

可惜了,

這樣一個純粹的人,卻不能為我大夏效力。”

“夏?”楚皇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您可以繼續不屑,正如酒翁先前所說,我們自個兒其實都有些瞧不起自個兒,但這真是被逼著沒辦法了。

一場夢,

醒得過早,

不僅是夢沒做完,連夢境,都變了個七七八八。

陛下啊,

您是否真愿意您那外甥女兒被撐死,無所謂的。

您大可在您覺得可以收手時,就收手,就當真賜予她一段天大的機緣。

可那位攝政王,

是不會賭的,

不會賭您,是否會及時收手,他只知道,眼下他女兒的性命,正被她舅舅和一幫外人提捏著。

所以,

酒翁就不要多慮了。

若是他要來,那他就會來

若是他不來,那他就不來。

橫豎我等,

也就是躺在這兒,眼巴巴地望天討飯的命了,除此之外,還能有其他指望么?”

“您說的是。”酒翁點頭。

黃袍男子有些無奈地拍了拍手,

道:

“甚至,可能催促他來的原因,救其女兒,都不是主要的。

而是憤怒,

憤怒于竟然有這樣一幫水溝里見不得光的老鼠,

竟敢真的將爪子,伸到他看重的家人身邊。

這,

怎能忍?

眼下,

人可能正趕過來,就是為了找咱算賬,而且還趁著咱們這群老鼠,都聚堆的時候,正好省事兒呢不是?

我們還在這兒擔心著人家會不會愿意上這鉤,

人家更擔心咱們不等了提前做了那鳥獸散。”

酒翁則疑惑道:“不能吧?”

“咋不能?”黃袍男子反問道。

“他帶軍隊來,咱就提前跑唄,他要是不帶軍隊過來,又能翻出什么浪花來?就算是帶幾個高手隨行”

酒翁轉過身,

看向這座寨子四周,

這里,身著黑袍的人,不少。

雖說煉氣士占了一半,

但其他武者、劍客,也不少的。

三品高手,在這里僅僅是入門。

窺二品之境的,也有不少,雖然忌諱很多,但只要能豁出去,還是很可怖的。

黃袍男子伸手,搶過酒翁手中的酒壺,拔出塞子,痛飲了一口,

擦了擦嘴,

道:

“我篤定,很多人和你有過類似的想法,然后,人家一步一步滅國封王,而那些和你有過類似想法的人,早就已經被他踩在了腳下,成了一具具鋪路的枯骨。”

楚皇開口道:

“既然如此悲觀,為何你還要來這里?”

黃袍男子用力抓了抓臉,

道:

“都說了,美夢變噩夢了,其實我才是真正的沒得選。

陛下啊,

您知道么,

越是覺得這里穩當,他敢來,就敢按死他,我這心里,就反倒越不踏實。

這心態,可能和當初的您以及楚國,和先前的趙牧勾以及那乾國,

差不離了。

越是拖下去,希望就越是渺茫。

倒不如,

干脆地求個痛快。”

這時,

寨子四方,各有一撥煉氣士開始強行撐起陣法的一角。

恐怖的氣息,開始匯聚,

自天幕上,

宛若有一道罩子,正在被強行摳出,向下方這座寨子以及方圓位置,緩緩地降落。

楚皇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道:“四方大陣?”

“陛下好眼力。”黃袍男子指著天上介紹道,“我們收集了晉地、楚地、乾地以及古夏之氣運,聚這四方大陣。

外人入陣者,

境界會被壓制,如魚困密網,插翅難逃。”

楚皇既然能收服火鳳之靈,顯然是對這方面,本就有研究,再者,熊氏很早就和巫者聯系在一起,巫者在朝為官,可比乾國的李尋道要早得多。

酒翁開口道:

“且不提那位攝政王到底來不來,他要真來了,只要進了這座大陣,他就出不去了,接下來,就是我們來收網了。”

“呵,我大楚國運已呈衰敗之勢,乾國國運已經崩離,晉國國運早就沉寂,古夏氣運只剩飄渺。

當今諸夏,

唯燕之氣運最盛!

他是燕國的攝政王,法理之上,僅次皇帝,甚至足以與皇帝平起平坐。

人家只要往里頭一站,

受大陣影響,燕國氣運必加之于身。

你們以這跛腳四運,所設之大陣,怕不是頃刻間就會被沖垮個干干凈凈。”

黃袍男子點頭道:

“陛下圣明。

當年藏夫子斬龍脈,

怕是只印證了一件事,

那就是國運僅僅是國勢之上的一介小婢。

國勢蒸蒸日上,國運必然緊隨其后,斬不斷,扯不爛。

嗯,

這四方大陣,確實是有點孱弱,畢竟四個湊起來,都不夠那尊貔貅塞牙縫的。

可他攝政王,

到底沒有稱帝不是?

沒取而代之,也沒自立門戶,

故而,

這燕國氣運,依舊是掌握在燕國天子手中。

陛下啊,

您說,

若是那位燕天子,

他不借呢?”

燕京,

皇宮。

剛從乾地回到大燕都城的姬成玦,披著龍袍,坐在椅子上。

天氣將要入冬,而位于諸夏之北的燕國,入冬更早。

殿內沒有設炭盆,

寒意,已經有些刺人了。

那個白衣豐滿女人,此時依舊跪伏在下面,只不過,其身上被戴上了枷鎖。

然而,

就在這時,

外頭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

皇帝身前,

站著的是魏忠河與那位紅袍“小”太監,大殿上方,還有一眾密諜司的強者以及宮內的紅袍宦官。

這里,是宮中太爺曾住的地方,故而,一直清幽,沒有外人。

沉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最終,

一頭身上燃著火焰體格龐大的黑色貔貅,緩緩自那高聳的大門處,邁步而入。

伴隨著大燕征戰四方,一統,近乎已經完成,大燕的國勢與國運,也隨之逐步攀升。

昔日身上殘破腐爛的這頭老貔貅之靈,此時不僅身形恢復,傷口復原,周身的氣息,更是已然有了神獸睥睨四方的威壓。

它緩緩地走到皇帝面前,

慢慢地抬起頭,

碩大且威嚴的眼眸看向前方,

聲音,

在殿內回蕩:

“只要你什么都不要做,

姬氏,

就將徹底坐穩這天下!”

聽到這“話”,

坐在椅子上披著龍袍的皇帝,

身形微微往后一靠,

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良久,

輕聲道:

“呵”

第84章 大燕天子!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正文卷第八十四章大燕天子!老貔貅依舊站在大殿中央,它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足以讓四周的視線都產生些許的扭曲。

它的存在,介乎于靈與實體之間。

燕國對貔貅的保存與延續,做的其實比當初的楚國要好一些,否則大燕的貔貅與貔獸又是如何培育而出的?

在很久之前,

貔貅,就已經成了大燕的圖騰之一,更是早早地將自己與大燕的國運相結合。

伴隨著大燕氣吞山河雄拓天下,其他三大國相繼滅國崩塌,在大燕即將定鼎天下之際,國運之兆,已然噴涌而出,反補進了這尊老貔貅的體內,讓它得以重新煥發“生機”。

這名叫“玲”的白衣女子,在入御獸監后,之所以能一下子培育出這么多頭貔貅,固然有其法子精準獨特的因素在,但主因還是這尊老貔貅之靈被國運反補壯實后的一種現實必然體現。

皇帝依舊坐在那里,

他似是在思索,在猶豫,

又似根本就是懶得發出任何的支會。

魏公公與紅袍太監繼續安靜地站著,

大殿上方一眾密諜司高手以及紅袍宦官們,也都屏息以待。

這兒,

是燕京,

是皇宮,

這兒,

是天子眼前。

皇帝在這里,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長時間的沉默后,

老貔貅“開口”道:

“就當你是答應了。”

老貔貅轉身,準備離開。

皇帝沒喊它,依舊沒作回應

老貔貅走到門口位置,

外頭,

開始下起了雨。

只不過雨水與老貔貅身上的火苗,并不會起沖突,雙方很自然地共生著,所謂的水火不容,在這里,是不存在的。

老貔貅停足,

回過頭,

碩大威嚴的眼眸,再度看向坐在那片高處的皇帝

先皇治喪那日,

因薛三鼓搗開了那座黑色丹爐的禁制,使得當時“年邁虛弱”的貔貅之靈,得以短暫脫困,來自靈殿前,算是親自為先帝送行。

并曾說出,當先帝身體即將不支大限將至時它曾主動向先帝提出可為其續命卻又被先帝拒絕的秘辛。

其他歷代燕皇,是沒這個機會的。

唯有先帝,能夠讓這尊貔貅之靈愿意主動為之。

如今,

在老貔貅眼里,

眼前的這位皇帝,在眉宇間,與先帝有著七八分的相似,但在其他方面,卻少了先帝獨有的那么一股子味道。

它談不上來具體是什么,

大概,

雖然年代久遠,輩分更是大到天上去了,

可在面對先帝時,

固然一直挺著自己的身軀,高昂著頭顱,

但先帝一眼看下來,

它瞬間就有了一種參見天子的惶恐。

不過,

在眼前這位皇帝身上,它并未產生相應的情緒。

可你要說因此而輕視,

似乎也沒有。

因為它已經“吩咐”完了話,

按理說,

它該回去,去那座丹爐之下,繼續躺著了,可偏偏,它又停下了腳步。

不僅回頭,

還轉過了身子,

重新正面面向那位皇帝。

“知道了么?”

老貔貅再度發問。

話多,

意味著沒底。

相較于在先帝面前,自己感知到來自內心的恐懼,這種憤怒感

在面對這位皇帝時,恐懼感是沒有的,可這位皇帝將自己的內心隱藏在幽深之處的感覺,卻也一樣讓他沒有底。

你無法看穿他的同時,

很可能,

他已經把你看穿。

貔貅不是人,

在過去很長歲月里,它一直是半碎半支離的狀態

可惜了,那位被皇帝一同帶回燕京的姚子詹,此時并不能有資格出現在這里。

否則,以姚師的文墨與貼心,必然能精細解惑:

先帝,是開拓進取之雄主,革除積弊,破得壁障,為大燕劈山破川。

這才有南北二王,東滅三晉西平王庭之壯舉。

當今圣上,則是經略之英主,胸有溝壑,潤物無聲,經營天下

雖說幾場硬仗,都是攝政王率晉東軍打的主力,可哪次沒有朝廷在后方數十萬大軍以及海量不間斷的后勤保障做輔助?

面對一名雄主時,你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你依舊會因他所想和所做,而感到畏懼。

面對一名英主時,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你隱約有一種,自身已經淪為一枚棋子,早就被其捏在手中或者已經被放入棋盤某個位置。

貔貅之靈走而復回,

引得皇帝發出了很是清晰的小聲:

“呵呵呵”

老貔貅就這么盯著他看

屬于它的倔強,讓它不可能低頭,這么多年來,它親眼目睹了多少代大燕帝王在這座皇宮里登基、駕崩,目睹了他們的一生。

“朕可以吩咐下去,內閣里,得再空出一把椅子,上面供著一個牌位,書貔貅。”

皇帝的話語中,

帶著極為清晰的嘲諷之意。

“皇帝,你以為是我在教你做事?”

皇帝微微側了側身子,

攤開手,

道:

“不然呢?”

老貔貅再度抬起其高昂的頭,

道:

“是你的姬氏的列祖列宗,在教你做事。”

“呵呵呵”

皇帝又笑了,

古往今來,

下面的臣子為何制約和對付天子,最常用的武器,就是“祖宗家法”。

當然,

這東西在弱勢天子身上真的很好用

可問題是,

在雄主亦或者英主面前,

他們往往自認為開創后世之主,他們認為自己才是為后世之君制定祖宗家法之人,又怎可能被這一套說辭給絆倒?

皇帝這次攤開了兩只手,

問道:

“哪兒呢?”

老貔貅露出了笑意,

它沒有笑,可那種情緒上的變化,卻很清晰,也很明顯。

“我,帶你去見他們。”

“好。”

皇帝終于站起身,他邁開了步子,向著下方走來。

身前的魏公公與紅袍太監本能地想要阻攔,但在皇帝身形逐漸走過來時,兩位當世大燕宮內修為最高的兩位宦官,只能默默地退開。

大燕氣吞諸夏之勢已成,放眼天下,唯有大燕一家可稱天子。

在這一過程中,固然有攝政王南征北戰,軍中第一人的光環在不斷加持,可即將成為諸夏之主的大燕天子,身上又豈能沒有加持?

八百年前有大夏,

八百年后,

他將成為第一位再度使得天下凝一的皇帝。

千古一帝,

活生生的千古一帝,

這種威嚴,這種氣魄,

外朝臣子尚且不敢忤逆絲毫君意,何況這些家奴內臣?

接下來的一幕,

發生在皇宮內,

就顯得有些過于詭秘了。

一尊貔貅走在前面,

一位身著龍袍的皇帝走在后面,

外圍,

四周,

則是跟從著的紅袍宦官們。

好在,這處宮殿自太爺離世后幾乎成為了禁地,所以今日所發生之事,也注定將成為大燕皇宮內廷的一樁隱秘。

伴隨著天子與貔貅的前行,

魏公公親自在前方“清道”,屏退四周閑雜,不得許任何宦官宮女靠近。

終于,

貔貅在另一處樓宇內,停了下來。

確切地說,

大燕姬家的太廟,本就在先前那座丹爐殿宇的隔壁,是緊貼著的。

貔貅龐大的身軀,停在大門前。

姬成玦拾級而上,

在上臺階的過程中,

老貔貅的聲音不斷傳來:

“你不能殺他,殺他,大燕會內亂。”

“但你可以看著,看著他自己,去尋死。”

“只要他能死得理所應當,天下人無話可說,那他的麾下,自然也就無話可說。”

“他死了,他的麾下必然會出亂子,這剛剛打下的天下,也將會出亂子。”

“但這不是問題,你不過是再多花個幾年,重新調理一下這天下。”

“那些人,想他死,是因為他如果活著,他們根本就毫無機會。”

“我們,看著他死,是因為就算是他死了,那些老鼠,在如今的大燕面前,也蹦跶不起來。”

“你有這個能力,大燕也有這個能力,去將這天下,看護住。”

“無論如何,都比接下來天有二日,比他活著,比他手下那些驕兵悍將都有主心骨,要好太多太多。”

“沒了他,你還是你,大燕,還是大燕,姬氏將取夏立大朝,百年后,黎民不再稱夏人,而稱燕人,天下不再稱諸夏,而為燕土。”

“他應該死。”

皇帝,

終于走上了臺階,來到了太廟門前。

“進去吧,皇帝,去聽聽,你的列祖列宗,到底會如何說。”

姬成玦伸手,推開太廟的門,邁步,踏過了門檻。

后方,

魏公公與紅袍太監一人立一個方向,其余紅袍宦官們,則開始布陣。

老貔貅鼻息之間吞吐出一縷白氣,不屑地看著眼前這些人,

道:

“我又怎會對大燕的天子不利?”

魏忠河袖口間,兩縷精粹的綠色光澤在不住流轉,

朗聲道:

“對天子不敬,本就是大罪。”

“我,不是天子家奴。”老貔貅昂然道。

魏公公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道:

“你連家奴,都不配。”

老貔貅兩只蹄子在地上拍動,恐怖的氣勢,直接向魏忠河壓制而來。

而這時,

四周紅袍宦官集體發力,硬生生地自這上方編織出一道大網,將貔貅的氣息給壓制了下去。

老貔貅并未徹底發力,

而是作為警告,

哼了一聲,

道:

“等天子,見完他祖宗后,再說。”

魏公公抬起手,眾人撤去術法。

下一刻,

所有人盤膝而坐。

太廟外,

人靜而風雨不休!

邁步進入的皇帝,第二只腳剛踏進來,就發現面前的一切,斗轉星移間,直接變化了模樣。

這里,

不是威嚴肅穆的太廟,

反而變成了雅致的水榭樓臺,

這是后園的景致。

前方亭子里,

背對著姬成玦坐著一個人,那個人的背影,很是熟悉。

不知從哪里,傳來絲竹之音,綿綿悠悠

也不知從何處,飄來檀香陣陣,裊裊沁脾。

姬成玦低頭看了看,

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所穿的龍袍,

無論是先前在殿宇內見那尊老貔貅,還是跟著其一路到太廟,亦或者是到現在身處這虛幻真假之境,

皇帝的臉上,

一直掛著的,是從容。

確認好自己身上的龍袍沒有褶皺,

皇帝將頭上的旒冕摘下,

抱在懷中,

開始向前走去,繞了半圈,走入亭內。

沒去看坐在那里的那個人,

皇帝先行在對面坐下,

再將旒冕擱置在小桌的一側,

隨即雙手向下,很是坦然地,緩緩抬起頭。

眼前這個人的模樣,

終于清晰無誤地出現在皇帝的視線之中。

沒有絲毫意外,

因為本就是他。

一身黑白便服的姬潤豪,

看著坐在面前的兒子,

開口道:

“旒冕,沉么?”

皇帝搖搖頭,

伸手,撥弄了一下旒冕前那十二串白玉珠料,

道:

“不沉,就是累贅。”

緊接著,

皇帝繼續道:

“過陣子,我要抽空把這旒冕改掉,遮掉面容,就能在臣子面前顯得神秘莫測了么?

自欺欺人,沒什么意思。

自我之后,后世之君,就不要戴旒冕了,戴冠吧。”

姬潤豪點了點頭,

道:

“改得好,我也不喜歡。”

皇帝開口問道:

“為何是你?”

姬潤豪伸手指了指旁邊溫煮著的茶壺,

皇帝坐在那里,巋然不動。

“倒茶。”姬潤豪說道。

姬成玦回應道:

“豈有役天子之理?”

“我,也是天子。”

“誰才是當世皇帝?”

“我,還是你爹。”

“天地君親師,先君臣,再父子。”

“哈哈哈哈”

姬潤豪笑了起來,

嘆了口氣,

笑罵道:

“小畜生。”

罵完,

姬潤豪親自伸手拿起茶壺,開始倒茶。

兩杯茶倒好,

姬潤豪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兒子,

把第一杯茶,推送到兒子面前,

道:

“請當世皇帝,先喝。”

姬成玦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

姬潤豪端起茶杯,

身子微側,

道:

“你先前問我,為何在這里,最先見到的,是我。

你明明是進來,見列祖列宗的,為何獨獨先是我坐在這兒等著你。

這兒,

是太廟。

那頭貔貅之靈,帶你進來的。

列祖列宗,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包括,我也是。

這兒,是你所想所見所想聽聞的列祖列宗。

你想見到誰,就能見到誰

所以,

為何我會出現在這里,

因為,

此刻,

你最想見到的,是我。”

輕風,吹入這亭子,撩起帷幔微擺。

兩代大燕天子,

面對面而坐,

彼此無言,

良久。

姬潤豪伸手去拿茶壺,

皇帝先伸手,拿起茶壺,幫他續了茶。

姬潤豪道:

“使不得。”

皇帝不為所動。

“對了,

楚國的那個熊家小四,

如何了?”

“快玩完了,已經輸到沒其他可以輸的地步。”

姬潤豪點點頭:“我就知道會這樣,他既然選擇走那一條路,就意味著從一開始,就斷絕了當世為人的念想。

人生百年,

這當皇帝,得先從皇子做起

如果一開始不是太子,還得來一場兄弟奪嫡

就算一開始就是太子,當爹的多挺一會兒,怕是真到了自己坐上那個位置時,也不剩幾年春秋了。

而那種幼年即位,也不見得能多輕松

外戚、權臣等等這些,想要清理得,實在是太多,還得再花時間去學如何做好一個皇帝,這又是一大段功夫。

做皇帝嘛,

最難的就是時不我待

更難的,是明知時不我待時,還要為了大局繼續待著。

成玦,

你做得很好,

我沒選錯人。”

“你要是能早點去死,不硬挺著,我能做得更好。”皇帝說道。

姬潤豪看著自己的兒子,

道:

“我說的,都是你想說的,也就是你認為的,你何必和自己斗嘴?自己騙自己的心里話,很有趣?”

姬潤豪緩緩站起身,

繼續道:

“我把一個最壞的大燕留給你,但同時,也是把一個最好的大燕,留給了你。

千秋功過,

我從沒放在眼里。

我很欣慰,

因為我的兒子,我的繼任者,

嘴上不這么說,

但心里,也是這般看我的。”

皇帝目光微冷,

道:

“你注定會被我的榮光所掩蓋。”

“哪個當爹的,會生氣于兒子比自己強呢?

爹,

高興成為兒子榮光的一部分。”

又是一段時間的無言。

姬潤豪開口道:

“扯了這么久的閑篇,就沒什么要問的?”

皇帝不說話。

“是,我的兒子現在是皇帝了,皇帝自當乾坤獨斷,哪里用得著,又哪里容得下那些七嘴八舌的長舌婦在耳邊聒噪?

可兒子啊,

你這就有些意思了,

你不是很恨我么,

為何進來后,

就第一個想見我?

若是想問我一些什么,也就罷了。

可偏偏什么正經事也沒問,

難不成,

僅僅是想見我?”

“姬潤豪!”

姬潤豪依舊背對著皇帝

而這時,

外面水榭樓臺開始扭曲,緊接著,一道道身著龍袍的身影開始出現。

他們的容貌,和太廟畫像之中,極為相似。

有些,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到底是大燕史上的哪位皇帝。

“小子,我大燕一統諸夏在即,我姬氏數百年之夙愿終要得償,眼下當痛下決心,以求大燕天下長安!”

“飛鳥盡良弓藏,本該如此,合該為了這天下!”

“是他早有反意,若他愿意交出兵權,我姬氏又非乾國婢生趙氏,怎無容人之量?”

“他自己選的這條路,就注定不在這一世也會在下一世,成為大燕禍亂之根源!”

“切莫婦人之仁!”

“你與他,早就仁至義盡,你也未曾對不起他,坐下,安坐與此,一切,看命!”

“他自尋死路,消弭動蕩之源,豈非天意?”

“晉國早沒了,楚國也趴下了,乾國也崩了,就算沒了他,至多再費點功夫,沒了他,還有我這大燕兒郎,依舊能鞭撻這天下!”

“當年我與蠻子廝殺戰死,所求所圖,不就為了保下這大燕么,今日我大燕之氣象,乃我等之夙愿,你還在遲疑什么!”

這些身穿龍袍的身影,都是歷代大燕皇帝。

有的戰死疆場,有的蹉跎一世,有的在位時間很長,有的在位時間極短,有的勵精圖治,有的,也有些荒唐。

但在這一刻,他們都是站在大燕,站在姬氏的角度,在要求當世皇帝聽話。

甭管生前如何,現在,他們的所求所想,是一致的。

“他不臣之心早就昭然,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是皇帝,豈能被江湖義氣自縛?”

“他不反,他兒子會不反?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就算是為了萬民考慮,也該在此時選擇漠視!”

“他是脫下王服選擇以江湖人的身份去死的,與你何關與大燕何關?”

“這是命,宿命!”

“那群跳梁小丑,自以為還有機會再翻江倒海么,事后一并踏平就是!”

“嘿,我孫子,和我一樣,都有點胖。”

坐在亭中的姬成玦,

目光掃向前方,看見一身著龍袍的年邁皇帝,一邊不住地將手中一顆顆紅丸送入嘴里咀嚼一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他的胖,不是胖,而是死前服丹服出的浮腫。

面對這些列祖列宗的質問與要求,

姬成玦一直穩穩地坐在那兒,

只不過其大半目光,一直落在那站在其身前,為其遮蔽住大部分視線的那道背影上。

姬潤豪雙手負于身后,

眼前一眾,

是姬成玦的列祖列宗不假,但何嘗不是他姬潤豪的列祖列宗?

但在此時,

姬潤豪卻發出一聲大喝:

“都聒噪夠了沒有!”

一時間,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但隨之而來的,則是一陣陣怒喝:

“放肆!”

“小輩,竟敢不敬先祖!”

“狂妄!”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沒我戰死疆場,安得如今之大燕?”

“哈哈哈哈”

姬潤豪放聲大笑:

“我接手的大燕,是門閥林立,政令不出京畿的大燕!

我接手的大燕,是荒漠蠻族養精蓄銳,即將抬頭的大燕!

我接手的大燕,是三晉之家竟敢獠牙相向的大燕!

敬你們一聲,

可以喊你們一聲先祖。

不敬你們,

大可喊你們一聲廢物!

大燕崛起之象,是我姬潤豪開創出來的!

大燕一統諸夏之格局,是我姬潤豪的兒子經營起來的!

在我們父子倆前頭,

你們又到底在干什么!

戰死疆場,留朝中亂局!

放縱門閥,使門閥威脅皇權!

輕信外戚,朝政昏庸!

大燕還是那個大燕,

大燕兒郎還是那群大燕兒郎,

大燕鐵騎還是那個大燕鐵騎,

我父子倆兩代人,就平定了這天下,一統了這諸夏,

你們說說,

你們這幫人,

到底是不是廢物!”

“轟!”

雷霆炸響,大雨滂沱而下。

太廟外頭匍匐著的老貔貅,抬起頭,望向頭頂那不斷電閃雷鳴的天幕,目露沉思。

而其四周,一眾紅袍宦官,也紛紛從這天幕之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亭子內,

皇帝還是坐在那里,自始至終,他就沒說過一句話

就看著,

看著自己的父皇,

當著他的面,

擋在他的身前,

把一眾列祖列宗,罵成一群廢物!

皇帝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姬潤豪一擺手,

呵斥道:

“你們,已經死了,你們死后,你們的繼任者,也已經繼位。

你們,

一個個的,

無非就是死去的太上皇!

縱然這一身龍袍穿著,還真當自己是天子不成!

順著點,

喊一句列祖列宗在上

但本質上,

無非是一群孤魂野鬼陰魂不散罷了!

當世天子在此,

他是大燕現在的天,

他是大燕現在的法,

諸夏,

在其手中凝一,

煌煌青史,

就是奠基大燕立國的先祖太祖皇帝,也得排在我兒序列之后!

所以,

你們又有什么資格,

在這里,

教我兒子,

教這史書上,比你們光芒萬倍的當代天子做事!

你們,

也配?”

“就是,就是,我兒說的對。”

一年邁皇帝,一邊繼續嗑著紅丸一邊站到亭子邊附和著。

姬潤豪轉過身,

看著眼前的皇帝,

看著自己的兒子,

緊接著,

他,

跪伏了下來,

父跪子,

綱常崩,

剎那間,

天上,

再度雷霆炸響!

就是一直坐在那里的皇帝,雙手也下意識地攥緊,身體,不住地開始顫抖。

“大燕,還是那個大燕

但大燕,也不再是那個大燕!

自今日起,

大燕將取夏代之!

我大燕,即為諸夏,諸夏,即為大燕!

天下,

將僅存一家天子!

姬潤豪,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旁邊嗑紅丸的老皇帝,眨了眨眼,但見自家兒子都跪了,老皇帝也不再猶豫,跪伏了下來。

哪怕,跪的是他孫子: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這一幕,實在是太過震懾人心。

而這時,

先前兩位沒說過話的先祖,相繼開口:

“好,破舊方能迎新,我現在是明白了,為何我大燕,能在這一代一統諸夏,好一對父子,好,好,好!

這才像話,

這才對味,

這才像是當年我在朝堂金殿上,

面圣大夏天子之狀!

風水輪流轉,

今日到我家,

我姬家,

終于出天子了!

姬琹,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初代燕侯,跪伏下來。

“諸位先祖,諸位兒孫。

笑看春秋,

千百年后,

誰又能記得我大燕開宗之侯?誰又能記得我大燕立國之君?

諸位記住,

后人記起咱時,

得從這位小輩上,

往前數!

得掐著算著,

你,你,我,你,你,

往下再過多少代,

才到他!

就憑這光沾著,

姬長河,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初代燕侯開疆,而大燕立國,自長河起,前頭的皇帝,其實更像是有實無名的諸侯,是被追封上去的。

這時,又一名先代燕皇出列,他是百年前擊退巔峰蠻族入侵的皇帝,也是設立鎮北侯府的皇帝,

他大笑道:

“大夏才多大點地方,

如今我大燕,

不僅囊括乾楚晉三家,

我黑龍軍旗,更可橫行荒漠與雪原,

當世大燕,

十倍于諸夏,

當世大燕天子,

同樣十倍于夏天下!

這一跪,

老子心甘情愿!”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罷了,罷了,跪就跪吧,達者為先,誰叫我兒子不爭氣呢!”

“不是你兒子就是你孫子,亦或者你孫子的孫子,到底是咱們的根兒,一樣的。”

“跪了,跪了,跪天子!”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拜見大燕皇帝陛下!”

漸漸的,

全場先祖,

全部跪伏了下來。

姬成玦張了張嘴,他很難分清楚,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說它假的,可又是這般真實

說它是真的,可又是這般得荒謬。

而這時,

跪在最近處的姬潤豪,

小聲道:

“你爺爺,腿腳不好。”

旁邊的老皇帝剛剛伸手捻起一顆掉落在地的紅丸放入嘴里,

聽到這話,

看著跪在自己前面的兒子,很是慈祥地笑了笑。

姬潤豪的帝王之路,至少在龍椅傳承上,可謂順風順水之極。

老皇帝還是個王爺時,就將姬潤豪安排與李家世子一同長大

老皇帝在鎮北侯府幫助下,奪得皇位后,毫不猶豫地將他的世子,立為太子,自此修仙問道,不問朝政

太子東宮,極為當時大燕真正的中樞。

在老皇帝這里,沒有父子猜忌。

甚至,

怕自己活的時間久了,耽擱了自己兒子上位,又不想讓自己兒子沾染上絲毫逼父的惡名,為自己兒子上位一掃妖氛,收攬人心,遞上梯子,就自己承擔這荒唐名聲,故意服藥服死。

姬成玦站起身,

用顫抖卻又格外平緩的音調,

開口道:

“平身。”

“轟!轟!轟!”

三道恐怖的雷霆,夾雜著紅色的光澤在空中接連炸響。

老貔貅只覺得,身體發涼,因為這不似天地正常之威,更像是某種因人而起的情緒宣泄。

可,

又到底是誰,

能引起這般之壯闊波瀾?

下方這一眾宮內宦官煉氣士,也是心神震撼,此等情景,他們也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而這時,

太廟的門,

被從里頭,推開了。

皇帝邁出一只腳,

外頭的風雨,

迅速沾濕了御靴,

皇帝微微皺眉。

在皺眉的這一剎那,

天上的雷霆,頓時熄滅厚重到令人絕望的烏云,也隨之快速消散

連那陽光,

都像是急著討好一般,趕不及地就照射了下來,似是爭先恐后,為那天子,烘干那微微雨漬。

老貔貅睜大了眼睛,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它不理解,它也不懂,它很彷徨甚至,先前明明是它領著皇帝過來的,可眼下,再看皇帝時,竟有種褻瀆該死的罪惡感。

自大夏崩亂,

八百年了,

這天下,

終于又出了一位真正的天子!

他的腳步,

他的聲音,

他的目光,

會穿透歷史的長河,分割歲月的桎梏

甚至,

超越其朝代、國家的局限。

心有虔誠者,

抬頭仰望,

不見什么花里胡哨的各種神祇,只能看見,他的身影。

這時,

欽天監的一眾煉氣士快步趕來,在遠處跪下,

欽天監監正跪伏下來稟報道:

“陛下,楚地大澤方向,有人在喚我大燕國運!”

一個“喚”字,用得極好。

這國運,豈是誰都能借的?

普天之下,一國之中,正常而言,唯有天子首肯,才能將國運分割,譬如當年百里劍從乾國官家那里借來一縷大乾國運開二品之境。

但在大燕,有兩個人可以。

因為大燕的天空,是日月并存,交相輝映。

先前還明言要制止皇帝,教皇帝坐著什么都不做的老貔貅,

在此時,

身體發顫,頭都不敢抬,更別提出言阻止了。

皇帝站在御階上,

叉著腰,

道:

“打從他當那翠柳堡守備起,就是朕在后頭供養著他。

他打仗,

朕給人,給錢,給馬,給甲,給糧

多少年了都,

早習慣了。

他呢,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德性

罷了,

辛辛苦苦攢這家當,不就是預備著到緊要時候用么。

欽天監,聽旨!”

“臣在!”

“給他,給他,都給他,不要吝嗇,不要舍不得。

家底兒用光了,

不怕,

大不了朕再和他一起掙回來就是了。”

“臣,遵旨!”

緊接著,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身側匍匐著的老貔貅身上。

“楚國有一只火鳳之靈,年代久遠了,就有些蹬鼻子上臉,把自個兒當半個主子了,實在是可笑至極。”

老貔貅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皇帝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方的魏忠河等人,

“他們,是朕的家奴。

你呢,

頂多算是朕的家禽!

你算個什么東西,

敢把眼睛往上看,瞎了你的狗眼!”

這一刻,

皇帝口中說出了那句,

先帝在彌留之際,曾對這皇宮內老貔貅所說的一句話:

“畜生,終究是畜生!”

“這國運,一半是朕的,一半是他自個兒打下來的。

人情往來歸人情往來,難得那姓鄭的這次敢玩兒這么大,這么灑脫,咱也不能太磕磣了不是?”

“魏忠河。”

“奴才在!”

“替朕把這頭畜生宰了,給那姓鄭的,助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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