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
吳勤側躺下來,大口喘著氣。
旁邊,前賞花樓花魁素素默默地起身,拿起旁邊的面盆,將毛巾打濕后又側了過來,幫其擦拭。
吳勤眉頭微皺,一把將她推開,眼里只剩下厭煩,哪里有先前那半點溫存。
“滾開,熱。”
許是早就見得多了,素素也不惱,起身,穿起衣服,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取下冰來。”
很快,有仆人將冰塊取來,素素將其抱起,放在了床邊,也不擔心融化的冰水會打濕床單,反正早就濕得不能再濕了。
吳勤側過臉,看著在忙活的素素。
這么大一塊冰,她能一個人輕易搬過來,哪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能做到的?
再說了,自己累得跟個死狗一樣,她卻能飄然而起,仿佛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廂情愿的無用功……真是,氣人!
怪不得自家那老爹最喜的是那曾當過游俠的姨娘,又怪不得,自家老爹最不喜的,也是那位姨娘。
在練武之人面前,你的一切資本,都會顯得短小且無力。
哪里來得……半分快樂。
“餓了么?”花魁問道。
吳勤搖搖頭,他不餓;
但他卻一邊搖頭一邊道:“要吃飯。”
“稍后就送來。”
吳勤自床邊爬起,花魁則坐在梳妝臺前,整理自己的儀容。
“我這飯,是不是吃一頓就少一頓了?”
“剛得到消息,有錦衣親衛被派出城去往船隊方向了。”
“什么時候得到的消息?”
“在你進來脫我衣服前。”
“你為何不早點告知我!”
花魁將紅紙放在唇邊,咬了咬;
又拿起桌上那瓶產自晉東的香水,在身上抹了抹,道:
“現在告訴你一樣,反正又不耽擱多久的事兒。”
“你這女人,平日里就這般接客的?”
花魁轉過身,看著坐在床上的吳勤,臉上露出一抹譏諷之色,
道:
“如果我伺候的是那攝政王,我會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千嬌百媚,也必然被征伐得全身酸軟無力。”
“我不信!”
“且不提那位王爺是那四品武夫,就說一想到身上的這個男人所經歷所攪動過的風云,就已然讓人身心疲麻了。
這事兒,也就這點兒汁水的事兒,但這事兒,又怎僅僅是這點兒汁水的事兒?
你還小,
你不懂。”
吳勤氣鼓鼓地站起身,伸手,抽出自己先前放在床邊的劍。
花魁卻絲毫不害怕,反而以一種挑釁的目光看著他。
其實,先前她口中雖然說的是那位攝政王,但心里想著的,卻是那日率甲士進入賞花樓的銀甲小將。
最終,
吳勤也沒有向花魁出劍,他清楚,自己絕不是眼前女人的對手。
他丟下了劍,
坐在地上,
捂著臉,
哭了起來。
花魁沒去安慰他,而是繼續打理著自己的頭發。
一切收拾好,見吳勤還在那兒抽泣,不由笑罵道:
“雖然還年輕,但你這輩子,早就享用過普通人一輩子甚至是十輩子都很難企及的奢靡與享樂,有什么好看不開的。”
吳勤昂起頭,喃喃道:
“我爹,不會丟下我的。”
“你對你爹來說,又算個什么東西?”
吳勤面露猙獰,猙獰后,又垂頭喪氣。
“好了好了。”
花魁打開窗戶,向下看去,
“用不了多久,就該有人來拿你了。”
“我……可以逃么?”
“你以為,你能逃得出去?”
“你……你……”
“就算我不看管你,外頭,也早就有錦衣親衛盯著你了。”
吳勤一抿嘴唇,
從地上起身,來到花魁身后,伸手去抓她衣服:
“那就再……”
“啪!”
花魁一巴掌抽在吳勤臉上,吳勤嘴角被抽出鮮血,癱坐在地。
“德性。”
花魁身子后靠在窗臺邊,
轉過身時,才看見她嘴角位置,已然有鮮血開始溢出:
“老娘臨死前,好不容易才給自己上好妝,可不能給你糟蹋了,真想的話,等老娘氣絕后,隨你折騰。
要是……你樂意的話。”
說完,
花魁就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多希望這大乾的老少爺們兒,能硬氣一把;
總讓咱女人抵在前頭,
丟死了那個人喲,呵呵。”
良久,
良久,
當吳勤再度走向她時,發現她已經沒了生機。
吳勤將她抱起,安置在了床上,蓋好被子。
隨后,
他走到梳妝臺前,將那片還帶著唇印的紅紙拿捏在手中;
他張開嘴,
想要去舔一口,
卻最終沒有辦法鼓起這個勇氣。
門外,傳來了倒地聲。
緊接著,屋門被推開,一眾錦衣親衛闖入。
吳勤將手中的紅紙丟到了地上,耷拉著肩膀,
道:
“我要見王爺。”
“砰!”
一名錦衣校尉直接一記刀把捶在吳勤的臉上,將吳勤整個人砸翻。
“帶走!”
……
謝玉安與瞎子,分坐左右。
坐在上首的,不是王爺,而是世子。
下面,是還在流著鼻血的吳勤。
在捉拿吳勤之前,先一步得到的消息是,吳襄以身體突然風寒為由,拒絕了隨傳喚他的錦衣親衛來靜海城;
雖然沒有直接殺使者送回首級這般粗暴決絕,可這態度,已經清晰無誤了。
上位者召,甭管你是風寒還是命不久矣,你都得過來的。
這個理由,實在是過于搪塞。
最不好的一個預測,已經顯露出了冰山一角。
簽押房內,瞎子摩挲著指尖的青銅扳指,罕見地沒有揉捏橘子。
謝玉安則不停睜眼與閉眼,心里也在思量著什么。
對吳勤的審訊,王爺本人沒有參與。
因為王爺已經預料到了,這個被丟在城內的兒子,早就被吳襄所拋棄了。
審訊一個沒有用的棄子,又有什么意義?
但對于瞎子與謝玉安而言,眼下的他們面對這忽然滑坡的局面,一時間竟然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只能把這家伙提上來先問問。
當然,也沒審出來什么。
這位吳家公子哥,還是那位銀甲衛花魁的告知,才知曉自己成了“棄品”。
在那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深受親爹重用,這才將如此重要的聯絡任務交給了自己,還很開心呢。
瞎子擺擺手,
親衛進來,將吳勤給拖拽了下去。
“霖兒,主上呢?”瞎子問道,“就真的……不來了?”
鄭霖抿了抿嘴唇,
道:
“他說,他沒臉出來見你們。”
瞎子與謝玉安面面相覷,這是哪兒一出?
這個答復,怎么都覺得有些讓人無所適從;
無論本就是自家人的瞎子還是近期加入的謝玉安,他們都不會認為自家“主上”(王爺)會是一個自暴自棄的人。
而且,他身經百戰,又不是沒面對過所謂危局。
眼下局面,雖然正向最不可測以及最壞的方向在發展,可靜海城好歹在手中,外頭還沒看見乾軍吶不是?
“王爺,是成竹在胸?”謝玉安問世子,同時,做出了一個手掌緩緩握拳的動作。
世子有些不耐煩道:“我不知道。”
鄭霖是真的不知道,他就差直接說,他爹之前還問他,要不要一起跑路。
可以確定的是,
當時如果自己給出肯定的答復,
接下來父子倆應該會討論要不要帶他老娘一起走,畢竟你老娘總是虐待你,你帶不帶她?
很夸張……很荒謬;
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不像。
真直接受到重大打擊,覺得回天無力,想著趕緊開溜,也不是那個味兒。
故意在裝神弄鬼?
可鄭霖就算是以前再怎么瞧不上自家親爹,
但他其實心里也清楚,自家這個親爹無論如何如何廢物,也絕不可能愚鈍到這種程度,什么時候了,還故作神秘遮遮掩掩?
瞎子開口道:“既然主上讓咱們先拿主意,那咱們就先議一議?兵事上,可有什么說法?”
很明顯,這個問題問的是謝玉安。
雖然倆人都愛剝橘子,但術業有專攻,瞎子更擅后勤與治理,謝玉安這邊,好歹統御過數十萬大軍。
謝玉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道:
“所以王爺沒出來,因為現在,根本就沒辦法去做什么布置。
以盡可能壞的可能作為前提推演接下來的事,
最快的話,可能太陽下山時,咱們就能收到第一封軍報,比如在哪里哪里發現了某支乾軍。
時間太短了,短到吳襄敢直接不下船。
所以,我們現在甚至都無法布置,調兵么?
一是來不及,二就算是來得及,該如何去調?
退出靜海城,繞開他吳家船隊,渡江尋三鎮去?
亦或者,快馬加鞭傳令,讓三鎮的陳仙霸、靖南王世子以及那位鄭都尉,即刻舍棄三鎮,率部馳援本部所在的靜海城?
南北向,
是讓南面的年堯退出明蘇城,率部策應到靜海邊,還是讓我爹他把謝家軍拉扯過來做側翼?
壞的情況在于,我們知道乾人,很可能來,大概率,已經在了。
更壞的情況在于,我們只知道乾人已經在了,卻并不清楚他們的具體部署。
他們的主力,是在江西還是江東?
他們把主戰場,把分割圈,設在哪里?
我們來回東西渡江,很容易被乾人直接一個收網,到時候,就是新一輪望江之戰的翻版;
而南北方向,這兩座城,本就是南北屏障所在,拱衛靜海;
是撤南的還是撤北呢?
乾人費盡心思地落下這一盤大棋,明蘇城和通鹽城若真是乾人故意騰出來的,沒道理乾人不會提前預判咱們可能的動作。”
鄭霖開口道:“所以,依你的意思,就是我們現在,什么都不做?明知道乾人即將下手,卻在這里,安心坐等?”
“回世子殿下的話,因為有些時候,真的是多做就會多錯。
至少目前來看,我軍雖然各部分散,但至少都是據城而守,軍需暫時也能就地索取。
雖然一定程度上,放棄了燕軍最為犀利的野戰之力以及機動能力……
但這次王爺所率的本部晉東鐵騎,只有五萬。
五萬鐵騎和十萬鐵騎,亦或者二十萬鐵騎,分別是不同的概念。
如今之際,
我覺得,
靜觀其變,才是最好的選擇。”
鄭霖目光微沉;
瞎子點點頭,道:“只好如此了,先靜候消息吧。”
謝玉安道:“怕是王爺,也是這般想的。”
隨后,謝玉安起身,先向鄭霖行禮,隨即看向瞎子:
“請北先生重新清點城中糧秣以及一切軍需。”
“好。”
謝玉安又道:“我將去巡視城防。”
緊接著,謝玉安又面向鄭霖:
“請世子殿下奏請王爺派出錦衣親衛,再將城內肅清一遍,城內,必然是有乾人內應的。
靜海,是王旗所在之地,除非接下來的軍報中有更大的變化,否則,以王旗之尊,矗立在靜海,四周各部兵馬在面對乾人的攻勢和行動時,就能做到有主心骨當依托,仗,不說好打,但至少能打得更有章法些。”
說完這些,謝玉安告辭離開,將簽押房留給了世子與北先生。
“干爹,謝玉安,靠得住么?”鄭霖問道。
瞎子不置可否,
轉而道:
“我寧愿先前說這番話的,是你爹。”
說完這句,
瞎子自己笑了起來,
“哎喲,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居然也已經習慣了在帥帳里,聽你爹發話了,你爹說完話后,我非但不忐忑,還覺得很踏實。”
“干爹,我現在真想去后院把他拉出來打一頓。”
“你娘在后院陪著他呢。”
“……”鄭霖。
“莫說這些氣話,我教你的養氣功夫呢,在這方面,你可比你爹,差遠了。”
“他是裝的。”鄭霖很篤定道。
“誰又是天生的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變色呢?
任何人做任何事,不都是從模仿和裝樣子起手么?
能裝得久,能一直裝下去的話,裝不裝,已經沒區別了。”
瞎子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子嚴厲。
七魔王里,除了親娘喜歡教訓他,鄭霖最怕的,就屬瞎子了。
瞎子的偏執一面,在天天面前,一直是有保留的,且天天小時候那會兒,王府還不是王府呢,地盤基業,也沒現在這般大,瞎子的執念,也沒那般深刻。
鄭霖不同,嗯,最重要的是,瞎子清楚這崽子,無論是在肉體上還是在精神上,都很扛揍,自然就不會客氣與遮掩。
“干爹,吳襄反了……”
“吳家根本就不算完全歸附,也就談不上反了。”
“那南面的年堯呢?那北面的謝渚陽呢?前不久,不還在打仗撕咬么?他們,算歸附了么?”
“你在懷疑,會反水的,不僅僅是一個吳家?”
“是。”
瞎子點點頭,又問道:“你覺得,這兩家之中,要是有人反,會是哪家?”
鄭霖思索片刻,
回答道:
“年……堯。”
“可你先前問的,是謝玉安,是否可靠。”
“因為他還值得問一下。”
“呵呵。”
瞎子笑了,“為何是年堯?”
鄭霖很難回答,因為他記得自己親爹對著軍圖時,手指,曾在年堯駐扎的明蘇城,停留了許久。
但他總不能以這個作為理由來回答瞎子這個問題吧?
太丟人了。
瞎子又道:“要知道,年堯的妻子兒女甚至是孫子孫女,可都在燕京城呢。”
鄭霖回答道:
“這天下,并非所有人家,都是父慈子孝。”
瞎子微微頷首,道:“的確。”
隨即,
瞎子面露和煦的神色,很是欣慰道:
“你比我想象中進步得還要快。”
鄭霖面容平靜,宛若寵辱不驚;
“年堯的家眷,在燕京城;謝玉安,先前在帥帳,現在在咱們眼前,他爹,則駐守通鹽城。
年堯是個狠人,他的事兒,有時候可能還真說不準;
但謝渚陽那邊,應該是穩妥的,他這個兒子,這匹謝家千里駒,是謝氏的希望與未來。
最重要的是,
謝渚陽和謝玉安,和你們父子,有相似的味道。”
……
“主上,妾身今日看見瞎子他們,一個個的都神情凝重呢。”
“嗯。”
鄭凡坐在椅子上,享受著四娘對自己頭部的按摩。
“主上,局面,真的會崩壞成那個樣子么?”
“興許今晚,第一封軍報就會送來了,接下來的幾天,四處的軍情,足以蓋面。”
“形勢,想來會很危急呢。”
“在外的形勢,再危急,也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現在,
我擔心的是南面。”
“明蘇城?”
“對。”
“主上不放心年堯?若年堯這樣了還反復……那妾身還真覺得他的確是個人物呢。”
“咱沒必要把一個人貶得太低,同樣,也不要把一個人抬得太高。
相較于年堯,
我更擔心我那位大舅哥的那顆……躁動的心。”
說到這里,鄭凡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茶幾上的紅色石頭。
“一個……可能精神分裂的皇帝。”
四娘輕輕摟住鄭凡的脖子,用自己的臉,輕輕地在鄭凡臉上蹭了蹭,
小聲問道:
“這一切,怕是都在主上預料之中吧。”
鄭凡笑了,
笑完后,
又長嘆一口氣,
道:
“這就是我讓咱家那臭小子去替我開會的原因,哎喲,我也愁啊;
我剛不是才說了么,不要把一個人,抬得太高。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無遺策,哪里能次次算無遺策?
之前一次次運氣好一直打勝仗罷了,
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身?
所以啊,
我就怕我往那兒一坐,得,都覺得我早就預料到了一切,智珠在握,結果一個個地都無比自信起來,等著我的絕地反擊。
可我也得有啊。”
“那主上您這次是……”
“這次啊,
我是真的中計了呀,
呵呵。”
—
晚上還有。
原知府府邸;
現如今,是年堯的將軍府。
而此時,
年堯手里捧著一個香瓜,尋思來尋思去,最終目光定格在了門檻上。
低頭看看瓜,再看看門檻;
年堯深吸一口氣,走過去,但當其想坐下來時,身子又開始微微的顫抖;
他是被閹了,但不至于殘廢到連一個下蹲動作都做不起的地步。
要知道,燕國皇帝每次召見他時,魏忠河可都是寸步不離皇帝身邊的。
他是怕,
他想坐下去,可又怕坐下去。
年堯又站直了身子,再次深吸一口氣,強行將眼里的情緒所化給“咽”了回去。
當年的他,
可是很喜歡坐門檻上吃東西的。
年堯的鼻子動了動,用手背,擦了擦,第三次深吸氣,最后,閉上眼,
坐了下來!
呼……呼……呼……
年堯聽到了自己心跳的動靜,那般清晰,也那般強烈。
他緩緩地睜開眼,
依稀間,
眼前的視線似乎開始模糊;
他看見在自己面前,同樣坐著近百個身著楚軍制式甲胄的將領,人人手里都捧著一個瓜坐在那兒,學著自己,拿勺子在挖著吃。
他們都是一群驕兵悍將,其中不少還出身大貴族,但在自己這個奴才出身的人面前,卻溫順如鵪鶉。
忽然間,
眼前的虛幻消失了。
年堯低下頭,
看見自己的雙腿,是并攏著的。
記憶之中,他曾經最喜歡的,就是坐在門檻上,叉著大腿,大馬金刀地坐著用飯。
他開始嘗試把兩腿緩緩分開,
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害羞情緒,正在不停地襲擾著他。
年堯將手里的瓜放在地上,雙拳攥緊,繼續嘗試分開大腿。
可這腿,只是在不停地顫抖,卻沒辦法張開。
年堯揮舞著拳頭,
雙拳砸在身側門檻上,
此時,
他很想放聲大喊,就是喊……興許只有這樣,才能將其心中對自己的憤怒,對眼下的憤怒,對過去的憤怒給釋放出來。
可嘴巴張大后,
聲音,
卻又喊不出來。
最后只能咬著自己的臂膀,發出“嗚嗚”的聲響。
“嘶……”
瓜,還沒吃,可身上,卻被汗水打濕了一片。
他累了,
他放棄了,
他把屁股從門檻上挪了下來,盤膝坐下。
他不再去看身后的門檻,仿佛那道門檻壓根就不存在。
身邊的瓜,他又撿了起來,掰開,送到嘴邊,開始啃食,汁水不停地飛濺,他卻依舊越吃越快。
半個瓜吃完,他才停下,懶得去擦拭自己臉上和身上,將剩下的半個瓜又放在了地上,雙手撐于后,就這么坐著。
物是人非,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自己,早就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不是那個能夠與田無鏡對弈的楚國大將軍了。
年堯有些頹然地低著頭。
就在這時,
外面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以及甲胄摩擦的聲響;
年堯抬起頭,目光再度變得深邃,整個人的氣息,也恢復到了之前率軍行進時的威嚴,仿佛先前的一切行為,都和他無關。
很快,
幾個軍中將領領著一隊士卒沖了進來。
“年堯接旨!”
年堯想要起身,
但對面并未想要完整地走好這個流程,而是直接念出了旨意:
“…………著削去年堯將軍位,看押待審,禁軍事宜,由昭翰暫代。”
這是直接下了自己兵權了。
年堯臉上倒是看不出多少吃驚的表情,甚至,沒有過多其他的情緒,因為他的情緒,剛剛被身后的那道門檻給消耗一空。
士卒近身,準備押解。
年堯看了看對面,
問道:
“昭翰人呢?讓他來見我!”
原本,昭翰是楚國那邊預定的這次入乾皇族禁軍統帥人選,可因為燕國攝政王的意思,被強行改成了年堯。
昭翰本人從外頭走了進來,他現在似乎一直在故意回避。
對于他而言,在軍中奪走年堯的軍權,并不是什么太難的事,而他,又不是很愿意在這種情況背景下,去見到年堯。
但人家喊了自己,他必然得走出來。
“這真是陛下的旨意?”年堯問道。
“如假包換。”昭翰回答道。
“呵。”
年堯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昭翰抬起手,制止了準備押解年堯走的士卒,轉而重新吩咐道:
“就請大將軍,在這里歇息吧。”
頓了頓,
昭翰的目光在地上那半個瓜上掃過,
道:
“既然大將軍愛吃瓜,那就給大將軍多備點瓜。”
“不必麻煩了。”
原本押解自己的士卒已經松開了手,年堯得以彎下腰,將地上剩下的半個瓜重新撿起,
道:
“夠了,夠了,甭管什么東西,初嘗個新鮮也就足矣,吃多了,就膩了。”
“請大將軍在此好好歇息,軍中事務,不勞您掛念。”
昭翰說完,轉身往外走。
年堯忽然高喊道:
“昭翰啊。”
昭翰停下腳步。
“你怎么做,你家里人,知道么?”
楚國如今頹勢清晰,各家貴族,先前就被楚皇打壓,離心離德,眼下,自然開始主動地抱燕人的大腿,以希望能夠度過以后的風浪;
獨孤氏、謝氏,都是如此。
昭氏如果不蠢,也應該如此才是。
“翰,只忠于陛下。”
“呵呵呵,哈哈哈哈。”
年堯大笑起來,
問道:
“有那么一股子銳氣,可惜啊,你生晚了,你要是能早個十年出頭,說不得我大楚,也能出一個田無鏡呢。
我最后再問你一句,
昭翰,
你怕么?
你剛在他手上敗下去一次,現在又要再面對他,你還剩下,幾分武勇啊?”
“為了大楚,翰,無所畏懼。”
“嗯。”
年堯點點頭,
轉身,準備進屋。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這間屋子,會被嚴格的封閉和看守住;
當腳邁過門檻時,
年堯手舉著半個瓜,
喊道:
“你他娘的要是說你怕了,那我還敬你是條漢子。”
“吱呀……”
門,被關上了。
一隊士卒,將這屋子包圍住。
昭翰一揮手,剩余的將領追隨著他離開了這里。
而年堯,其實一直站在門后頭,沒有走動。
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瓜,
自言自語道:
“在這里以瓜代酒,祝我大楚,板回這關鍵一局,逆天改國運!”
緊接著,
年堯又咬了一口,
邊咀嚼邊道:
“奴才在這兒以瓜代酒,祝攝政王爺,逢兇化吉呀,大燕萬年。”
……
郢都,
皇宮,
內殿;
皇帝一個人,坐在大殿中央,屏退了所有。
“那道旨意,是你下的?”
皇帝的頭,側了側,露出了笑意,
道:
“是啊,是我下的。”
“你會害死我大楚的。”
“那又如何?圣旨是我下的不假,但……我下旨時,你不也在‘旁邊’看著么?
你為何又不阻止我呢?
你要說你那時……不清醒?
呵呵呵;
其實,
你清醒過來后,想追回圣旨或者再補一道圣旨,也是可以的啊。
什么口口聲聲的為了大楚,
什么心心念念的江山社稷,
呸,
你楚國一代代皇帝,甭管治政如何,這不要臉的勁兒啊,可真是一脈相承。
別扯什么大楚了,
其實就是你自個兒,
輸不起!”
皇帝沒有否認,而是道:
“是他鄭凡,太目中無人了,也太……心急了。”
“哎喲呵呵,怕人家沉穩的,是你,希望人家心急的,也是你,橫豎,你都有話說,反正你想做什么,都能找到道理與理由。
這人吶,就是比獸類多了這么一條。
這虛偽的勁兒,百獸可學不來。”
皇帝抬起手,開始緩慢掐印,準備將其封印下去。
“不過,我倒是希望你的楚國,能復興下來,這十年來,我明顯察覺到,這大楚,真心信火鳳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楚人,已經快要忘了他們的圖騰了,說不得再過些年,人們會相傳,當年初代楚侯不是駕馭著火鳳入的楚地,而是……騎著貔貅,不,是貔獸。
你是皇帝,這是你的失責。”
“那你呢?”皇帝反問道,“你又一直在做什么。”
“我啊?
你想要我能干什么,
我不過就是一頭大一點兒且還會飛的畜生罷了。
雖說這次乾國不知多少煉氣士聚集起來,賜福的同時,還隔絕了所謂的天機。
唉,這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人的祖先,是最喜戰前占卜祈求老天保佑的,可這個規矩,現在連楚人自己也不那么當一回事兒了,反倒是乾人,他們用得這般夸張且自信。”
“你今天的話,已經夠多的了。”
楚皇掌心拍在自己胸口位置,其身體一顫,目光恢復平靜。
……
靜海城;
外頭的軍報,一道道傳回。
先是韓老五的兵馬,出現在了靜海城的南面,而明蘇城,卻基本沒能起到阻滯的作用,甚至連一道烽火,都沒升起。
通鹽城的謝渚陽派人來報,其城外,出現了乾軍樂煥部;
翌日清晨,靜海城西面,出現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時下將領喜以帥旗做一支軍隊成分的區分,而這支自西面挺進而來的大軍,則是孟珙的中軍。
這三路兵馬,規模都比預料中,要大很多,因為原本江南的駐軍,畏燕人如虎,不敢自己上,但當自家精銳出現后,他們開始紛紛投靠聚集,場面,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鐘天朗麾下,有乾國最大的一支騎兵軍團,嗯,此刻不出意外的話,他這一路,應該在江東邊,負責隔斷仙霸、天天和鄭蠻那三路駐扎在三鎮的兵馬回援。”
王爺看著軍圖上根據軍報新標注的訊息,
不由放聲大笑道:
“唉,明明兵馬是咱數倍之多,卻依然走得小心翼翼如此謹慎,用最蠢最笨最穩妥的方式,來對付我。
嘖嘖,
老虞啊,瞧見沒,
這乾人,
可真是給咱面兒!”
劉大虎恭敬地站在旁邊,提醒道:“王爺,北先生他們,還在前頭等您拿主意呢。”
“嗯,孤已經準備好了。”
鄭凡指了指放在自己身邊茶幾上的一堆錦囊,
道:
“派出親衛,將這錦囊送予各路駐軍將領手中。”
“是,王爺。不過,王爺,明蘇城……”
“照送不誤,吳家船隊,也給我送。”
“是。”
劉大虎將錦囊全部捧起,心里估摸了一下數量,疑惑道:
“王爺,好像還是多了不少。”
“哦,多了啊,沒事兒,給乾國那幾路大軍,也動派人送一個錦囊過去,就當見面禮了。”
“是,屬下明白。”
劉大虎抱著錦囊準備出去調遣人手往外傳遞,眼下靜海城的南面與西面雖然都出現了乾軍,但乾軍畢竟還未完成對城池的合圍,信騎進出目前還是很方便的。
但,
不一會兒,
剛走出去的劉大虎又捧著那一大堆錦囊回來了,
問道:
“王爺,這錦囊上沒標注哪個給哪個的,屬下……”
“你隨便發,里頭都是空的。”
劉大虎愕然了一下,
但見自家王爺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劉大虎心里瞬間就踏實了下來,王爺就是王爺,一切,都必然在王爺的掌握之中。
坐在旁邊原本陪著鄭凡喝茶的劍圣,看著自家傻兒子終于出去了,問道:
“空錦囊,是個什么意思?方便說么?”
如果是什么軍事機密的話,劍圣可以不用知道。
鄭凡搖搖頭,笑道:
“還真不好說。”
“那就不說了吧,沒事。”
“哎哎哎。”鄭凡伸手扯了扯劍圣的衣袖。
劍圣有些狐疑地看向鄭凡;
“是真不好說。”
劍圣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與我解釋這么多,就像是戲臺上演的,提前說出來,就不靈了,對吧?”
“呵,呵呵呵。”
鄭凡笑得近乎彎下了腰,
不住擺手道:
“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送空錦囊,是因為我也不知道這會兒應該給各路兵馬下達什么軍令,眼下局面,乾人既然以最笨的方式來針對分割于我,戰場已經被固定,兵牌已經雙明了,鬼神之策,眼下也毫無用處。”
“那為何還要送?豈不是多此一舉么?”劍圣問道。
“不一樣,不一樣。”
“哪個不一樣法?”
王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道:
“萬一有奇跡發生了呢?
這樣,
我之后才好圓嘛。”
謝玉安伸手,壓住自己兩鬢的長發,再順手將它們打了個圈,蓋在了帽子下。
回頭看,跟在他身后的造劍師頭發微揚,卻不見散亂。
謝玉安笑著道:
“您就不累得慌。”
顯然,控制頭發不亂,得費點兒氣血,造劍師舍得。
造劍師不以為意,甚至用一種略顯挑釁的目光掃了一眼謝玉安。
“之前在路上時,得知一個消息;
說是朝廷禮部的一個禮部官兒,向陛下建言修改我大楚發式,他說燕人之所以打仗厲害,是因為燕人不會留這兩段長發。”
燕人其實也是有自己發式的,只不過相較于傳統夏人發式上,做了削減;
這種削減,不僅僅在發式上,也體現在其他的方方面面。
而晉東這邊,流行的則是……板寸。
在攝政王的要求甚至是以身作則下,軍中士卒定期修剪頭發,板寸幾乎成了常態。
因為軍隊作戰時,頭發長會有各種各樣的不便不說,還容易引起衛生問題。
不過,因為晉東慕軍風氣極為嚴重,所以軍隊里流行的東西,馬上就會被周圍紛紛效仿。
現在,就是晉東的小孩兒,也習慣去找剃頭師傅理板寸了。
也是因為晉東軍民以流民和外來戶居多,其中還有很多蠻人和野人,所以,在發式方面,并沒有什么抵觸情緒。
再者,這些年來晉東王府基本是對抗楚國的主力,漸漸的,在楚人印象中,燕人,燕軍,基本都是這種發式。
“真是笑話,有關系么?”造劍師笑道,“就因為仗打不過,國力拼不過,連頭發,也成了錯?”
謝玉安笑了。
造劍師有些疑惑地問道:“為何發笑?”
“我笑您也一樣。”
“哦?”
“我大楚,留這發式的,不是官宦人家就是貴族出身,就是民間,哪里有這般多的講究,軍中,更不時興這個的。”
“哦,我這還真沒注意。”
頓了頓,
造劍師發出一聲苦笑,
道:
“所以我還真一樣。”
你笑人家時,你自己,其實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造劍師轉身,面向城垛子,有些傷感道:
“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認,那就是這些年來,我忙也忙過,奔走也奔走過,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正逐漸活成虞化平的樣子。”
忙來忙去,忙得大楚,國將不國了,不就和當年虞化平一樣么?
“人力有窮時。”
謝玉安側過身子,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名義上是為了保護其安全的錦衣親衛。
“我當初看熊廷山的斷臂時,才曉得,所謂的高手,在戰場上的效用,被進一步地拉低了。”
熊廷山是三品武夫,但在軍陣之中,卻很快陷入了危局,不得已斷臂求生。
放在以往,巔峰武夫固然比不過軍隊,但至少還能硬頂一陣子的。
可唯獨這晉東,卻創造出了極為精細地專門對付絕頂高手的方法,你敢下來,你敢進來,那就讓你……死。
造劍師聽到這話,道:“也就是在軍中才能這般,江湖上,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個江湖門派,它再大,也不可能湊出這般多的訓練有素且裝備精良同時還要配合默契的死士。
“對了,說真的……”造劍師伸手拍了一下墻垛子,“我送你出城?”
“會被射成馬蜂窩的。”謝玉安說道。
城墻上守備森嚴,不遠處還站著一群錦衣親衛。
“到底還能有些機會。”造劍師說道。
“我不信你會為了我,犧牲掉自己。”謝玉安直言不諱。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可我,也不想試。”
“這樣看來,年堯反而才是真的大楚忠良了。”
謝玉安搖搖頭:“擱在以前還是大將軍的年堯,皇族禁軍拉出去,怕是真可以做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現在嘛……就難說了。”
謝玉安伸手進口袋,習慣性地摸了摸,卻沒摸到橘子,這才記起來,自己很早就不在往自己兜里揣橘子,他已經有些怕了。
“所以,你爹和年堯,你謝家軍和禁軍,是不一樣的。”造劍師說道。
“我爹就我這個獨子,只要我在靜海一天,北面通鹽城內的謝家軍,就不會調轉戈矛。”
“所以……”
造劍師目光微凝,
“如果你不在了,你父親,會不會繼續為這大楚,效忠呢?”
謝玉安歪了歪腦袋,
看著造劍師,
笑道:
“您有很多次可以求死的機會,您都沒死,相較而言,您確實比當初乾國的百里劍要好很多,但也就是和他比好一些;
四大劍客里,
李良申若是死戰,他是真愿意死戰的。
虞化平當年在雪海關前,也是證明過自己。
您呢?
家國,您一直看似背在身上,
可您倒是為他去死啊?”
造劍師指尖,輕輕敲擊著自己的劍匣。
謝玉安不再看他,干脆側過身去,深吸一口氣,
道:
“我爹也是一樣,古越城前一戰,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我爹這輩子,確切地說,我謝氏,一直以來都在想著造反,取熊氏而代之。
我謝氏扎根于楚南,不為貴族所接受上百年。
人姬家是如何對待老李家的,而大楚,又是如何對待我謝氏的?
謝氏本就不欠熊氏不欠大楚什么,該做的,早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
我要是沒了,
呵呵,
我爹好歹是個柱國,
就算用一顆豬腦子都能想明白他攝政王在此時根本就沒理由殺我,他會想不出來?
我沒了,
好,
我爹立馬將率領麾下,為他攝政王死戰,徹底為燕人前驅,不惜將整個謝氏,將小半個楚南,全都獻給燕人,只為幫他這個兒子報仇。
你當為何陛下要拉攏我謝氏?
因為我謝氏,是真敢反,也敢和他破罐子破摔,可不是什么屈氏熊氏昭氏以及你獨孤氏這般好糊弄的蠢物!
老子不愛晉風,
所以,
老子眷戀的是大楚衣冠,而不是眷戀他熊老四!”
造劍師始終沒有打開劍匣子。
風,依舊在吹,吹不動謝玉安的頭發了,而造劍師的頭發,也慢慢地落了下來,不再飛揚。
“你也這般覺得吧?”
謝玉安伸手,放在造劍師的肩膀上,
“是的吧?你也覺得,這攝政王,這次,怕還是輸不了。以前沒這種感覺,可這陣子在帥帳內相處了這么久,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造劍師看向謝玉安,問道:
“還能贏?”
謝玉安聳了聳肩,
道:
“我不知道他該如何做才能贏,所以我就懶得去想了;
我只知道,他好像,
還沒輸過。”
……
通鹽城的城門被打開,幾個謝家軍騎士策馬出城,奔向南邊的靜海城。
他們攜帶的,不是軍情折子,而是一顆人頭,一顆鳳巢內衛的人頭,其人身上,還揣著圣旨。
謝渚陽站在城墻上,雙手負于身后;
一路行軍到這里,他雖然還在繼續坐著輪椅,但已經可以堅持站立了。
“熊老四,你想得,可真美!”
謝渚陽沉著臉,對著夕陽,近乎低吼著;
“你一輩子,自詡像燕國的那位先帝,呵呵,我呸!
你是學了人家的隱忍,你也學了人家的手腕,
可你,
卻偏偏沒學會人家的胸襟!”
謝渚陽身后,站著一批將領,人數,比當初在古越城時,少了幾乎一半。
謝家軍的損失,在上一場燕楚大戰中,實在是太大了。
“謝輝。”
“末將在!”
“城外的乾人,估摸著還在等著咱協作呢,今夜,你領一部兵馬去襲營。
不求什么戰果,
就是告訴乾人,少他娘地繼續在老子面前亂蹦,給老子安安生生地把營盤扎起來。
這一路乾軍,
老子就要替那攝政王,幫忙釘在這里!”
“末將遵命!”
謝渚陽轉過身,目光掃過這些將領;
他們不是家臣就是子侄,都是自家人。
“上一次,我帶著你們和燕人打,那是為了盡大義本分!
本分,我們已經盡了,我謝家,已經對得起楚國對得起楚人,甚至,早對得起他熊氏了。
這一次,
我帶著你們幫那攝政王打乾人,
是為了給你們,謀一個好前程。
就算是日后他燕人真奪了這天下,真統了這諸夏,你,你,你,還有你們,也能早早地就有個去處。
不要覺得,上一場死在燕人手里的兄弟袍澤白死了;
不,
他們沒有白死。
腆著臉主動跑過去投降,燕人只會把你當狗。
先有大義,再雪中送炭,
他娘的才能把你當個人!
乾人這次本錢下得不小,
可老子就賭,
賭他姓鄭的,還能贏!”
眾將領命退去。
這時,一道黑影自謝渚陽身邊浮現,遞送上來一封家里來的信;
謝渚陽拆開這封信,看完。
“娘的,你不早點拿給老子。”
“主子先前不正在訓話么?”
謝渚陽有些不滿道:
“本來,說這話的底氣,還能再大個三分的。
行,
留在家里的崽子,還算聽話。”
“主子,少主身邊的人,還是太少了,要不要奴才……”
謝渚陽擺擺手,
道:
“你說奇不奇怪,
給熊老四賣命的時候,這后背啊,一直涼颼颼的。
可你要下定決心,幫那姓鄭的打仗時,嘿,反而安穩了。
那位,還是咱大楚皇帝呢,
可這位,
咱還前不久剛殺了個天昏地暗。
唉,
也沒聽說那姓鄭的人到底有多慈祥啊,屠城殺俘的事兒,人也沒少干吶。
先前在帥帳見他時,也接觸了幾次,那脾氣,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但他娘的,
就是踏實。”
影子開口道:“所以當年田無鏡把孩子交托給他呢。”
“是啊,屈培駱和那條雪原上來的狗,也在他身邊。”
這時,有傳信兵來到城下,被接引到了城內。
很快,一名士卒快步而來:
“家主,錦衣親衛送來的攝政王錦囊。”
“哦?”
謝渚陽伸手接過錦囊,打開,還抖落了抖落,空無一物,也沒紙條。
“主子,這是何意?”
謝渚陽“哈哈哈”大笑,
道:
“一切,盡在不言中嘛。”
……
乾江以東,一支乾軍大營立在這里,外圍的哨騎,早就鋪陳了開去。
整個大乾,沒有哪一支其他兵馬,可以擁有這么高配比的騎兵,也沒有哪一支兵馬,能有這么多的騎兵!
自先官家時起,
大乾最大的一支騎兵軍團,就由鐘天朗這位駙馬爺所掌握。
兵諫之后,新官家登基,鐘天朗有從龍之功,更是被繼續委以重任。
眼下,鐘天朗身邊,有四萬騎;
這是大乾騎兵之精華,以乾國之富饒,組建這支騎兵隊伍,也是肉疼得緊。
因為這不是以前乾國傳統意義上的所謂類似西軍馬隊的隊伍,而是完全按照燕軍體制,甲胄兵器先不談,就這戰馬,也不是乾國的那種矮小馬,也不是西南的土馬,而是自北羌諸部重金購入,自己再花大價錢培育,同時,還要靠著走私商人從燕地、晉地進口而來的高等戰馬。
優質的良家子兵員,
嚴格充分的訓練,
再加上在大乾史上罕見的,實冊率九成多的編制,也意味著最大份額的實餉;
這種軍隊,近一甲子來,乾國可謂聞所未聞,要知道,就算是新編練的其他幾支新軍,普遍實冊也就只有八成。
乾人,實在是吃夠了自家騎兵不行的痛苦了,所以在這方面,可謂痛定思痛。
眼下,
鐘天朗的這支兵馬,
所對應的正是其前方的三鎮。
三鎮之中,粗略估計,大概有兩萬以上的燕軍。
真實情況也差不多,陳仙霸居中鎮守,麾下有一萬五千騎,其左右兩鎮,則是天天與鄭蠻這個長大了的狼崽子,他們麾下各五千騎。
攝政王這次帶著入乾的,也就五萬多晉東騎兵,一半,就分割在了這仨年輕人手里,足可見王爺對這三人的看重程度。
按常理說,以雙方以往的戰爭經驗來換算,站在燕軍的角度,兩萬五對四萬,明顯的優勢在我!
但鐘天朗身邊,不僅是這四萬騎,還有兩支陪屬的江南地方軍,分列其左右,拱衛中軍,差不多有個五萬人馬。
這五萬人馬,戰斗力是真的不行,很多是濫竽充數的存在,但就算是五萬頭豬占著營寨,也能對中軍起到很好的戰術呼應作用。
畢竟,其他各路新軍,需要對在江西的燕軍其他各部進行數量上的壓制,不可能再抽調精銳給他鐘天朗了。
吃了多少的飯,就得在關鍵時刻使出多少的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鐘天朗剛剛巡完營,他已經在心里思量著,是否要改變戰術,反正自己只需要起到一個阻隔作用,死守是阻隔,主動出擊,也是阻隔。
他心里,其實是有些焦躁的,焦躁的原因在于,當年的他,可是和鄭凡齊名的存在,甚至,他曾差一點兒,就殺了鄭凡。
而如今,他得和鄭凡的子侄對弈……
不過,這些小小的情緒,并未影響到鐘天朗的心神,他也不再是那個輕狂少將軍了。
可是……
當護衛將燕人使者送來的錦囊,放在他手中,
他打開,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后,
也還是忍不住抽刀,
劈開了面前的桌案:
“姓鄭的當真欺人太甚,竟敢無視我至此!”
……
幾乎也就差半天功夫,三鎮守將,也都收到了錦囊。
其實,錦衣親衛再優秀,在各路兵馬交織混雜的戰場里傳信,本就是很危險,出錯率很高的事情;
而之所以一道道錦囊都送成功了,
主要還是因為錦囊實在是太多了,反正都是空的,而且大大的富余,劉大虎干脆每一個方面都派兩撥不同的信使,這傳遞成功率,想不高都難。
當然,在此之前,因為乾軍的出現與布置,雙方的各路兵馬,其實已經互相知曉了各自的存在,而且,也都從自身的視角,察覺到了對方的布置與安排。
鄭蠻接到空錦囊后,
在地上跪下,
朝著王爺所在的方面很是恭敬地連磕了三個響頭。
身邊有副將問鄭蠻王爺的意思是,
鄭蠻眼眶濕潤地說道:
“義父的意思是,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什么,義父現在正處于危局之中,靜海城外頭,必然有數量更多的乾軍正在圍攻。
義父想讓我,撤;
義父是一軍主帥,自然不可能直接下達撤軍保全的命令,這才用這種方式來暗示于我,空錦囊,就是說沒有救他的必要了。”
鄭蠻說完,目光掃過四周,可以清晰的發現,鄭蠻身邊的士卒,不少是蠻人面孔。
“王爺自幼養大于我,于我有養身之恩;
王爺對我蠻族,更是恩重如山,視為嫡系。
今王爺就算陷入九重地獄,
我等,
焉能退而不救!
再說面前根本就不是什么地獄,他乾軍,還不配當那鬼神一般的稱謂。
我等,死,也要死在王爺身邊!
傳令下去,整軍備戰,我要帶著你們沖破乾軍的阻隔,把王爺救出來!
再分別向另兩家傳信,
按照距離,他們應該比我更早收到王爺撤軍的軍令,結果現在卻依舊毫無反應,呵呵,別真想顧全大局撤軍了吧?
直娘賊,
直接問問他們,
在吃糞么!”
……
“哈哈哈哈哈!!!!!”
陳仙霸在自己帥帳里,舉著空錦囊,向周圍將士大喊道:
“這是王爺信任我的能力,意思是,一切任我施為,讓我用自己的想法來打仗來破局!
好,
既然王爺如此信重放權于我,
那這一次,
咱就好好表現表現,絕不能辜負王爺的期望。
乾人,
不過是一幫土雞瓦狗罷了!
另外兩鎮,想來他們應該已經收到王爺的軍令,讓他們完全聽我軍令調度了。”
陳仙霸正陷入這空錦囊所帶來的自我信心爆棚之中,
“嗯,
就給咱的世子和那頭狼崽子傳信,
就說……就說,
別慌,哥哥我在!”
……
另一處軍鎮內;
正在對著空錦囊陷入沉思的天天,
收到了兩封來自附近那兩座軍鎮的來信;
天天先將手頭的空錦囊放下,
取出其中第一封送達的,打開:
“別慌,哥哥我在!”
取出第二封,打開:
“在吃糞么!””………“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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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哥哥”的傳信,讓本就有些發懵的天天,更懵了。
三鎮雖然靠在一起,但也是有些距離,再者,附近乾人哨騎開始變得活躍起來,導致雙方信息的傳遞變得更為困難,效率也會更低。
所以,
這兩個“哥哥”到底在干嘛,
在這般緊要的時刻,竟然特意傳遞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三鎮烽火體系倒是還在,但那是拿來傳遞敵情用的,無法做什么細致的交流。
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其實在于陳仙霸與鄭蠻他們,都自認為只有自己是收到了空錦囊,也自認為明晰了王爺的意思,同時本能地認為,其他人收到的不是空錦囊,而是很直白的命令。
其實,早在靖南王時期,就有一個大弊與大利結合共生的軍事體制存在,那就是主帥者,以一種全方位操控的姿態去掌控整個戰場的方方面面。
每日各部都必須向帥帳送折子,大到后勤軍需,小到士卒矛盾懲戒等等,都需要向帥帳匯報,以方面帥帳對整個大軍有著更為深入的掌控;
弊端則在于,這無疑會使得下面各路兵馬成為提線木偶,失去較多的自主能力。
而且,因為主帥的地位與威望實在過高,“震懾”力,自然也會越強,越是讓下路各個軍頭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故而,主帥英明神武的前提下,大軍可以凝聚成一股繩,在整個戰爭棋盤上,從容落子,不用擔心其他;
而一旦主帥素質水平不行,則很容易引起雪崩效應,到那時,連下面誰想力挽狂瀾都成為奢望。
靖南王一直是用這種方式打仗的,
作為靖南王的關門弟子,鄭凡出征,也是繼承著這一套體系。
也沒辦法不繼承,因為當年老田幾乎就是手把手地讓鄭凡去實習操作過了,等到出師后,肯定用自己最順手最熟悉的方式來應對局面;
最重要的是……前者,還沒輸過。
也因此,
當作為一軍主帥一軍靈魂人物的攝政王爺,以“空錦囊”的方式,自我掐斷了對提線木偶線路的掌控時,
直接就引發了一系列的在次一級軍事指揮上的……混亂。
楚軍出征、乾軍出征、甚至是其他派系的燕軍出征,
最先聽的,自然是主帥,而當主帥軍令不明晰或者其他意外因素攪入時,局部戰場上相鄰的兵馬,很容易就能“論資排輩”選出局部戰場上的新的“發號人”。
爵位、
軍功、
地位、
家世、
派系,
等等,有太多可以制衡以及分出利害的要素,形成一個新的小集團。
甚至,作為他們的主帥,很多時候還得花心思去安撫自己手下的各個派系軍頭,以防止以下克上的局面發生。
老靖南軍和現在的晉東軍不存在以下克上的問題,哪怕派系也多,甚至民族成分更為復雜,可因為強人鎮著,是真的沒人敢跳刺。
要知道當年最“擁兵自重”,絲毫沒有國家觀念大局觀念的鄭凡,只要靖南王一道王令下來,也不得不把家底子拿出來供大軍使用,就足以可見在這種軍事集權的體制下,其他將領到底得多溫順。
故而,
出現的情況就是,
金術可是不可能越權指揮李成輝的;
他茍莫離當初在古越城前的戰場上,要不是劍圣及時出現,差點被手下搞出一場兵變。
眼下這三鎮的主將,雖然小時候曾一起長大過,但在軍事層面上,并沒有清晰的從屬關系;
而且仨“出身成分”也不同,
天天是靖南王世子攝政王長子,按理說身份最尊貴,可他年紀最小;
陳仙霸是毫無疑問的草根崛起,但他功勞最大外加一身極具天賦的武夫修為,導致其脾氣倨傲;
鄭蠻則是義子,加入這個團體的資歷最早,畢竟他來時,天天還沒出生呢,再者晉東在很長時間以來一直喜歡吸納蠻族進入,金術可的崛起,更是讓鄭蠻早早地就被預定好了王府下面派系的歸屬。
要是哥仨真的能坐在一起,商量一下,事兒差不離就成了,畢竟也沒誰包藏禍心。
可問題在于哥仨現在分別在三鎮里頭駐守著,沒辦法抽空開個碰頭會,在從屬關系沒有弄清楚理順,甚至,鄭蠻那邊還認為另外倆要跑路的前提下,
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協同指揮作戰的概念。
最重要的是,
可能是早就下了決斷,
也可能是被那“空錦囊”給開了嘲諷,
總之,
鐘天朗下達了進軍的命令。
這是正確的戰爭選擇,乾人在戰場上被動防御幾乎成了習慣,可問題是自己麾下掌握著大乾最大的也是最精銳的一支騎兵軍團,難不成讓騎兵下馬挖戰壕立營寨拿盾牌等著燕軍來攻?
最重要的是,燕軍只要不傻,也不可能這會兒主動來攻吧?
所以,
左右兩路江南地方軍,開始以老頭老太太的步伐向東步步為營的進發,而鐘天朗,則親領本部,一子當先,當頭一槍給架上,直接攥住戰場主動權。
也自此,
拉開了這場大會戰下的乾江以東局部戰場詭異交鋒的序幕。
……
“鐘天朗來了。”
陳仙霸站在城樓上,剛剛聽完手下哨騎的回報。
一個打小就將王爺設立成自己這輩子偶像的人,怎可能不關注王爺的生平對手?
細數之下,
當年曾和自家王爺并列過四大將種的存在,蠻族小王子早沒聲息了,也不知道被靖南王給追到哪兒去了;
年堯被割了,現在成了自家的一條狗;
也就這位鐘家少帥,一直還活蹦亂跳著。
對付你,哪里用得著我家王爺出手,你也配和我家王爺過招?
同樣的是受這“空錦囊”的刺激,陳仙霸可謂變得極為自信心膨脹。
“乾軍來勢洶洶,這主動地當頭一槍,是想把咱仨都困在這三鎮之內。
想鎖死我們,還想著省力,
娘的,
到底有多瞧不上咱。
好啊,
咱就和你好好玩玩兒。”
“將軍,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跳出來,和他遛彎兒,他手下不是號稱大乾鐵騎精銳么,那咱就教教他,讓他們見識見識,什么才叫真正的鐵騎,什么才叫,真正的精銳!”
鎮北軍被拆卸、靖南軍被分化,
現如今,
大燕第一鐵騎,早就屬于晉東了。
陳仙霸麾下,可是有萬五的晉東鐵騎,這是他最大的資本,哪怕在兵力對照屬于劣勢的情況下,他也依舊不慌。
恰恰相反,越是這種局面,他反而越興奮。
他骨子里,就有這種迎難而上的情節在。
他不知道的是,鄭凡曾和瞎子聊過,說總是讓仙霸這小子打順風仗,可別把原本的一個將星種子給用蔫吧了。
眼下,其實就是最好的局面。
兵無常勢,后頭往往加一句水無常形,將這本該是軍事層面上的話術,引申到道德、生活方面,這其實是一種認知的降低,因為能通軍事的人太少,而能談道德的人,是個人都會。
陳仙霸絲毫不留戀身下的城墻,做出放棄的舉動,也很直接。
“不用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整個江東,都是咱們縱橫的戰場。
留一處據點就好,咱們主力在外頭時,我看他乾人敢不敢放下心來攻城!
傳令下去,我部準備撤出門海鎮;
另外,分別傳令給另外兩鎮,
叫天天繼續駐守東海鎮;
再命那條狼崽子,
跟著我一起先行往后撤,把戰場,給他乾人先騰出來。”
……
“禽你娘的陳仙霸,你個忘恩負義吃糞的畜生!”
鄭蠻將軍令直接丟在腳下,用力連踩了好幾下。
前來傳令的傳信兵見狀,整個人也懵了。
好在,鄭蠻還沒沒事兒找事兒到尋一個傳信兵出氣。
“給陳仙霸那個雜毛回話,要撤他自己撤去。
老子不想理會什么長遠計,
老子也不想聽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老子就曉得,
當年沒有王爺,我活不到這么大!
要我對王爺見死不救,老子寧愿現在就自刎!”
事實上,作為都曾在帥帳下聽命的諸人;
鄭蠻的后續發展,其實是最差的。
陳仙霸不提了,看其麾下現在掌握的兵馬數量就知道他現在的地位;劉大虎更是早早地成為王爺身邊的第一機要;
眼瞅著,他鄭蠻都已經被天天給追上來了……
真不能怪別人,好歹他鄭蠻也姓鄭,但他的脾氣,是制約他發展的主要因素。
一定層面上來講,他更適合去荒漠當一個愛憎分明受人景仰追隨的小狼王,而不是很適合在一個規矩森嚴的軍事體系下成為一個頂尖的將領。
所以在很長時間里,陳仙霸在上谷郡前線和楚人面對面,他鄭蠻則因為連犯了好幾個錯,一度被丟到晉東西部去抓山里作亂的野人以及緝拿走私商隊。
“打烽火,我部要主動進攻!
他娘的,
老子要先沖破這乾人軍陣,再沖破江面上的吳家水匪,最后,哪怕這五千人馬只剩下五百人五十人,甚至就算只剩下五個人,老子也要死在王爺身邊!”
……
鐘天朗剛率本部大軍,抵住門海鎮時,就得知了前方情報,這三鎮之中,兵力最大的一鎮,竟然在自己剛到前,就主動撤離了。
眼下自己面前的,是一座空城。
自個兒這一槍,直接抵了個寂寞。
“不錯,對面的燕人將領,倒是個會用兵的。”
這么短時間內的軍事變化,鐘天朗不相信這是姓鄭的在指揮,只能是對面的將領自己做的決定。
自己本想著以最小的代價,纏住這三鎮燕軍,到時候不光自己完成了戰略任務,甚至還能有機會抽調出一部分主力,輸送向江西戰場。
現在看來,自己的打算,很明顯就要泡湯了。
對面的燕軍,分明提前判斷出了自己的企圖。
“好,你要與我遛,那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才是被遛的那條狗。
繼續探報,
兩邊這兩座軍鎮,我估計還得再撤出一個,只保留一個當釘子,另外兩個,會先行后撤。”
“遵命!”
可出乎鐘天朗意外的是,
自己這邊剛下達好命令,自北側就有傳信兵送來緊急軍報。
看到這一則軍報,
鐘天朗的眉毛,直接皺了起來。
安海鎮燕軍全部出城,非東撤,而是主動向西進軍。
直接無視了自己這支實力雄厚的中軍,主動奔著自己的左路軍,也就是那支江南郡兵去了。
這就意味著,自己只需要在此刻分出一部分兵馬去抄后,就能完成對那支燕軍的包夾,從而整個吞掉它。
“燕人……是瘋了么?”
這一違背軍事常識的變化,讓鐘天朗一時有些失神,然后本能地開始思索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因為長久的戰爭經驗和交手經歷,讓他清晰地知道燕軍的軍事素質到底有多高,要知道自己面對的可不是燕國的其他派系兵馬,而是剛剛打趴了楚國的晉東軍。
那么自己,
現在到底應不應該從自己本部中抽調一部分出來向南折返,將那支明擺著送死的燕軍先給吃掉?
大乾駙馬爺,
竟真的有些猶豫起來。
……
“胡鬧,混蛋,老子要親自抽他鞭子!”
剛剛向東撤出的陳仙霸,收到了來自鄭蠻的傳信。
他收到速度,比鐘天朗要快很多,因為鐘天朗那邊是發生后才得到的本方軍報,而陳仙霸這里,則是鄭蠻準備動手前派人給他回的信。
陳仙霸攥緊了拳頭,將手中的這封信給撕了個粉碎。
信中,鄭蠻對他極盡羞辱之詞,大罵他陳仙霸是個懦夫,是個背信棄義之人;
最可惡的,這一手狗爬字體,真的是讓人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王爺將指揮權交予我,你竟敢不遵從于我,混賬!”
陳仙霸真正生氣的點在于,在他的認知中,這三鎮兵馬,已經歸他調度了,在晉東體系下,王令是不容侵犯的象征,而鄭蠻竟敢違背王令。
同時,在他看來,鄭蠻違背王令的原因在于,不想在自己面前低頭。
這畜生,
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被自己揍的么!
身為一軍主將,陳仙霸真的沒料到,在打仗時,竟然還要照顧和安撫麾下刺兒頭的情緒,且這個刺兒頭竟然炸得這般不可理喻!
但,
氣歸氣,
身為“三軍”主帥,雖然是他自認為的名義上的“三軍”主帥,陳仙霸還是站在了一個統帥者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盡可能地將個人情緒刨除在外。
“傳令,停止東撤,給我向西壓,給我抵住乾人的中軍!
再馬上派人給那條狼崽子傳令,讓他給我快點撤回來!
再傳令東海鎮,讓天天先率軍出來打掃戰場,等那條狼崽子撤出來后,我部將向他靠攏做依托。”
這里的打掃戰場,不是指的清理戰利品,而是利用騎兵的便利,快速地清掃出一片安全區域,以方便自家兵馬的安全進入。
陳仙霸決意先用自己的這支中軍和乾人的中軍抵住,
給鄭蠻以撤出的機會,
再之后,他們二軍一起向天天所在的東海鎮靠攏,由天天接應后,借助東海鎮這個據點,掙脫乾軍的撕咬,從而將整個戰場格局,重新拉回他陳仙霸所預設的軌道中去。
因為他相信以自己的水平,只要各路兵馬都歸自己掌控,他有信心和對面的那位乾國駙馬爺好好玩幾輪推手再尋找其破綻。
然而,
站在天天的立場上,
兄弟兩軍不斷傳來的軍報,
讓他簡直無所適從。
首先,他是看到了安海鎮的烽火信息,鄭蠻部竟然主動進攻了。
然后,自己收到的來自陳仙霸那里的軍報則是一會兒讓自己固守本鎮,一會兒又要自己出來打掃戰場。
天天當即有一種,
那倆當哥哥的,都在秀,就自己一個當弟弟的全程發懵的感覺。
就跟自己小時候看著他倆打架一樣,雖然每次都是鄭蠻被仙霸按在地上揍,但鄭蠻哥哥老是繼續去招惹霸哥找揍,且樂此不疲。
這時候,
天天再度將自己手中的空錦囊拿出;
他是自家人,真正意義上的自己人,他很崇敬自己的父親,但同時又和另外幾個不一樣,他對鄭凡……其實沒那么多的濾鏡。
所以,最能在本質上,看清楚空錦囊用意的,可能就是他了。
天天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東邊,
但不可否認的是,
雖然沒有濾鏡,但那種普遍心態下認為自家父帥無所不能智珠在握的崇拜感,是不會影響絲毫的。
天天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新鐵盒;
舊的那個,他傳承給弟弟鄭霖了。
這新的,是他特意讓人仿造的,里頭沒放煙,因為爹不準他抽;
天天指尖摩挲著鐵盒,
“我一直覺得,父帥的意思是,讓我們自己……看著辦。”
說完這話后,
天天又自己接話道:
“反正最后,只會贏。
原來,兩個哥哥是早就明白父帥的意思了,所以才玩得這么起勁。”
剎那間,
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所以,
既然是看著辦……天天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說到底,他血脈深處所繼承的,一直是那個男人的氣息。
而那個男人在戰場上,
最常做的抉擇就是……
天天深吸一口氣,
將鐵盒收回自己內甲夾層內,
下令道:
“傳令,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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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營寨內的篝火,不時發出嘣脆的聲響;
除了負責內外巡邏的士卒,其余乾國軍士,要么在休息要么在刷馬,要么就是在磨刀。
能在大戰前,做到心平氣和有條不紊地做起戰爭準備,這已經是精兵該有的樣子了。
至少,對于乾軍而言,真的是和十幾年前的自己,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
而在帥帳內,
鐘天朗面前,站著一眾將領。
“鐘帥,眼下不僅是安海鎮的燕軍出來了,連東海鎮的燕軍,也出來了。燕人這是要打算和咱們搏命了。”
“是啊,鐘帥,咱們面前的燕軍是晉東嫡系,是燕國那位攝政王一手帶出來的,當下倒的確是忠心耿耿,明知前有虎,卻依舊向虎行。”
鐘天朗手指敲擊著額頭,身形微微后靠。
其實,亂拳打死老師傅的事,在其他行業,或許可能,但在軍事對陣上,基本不會出現,雖然歷史上也有類似的舉例,但很多時候,都是牽強附會。
老師傅當統帥,在面對匪夷所思的局面時,他完全可以選擇什么都不做,就停在這里看你表演,亦或者,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最后到底誰最急。
打仗嘛,籠統來看,本就不算是什么稀奇復雜的事兒,抽絲剝繭之下,也就剩下兩種;
一種,就是在自己相對優勢的情況下去攻擊面前的敵人;
第二種則是對第一種的補充,那就是努力去聚集起自己的優勢。
鐘天朗是將門子弟,無論是家教還是歷練,都很豐富,雖然內心有疑惑,可遠不到去亂什么手腳。
“本帥不明白的一點就在于,如果這三鎮燕軍打算冒死突進,去接應他們的王爺,他們該怎么去做?
打穿我們?
就算是他們真的打穿了咱們,又要如何去應付吳家水師在乾江上的封鎖,總不可能再繞行上下游渡江吧?
這要是趕過去,豈不是黃花菜都涼了。
還是……
真如你們所說,他們就完全不管不顧,只為了效忠那個人?”
鐘天朗喝了一口茶,
“安海鎮的燕軍先出的,哨騎來報,是奔著咱們右路軍去的。東海鎮的燕軍是后出的,是奔著咱們左路軍去的。
可這三鎮燕軍的這支主力,卻又莫名其妙地停在咱們跟前。
先出城,再停下,甚至還向咱們面前多拱了一點兒。
本帥實在是不懂,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他要是想牽制住我中軍好為其兩翼友軍贏得更大的轉圜余地么?
但他真要是這個目的,為何不直接堅守這城,牽制的作用豈不是更大,而且還進退更自如?
非得要出了城,把城讓給了咱們,再調頭回來……
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帥思索了大半天,心里有一個猜測,說出來你們可能會笑。”
“請鐘帥示下。”
“請大帥明示。”
“那就是本帥覺得,這三鎮之燕軍,可能……內訌了。
因內訌,而導致誰也不服誰,最后變成……簡單意義上的,各自為戰。”
“………”眾將。
帥帳內的諸位乾國將領,一時無聲。
他們是對自家大帥說出的這個結論,有些……無法接受。
內訌?各自為戰,
這不應該是……我們乾人自己才會出現的情況么?
怎么著,燕人居然也會內訌?
鐘天朗看著手下將領們的反應,倒是沒覺得憤怒,甚至,連驚訝都沒有。
百年前的那一場不算,這十余年來,乾人實在是被燕人打怕了,真的能數得上的,也就是梁地那一場大捷,可真要細算的話,那一場大捷之后,人攝政王直接把上京給端了。
這些年來,
乾國武將的地位提升了,乾軍的甲胄質量變好了,將士的刀變鋒利了,軍餉也發得更足了;
可心底面對燕人的那股子勁兒,卻一直沒能提起來。
一上戰場,
瞧見那燕人黑龍旗,
自家氣勢馬上就弱了三分,
若是再見到那位燕國攝政王的王旗,又連跌下兩分;
故而,面對那晉東燕軍,陣前基本就只剩下五分士氣。
可越是看他們這樣,
鐘天朗就越是覺得,自己……應該猜對了。
“都是人,也都是丘八,甚至,和蠻人野人不一樣,我們還都說著一樣的話,再拉遠一點,八百多年前,還都是一個祖宗。
我們能犯的錯,為什么燕人就不能犯?”
鐘天朗自帥座上站起身,
伸手點了兩個將領:
“本帥命你領五千騎,折返向南!”
“末將遵命!”
“你,領五千騎,折返向北。”
“末將遵命!”
“左右兩路大軍,本帥早早地就吩咐過了,讓他們步步為營,不得放浪……
呵,想來他們,只有怕得要死,哪敢去輕什么敵。
估摸著,他們比本帥預定的位置,可能還要差個幾十里。
不過,這樣也就可以了,他們只要能穩住,扛住燕人的攻勢;
你二人,再順勢從燕人后方抄出,給本帥,先吞掉這兩路燕軍!”
“末將領命!”
“末將領命!”
左右兩路大軍,各有兩萬多人馬,而燕人那兩翼,不過五千騎上下,可江南地方軍的戰斗力,鐘天朗是真不敢去過分樂觀。
哪怕坐擁五倍之數,說不得也能被燕人卷珠簾。
所以,他最終還是決定抽調兩支兵馬折返包夾,一是安撫左右兩路大軍,二,則是既然送上門的肉,先吃了再說。
隨即,
鐘天朗再下令,
“傳令下去,拂曉前大軍前壓,本帥倒要看看,面前的燕軍,到底敢不敢應戰!”
這是將軍的做法,
彼此其實都是各自陣線上一桿挺出的槍,為各自兩翼做戰略態勢上的支援。
帥帳議事結束,諸將各自領了帥令退下。
鐘天朗一個人坐在帥座上,
手里把玩著一枚玉扳指。
這塊扳指,是當年自己迎娶公主時,先皇賜下的。
當時,自己父親剛剛亡故,隨后,自己的叔父的性命,染紅了燕人那位安東侯的爵位。
再加上西軍早早地被遷移北上,家底子,都空了。
可以說,那時候如果不是先皇先下嫁公主,再不斷于后頭推動,他鐘天朗,就算還在軍中,也絕無今日之體面。
但,就是這般看重提攜愛護自己的先帝,其實就是他親自率軍逼退位的,甚至是……逼死的。
“先帝啊……您是心灰意冷了。”
鐘天朗還記得當日,先帝在“兵解”前,于后山山路上所說的那些話。
“可我們,不甘心啊,我大乾,還是有一爭之力的。”
鐘天朗喃喃自語后,
又自嘲式的笑了笑,
“若是那姓鄭的換我的位置,對面一萬五千人馬,哪里用得著三萬大軍去抵著,怕是一萬,也就頂了天吧。”
鐘天朗不想用什么麾下兵馬不同來為自己的開脫。
他雙手,覆蓋住自己的臉,
發出一聲長嘆,
道:
“其實我心里,也是怕的。”
……
兩軍對壘,彼此都是騎兵軍團,雙方哨騎早早地就廝殺在了一起,又因為距離太近,所以,彼此之間,其實都沒多少秘密。
“看乾軍的架勢,是明早就要尋我決戰了。”
陳仙霸看著面前的篝火,火光,照著他的面色,忽明忽暗。
當鄭蠻率軍出擊時,他是憤怒的;
而當天天也同樣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后,陳仙霸心里,卻沒有了絲毫的怒意。
倒不是因為天天的身份有什么特殊……
雖然明眼人都清楚,就連鄭蠻自己也清楚,他這個義子,雖然改姓了,但在王爺心里,地位上肯定遠遠不及姓田的天天。
陳仙霸是明悟了,
鄭蠻那條狼崽子,可能真會忽然發癲,但天天,絕不會……如果他手里拿到的,真的是聽從自己將令的命令的話。
也就是說……
很大可能,
天天和鄭蠻手里的,是和自己一樣的……空錦囊。
想清楚了這一點后,陳仙霸胸口近乎有一口血氣,差點要噴出來,但他忍住了,雖然面色泛起了潮紅。
他到底還是不敢去忤逆哪怕是懷疑王爺的命令,
哪怕因為這空錦囊,使得自己眼下的局面,變得非常的……被動。
本來,自己三鎮兵馬加起來,兩萬五以上,是足以和乾軍掰掰手腕的,雖然乾軍人多勢眾且這次多了很多騎兵,但陳仙霸是一名合格的獵人,他相信憑著自己的本事,可以尋找到機會咬下對面乾軍一大口肉。
但眼下,自己兩翼盡失,又被乾軍中軍抵住。
戰略空間,瞬間被壓縮到了一種極為尷尬的境地。
明日,
自己要么東撤很長一段距離,
要么,
就得硬著頭皮和乾人在這里展開一場騎兵大決戰。
陳仙霸不怕打硬仗,恰恰相反,他很喜歡打有挑戰性的對手,這會讓他獲得更大的自我滿足感。
可戰爭不是江湖比武,
眼下乾人的安排極為清晰,以這位駙馬爺所率的騎兵軍團再加上幾萬乾軍江南雜牌兵,橫亙在江東阻截住自己這邊的兵馬。
然后從容地以優勢精銳兵力,去拿下靜海城,對付自家的王爺。
縱然現在麾下只有敵方半數兵力,陳仙霸也是敢挺起那馬槊干上一場的。
可干完之后呢……
自己干殘了,
還拿什么繼續牽制乾軍,還拿什么去呼應以及去接應自家王爺?
真要在此時以命換命,哪怕是一條換兩條,乾人也得笑醒!
“將軍,明日……”副將開始詢問明日的安排,這時候,是該做準備了,是戰是撤,都得先行安排。
陳仙霸搖搖頭,
看著面前的篝火,給里頭添了一根木柴,
隨即,
站起身,
道:
“咱們撤了,那我那倆蠢弟弟,就要徹底被近十萬乾人給包餃子了。
傳令下去,
明早提前造飯,
添臘肉。”
……
花開三朵,一個個地表。
鄭蠻一怒之下,領兵西進。
他自是不可能仗著自己麾下這些人馬,就直接去沖撞乾人的中軍,而是從一開始,就繞過了乾人的中軍,撲向后方。
然后,碰上了乾人的右路軍。
乾軍江東兵馬的配置,是一個品字形,拖后的兩翼是江南郡兵。
因兵種限制,再加上要面對的是晉東軍,他們的推進速度,自然是慢上加慢。
好在,主帥鐘天朗也沒想著靠他們去打硬仗,他們的存在,一是拓寬戰場寬度,二是為自己真正能打硬仗的中軍提供兩個后方根基。
另外,如果是順風仗的話,給他們灌輸進士氣,還是能用用的。
但在戰場情況沒明朗,自己沒有完全將燕軍打殘時,大乾駙馬爺也是不敢給他們推前頭去,萬一被一觸即潰了,反而會動搖自己的本部軍心。
同樣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假,作為對手,燕軍也清楚到底哪種乾軍好打。
原本,鄭蠻打算率領自己麾下兵馬,給對面先來一下,不是為了沖陣,而是為了驅趕與恫嚇,嘗試將對方給壓縮一下,先驗驗成色。
若是能嚇唬退他們,或者明顯瞧出真的不經事兒,那他自可大搖大擺地再來一次迂回,再往南邊走走,尋找突破口渡江,等到了江西后,去靜海城尋自家王爺。
可想法是很豐滿的,但現實,卻比鄭蠻一向不喜歡的骨感女子,更加的骨感。
無可爭議的是,對面的乾軍,確實是一支……很差勁的軍隊。
可問題是,他們自己對自己,有著極為清晰的自知之明。
上到將領下到普通士卒,都覺得自己不是燕人的對手,所以他們嚴格奉行駙馬爺的軍令,輕敵冒進?
不存在的!
不僅如此,他們的進程,還慢了;
外加陳仙霸的主動后撤,導致鐘天朗不得不先行一步頂出,所以這“品”字形,前后的“口”,拉得過長了一些。
并且這些乾軍走得慢不假,但他們識時務,這軍寨搭建的……
鄭蠻親自陣前觀察過,對方的軍寨搭建得不能算井然有序,甚至,有些地方還很不符合常理,顯然這支軍隊并沒有豐富的對陣經驗,如果是乾國老西軍或者其他邊鎮兵馬,斷然不可能建立起這樣的軍寨;
但問題是,人家夠密也夠深;
那柵欄障礙設置,真的是舍得下本,那壕溝挖得……也真是愿意下功夫。
怪不得這支乾軍行軍速度慢,怕真是太多功夫就單純耗費在“步步為營”上頭了。
且提前有了預警后,甭管來的是燕軍的大部隊還是一支偏師,對于他們而言,都是可怕的存在,所以,早早地就已經收緊一切戒備。
可偏偏,正是這種局面,反而是最讓人頭疼的,人家慫得很徹底,讓你壓根就沒有占便宜的機會,如果鄭蠻現在軍力足夠強,兵馬足夠多,推掉這個軍寨的難度,并不會很大,可偏偏他麾下兵馬不多,強行硬著頭皮上,只能變成攤煎餅,付出巨大代價的同時無法取得想要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要是沒辦法形成氣勢上的震懾,讓這群郡兵吃點苦頭泄點氣,鄭蠻相信等到自己繞開過去時,這支“龜縮”大軍,必然會跟著自己慢慢再綴上來。
而自己為了避開吳家水師,必然是要往上游繞很遠的,到了合適的渡口位置時,還得做一些準備才能渡江,要是沒辦法和這支乾軍完成“切割”的話,真就會變成烏龜硬生生地追死兔子的局面。
鄭蠻重情義歸重情義,可他并不傻,好歹在鄭凡手下當差這么多年,外加還被金術可調教過,不可能悶頭去送死。
死,至少要死得有點價值,至少得死在義父眼前,能讓義父聽個響吧?
沒做太多猶豫,
鄭蠻咬了咬牙,
下令道:
“傳令下去,繞過眼前這支乾軍。”
“將軍,向南繞么?”
鄭蠻瞪了他一眼,
道:
“不,向北!”
……
哨騎來報,燕軍撤走了。
軍寨內的守將長舒一口氣;
等到后半夜時,外頭再傳來軍報,說是有一支規模龐大的騎兵正在接近,主將上下的那一顆心,又給提了起來。
不過,馬上又探明是駙馬爺的軍隊,諸將直接喜極而泣。
而這支乾軍騎兵的主將在趕來后,發現燕軍并未向自家右路軍進攻,微微有些驚訝,但在看到這右路軍的軍寨嚴密和規模后,就不覺得意外了。
但凡不是傻子,怕是都不愿意去沖這種軍陣吧。
“傳令,燕軍必然是向南繞行了,咱們向南追!”
……
相似的一幕,同時出現在了另一側位置。
乾軍那兩支江南郡兵,將從心的戰術貫徹到了極致,天天在看到這種軍寨后,甚至覺得自己的手,都有些發酸。
就是不砍人……光是清理這些柵欄和壕溝走過去,怕是都得累掉半條命吧。
天天回頭看了看身后,下令道:
“向南繞行!”
也同樣是不久后,原本被派遣過來夾擊燕軍的楚軍,最終選擇了向北繼續追逐。
……
王府新生代的將領,差不離就是以陳仙霸、鄭蠻與天天為主了。
一是根正苗紅,算是毫無疑問的嫡系中的嫡系,其中倆都是自小養起,就是原本野生“入贅”的陳仙霸,也早就被王府用愛養成了家禽。
二則是天賦異稟,畢竟陳仙霸與天天的天賦,是經過預言認證過的。
他們年輕,
他們大膽,
他們又有天賦,
攝政王就曾對瞎子很得瑟地說過,自己手下有兩個半冠軍侯。
就算是鄭蠻他不適合當主帥總攬全局,但當一路主將,率軍迂回繞后什么的,這絕對是沒問題的。
故而嚴格意義上來說,
鄭凡的“空錦囊”,其實是拖了后腿,在一開始造成了這三鎮的指揮體系混亂;
但這仨年輕人,
硬生生地在自家王爺(父親)拖后腿挖坑的前提下,
靠著自己的極強的天賦與敏銳,竟然強行開辟出了一個新的局面。
這種東西,王爺是無法理解的。
因為王爺學打仗是一步一步走,小心翼翼,膽顫心驚,哪怕出師后的好幾年里,也不敢親自嘗試手操指揮打仗,而是讓梁程指揮自己甘心做吉祥物。
喜歡小火慢燉的人,看著一上來就烈火烹油的年輕仔子,一邊會勸說他們得知道收斂,一邊啊,又羨慕他們的這股子朝氣。
后半夜時,
天天與鄭蠻并未相遇,
但冥冥之中,他們在相向疾馳了一段距離后,
幾乎是心有靈犀地又做出了決斷,
往東,
調轉,
既然向西不得行,
那就,
回家看看!
……
最終,
當日頭逐漸升起;
陳仙霸領著麾下一萬五千多的兵馬已經完成列陣,
而對面的鐘天朗,也走上了自己帥輦,準備來一場燕乾之間正兒八經的騎兵大對決時,
忽然收到了來自西南方向和西北方向傳來的哨騎軍報,
自那兩個方向,分別有兩路燕軍忽然出現!
鐘天朗只覺得有些好笑,
好笑于自己昨日真的在帥帳里丟人了,
自己啊,
這是被對方當蔥給剝了,
哪里來得半點所謂內訌的影子?
昨日,自己分出了一萬余騎出去未歸;
同時,后方的兩路兵馬,本就走得慢的前提下,又被燕人“嚇”到了,導致今日根本就不可能到達指定位置。
故而,一定意義上,明明占據著兵力優勢的乾軍,在此刻,竟然被硬生生地拉出了一個“勢均力敵”的短暫空窗期。
鐘天朗倒是沒覺得天塌下來了,
一邊傳令讓中軍再勻出兩翼來提防兩路后方,
又命一支部署重新規劃入住門海鎮內以做萬一發生最壞情況下的接應,
自己,
則從帥輦上下來,翻身上馬,舉起銀槍:
“來,會會。”
……
而陳仙霸也觀察到了乾軍軍陣的變化,
這一刻,
他甚至沒有去派哨騎探明,也沒說等其他家的傳信兵過來,光憑乾軍這點變化,他就可以斷定戰場格局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轉換。
整個江東,燕軍就這三三支兵馬,還能有啥?
就是自己那兩個蠢阿弟,
在最合適的時候,殺了個回馬槍來!
先前是兩萬五對四萬,
已然優勢在我!
現在,是兩萬五對三萬,
那還猶豫什么,
干啊!
陳仙霸騎上貔獸,
舉起馬槊,
策動胯下坐騎向前,至于軍陣之最前列。
相似的一幕,在另外兩路兵馬前,同樣地發生著。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
天天和鄭蠻,也都各自挺著馬槊,里于全軍之前。
也是奇了怪了,
這輩子打仗最不喜往前沖的王爺,
卻培養出了一批凡惡戰必身先士卒的年輕衣缽傳人。
在互相醞釀了一段時間后,
剎那間,
馬蹄如雷,嘶鳴破曉,
燕乾各自最精銳的騎兵軍團,
在這片大地上,
拉開了這場最為酣暢也是最為徹底廝殺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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