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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愚蠢,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瞎子站在鄭凡身邊說道。
一個請君入甕再加愿者上鉤的計策,既然已經成了;
那接下來要做的,就應該是豁出一切,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將這上門的魚餌直接撲殺。
這與大燕攝政王帶來的這批手下,能否四品入三品,能否三品入二品,其實沒什么關系。
因為對于門內的人而言,
他們為這場“大計”,已經付出了很多。
甭管年紀原本多大,至少他們選擇進入門內時,是將他們最好的青春年華給放棄了,把自己弄成沉睡的活死人以延緩陽壽的流逝;
等再蘇醒時,其實一個個的,生命已經直接進入了倒計時。
而且這蘇醒,還是提前的。
這些在他們那個年代可以開宗立派的人物,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巨大的成本,其實早就已經給出。
對于他們而言,
不成功便成仁,已經沒什么好顧忌也沒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唯一的機會,就是將大燕的攝政王給殺死,以換取天下重新大亂的那么一絲可能。
換位思考的話,
如果門內的是鄭凡與魔王們,
估摸著打雙方一照面,就直接所有人出動,甭管實力高低,哪怕是負責掃地的太婆,有一個算一個,一起撲上去,先把人干死把目標完成了再說。
但就是在這種清晰的局面下,
硬是被門內的這群人做成了很可笑的降智表演以及添油戰術。
最重要的是,兩軍交戰,接連被斬先鋒軍,接下來這隊伍,就沒法帶了。
就像是先前四娘對那倆黑袍女人出手以及阿銘對徐氏兩兄弟出手時那般,三品高手,失去了戰心與勇氣后,瞅準一個空隙,就能輕易地取下他們的性命,這就和大軍追逃時從后頭輕松一刀砍下去就能收獲一個人頭一個道理。
陣法內那一群人臉上的驚恐神色,也是如此清晰,等到接下來魔王們殺進去后,他們必然一個個的死道友不死貧道。
就比如錦衣親衛之所以能夠用列陣之法搏殺高品強者,那是因為他們愿意主動為了結果而獻身,一旦沒了這股子精氣神,壓根就取不得戰果。
“不是他們……蠢……是他們太正常……了……”
鄭凡現在說話都有些艱難,可又必須得說話。
有時候愚蠢,并不是特殊的,蠢,本就是一種普遍。
歷史上,在面對外部威脅時,放下成見合舟共濟確實值得贊嘆,但往往面對外部威脅內部依舊處于內耗的情況,才是最為普遍的。
門內是一群“高人”,
可正因為都是高人,沒有了普通人的稀釋,使得這群高人將屬于普通人的愚蠢,給更為濃郁地展現出來。
瞎子開口道:
“主上,屬下覺得,原本我們所預料的最壞可能,興許可以避免。”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不能……僥幸……全力……以赴……以他們為鑒……”
“是,屬下明白了。”
瞎子環顧四周,開口道:
“從現在開始,指揮權,歸屬于我。”
鄭凡勉強地點了一下頭,
道:
“聽他的。”
梁程、阿銘、樊力全部后退半步:
“屬下遵命!”
“四娘,你留下來,看護主上。”
四娘點點頭,站到鄭凡身后。
“阿力,你是肉。”
樊力撓了撓頭,點頭。
他早就習慣了當肉。
“阿程,你負責突進。”
“嗯。”梁程點頭。
“阿銘,你負責補位。”
“嗯。”阿銘點頭。
“建立精神鎖鏈,我負責指揮和控。”
說到這里,
瞎子似乎記起來什么,道:
“三兒,你和四娘一起,保護主上。”
三兒挪步到了鄭凡身側,站好位置。
接下來,
舉起雙斧的樊力,走在最前頭,站在陣法前。
梁程落后樊力半個身位,于側翼站好。
瞎子站在樊力正后方;
阿銘則在旁邊很隨意地站著。
瞎子的聲音,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
“我們是有機會的,但我們必須當作沒有機會去做,才能爭取到那一絲的可能。
主上現在與魔丸合體,為了給我們進階,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時間拖得越久,對主上身體的傷害,也就越大。
對方的愚蠢,給我們看到從容的時機,興許,不用走到那最后一步。
既然決定來了,
就什么都放下了。
既然之前吃飯后,主上說的那番話,大家都點頭了,
那就是第二次保證。
我清楚,諸位都是灑脫人,我也明白,諸位此時都心無旁騖。
可約法三章,還是得做好。
所有人,
自現在開始,
收斂自己的天性,
我知道重新獲得力量,能讓你們很興奮,可現在,必須壓制住這種興奮。
先前,是最后的狂歡,這無所謂,可眼下,既然有機會,為何不全力以赴?
尤其是你,
阿銘。”
“我知道了。”阿銘的聲音在眾人心里響起。
“待會兒入陣后,所有人聽我指揮,不準有絲毫錯漏。里面必然還有其他的二品高手,但無所謂,現在的我們,本就不是普通的二品。
只要我們配合好,
就能在里頭掀起一場屠殺,一波殺過去,完全掀翻他們!
他們強是強,但那也只是烏合之眾。
注意配合,
不準浪,
不準浪,
不準……浪!”
擱在平時,
瞎子這般啰里啰嗦的,大家伙肯定早就不滿了,當然,平時瞎子也不是個喜歡啰嗦的人。
而當下,
魔王們臉上也沒絲毫不耐煩之色。
“我現在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強行撐開這個陣法的結界,所以入陣時,會比他們預想中要快很多。
阿程,阿銘,
入陣后進行第一輪搏殺,務必一擊致命或者一擊重傷。
阿力做好接應準備,接應他們回歸喘息。
各就各位,
入陣!”
……
“所以,人家不是來送死的,人家,也不是來破罐子破摔的,人家,有著十足的底氣。”
黃郎有些無奈地感慨著,
“可我就是想不通,為何先前的一系列情報,包括乾楚兩國無論是鳳巢內衛還是銀甲衛,都沒有發現這一情報。
王府里的諸位先生,竟然是隱藏的二品高手?”
楚皇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鬢角已經半白的長發,
道: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作為皇帝,管理的藝術,幾乎就是他的本能。
所以,楚皇已經看出來了,當外頭的形勢發生根本性的逆轉后,里面,固然還擁有數量更多的戰力,可他們根本就沒時間與機會,再坐下來,開一場長老級的會議來統一思想。
沒有成建制的指揮,也沒有自上而下的意志傳達……
雖然眼下算是世間戰爭巔峰強者的團體對決與廝殺,
可本質上和村里為了爭奪井口水源的械斗也差不離。
往往不是哪邊人多就穩贏,
而是看哪邊更狠更團結更不怕死。
一念至此,
楚皇又笑了,
笑得很恣意。
村民械斗,
有趣,有意思。
老天爺待自己不薄,
自己明明是萬念俱灰之下走出的那最后一步,心甘情愿地把這一身修為化作福報送予自己的外甥女。
可臨了,
又能親眼目睹這一場戲。
末路的人間帝王,
欣賞著一群世間真正強者的滑稽,倒是很搭配的戲子與看客。
錢婆子開口道:
“他們,進來了。”
酒翁則提起酒壺,
發出一聲長嘆,
“陣法準備,待得他們……”
“轟!”
陣法,被打開了一個口子。
在很長時間里,瞎子的作用一直體現在智囊方面,許是因為他瞎,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套上了“狗頭軍師”的皮,因為這樣才符合他的形象。
不過這里頭一直有一個客觀原因,那就是瞎子的能力,在實力水平不行前,會顯得很雞肋。
在大家都剛入品或者九八七六品時,
樊力可以當猛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梁程體魄堅固,可以沖鋒;
阿銘血槽厚,可以扛更多傷害;
三兒可以去行刺,以小換大;
就是四娘,也能去縫合傷口救治傷員。
瞎子的能力,就顯得有些受限。
而等到大家實力強大上去后,條件又不一樣,手下勢力龐大,兵馬眾多,極少有機會需要去拼命。
但實則,
瞎子的能力,在后期,才是真正的恐怖。
比如,
田無鏡說自己對方術只是略懂,
事實上,瞎子也抽空學了學煉氣士的法門,純當是無聊時的打發,就跟樊力也會用斧頭揮舞出劍圣的劍意一樣。
他說他打開了陣法,
這陣法,
就被打開了。
先前里頭的人出來,得經過一陣“滯緩”,像是人從膠質中探出一樣,可這次,魔王們進入時,則是一路坦途。
這也就導致原本堵截在陣法第一線的諸多強者,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阿銘化作一道血光,身形竄入人群之中,起手就是一道禁咒:
“禁,死河!”
自阿銘腳下,出現一片血泊,血泊開始蔓延,瞬間化作了水塘一般的大小,且從里頭探出一條條手臂,宛若地獄之門洞開,開始瘋狂的撕咬與捆縛上方的人群。
群傷性的禁咒消耗本就更大,哪怕是對于現在的阿銘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而剛剛打開陣法入口的瞎子,身形被意念力推著進去后,原本空洞的眼眸之中宛若有兩團光火正在閃爍。
“精神……風暴!”
又是一道大范圍群傷的招式。
同樣,對施法者的消耗會很大,因為瞎子面對的不是一群普通人,而是一群強者,強者的意志力比普通人要堅定許多,也更難動搖。
不過,
一記血族禁咒加上瞎子的精神風暴,一個肉身一個精神,可謂是將面前的這群無論是劍客還是煉氣士亦或者是武者的強者們給折騰了個不清,畢竟,總有一款適合你,如果兩款都適合,那就……
梁程的突入速度也很快,因為同伴為他創造的機會,時間本就很短暫。
他的指甲縈繞著黑色的光澤,恐怖的尸毒宛若具有生命力一般開始興奮地沸騰。
他不停地對那些被捆縛住的對手進行突擊,一擊之后,不再停留,轉而更為快速地去往下一個目標。
哪怕一擊殺不死,殘留的尸毒也能讓他們痛不欲生。
戰場局勢很亂,
非常之亂;
不過,
雖然對方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到底個體素質夠強。
酒翁的引導之下,陣法的力量終于再度填補了這里的空檔,四方大陣的效應開始壓制下來,定點捕捉那幾道陌生的氣息。
又有幾個二品強者,自后方加入戰局。
另外,外圍的一眾黑袍者,開始用各自的方式予以還擊。
他們先前沒有聚隊,也沒進行演練,所以松松垮垮的組織架構,反而使得他們在一開始時,沒有被“一網打盡”,保留了反擊的能力。
“吼!”
而這時,
樊力發出一聲大吼,
雙拳猛地擊打地面,
其身上,開始有土黃色的光澤閃爍,以其自身為圓心,形成了一道土黃色的氣罩。
在氣罩形成的一瞬間,
瞎子落下,顧不得自己精神力的消耗,重新組織起自己的力量去抵消大陣的影響。
阿銘與梁程,
則快速的撤離紛亂的戰局,回到樊力身后。
阿銘左半邊身子,被打爛了,身軀在復原時,明顯產生了阻滯。
他伸手,從自己半壁血肉之中取出了一面八卦鏡,丟在了地上,再強行恢復,雖然里面殘留的帶有凈化氣息的力量依舊在發出“滋滋滋”的聲響,
但最起碼,阿銘又獲得了完整。
梁程的指甲,斷了六根,也正在緩慢重新長出,胸口位置,一道劍痕一道刀痕,十分可怖。
軍陣之中常說的在兵海之中洗澡,是針對三品武夫對烏合之眾的士卒而言。
想當年熊廷山在錦衣親衛圍攻之下,很快淪落到斷臂求生的地步;
而魔王們這次所面對的對手,更不簡單。
但他們取得了十分可觀的成果,前方的亂局之中,可謂死傷慘重。
接下來,
一些個強者開始趁勢攻擊,一道道各種屬性各種法器的力量,轟打在這土黃色的氣罩之上,樊力的身體隨之不停地顫抖,但好歹勉勵頂住了。
他就不尋思反擊了,只是完全被動挨打,給身后同伴提供喘息的時機。
畢竟,
無論阿銘還是梁程,他們持久戰斗的能力都很強。
阿銘扭頭,看向還在與陣法力量相僵持的瞎子,不由在心里通過心靈鎖鏈道:
“應該讓主上進來,先破陣的。”
這個陣法,瞎子說過,既然是起于氣運,自然也該用氣運去破。
讓主上以大燕國運去破,問題不大。
且無論是主上還是瞎子,都對大燕那位皇帝會借國運毫不懷疑。
如果陣法破了,那么瞎子就能騰出更多空余出來主持場面,大家也能打得更為從容。
按照預先的計劃,
就是主上和大家一起進來,先破陣,再進品。
只不過門內這幫人的一番操作,讓魔王們不得不在陣法外,就提前完成晉級。
梁程的聲音傳來:
“你得考慮如果主上進來先破陣,主上的身體必然先一步地遭受損傷,在這種情況下萬一主上和魔丸合體沒辦法突破二品該怎么辦?
突破了,沒辦法長久堅持,又該怎么辦?”
瞎子的聲音傳來:
“有好處有壞處,這陣法固然強大,但因為累積的四方氣運太過弱小,所以我還能支撐一下,主上在外面,現在看來反而是最保險的。
因為這陣法不僅僅是壓制,還能有削品級強壓境界的效果。
你們能靠自己的血統和我的支應抵消這種負面效果,
可要是主上一進來就被壓制了品級,升不到二品,那咱們就全都不要玩了。”
心靈鎖鏈里,
傳來了樊力的怒吼:
“聊乃娘呢!”
樊力龐大的身軀,已經出現一道道龜裂,鮮血自其中滲出。
“再來一次!先殺轟氣罩的那批人,他們最有勇氣,先解決他們!”
瞎子喊道。
下一刻,
瞎子泛白的眼眶向上看去,強行再度撐開陣法空隙,為同伴打開活動空間;
阿銘與梁程再度突進,
樊力則順勢收回防御,
蜷曲身子蹲起,一邊繼續承受外部的打擊一邊趁著這個機會恢復氣力。
又是一通廝殺之下,
阿銘斬一名二品強者,殺掉四個三品;
梁程斬殺一名二品強者,殺掉三個三品。
畢竟,
對于魔王們而言,
要么別讓他們晉級,
一旦晉級,
那就是同階近乎無敵。
因為他們的戰斗經驗、力量使用、血統威力,全都是現成的。
普通的二品強者,哪怕借用了二品之力,在他們面前,也很難堅持多久。
“回收!”
瞎子喊道。
阿銘快速收回,梁程緊隨其后,
蜷曲著的樊力再度站起身,雙臂張開,再度拉出土黃色氣罩。
這一次,
阿銘身上出現了好幾個窟窿,可這窟窿,一時半會兒竟然沒辦法復原過來。
而梁程的半張臉,面皮不知道被什么燙去,露出了骨骼,其后背位置,更是有一道巨大的口子,煞氣也出現了紊亂的跡象。
不過,先前在外頭一陣廝殺,再加上進入陣法后的兩次突進,門內的這群老鼠,已然損傷過半。
這會兒,甚至連主動攻擊都做不到了,只是下意識的開始團聚在一起。
“正陽罡氣對他們傷害更大。”
“用純正的煉氣士術法引陽火可以壓制他們!”
“酒翁,陣法為何沒有對他們有影響?”
錢婆子與酒翁,此時已經離開了高臺,他們負責主持陣法的現階段運轉,也就是說,是他們兩個現在正借助陣法與瞎子進行角力。
其實,眼下優勢還是在門內這邊,但奈何本該繼續攻擊的勢頭,不得已之下停滯住了,因為對方第二次突進時,被斬殺的強者就是先前打那土黃色氣罩最出力最靠前的那一批。
而第一批,其實也是下意識地堵陣法大門的那一批,損失最大。
對付這幫烏合之眾,就得用對付烏合之眾的辦法,把上得了臺面的先干掉,接下來剩下一群上不得臺面的時,就好對付了。
阿銘開始盡可能地快速恢復,
梁程也在用煞氣療傷,
樊力這次倒是輕松了不少,對面那群人,只剩下喊,卻沒幾個敢上來真的攻了。
其實,瞎子的節奏本就很簡單,盡可能地發揮出魔王的特性;
上去就先大招,然后迅速回來,回血回藍再等CD。
黃郎目光無比焦急,
因為他已經預感到,這場對決,即將被對方完成顛覆。
只需要對方再來一次先前那樣的突襲,再斬殺一批人,剩下的人,很可能就做鳥獸散。
哪怕壽元所剩無幾,
可依舊沒幾個人愿意現在就死,他們很可能選擇用余下的可憐壽元,再去世俗走走看看,收徒做做傳承什么的。
這是人的本性,
而往往越是站在高位的人,越是惜命!
錢婆子與酒翁面色泛白,和那個瞎子在拼力,可就是無法完成對那個瞎子的壓制,那個瞎子的力量,似乎無窮無盡一般。
而當那土黃色的氣罩內,那先前兩個“殺神”再度緩緩站起時,所有人都清楚,下一輪的突擊,即將展開。
黃郎不再猶豫,
掏出一把匕首,
跪伏下來,將匕首抵在自己脖頸處,
喊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先了斷自己,也好過待會兒受辱,也不枉費我這些年,做了這么久的美夢!
我一死,大家也就能就此了散,安排耽擱了這么久的余生后世了!”
他不是在求死,
他是在逼迫。
他知道自己的重要,其他人也知道。
所以,
他在用這種方式,強行逼出隱藏的強者,如果……還有的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這種法子,倒是和外頭另一個也被手下稱呼為“主上”的,很是相似。
但奈何,
他夢中的幫手,并未出現。
所以,才導致此時的他,只能坐在高臺上,與自我選擇放逐的楚皇,一直聊天下棋。
試想一下,
若是此時在其身邊,
謝玉安、天天等既定之中的魔王都在,有中樞指揮有帶頭沖的猛將;
莫說他手下自己,再配合這群門內的人組織起來,他的話語度更高一些,莫說燕國了,就是鄭凡帶著一群二品魔王打過來,他們也能從容應對。
只可惜,
一切的一切,都被提早打破。
打破不要命,至少還能撿漏,重新進行彌合與休整;
問題就在這個“提早”倆字上,
一個“提早”,抹殺了所有,你連調整都沒余地可以調整,直接將這位“主上”,變成了一個“光桿大帥”。
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黃郎身上,因為大家伙都清楚,如果他死了,就什么都結束了。
大家甚至不用再繼續留在這里,更別提繼續廝殺了。
楚皇則在此時慢慢地挪開視線,
看向了茗寨最深處的一個位置,
那里,
有一座土丘,
那是茗寨正中央的位置。
如果門內的人,還想著提振士氣與翻盤,那么,此時就必須得有真正的強者,現身。
但很快,
楚皇又笑了,
他能理解,若是有,為何那位不現身,或者說,叫不急著現身。
因為,沒必要,也不必急切。
若是真有傳說中的一品存在,
不出意外,
他應該可以碾壓這一切;
所以,下面的人,死再多,他也無所謂的,甚至可以純當看戲,這就像是皇帝看受災折子一樣,上面的傷亡數字,看多了,也就很難有什么觸動了,只關心災情會不會導致流寇與反賊的出現,從而動搖到自己的統治根基。
不過,如果黃郎以死相逼……
楚皇清楚,這個年輕人,心里一直有一股子郁氣,很深很重的郁氣。
而就在這時,
那一座土丘,
開始了顫抖,
隨即,
一口棺材,破土而出!
剎那間,
整個茗寨都開始了顫抖,恐怖的威壓,直接降臨!
這力量,
這氣息,
這威勢……
余下門內眾人,當即面露喜色:
“門主么?是門主么?”
“他出來了!”
“果然,還有真正的強者在沉睡!”
這時候,
沒人去抱怨他為何不早點現身;
一是沒這個空,二是,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
“為何這般心急呢,少一些人分一杯羹,不是更好么?”
棺材內傳來亦陰亦陽的聲音,
隨即,
棺材蓋懸浮而起,
一身穿白色長裙面容白皙的男子,從里面緩緩地坐起身。
當其睜開眼時,
近乎實質性的威壓,傾瀉而出!
他就像是一輪太陽,憑空出現,二品強者向天借力,而他,似乎自己,就是那一小方天地!
一品,
這絕對是一品的境界!
樊力身后,
先前已經準備再開始下一輪突擊的阿銘,搖了搖頭,道:“狗血。”
梁程則道:
“還真讓這群蠢貨,把添油戰術玩兒成了。”
支撐著土黃色氣罩的樊力,
則罵道:
“馹你仙人板板!”
瞎子則有些無奈,
回頭,
看向陣法之外的方向。
棺材內的那個陰陽人,他的出現,不僅讓余下的門內眾人信心大增,士氣大振,同時,他本身的實力,也足以在頃刻間,改變戰局。
在大部分人的心中,
這場一波三折詭異至極又血腥至極的廝殺,
終于要畫上句號了。
棺材內,
男子的目光落在黃郎身上,
道:
“別急,我這不是起身了么?”
男子雙手抓在棺材邊緣,
當其站起身時,
怕是不僅這茗寨,
恐怕連這四周沼澤之地,都得隨之發顫。
然而,
就在這時,
就在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這口棺材上時,
棺材的邊緣位置,
出現了一道極不和諧的小小身影。
沒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
也沒人預料到他會出現在那里,
但總之,
他出現了,
不僅出手,
他還將手里的一把黑色的匕首,
以一種極為和諧極為順滑的方式,
捅入了男子的胸口之中。
并附言:
“乖,給爺接著躺。”
————
晚上還有,兩點左右吧,我盡量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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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
陣法外,
鄭凡身側,
原本一直站在那里,警惕地目視前方保護主上的薛三。
下面那根棍兒,
裂了個口子,
發出“噗”的聲響,
隨即氣息外泄,開始漏氣,
整個人也隨之干癟,化作一張皮,疊落在了原地。
而無論是坐在那里的鄭凡,
還是站在鄭凡身后手里拿著一串銀針正在織衣服的四娘,
臉上沒有絲毫吃驚。
顯然,
他們早就知道薛三不在這里。
否則,
無法解釋看見其他人一個個晉級了,他卻能無動于衷這件事,也就是欺負門內的那幫人,對這種“晉級方式”是完全陌生也是一無所知。
畢竟,每次晉級,三爺都是最熱切的一個。
“好像……可以了……”
鄭凡說道。
“是的,主上,三兒成功了。”
四娘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輕輕地伸手,摟住主上的脖子。
這張人皮傀儡,比四娘隨手編織起來的,要細膩完備得多得多,也是付出了不少的心思與代價才做出來的。
其實,
對于一個刺客而言,
最好的潛伏不是你的隱匿能力有多強你的身法有多好,
而是你要刺殺的對手,
認為你在那個地方站著……
門內有二品強者,
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的,必然的。
但……門內是否有傳說中的一品強者,一品強者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到底擁有怎樣的力量,鄭凡不知道,也無法查出屬于它的文獻與記載。
不過,戰略上可以蔑視對手,戰術上,必須要重視。
所以,
從一開始面對站在陣法之外的徐氏三兄弟時,
真正的薛三,已經潛伏進陣法內了。
作為一個刺客,一個真正意義上毫不夸張的絕對頂尖刺客,要是連一個陣法都潛不進去,那也真是太丟人了。
當然,
刺出這一匕的三爺,
自然不是四品的三爺,
也不是三品的三爺,
而是貨真價實的……二品三爺。
雖然三爺很早人就不在鄭凡身邊,
但,
瞎子、阿銘他們跪伏在鄭凡腳下,被鄭凡用烏崖“賜禮”,宛若大僧開光的儀式,
本就不是魔王進階的必要方式。
在那之前十多年里這么多次進階過程中,
又有哪次是這樣的呢?
這次之所以加了這個儀式,
當然可以說是為了“迷惑”門內的眾人,
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為了這一戰所特意營造出的美感。
簡而言之,
就是魔王們很默契地配合著主上,進行著屬于事兒逼的儀式。
所以,
三爺是否會進階,
只取決于鄭凡的心意。
哪怕三爺眼下位于天涯海角,主上想到了他,念到了他的好,他也能進階。
難的是,
三爺在陣法內,
一邊悄無聲息地潛藏著,
一邊還要承受一輪又一輪進階所帶來的難以描述且劇烈的快感沖撞。
抿著唇,
咬著牙,
不僅不能叫出來,
還得抑制住自身的氣息波動。
這,
才是最困難的一點。
好在,
三爺承受住了。
他的潛伏,
本就是為了刺出那一匕;
而那把匕首,則是三爺近五年來,辛辛苦苦的真正結晶。
很難想像,甚至連三爺自己都不清楚,那把匕首里,到底淬了多少恐怖的毒素,以及鑲嵌著嘗試了不知多少次才成功的微小陣法。
這把匕首,要是流傳出去,絕對能成為千百年歲月長河里,每個刺客眼中的……神器。
再配合,
三爺的二品實力。
終于,
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了最恰當的位置給最恰當的人送去了最為恰當的真摯問候。
二品的人,
面對一品強者,幾乎是毫無勝算的。
你需要向外別借,而他,則是從自己屋內拿,這是天與地的差別,不是一個概念的存在。
可對于一個刺客而言,
若是無法越階完成刺殺,
那刺客的存在,
還有什么意義?
境界比你高的話,那直接明明白白地正面對決不就好了么?
刺殺,刺殺,
之所以要用到刺殺以及刺殺所存在的意義,
不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以一種極高的性價比,了結掉對手么?
這是魔王們和主上一起,最開始就布置下的安排。
薛三這個刺客,你要他在正面戰場上,他很難發揮特別大的作用。
沒樊力能扛,
也沒阿銘能復原,
沒瞎子能控,
也沒梁程那般硬。
所以,
薛三打一開始的任務就是……藏著;
如果門內真的有一品強者,
那就去刺了他!
三爺,
完成了主上和魔王組織交給他的任務。
他確信,
自己的刺殺目標,
沒救了。
三爺蹬起那小短腿兒,
自懸浮著的棺材邊緣倒飛下來,
完成了一個極為優雅的跳水動作。
沒有什么其他可能,
沒有分身,
沒有替死,
甚至,
也不可能學當年奉新城內搞事情的道人最后還能留下一張紙作為最后的載體。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些七零八碎的狗血。
因為,
無法確認這一點的話,
三爺的匕首,是不會刺出來的。
既然刺了,
目標,
必死!
哪怕,你是一品大能,哪怕,你最后出場,哪怕,你眾所期待!
再多的哪怕,
在這一擊之下,
躺吧!
一瞬間,
這種壓抑的氛圍,持續了許久。
首先,是薛三的刺殺,讓門內所有人,心下一驚。
隨后,
則是眾人的不敢置信,他們本能地認為,一品強者,很可能就是門主的這位神秘存在,不應該就這樣,死了吧?
可漸漸的,
伴隨著棺材內將起身未來得及完全起身的身穿著長裙的男子,
發出一聲驚天怒吼,
隨即身體開始潰膿化作腥臭的血水,
其氣息,
也在頃刻間被完全湮滅,再難尋絲毫先前驚天動地的痕跡,
門內眾人,
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們的一品大援,
還沒出棺材,
就徹底躺進棺材里去了!
錢婆子愣住了,酒翁愣住了,那些站在樊力等人前方的強者們,也愣住了;
黃郎,
甚至忘記了自己殺死自己。
這或許是,
蒼天之下,千百年來,所發生過的,最大的一個玩笑吧?
“呵……”
楚皇最先從驚愕之中緩過神來,
然后,
他忍不住笑了。
這一刻,
什么大楚危亡,
什么熊氏天下,
都無所謂了,
他就是想笑,想開心的笑,且控制不住這種情緒的蔓延,更不愿意去控制。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樊力的土黃色氣罩后面,
阿銘笑得胸口的幾個洞不停地在扭曲,
“可以,可以啊!”
梁程這頭僵尸,也笑出了聲。
瞎子則是在心里發出一陣長嘆,
得虧自家主上是一個禁止任何翻車立旗的人,
所以任何可能出現的顛覆,都會被提前做安排以方便扼殺!
小到,早年殺一個人,必然要先補刀,再摸尸體。
大到如今,神秘從未出現過的一品強者,也得提前給他挖好個坑。
對比下來,
直接把門內的這幫家伙,爆成了渣!
謹慎小心,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輩子,哪怕坐上了王同時也是一眾魔王的主上,依舊初心不改。
仍然在支撐著氣罩的樊力,
則是大吼了一聲:
“三爺牛逼!”
……
結束了,
結束了。
茗寨內的氣氛,瞬間跌落到了谷底。
這幫還剩下的高手們,就像是早年的乾軍,失去了戰意之后,直接就不成威脅了。
他們已經沒有勇氣,再在這里堅持戰斗下去了。
大燕,就拿了天下吧。
他們,就不要再奢求什么大夏國運再起反補給他們的氣運以及磅礴壽元了。
沒了,
都沒了,
賭輸了,
把自己,賭成了一個笑話。
或許,照著這種趨勢發展下去,
沒多久,
天下江湖,將出現一批神秘高手,或許是某家某派相傳早就故去的老祖忽然回歸傳承斷代的功法;
亦或者是某個小乞兒,被一個老乞丐抓住手腕,告訴他:你骨骼驚奇,我將傳你神功。
江湖,可能會多出更多的小插曲,十年二十年后,又會因此多出很多串聯而起的新故事,供茶樓酒舍以更多的談資。
……
“不對……”
坐在陣法外的鄭凡,忽然開口。
摟著自家男人,甚至隱有淚痕的四娘,忽然詫異道:
“主上,怎么了?”
“四娘……你剛說棺材里的那個人……穿著的……是裙子?”
“是啊。”
陣法的存在,確實有隔絕的效果,但那是氣息上的隔絕,而非視線上的。
事實上,對于上點檔次的陣法而言,視線上是否做到隔絕,根本就毫無意義。
所以,雖然隔著陣法,可四娘,是能夠清晰的看見里面的情景的,魔王的感官,本就比普通強者,還要強出一大截。
至于鄭凡,雖說現在身體條件嚴重受限,哪怕他是二品……可連動都不能動,又如何能看得……更遠?
但這不打緊,因為四娘會幫他口述里面正在發生的情景。
外加,
先前那位一品強者懸棺而出,其威勢,堪比言出法隨,他說話的聲音,連陣法,都無法過濾,清清楚楚地傳遍四方。
鄭凡,自然能被動地聽得很清楚。
他聽到那位一品強者說話的聲音,不陰不陽,簡稱……很娘。
他聽到四娘對其的描述,是自棺中浮出,身穿白色長裙。
鄭凡開口道:“還……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四娘有些驚愕地看著主上,問道:
“主上,還有什么?”
“還有……還有一個……還有一個一品……”
“為,為什么?”
鄭凡的眼里,開始布上血絲,
神情,
有些激動,
可偏偏他此時的狀態,
又不能盡可能暢快地進行言語上的表達,可他要說出的話,十分緊要。
該失意的,正在失意;
要得意的,正在得意;
唯獨一個坐在陣法外,身體幾乎癱軟的王爺,預感到了一股不妙的氣息。
“陪葬……陪葬……陪葬!”
四娘有些驚慌地抬起頭,
看向陣法內的茗寨。
鄭凡繼續道:
“晉風……晉風……晉風!”
一個一品強者,
明明是個男人,
卻著白色長裙下葬,言談舉止,甚為嫵媚!
為何,
為何,
為何?
因為,
他有一個……深愛的男人。
晉地的風,吹了那么久,其實早就吹明白了一切。
頃刻間,
就在陣法內,
就在那茗寨內,
就在那先前冒出一口盛裝著一名一品強者棺材的土丘內,
再度,
懸浮而出了一口,
新的棺材!
這是一口,龍棺!
九條龍,
盤蜷在棺身周圍,宛若朝圣!
而當這一口棺材出現時,
比之先前,
更為恐怖數倍的威壓,傾軋而下!
在場,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其所吸引住,無論哪一方,眼里都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已經完成了刺殺,優雅落地的三爺,
看著面前出現的這口棺材,
嘴唇開始顫抖,面色開始泛白:
“怎么……怎么會……還……還有一個!!!”
“哐當!”
棺材蓋,
落下。
豎放著的棺材內,
可以說站著,也可以說靠著,更可以說是躺著,
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
身著金色的龍袍,
頭戴旒冕。
哪怕其閉著眼,
但在棺材蓋被掀開的那一剎那,
令人震懾的威勢,宛若實質!
這不僅僅是實力上的威壓,里面,更有其他!
楚皇目光死死地盯著那一位,
那是皇帝的威壓,是天子的威壓,凌駕且融合于一品之中,比先前那位,更為恐怖!
楚皇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大夏……天子。”
黃郎在此時發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還有一位,還有一位,還有一位!”
此時,
黃郎只覺得自己氣血上涌,
然后很快,
他就發現自己確實是在氣血上涌,
因為,
鮮血,
自其眼耳口鼻處,被抽取出來,飛向了那口棺材。
黃郎整個人,開始快速的衰老。
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已經褶皺起來的雙手,
“不,不,不!!!!!!!!”
他寧愿死,
也不愿意相信這一切,
他寧愿相信自己這輩子所做的夢,都是假的,也不愿意相信,這輩子的夢,都是替別人在做!
連夢,
他都沒有自主選擇的余地!
“不,不,不!!!!!!!!”
黃郎不停地哀嚎著,
可他的哀嚎,
卻無法在此時起到絲毫的作用。
楚皇看著身前的黃郎,
原本,他給其取名黃郎黃郎,在楚地方言里,就像是黃啦……黃啦;
原意是調侃其在做那無用功,做那無用夢;
誰曉得,
這不是一語成讖,事實,比楚皇所想象的,還要更為悲觀。
他是嫡系大夏皇族的遺脈,
但他,
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上,
他的作用,
只是在關鍵時刻,
將自己的精血獻給真正的大夏天子,以將其喚醒!
在天天的夢里,
那時已經背離大燕,親手殺死陳仙霸近乎無法無天戾氣滔滔的天天,
在聽到身后“那人”的話時,
竟有一種“威嚴”與“恐懼”感,
很顯然,
哪怕再給黃郎十年時間,他也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
更別提,
謝玉安、趙牧勾、鎮北王爺的那個蠻人小舅子,會對一個僅僅是法理上推出的傀儡,言聽計從了。
畢竟那時的他們,可是三個國家的……君主。
除非,
除非預言中的“主上”,
他本就是天子,
本就是某一代“駕崩”被封印著的正統大夏天子!
是了,
也就只有真正的大夏天子,才會不遺余力,在數百年前,就布下這個局,立下這道門,成為真正的神秘門主。
是了,
也就只有真正的大夏天子,
才能有資格,
向燕、楚、晉,去完成詛咒!
因為三侯的祖先,都曾發誓,永遠效忠大夏天子,卻最終,自立建國。
也就只有真正的大夏天子,
才能調動那些預言中已經成長起來的魔王,
去將這諸夏,
再度統一!
天子,
天子,
真正的天子!
伴隨著大夏天子吸收了黃郎的精血,
其氣息,
正在不斷地繼續攀升,
天地之間,
唯我獨尊的存在,
將要睜眼。
他,
正在蘇醒,正在復蘇,這需要一個過程,可這個過程,并不會很長。
距離他最近的薛三,宛若發了瘋一樣,奔襲了過去,但就在靠近其的瞬間,被直接掀翻,落地,吐血。
對方顯然已經有了本能的防御,
自成世界之下,
已落于明面上的他,
連近身,都做不到了。
大夏天子還沒睜開眼,
但他的聲音,
卻已經傳出:
“等我,等我替你報仇。”
很顯然,
這話是對先前被薛三一擊致命的那位一品強者說的。
真正的晉風,
是一種純粹,
一種超越了肉體、性別達到了真正物外精氣神的勾連。
能讓一個一品強者,發自內心的愛慕,且愿意,著長裙陪葬,
這樣的存在,
到底有多恐怖,
當這位大夏天子,
徹底蘇醒之時,
又有誰,
能夠阻攔得了他?
魔王的出現,更改了預言,但即使是魔王們也沒料到,預言的本質,竟然是這般的恐怖。
門內剩余的強者們,集體跪伏了下來:
“拜見大夏天子,吾皇萬歲!”
“拜見大夏天子,吾皇萬歲!”
他們,本都是屬于他們自己那個時代的江湖強者,他們本已擁有了笑傲江湖的能力,可現在,他們卻本能地對即將蘇醒的真正門主,頂禮膜拜!
天子,
拯救了他們,
是的,
拯救了他們!
不過,
和那些人的感激涕零不同,
樊力收回了氣罩,
瞎子停止了對四方陣法的抵制,
阿銘與梁程,面色平靜。
他們沒有氣急敗壞,
也沒有無比失落,
只是有一些,
淡淡的……哀傷。
……
陣法外,
站在主上身后的四娘,眼淚終于止不住,滴淌了下來。
“哭什么……孩兒……他娘……”
“孩兒他爹……”
四娘回應了這個稱謂。
從主上,到夫君,再到孩兒他爹,比起其他魔王,四娘與鄭凡之間的羈絆,更有層次也更細膩。
“莫哭……”
鄭凡說道,
“你若沒走……照顧好兒子……你若走了……你我依舊攜手……
孩兒他娘……
兩世為人……
我都沒想到……也沒敢奢望……能擁有……你這樣的女人……
擁有你……
像是做夢……做夢一樣……呵呵……”
說完這些,
鄭凡目光一凝,
雖然此時,他依舊身體癱軟,
可他周身的氣質,
卻陡然發生了改變。
猛虎,
就算臥榻,
也依舊有虎威!
他是鄭凡,
是魔王們的主上,
同時,
也是大燕的……攝政王!
鄭凡扭過頭,
看向四娘,
道:
“動手吧,孩兒他娘,這本就是,預料到的情況罷了。”
四娘沒有婆婆媽媽,
而是擦去眼角的淚痕,
點頭。
為何最開始,
鄭凡打算與魔王們一起往里沖?
又,
為什么敢沖?
為何能夠在見到徐剛蕓姑那類人時,瞎子會說出,既然他們想要快樂加倍,何樂而不為?
為何瞎子在進陣法前,
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不要浪。
提醒說,我們還有機會。
為什么,
瞎子會特意讓四娘,留在陣法外,陪著主上。
僅僅是因為,
四娘是主上的女人,照顧主上,成習慣了么?
一切的一切,
是因為……
四娘取出了一套銀針,拿捏在手中,開始一根根地,刺入自己男人的身體。
當年,
滅蠻族王庭一戰,
臥病在床的鎮北王,就是用這種方式,獲得了“健康”,與田無鏡一起,率鎮北軍鐵騎,完成數百年來,鎮北侯府李家與整個大燕共同的心愿;
馬踏王庭!
而后不久,
鎮北王李梁亭,藥石無力,與世長辭。
眼下,
四娘正在對主上做的,就是李梁亭當初所選擇的,一樣的事。
與魔丸合體,
主上行動艱難,身體負荷很大。
但只要戰事結束,
解除合體之后,魔王們的境界,自然會隨之回落,而主上的身體,還能再修養回來。
可一旦用這銀針刺穴,強行催發出體內所有機能,是有機會,將主上現在二品的境界,再嘗試往上提一把!
但這代價,
就是結束后,主上的性命,也將像鎮北王李梁亭當初那樣,步入無法更迭的終結。
連帶著,
魔王們,
也有可能隨主上而去。
所以,
在一開始時,
大家伙其實就已經商量到了這個情況,
所以,
鄭凡才會在進陣動手前,
對著所有魔王,
說了那么一通話。
什么叫逆鱗,
逆鱗就是你動我閨女,
我必豁出一切,滅你全家!
這豁出去的一切,包括我自己的命!
因為很可能會帶著魔王們一起走,所以,鄭凡才會反復啰嗦與確認:
你們是否都愿意?
答案,
是肯定的。
此時,
伴隨著銀針不斷刺入體內,
鄭凡喉嚨里,
發出了一聲低吼,
其視線,開始捕捉到陣法內茗寨深處的那口龍棺,以及棺內站著的那個即將蘇醒身著龍袍的……大夏天子。
“孤……還沒造反呢!
在孤還沒造反的前提下,
這天下,
就是大燕的天下!就是黑龍旗的天下!
是先帝,是靖南王,是鎮北王,是孤,一起打下的天下!
這天下,
有且只能有一個天子,
那就是,
燕天子!”
鄭凡緩緩地站起身,
他的聲音,
開始傳遞四方:
“大燕攝政王鄭凡在此。
小小前朝遺民,竟敢在本王面前稱帝;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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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鄭凡對這“大燕”,無論是自心底還是在口頭上,歸屬感真的缺缺。
當年在翠柳堡當守備時,主動南下挑釁,那是瞅準了大燕將要動兵的前兆,為自己爭取政治資本,力爭當一個榜樣與典型,說白了,這是政治投機。
鐘天朗率軍深入大燕邊境過翠柳堡之下時,鄭凡還特意給他指錯路,來了一招禍水東引,死道友不死貧道。
一入盛樂城,手底下有了這個攤子后,立馬就開始進行以“造反”為目的的長遠規劃且開始逐步實施,一副被迫害妄想癥的模樣。
那會兒,
這大燕和大乾、大楚、大晉,其實沒什么區別。
他鄭凡,
也和之后的那個冉岷,也沒什么區別。
無非是我蘇醒時,就正好在燕國地北封郡罷了。
開局在哪兒,就按照當地的模式走,反正都是要瞅準機會往上爬的,身邊又有七個魔王的幫助,在哪兒都不可能混得太差,最起碼,起步階段能很順溜。
在大燕,是從校尉到守備,拉攏落魄皇子后,走軍事崛起路線。
若是在大乾,那就更簡單,練字背詩,先炒作揚名,再科舉進階,走文騷的路線獲得第一桶金。
一邊往上爬的同時一邊盡可能地避免去三邊“鍍金”,不要和燕人提前對上;
到最后,
說不得陳仙霸大破乾國與江北之際,在江南布置好一切接收趙牧勾的不是他李尋道而是他鄭忠義。
若是在三晉之地,就早早地去投奔某一家,冒頭之后認義子,再勾搭過來人閨女成為女婿,當個封臣,閑來打打野人練練私兵,
保不齊還沒等他司徒雷弒父,他鄭徒雷就先把老丈人干掉上位。
當然,面對靖南王與鎮北王所率的大燕精銳鐵騎壓境時,立馬先稱帝再去國號當個國主以待風云再起。
若是在大楚,難度大一些,不過也不是不好辦,找個落魄貴族子弟,殺了代替,先把入場券拿到手,至于接下來是高舉貴族精英主義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大旗,看風向唄。
好比戲臺上的戲子唱戲,
唱什么本子就扮什么相,
所求一樣,
看官打賞。
但至于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
瞎子鼓動造反時,不再那般“理所當然”,不再那般“順理成章”,而是得借助于“朝廷先迫害了咱們”“皇帝先對咱們動手”“我們要做好保護自己的準備”這些說辭理由的呢?
因為無法否認的是,
眼下這大燕國,
不僅僅是姬家的大燕,也不是南北二王的大燕,也是他鄭凡的大燕。
他的存在,已經為這個國家,開辟了一個中央王朝的雛形與時代。
回眸一看,
那些尚黑普遍著黑甲的騎士,無論是否是自己的嫡系,他們都極為興奮且忠誠地在他鄭的指令下,策馬沖鋒。
那一面在風中一直飄揚的黑色龍旗,
看久了,
也就看順眼了,
也就……懶得換了。
“大燕忠良”,本是鄭凡喜歡拿出來自嘲的一個自稱;
可偏偏,
他卻做得比大燕史上任何忠良做得都多,光論戰功與功績,曾經的南北二王,都得被他攝政王甩在身后。
我若反了,
那另當別論;
可我還沒反呢,
你就敢先蹦出來被頂禮膜拜成九五至尊,
怎么,
真當我鄭凡是吃白飯的么?
這是一種很樸素的觀念,也是一種這么多年來,潛移默化的代入。
隆隆的鐵蹄,時刻在耳畔邊回響,這聲音,聽得踏實,也睡得香。
不存在什么為了強行拉扯理由所以才硬要編造出個什么理由的邏輯,
只是簡單的看你不爽,
結果你現在讓我更加不爽的情緒疊進。
我本就是做好將你們一網打盡滅你全門的打算來的,
如今,
我只是按照我的計劃這般地做。
茗寨內,
大夏天子,正逐漸蘇醒。
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哪一代的皇帝,畢竟,關于大夏的記載,最早的三侯那里一直諱莫如深,大夏滅了,三侯建國,任你怎么解釋,都帶著一種立不住跟腳的欠虛;
就是孟壽,其修史也只不過是把四大國史給編纂修訂了一輪,至于更為遙遠的大夏,他今生也難以企及。
不過,
這位大夏天子到底在史書上有什么名號,
他與他相好的在棺中沉睡是以一種類似融合了僵尸與煉氣士的法子在修行追求傳說中的一品境界,
還是他本就是一品之境自我封印塵封到了如今等天下格局變化,順應天意再起;
大夏為何會滅亡,
三侯當年為何會坐視大夏的崩塌而無動于衷,
這些的,
那些的,
都不重要了。
眼下清晰的就是,
茗寨內的這位大夏天子,
和茗寨外的那位大燕攝政王,
在今日,
要么,只活下來一個……
要么,
同歸于盡!
可以預感到,
棺材內的這位,距離睜眼,已經很近很近了。
門內剩余的這些強者,全都聚攏向棺材所在的位置,開始為其護法。
而吐血的三爺,則捂著胸口順勢后撤,大家在這一過程中,倒是沒有發生什么沖突,也沒人出手阻攔薛三的退離。
對于他們而言,
只要等這位門主,這位天子,完成蘇醒,那么今日的一切,就能乾坤再定。
薛三默默地站回了魔王們所在的位置,坐到了樊力的肩膀上。
樊力盤膝坐在地上,早就撤去了一切防御。
他側過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肩上的薛三。
“怎么,先前喊爺牛逼的是你;
現在嫌棄肩上坐著的是我而不是她了?”
樊力點點頭,
笑了,
道:
“是咧。”
還記得,
那個小女子打小兒就喜歡問自己那個問題,
要是她長大后想殺鄭凡,自己會怎么做?
而自己則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會先把她拍死。
就這,
她也依舊喜歡坐自己肩膀上,說是他高,坐她肩上晚上散步時就能離月亮近一些。
魔王們,是不懂什么叫愛情的。
確切地說,所謂愛情,是一個用之于普通人人生觀上衍生而出的一個概念。
若是將普通人的平均壽命延長到二百年,那所謂的愛情觀、生育觀、家庭觀等等,舊有的這些一切,都將被瞬間拉扯得支離破碎。
他們是很難定義的一群人,自然很難再用世俗的觀念去與他們強行套上。
不過,
終有一些感覺,是相通的。
自打這個世界提前主上半年蘇醒,總歸會有一些景色,能給你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記。
到頭來,
再潑水一般灑了個干干凈凈;
沒舍不得,
可總歸有那么一點點的唏噓。
好在,
魔王們的認知觀念里,沒有“怕死”這個概念。
窩囊死,不可取。
可要是如煙花般,
極盡燦爛之后呢?
多美。
瞎子抱著雙臂,風徐徐吹動他的頭發,按理說,他現在也應該去想些什么,可卻想不到什么。
他到底是一個自私的人,哪怕有一女子服侍照顧他逾十年,可這會兒,腦子里卻進不得絲毫屬于她的影子。
一場風,
揚起了一陣沙,
風停,
沙落。
就這么著吧,
也挺好。
瞎子從袖口里又掏出一個橘子,放在面前,照常地開始剝。
梁程和阿銘則是并排坐著,
阿銘手里拿著一節斷肢,繼續擠壓著“水分”。
這會兒,不是為了療傷,療傷在此時已經沒什么意義,只是嘴癢喉嚨癢身體癢心癢,想再喝點兒。
梁程則只是坐著。
阿銘看了看他,
又回過頭,
繼續擠壓,將唇齒重新染紅。
這是很奇異的一種對比畫面,
門內的諸多強者,嚴陣以待,蓄勢待發,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與傷亡后,他們倒是變得更純粹了一些;
反觀對面他們認為已經走入末路被形勢所逆轉的那群存在,
反而流露出了一種“云淡風輕”的姿態;
雙方的形象,好像顛了個個兒。
魔王們不緊張,
因為他們不用緊張。
他們是不可能輸的,也不會輸的。
莫說一個一品被刺殺后再冒出來一個一品,
這又算得了什么?
早先時候,
敢這般直接氣勢洶洶的上門,
就做好了掀翻一切的準備。
當主上完成那最后一步后,
他們將擁有……七個一品。
撇開魔丸不能出來,只能繼續做地基,那也有六個一品,六個……一品魔王。
自始至終,
當主上在船上吃完那一碗面,放下筷子說出“找死”兩個字時,
結果,
就已經注定。
甚至,
可以說,
魔王們只是或坐或站在那里,享受著這股子小小惆悵而沒有極為夸張地嘲笑對面一直在做無用功,已經是很給面兒很克制很脫離低級趣味了。
“朕……回來了。”
大夏天子的聲音再度傳來,隨之而起的,還有屬于他的氣息,他的威壓。
完全的蘇醒,似乎就在下一刻。
陣法外的鄭凡,
在被四娘刺入最后一根銀針后,
氣息開始迅猛的飆升,
只是,
這氣息距離想要的結果,還是差那么一絲。
這一絲,可以看做是很少很少,但同時,也能意味著很大很大。
一品,
沒升成功。
不過,
鄭凡并未慌張。
他將先前插在地上的烏崖,重新拔了起來,一步一步地開始向前走,刀鋒,拖在地面劃出痕跡。
“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大夏天子的聲音傳來。
“孤,不稀罕。”
鄭凡的臉上,帶著清晰的譏諷。
到這一步了,
不容藏著掖著,真情流露就好。
“歸附朕,臣服朕,朕可以將這天下,與卿分享。”
“這大半個天下,都是本王親自打下來的,還用你來給本王分?”
終于,
大夏天子的眼皮,開始微微顫動,即將睜開。
而鄭凡,
也在此時走到了陣法前面,四娘站在其身后。
“瞎子。”
“主上。”
先前隔著陣法,所以瞎子的心靈鎖鏈并未串聯到外面來。
不過,正是因為這個陣法太高級,所以可以看得見內外,也能靠聲音傳播。
“你說,要是那姬老六,真摳門沒借那可咋辦?
我資質不夠,硬堆也沒堆上去哦。”
瞎子笑道:
“那屬下可就得高興壞了,總算是贏了一次,屬下是真煩透了這群姬家人。”
“成。”
鄭凡舉起烏崖,
步入這四方大陣之中。
剎那間,
大陣的壓力,開始降落在鄭凡身上。
“乾之氣運……崩得這般厲害了么,撓癢癢啊簡直,哈哈哈……”
“楚之氣運……萎靡成這個樣子了啊,大舅哥,你得補補腎了!”
“晉之氣運……不是早知道有它,還真很難找得到……”
“大夏氣運……也不過如此!”
瞎子沒出手幫主上抵消陣法效果,
所以被陣法壓制的鄭凡,
境界氣息開始明顯地衰落下去。
二品……
降到了三品。
一瞬間,所有魔王的境界氣息全部滑落,二品氣息不再,全都回歸三品。
這一幕,
讓圍繞在棺材邊護法的一眾門內強者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
魔王們沒有慌亂,依舊面容平靜。
而他們的主上,
大燕攝政王鄭凡,
則舉起烏崖,
對著西北方向,也就是燕京城的方向,
怒喝了一聲:
“姬老六,打錢!”
剎那間,
一股恐怖的威壓,自西北方向呼嘯而至,若是此時大澤外圍還有其他高品煉氣士或者巫者存在,那他們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頭黑色的巨龍,自西北方向騰飛而來,又一頭墜入這大澤深處!
瞎子笑了,
笑得很無奈,
一邊笑一邊難得的罵出了臟口:
“狗馹的姬家人。”
黑龍自鄭凡身后盤旋而立,
大燕國運,
開始沒入大燕的王爺體內。
那先前被陣法壓制下去的境界,再度提升,回歸二品氣息!
然后,
給諸多門內強者們,
再次表演了一次集體升二品的節目。
好在,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被連續表演后,門內強者們至多嘴角抽了抽,他們,已經有些麻了。
鄭凡面向西北方向,
罵道:
“姬老六,摳死你。
他娘的,不夠啊!!!”
……
燕京;
皇宮;
剛剛對魏忠河下達了斬殺貔貅命令的大燕天子姬成玦,正準備走下太廟的臺階,忽然間,卻又停下腳步,然后,仰起頭:
“阿嚏!”
“阿嚏!”
“阿嚏!”
連打了三個大噴嚏,
皇帝罵道:
“哪個畜生這么想我。”
罵完,
皇帝揮手,示意身邊的御輦退下,自顧自地就在這太廟的臺階上坐下。
身旁,
那頭被魏忠河聯合一眾紅袍大太監捆縛住老貔貅,
開口道:
“皇帝,你這是在作踐大燕好不容易才有的今日!”
作為大燕的護國神獸,當皇帝以大燕天子之威壓制它時,它在魏忠河等人面前,其實就沒有了反抗的余地。
皇帝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這頭待宰的貔貅,
輕蔑且自大地笑道:
“沒有朕,沒有鄭凡,
大燕,
安有今日?”
說完,
大燕皇帝似有所感,
看向前方,
他的目光,開始變得極為深邃。
而這時,
太子也被傳喚到了太廟,姬傳業看見自己的父皇,發現自己的父皇,好像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跪伏下來:
“兒臣拜見父皇。”
皇帝卻依舊閉著眼,壓根就就沒理睬自家這太子。
太子緩緩地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走上臺階。
卻在這時,
忽聽到他父皇的聲音,
帶著笑,
帶著得瑟,
帶著一種仿佛不屬于皇帝才有的真實市井氣息:
“哈哈,姓鄭的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活該你,
姓鄭的,
知道你當初派人給朕送玉米面時朕的痛苦了吧?”
“父皇?”
太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繼續靠近。
緊接著,
皇帝面向了他。
太子馬上重新跪伏在地:
“父皇,您……”
“太子。”
“兒臣在。”
“過來。”
“兒臣遵旨。”
太子起身,走到父皇身邊。
“坐。”
“是,父皇。”
太子也在臺階上坐下。
“靠過來。”
太子聽話地靠過來。
這對天家父子,已經很久沒這般親昵地坐在一起了。
皇帝伸出手,攤開。
太子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將自己的手,送到父皇手中。
皇帝握著太子的手,
自言自語道:
“從很早時候開始,就是你鄭叔叔在前頭打仗,你父皇我在后頭給他輸后勤。”
“兒臣……兒臣知道。”
“以前是這樣,以后,也是這樣,現在,自然更是這樣。”
“兒臣……兒臣謹記。”
類似的話,父皇以前把自己送去平西王府時就說過,太子只是以為父皇今日又一次提點自己。
“嗯。”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
再次緩緩地……閉上眼。
而旁邊,正等待被宰殺的老貔貅,則發了瘋似地吼叫道:
“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
姬傳業起初覺得奇怪,但下一刻,他的視線,忽然一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扭曲起來,他只能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父親的手。
……
大澤;
茗寨。
一聲驚雷之下,
棺材內的大夏天子,
終于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直接忽略了魔王,落在了鄭凡,確切地說,是落在鄭凡身后的那道黑龍虛影上。
“燕侯的……氣運。”
忽然間,
鄭凡身后的那道黑龍虛影上方,
又降下一條五爪黑龍,披著金色的鱗片,且其身側,還有一條體態較小的幼龍。
武夫也好,
劍客也罷,
煉氣士也行,
鄭凡現在所要的,
就是甭管走哪條道,
只求那一個一品的門檻!
一如當年在望江江底,魔丸入體,以煉氣士之法引動江底十萬陰兵為其沖殺。
這一次,
則是要靠強吞大燕的氣運,以充實自身的境界,補全那最后一步!
“姓鄭的,老子不光自己來了,老子還把國本太子也一起帶來了。
要怪就怪這太子不爭氣,還沒給老子弄出個皇孫,否則老子這次把皇太孫一起帶來,湊個祖孫三代,哈哈哈。”
下一刻,
一大一小兩條黑龍沒入鄭凡體內,
最后一步,
終于補全!
鄭凡發出一聲怒吼,
境界,
破入一品!
與此同時,
樊力的身軀開始膨脹,宛若巨人一般,舉手投足,可讓地裂可使山崩!
薛三手持匕首,身形懸于虛空之中,在其腳下,有一片黑色的虛無,其身影,也開始圍繞這座茗寨快速地閃現,仿佛哪兒他都不在,又仿佛哪兒都有他。
阿銘雙臂張開,
自其身后,
出現一條血海,翻滾著血色瓊漿。
梁程身前出現了一座白骨王座虛影,自其腳下,一片死海開始蔓延,無數的亡魂正在其中哀嚎等待救贖。
瞎子左眼呈現黑色,右眼呈現白色,陰陽在其一念之間,正邪只系其心意。
四娘氣息變了,
但其他的,完全沒變。
她只是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主上;
在這一刻,
有她沒她出手,局面,都已經成了定數。
所以,
她沒興趣去進行那最后的綻放,只想多看幾眼自己的丈夫。
這忽然出現的巨大性顛覆,
讓門內強者們完全駭然,
連棺內的大夏天子,
在此時也失去了所有的鎮定與從容:
“不……這不可能!”
鄭凡緩緩地舉起自己手中的烏崖,
向前一指,
以主上的身份,
向自己麾下的魔王們下達命令:
“一個……不留。”
瞎子、
梁程、
薛三、
阿銘、
樊力,
齊聲道:
“屬下遵命!”
太醫跪伏在皇帝面前稟告道。
而此時的皇帝,
也是一臉倦容。
先前發生的一切,是他這輩子都始料未及的,因為他不修煉,所以他早就清楚,有些風景,注定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可一旦真的成為天子后,一切的一切,就又變得不一樣了。
他,
姬成玦,
姬老六,
燕小六,
居然還能神乎其神地來這一出,在千萬里之外,去幫那姓鄭的打架!
擱在平時,
皇帝怕是得屏退所有人,一個人在御書房里樂得不可開支,或者再把皇后喊進來一起分享樂呵。
可這一次,
皇帝心里卻無比地煩悶,
甚至是,
憤怒!
他本能地不想去思考這憤怒從何而來,可他又明明清楚知道這個答案。
他感覺到了。
一直吵吵嚷嚷著要造反的姓鄭的,
最后,
卻不惜一切代價,將大燕未來的禍亂源頭,給一并鏟除。
皇帝覺得有些想笑,
所以他開始一邊笑一邊哭。
曾經,他曾對那姓鄭的說過,這世上沒了你,得多枯燥。
或許,
身為一國之君說這話不合適,可他心底,當真是這樣想的。
他寧愿那姓鄭的造自己的反,無論是自己殺到奉新城還是他殺到燕京,互相給個圈禁,還能繼續得瑟顯擺,也好比其中一個,忽然冷不丁地就要直接沒了。
而這時,
魏忠河小聲問道:
“陛下,這貔貅,還斬不斬……”
“死奴才,朕的旨意,還需要問第二次不成?”
皇帝紅著眼直接對著魏忠河怒吼,
魏忠河嚇得臉色泛白,馬上后退,吩咐一眾紅袍大太監準備“行刑”。
其實這還真不能怪魏公公,
大燕的密諜司,斬大燕的圖騰,就算是皇帝下的旨意,他也得再多請示一次。
可魏忠河不清楚的是,
皇帝現在已經被憤怒的情緒主導了理智,
這貔貅,
原本是“殺”可以,不“殺”也可以,
現在,
必須要殺。
不是為別的,
純當是給那姓鄭的先捎一份祭品下去備著。
陰間路怕是不好走,
那家伙又嬌氣,
怕燒轎子燒扎紙什么的來不及,
得先給那姓鄭的預備一個黃泉路上代步的,省得那家伙托夢回來給自己埋怨。
這時,張公公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小聲問道:
“陛下,您已經一整日未進膳了,小心龍體。”
“吃。”皇帝開口道。
張公公當即大喜,心下也是長舒一口氣,“奴才這就為陛下去傳膳。”
“朕要吃……玉米餅子。”
“額……啊?”
皇帝扭過臉,看向張公公。
有魏忠河前車之鑒,張公公馬上一個激靈從尾巴骨處竄起,馬上喊道:
“奴才遵旨!”
……
對于茗寨內的諸多門內強者而言,今日所見所聞,可謂平生跌宕之最。
打從那位大燕攝政王只率幾個扈從策馬來至茗寨門口起,局面,一直就處于顛覆顛覆再顛覆之中;
最終,
這盤子裝不下,徹底破碎了。
好在,他們并沒有在這種精神認知中迷茫多久,也沒在對過往選擇的悔恨中受到多少折磨;
在一眾一品魔王的強勢面前,
他們連抵擋,都是一種奢侈。
無論是阿銘的死河亦或者是梁程的血海,所撐起了的恐怖吞噬結界,剎那間就浸沒掉了半數門內強者。
畢竟,
魔王們的境界,受限于主上。
主上在五品,那他們最多只能發揮到五品巔峰的力量,不過早些時候,他們的經驗意識以及對力量的細微掌握與認知,可以讓他們有資格越級而戰。
大概,也就只有劍圣這般的天之驕子,才能在同境界時面對魔王不落下風。
絕大多數情況,都會像是當年在綿州城內,薛三刺殺“高品”福王一樣,看似夸張,實則理所當然。
而等到境界提升到上面去后,
越品而戰,就顯得有些為難了。
三品魔王,再厲害,也無法動用出二品的力量,所以在面對可以開二品的強者時,他們能做的,其實也不多,但二品強者想殺三品的他們也很難就是了。
可事情是相對的,
越往上風景越廣袤,任何人所見所聞,興許都只是冰山一角。
可魔王們,則是完全熟悉這一風景。
有些開二品的強者,還僅僅停留在向“天”借力這個階段之中,可魔王們一旦進入二品,早就一窺全貌。
所以,
二品的魔王可以輕易地格殺其他二品的強者。
而,
等到魔王們步入一品時……
攜氣運裹挾天意,于數百年后蘇醒的大夏天子,也就是剛剛邁過那一品的門檻。
可魔王們不一樣,
他們對力量的掌握對力量的認知以及自身血統的真正高度,
其實并不能用這個世界的九品到一品來囊括。
九品到一品是這個世界諸多修行者的階梯,但對于魔王們而言,他們哪個不是在屬于自己的那個世界里真正呼風喚雨的存在?
四娘是開青樓的老鴇子,分店很多,這看起來很尋常,有的賺誰不懂得開分店?
可問題是,這世上誰又能在數千年的時空里,開上那么多家的分店?
樊力砍柴人,喜歡砍魔神的骨骼來為自己搭建古樸大氣的宮殿,哪兒缺材料了,就去哪兒砍;
三兒的藥劑學是自己的興趣愛好,可人家當年是真的用龍肝鳳髓來搞實驗的。
阿銘與梁程更不用說,他們的血統高度,就是實打實的“祖”。
所以說,九品到一品,可以來衡量魔王現階段的實力水準,卻遠遠不是魔王們的全部。
也因此,
在魔王們一齊出手之際,
這天,
自然而然地就被顛轉了過來。
大夏天子在最后關頭,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舉起手,想要破開這四方陣法。
這個原本為了壓制住攝政王手段為了保險起見而布置下的陣法,在此時,更像是一種牽引,被對方給反向利用。
大夏天子無法理解為何鄭凡進階他這批手下也跟著進階,
但他隱約意識到,
只要讓鄭凡境界跌落無法保持,那么這些個恐怖的存在,也應該會回去;
畢竟先前的集體掉階以及進階已然將這一規則給展現得淋漓盡致。
所以,
大夏天子毫不猶豫地先伸手,趁著外圍一眾門內強者還在“擋”著的時候,先一步雙手掐住錢婆子與酒翁的脖子。
自其掌心之間迸發出可怕的力量,
毫無防備的二人肉身在此時瞬間被捏爆,
連帶著煉氣士脫離肉身飄逸而出的靈魂,都被大夏天子以罡氣攪碎。
伴隨著兩個主持這四方大陣的人被滅殺,
大夏天子滿懷期待地抬頭看向天空,
卻愕然發現,
這陣法竟然還在繼續運轉!
遠處高空位置,
飄浮在那里的瞎子,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嘲諷的笑容。
在其指尖,有一串幾種顏色混合的光彩在按照某種韻律在流轉。
當主上進階入一品,
自己也入一品后,
瞎子就直接接手了這四方大陣。
身為“軍師”的他,又怎可能會不留意到這一小細節?
瞎子打了個呵欠,
伸手再摸,卻沒摸出橘子,才想到已經剝完,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
他沒下去湊熱鬧,
因為哪怕是四娘沒上來,眼下局面也依舊是狼多肉少。
把控著陣法穩定運行的他,
做出了一個本不需要做的動作,
他回過頭,
先看向站在那里的主上;
緊接著,
又看向主上身后;
“呵,原來如此。”
發出一聲嘆息后,
瞎子又將“目光”又眺望向北方。
下一次剝橘子,得是自己那干兒子給自己上墳的時候吧?
一想到這兒,
瞎子心里忽然就有些慌,
慌于那愣種別到時候只說一句“放在心里緬懷就好”最后干脆連個墳頭都不給自己立!
隨即,
瞎子又發生大笑,
想不到就是自己,
在臨了前,心里居然也是想著這些東西,自詡為聰明看穿一切,到最后,竟也是主動想找塊布遮一遮自己的眼,哪怕本身就是個瞎子。
不過,
反正現在除了維系這個法陣也沒其他事兒可以干了,更遠的事兒也來不及去干了,
那倒不如……
瞎子一心二用,一邊把陣法的運行維系到一個穩定的弧度,讓其在承受主上以及大燕國運沖擊時依舊保持著良好的彈性,另一邊,
則開始用自己的意念力,在這個茗寨內,
捏起了:
臺階,
供桌,
石獅子,
石獅子又抹去,捏了個貔貅。
似又覺得不過癮,一口氣又捏出了十七八個,打前頭的那頭貔貅,一身精致的鱗甲,高昂著脖子,很是臭屁,倒是清晰地顯露出主上那頭貔貅的神韻。
主上說過,得有個十七八頭貔貅開路,這才叫排面,那自己就滿足一下主上。
墓碑的話,該怎么設計?
瞎子先在下方塑出了一個合葬墓,主上旁邊,自然就是四娘的。
至于主上的其他女人,
嗨,
都這會兒了,
瞎子哪里可能再顧及到什么雨露均沾家庭和諧?
隨后,瞎子又在主上墓旁邊,又捏出了一個新墓,這自然就是自己的。
在準備去做下一個墓時,瞎子又回過頭,重新在自己的墓穴旁,也開了一個陪墓。
至于接下來,
還得給他們一起修上;
阿力的墓得大,薛三的墓外面不能小,里面得更多地利用上;
阿銘的墓和阿程的墓得靠著。
故而,
前頭殺得熱火朝天,
后頭,
瞎子則開始一個人專心致志玩起了陶藝。
一品的精神力加上一品的意念力,足以讓其很是從容地快速完成這個工程。
他得趕緊修完,
再之后,
還得留余一點時間,把這個四方大陣重新改造一下,最好能讓其再自我運行個百八十年,防止外來人的打擾。
哦,
還得給干兒子他們留個門,
另外,
天天那孩子應該會記得給自己帶橘子的。
一想到自己正在設計這個世界未來的一個“禁地”,或許會被稱為王爺之墓、魔王之墓什么的,
瞎子就覺得很有趣很有意思。
不過,
再一聯想,
別以后這地兒變成什么天才修行者試練場所,隔三差五的有人跑進來找機緣,那也真的好煩。
所以,
瞎子還打算再設計一些機關,甭管你是天之驕子還是氣運之子,進來就給爺死。
嗯,
要不要再設計個自毀的陣法?
等打完了,從阿銘阿程那里收點血或者指甲融入其中,再讓三兒往里頭配點毒?
這個工程量,就有些大了,怕是有些來不及。
瞎子有些苦惱,
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到底還是自己沒想得太深遠,來之前或者路上,應該大家就敲定好圖紙才是。
雖說七個魔王里,
一個在合體,一直沒空出來,也不能出來;
一個在陪著自己的男人,目光溫柔;
一個在做陶藝,沉浸其中;
可就算是只有四個魔王真正出手,對局面而言,也照舊是完全的壓倒。
阿銘、梁程一人收一片,沒去包圓兒;
巨人一般的樊力,拳打腳踢,對著這幫所謂強者就是最純粹的肉身問候,可謂酣暢到了極致。
三爺不停地出現在一個個門內強者想象不到的位置,再一把匕首刺進去。
大家都在玩,
大家也都有的玩,
最后一場煙花絢爛,有機會的,就都亮亮相,松松筋骨。
到最后,
那位大夏天子其實最為凄慘。
如果可以選,一定程度上來說,先前死去的那位一品強者,其實也是幸運的,死得雖然憋屈一點,但至少也拿了個痛快。
而大夏天子一開始想跑,
被樊力直接擋住了去路,一把攥住,對著地上狠狠地就是一陣猛捶,再丟了出去。
梁程以白骨王座配合冥海的虛影,將企圖以氣運之力重新嘗試突圍的大夏天子給重新鎮壓了回去。
阿銘順勢上前,用死河捆縛住其身軀與神魂,再用一張帕子擦拭干凈其脖頸位置,
隨后,
獠牙刺入,
天子之血,果然美味到不行。
以至于阿銘直接無視了那邊興奮地搓著小手手準備接力最后一棒的薛三,忘我陶醉地繼續吸食下去。
“你大爺,最后一茬了,還想著吃獨食!”
薛三身形直接出現在了阿銘身前,手中匕首消失,掌心之中出現一把黑色的虛影;
“老子來最后一擊!”
說完,
這一道黑影,直接沒入大夏天子的額頭。
剎那間,
大夏天子的身軀開始發生龜裂,黑色的火焰冒出,焚燒著其身軀與靈魂。
阿銘無可奈何地退出自己的獠牙,停止了自己愉悅地暢飲。
他沒辦法去說薛三,因為他清楚,別看大家玩兒得很開心,實則速度一直就沒停下。
就是這最后的大夏天子,
看似是大家都過了一遍手,
實則是樊力的猛捶破其肉身,
梁程再以冥海壓制其氣運神魂,
阿銘掏空其內在,
薛三給予最后一擊。
哪怕是先前大家動手時,其實也沒藏著掖著,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甚至不少人還用的是那種會損傷自己根本的禁術功法。
無他,
一是擔心主上的身體,哪怕有國運支撐入了一品,但肯定不會長久。
玩兒過火了,最后主上身體支撐不下去了,人沒殺完結果掉品了,那真是太糟糕。
二則是大家也明白這差不離是自己最后一出了,橫豎就這一遭,壓箱底的手段什么的,使勁用唄,還真就過期作廢。
也因此,
這位大夏天子,是魔王們與主上這近二十年來所遇到的最強大的存在,同時,也是最沒面兒的存在。
其剛一蘇醒,
就被巔峰期的魔王絲毫沒有前奏地直接悶殺。
整到最后,不說魔王們了,怕是連他自己都得意猶未盡。
等到樊力張嘴,將那燃燒得只剩下灰燼的大夏天子殘軀直接吞入腹中后,即宣告一切塵埃落定。
不是不想精彩,
也不是不想你來我往大家一起過招,
更不是不想各自出手,打得個山崩地裂水倒流,從試探再僵持再發力再爆發再壓抑再突破最后再嘶吼著來一場眾志成城的反轉。
如果可以這樣,魔王們肯定愿意照著這個節奏走,偏偏實在是做不到。
打完收工,
一個不留,
干凈得連一縷殘魂都不可能給人留下,可謂真正地吃干抹凈。
瞎子還在那里規劃建造著墓地,見那邊完事兒了,趕忙招呼著:
“來來來,自己看看哪里不符合心意,趁著現在還能改就改了,等真躺進去后你再嗶嗶也沒用。”
阿銘看見自己的墓和梁程的墓挨在一起,
就直接說了聲:
“我沒異議。”
阿銘的墓里有一個小酒窖,梁程墓穴里則有一個王座。
樊力則縮小了身軀,往里頭躺了一下,大小合適,坐起身,發現主上那邊和瞎子那邊都有陪墓,馬上道:
“俺也要。”
“乖,你就別想著耽擱人家了,人家還是個有著大好年華的小姑娘,省省吧。”
三爺跑來諷刺了一下樊力,
隨即喊道:
“瞎子,給我這兒也開個。”
“你咧!”樊力問道。
“我和你不同,我家那口子這輩子怕是不會改嫁了,這天下再難找到第二個能滿足她的人了,等她年歲差不離時,可以回來和我躺躺。”
說著,
薛三拿出一個瓷瓶,
笑道:
“你要不要涂點兒?”
“啥?”樊力問道。
“千年不腐。”說著,三爺低頭看了看身下,“即使以后我人爛了,化了,散了,可老子依舊得躺在這兒,對著每日的清晨,向朝陽敬禮。”
“俺們的肉身,千百年后被人撿去都得當神器材料,哪可能腐爛。”樊力說道。
薛三搖搖頭,
看向那邊的主上,
道:
“天知道主上走之前,境界會跌落到什么地步,我們也就不是現在的我們了,要死的話,很大可能就是以凡人的姿態走的。
你還想著肉身不化?美得你。”
“那,還有么?“
“帶得不多,勉強夠涂咱倆的雞兒。
你再變大一下幫我擋擋,咱倆動作得快,保不齊他們要搶。“
“僵尸吸血鬼不怕腐爛,魔丸又沒肉身,主上四娘與瞎子他們怕是更喜歡塵歸塵土歸土,沒人和我們搶。”
“唔,你這么一說感覺好有道理。”
另一邊,
梁程走過去,將先前大夏天子的那口九龍棺搬了過來,丟到了阿銘墓穴里。
自始至終,
魔王們都沒有馬上回到主上的面前。
所有人,都在刻意地忽略;
以希望,這結局可以來得更晚一些。
但當所有人身上的氣息開始跌落時,
大家伙也都能接受,
不舍歸不舍,
但也本就在情理之中。
許是正因為知道會結束,所以之前的相聚與畫面,才更顯得珍重。
魔王們放下手中的事情,開始向主上這邊走來。
鄭凡坐在了地上,
四娘扶著他的后背。
銀針刺穴,老鎮北王以這秘法強行恢復巔峰,打完了一場仗才死在王府臥榻之上;
他鄭凡這里,只是打了一場架;
可偏偏這場架打得,無論是動靜還是消耗,都無比巨大。
撐到現在,
已經極為不易,
主上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到底有多重,
在場的所有人,心里其實都清楚。
但,
當這一刻來臨時,
大家心里還是詫異了,
因為主上的頭發,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變得枯萎,皮膚,也在快速地褶皺失去水分。
這是身體潛能被完全榨干的后果在顯現,
這是生命力走向不可逆枯萎的征兆。
當年在聽聞老鎮北王死去的消息后,因為身份原因,得以知道秘辛的鄭凡,清楚曉得老鎮北王到底是如何死的,為此,還曾特意找來四娘與薛三聊過這一茬。
四娘的回答是,一樣的事情,她肯定能做得更好。
而薛三的回答是,這只要做了,就藥石無力;
為了讓主上聽得更懂,當時薛三還舉了個比方,說就像是百草枯,喝下去自殺,搶救回來了,看似能下床行走與正常人無異,但過不了多久,就得面臨不可逆的結束。
無論是阿銘的初擁還是梁程的以尸毒變僵尸,都是生命狀態的一種改變,而并非……創造生命。
大家伙,都默默地坐了下來。
沒人說話,
該說的話,之前就說了,現在,大家只是靜靜地坐等那一刻的到來。
無論主上的死,是否會牽扯到他們一起死,對于魔王們而言,都是一場“死亡”。
瞎子則嘆了口氣,
道:
“你還有法子么?”
“誰?”薛三有些疑惑地看向瞎子。
瞎子伸手,指了指主上身后。
而這時,
已經垂著頭,
等待自己最后結束的鄭凡,
忽然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信則有,不信則無。”
鄭凡在心里笑道,
也挺好,
臨走前還能出現個幻聽。
而這一道聲音,
在場的魔王們沒能聽到,卻能察覺到,仿佛有另一股意識,存在于他們之間,亦或者,叫站在主上身側。
四娘甚至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
“你還有辦法么?”
瞎子再問了一遍。
先前進階一品,控制大陣時,
瞎子曾回首望過,
且目光,
在主上的身后,停留了片刻。
有些東西,他一品前看不到,而一品后,卻“看”到了。
當初,薛三那口子的婆婆,也就是尋扈八妹而來的那個老嫗,曾對天天看過命,最后差點被反噬當場暴斃;
劍圣曾抱著天天,得到來自田無鏡的指點,有別于雪海關前的拼死一戰,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領悟了二品之境;
據謝玉安所說,天天率錦衣親衛列陣迎敵于渭河南岸,有一大楚巫正妄圖以巫術窺測天天氣運,結果嚇得陷入了瘋癲。
大家似乎都習慣了,也認為,田無鏡將自己的一縷意識,也可以稱之為一縷分魂,總之,他在自己兒子身上留下了東西,以庇護自己兒子可以不受外邪侵入。
對于王府的世子而言,尋常的刺殺根本就沒有機會,也就只剩下這類歪門邪道的招數了。
但一直到先前瞎子回首一望,
才想通了一件事;
扈八妹的婆婆為天天算命時以及劍圣抱著天天正式入二品的地方,都在王府,而當時,主上本人,也在王府。
天天第一次率軍列陣迎敵時,江對岸的主上,可是一直緊張關切地看著。
對于田無鏡而言,為了大燕,他自滅滿門,杜鵑死后,一夜白頭也終究沒有起兵靖難入京殺趙九郎。
這是一個狠人,或許他最大的痛苦就是,他既然已經做到了絕情,接下來,就不可能再有情,哪怕是對自己的兒子。
無論心里有多少情緒,都得一并鎮壓,什么都不能做,否則就是對先前一切的背叛與顛覆,他以及一切因他而死去的人,都將成為一個笑話。
可唯獨有一個人,他可以這么做。
那個人,就是鄭凡。
瞎子認為田無鏡與主上的兄弟情,是真的,兩個都算是“孤獨”的人,反而在合適的時候,形成了一種互相的扶持。
靈魂上,你我皆孤獨。
也正因為主上對大燕有用,對大燕的未來,對大燕一統天下,有大用;
所以在這大義的遮蔽之下,田無鏡才能將鄭凡真的當一個弟弟去對待,只有這樣,他才能心安理得。
所以,
田無鏡根本就沒在自己兒子也就是天天身上留下什么,
但,
他在主上身上,留下了!
這才有那年冬天,望江冰面上,哥帶你下山。
而之前大家伙之所以會出現這種錯覺,是因為天天當時,就在鄭凡身邊,甚至就是在鄭凡眼皮底下。
鄭凡看到了,
他也就看到了。
所以瞎子現在才問,
問問他,
你有沒有辦法。
這世上,如果說誰還可能有辦法的話,不是先前一品時的魔王,而是……當年的那位靖南王。
魔王的強大,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強大,這個世界的規則,對魔王們的限制,十分嚴格;
可田無鏡,
卻是連魔王們都認可,甚至一度心驚的存在。
他,
更懂這個世界的規則。
此刻的鄭凡,
目光已經開始渙散了,
臨走前,倒在媳婦兒懷里,墓還挖好了,再聽到老田的幻聽,也挺好,自己走得很安詳。
但下一句幻聽,
卻打破了鄭凡在彌留之際的幻想,
他說道:
“既然你已經做到了不信則無,為何……不試試信則有呢?”
當此時,
遙遠的西北方向,
魏忠河領著一眾紅袍大太監,斬下老貔貅的頭顱。
一時間,
燕京城下起了小雨,而皇宮內,則是大雨傾盆。
大燕的皇帝手里拿著玉米餅子,坐在御書房的門檻上,讓雨水打濕了自己的臉,繼續啃著已經被泡濕了的餅子。
而在大澤深處,
一道白發身影,
站在另一個白發人身后,
手指向西北,
引來一頭身軀龐大的貔貅,其浸養于皇宮內數百年,歷經春秋,早就與國運香火合一。
若非皇帝圣旨之下,莫說一個魏忠河,就算五個魏忠河一起,也奈何不了它。
可現在,
它死了;
死后,
還被拘來了,
順著先前國運以及天子與太子一起來過的方向,向這里本能地過來。
因為四方大陣,
由于瞎子要布置死后墳的原因所以提早做了安排,這大陣,可還在繼續運行著呢。
而這時,
諸位魔王只看見上方,出現一尊黑色貔貅的身影,向著自家主上所在,落了下來。
或許是矯情勁兒犯了,
早就奄奄一息就差幫忙閉眼的鄭凡忽然開口來了一句:
“這怎么好意思。”
而在其身后的那位,
則回應道:
“你為大燕開疆,大燕為你續命!”
穎城;
一輛馬車,緩緩地駛至一家名叫“醉生樓”的酒樓前。
這家酒樓不是什么老字號,但近些年來,在郢城卻很是有名。
醉生樓的“醉”字,其意是里頭的醉蝦醉蟹可謂一絕,吸引食客前來,近外老饕,更是絡繹不絕。
“阿爺,阿奶,到了。”
一童子小心翼翼地掀開車簾稟道。
馬車內,
坐著一男一女,都是中年已過,模樣卻還不及老的年紀。
女的保養很好,唇下有痣,氣色卻很紅潤,著一件紅色的襖子,看起來很是喜慶。
男的披著一件狼皮外袍,發式梳得嚴謹,可其中卻有半數是白發。
童子殷勤地先行下車,在下面擺好踏腳凳,先攙扶自家阿爺下了車,要攙扶阿奶時,阿奶擺手笑著說不用,隨即卻又接過阿爺的手,攙扶著下來。
可以看出來,這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彼此眼角之間,都有著相濡以沫的痕跡。
“是這兒了么?”婦人問道。
“是這兒了。”男人回答道。
酒樓門口,掛著白燈籠,披著黑紗。
今日酒樓里的生意,也比往日少了兩三成。
同樣的情況,可不僅僅是這座“醉生樓”,街面上所有的酒樓茶社基本都是這個情況。
皇帝駕崩的消息,傳至郢城,昔日的郢都全城縞素。
郢城內的官員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很自覺地禁了不必要的活動,市面上,自然也就因此冷清了不少。
就在這時,一隊巡城司甲士從這里經過,似是在沿街檢查商戶的門口“國孝”規制,行至醉生樓前時,停了下來。
倒不是說醉生樓前的布置有什么疏漏,而是為首的巡城司校尉看見了站在門口馬車旁的夫妻二人。
女子身上著的襖,是燕地女子冬日最流行的樣式,照應燕地女子體格大的特性,外加不似乾楚樣式那般呆板,更適合勞作活動。
男子的發式,對于這位校尉而言,可謂極其親切。
燕人不重發式這不假,尤其是打從晉東流行起寸頭之后,燕地兒郎普遍喜歡這種精神頭十足的發式,但燕地老人,卻會在上了年紀后,重新蓄一點發。
對于他這個在昔日楚國國都當差的人而言,平日里看得最多的就是楚人的兩鬢發式,再見這種燕地老者發式,讓他下意識地想到了遠在三石郡的父親。
只是,當其想上前攀談時,卻有一人橫身于其前,持一塊令牌。
這名燕人校尉看了一眼令牌,默默地退下,沒有上前打招呼。
陸冰收回令牌,回到男人身邊。
當年,四大國并立時,撇開三晉之地早已分家不談,大燕的密諜司只能排乾國銀甲衛以及楚國鳳巢內衛之后。
現在,大燕密諜司是排第一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因為乾楚,已經被大燕的鐵騎給滅了。
不過,作為密諜司資歷最高的活化石,陸冰自然是看見了先前那名燕人校尉的目光到底是在哪里徘徊。
“爺,楚人的發式……”
男人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陸冰馬上閉嘴。
正欲往里走時,男人卻又停下腳步,看向陸冰;
他是自己父皇的奶兄弟,按輩分,自己得喊他一聲叔。
臨了到頭,于情于理,也該與他多說些什么。
“變發式易,變人心難,這些年來,很多大臣都向朕上過折子,意思是乾楚之地,要剃發易服,一應仿我大燕制式,方才能收人心,定社稷。
朕一直壓著,沒準。
其實就是我大燕的發服以及各種風俗時節,又哪里算得上是原汁原味呢?
晉東之風興起,迅速風靡三晉之地,再外延至老燕地。
禮數禮教這種東西,平時拿起來當場面話說說這沒事兒,可卻不能硬往里頭套。
大燕朝,不是一種燕人的大燕朝,朕,也沒興趣做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燕皇帝。
你覺得楚人發式奇怪,看著不舒服,這很正常,可你為何覺得你陸家那些個小子從軍時留個寸頭卻又沒什么好說頭的?
看不順眼的,不是發式,也不是衣服,而是人心。
天下凝一,凝的是人心,而不是凝的衣服,凝的發式。
有些話,臣子可以提,臣子沒錯。
但皇帝,卻不能真的往這里頭去想。
乾人的文華,可以拿來用;
楚人的禮,也能拿來用;
大燕的軍制,可以繼續繼承。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君者,合該有如此大氣魄。”
陸冰默默地彎腰,他知道,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該說的,朕之前都說過了,該寫下的,朕也寫下了,臨了入這門前,朕還能再說個幾句。
不是放不下這天下,也不是放不下這江山,
純粹是放不下我那個兒子。
先前的話,原封不動,說與新君聽。”
“臣遵旨。”
姬成玦轉身,牽起何思思的手,夫妻倆,一同步入了酒樓。
“來了,客官,您點些啥?”
酒樓小二馬上上前詢問。
過了門檻的姬成玦與何思思面向門外站著的陸冰等一眾人,
向陸冰揮了揮手:
“叔,就送到這兒了,您回。”
陸冰等眼里噙著淚,轉身,離開。包括那小孫子,一邊回身一邊直接哭了出來。
姬成玦的目光,則落在酒樓門檻上;
這一刻,其身旁的何思思,昔日的大燕皇后娘娘,感覺自己的丈夫,仿佛一下子又年輕了二十歲。
大燕皇帝龍體不適,得疾駕崩,皇太子姬傳業,以太子之身,奉遺照,入繼大寶。
三日后,皇后思念成疾,追隨先帝薨逝。
國喪的消息,才剛剛傳到郢城,可誰又能曉得,正讓整個諸夏哀悼的大燕先皇和先皇后,此時卻好生生地,站在這兒。
姬成玦伸手,很是親昵地摟住何思思的肩,
不顧什么禮儀以及大眾之下,
對著媳婦兒的耳垂就是一咬,
道:
“媳婦兒啊,過了這道門檻,咱就算徹底安生了。”
“怎么,你還怕你親兒子不會放過你?”
“不要以常理去揣摩皇帝,現如今,他先是皇帝,再才是我兒子。”
有一句話,
姬成玦沒說,
因為當年,就是他親手,將匕首扎進自己父皇胸膛的。
而當時,
傳業,
也在陸家。
自己提前以“假駕崩”得以悠閑,算是給他提前讓路了,可等到他真的坐上龍椅后,再回念自己這個父親,保不齊某個夜里,忽然做一個夢,就會覺得不安生。
傳業,
姬成玦是信得過的,
他信不過的,
是皇帝。
好在,
普天之下,
還是有一個地方,
能夠讓自己這個“太上皇”得以無憂無慮地安享余生。
“二位客官,您們是吃飯還是住店?”
店小二再次陪著笑臉問道。
“吃飯,也是住店。”
“得嘞二位貴人要點啥,本家的醉蝦醉蟹可是……”
“半只烤鴨,配半鍋燒貼玉米餅子,佐大澤香舌去膩。”
“這……”
“吩咐下去就是。”姬成玦擺擺手。
“是,是,二位貴人稍等。”
小二下去傳菜了。
姬成玦與何思思一起坐下。
左手邊桌上,坐著一群江湖游俠一般的人物,男女都佩劍;
只不過,他們每一把劍的劍鞘尾端,都掛著一條紫色的彩穗。
當世江湖,
也是四大劍客并立。
乾地陳大俠雖已半歸隱,可現如今,早就取代百里劍,成為乾人心目中的某種象征;
乾國滅是滅了,可乾人依舊是能吹。
另外,還有一姓袁名魚的女子,早年間名不見經傳,后來一出世就即巔峰。
最后兩位,
身份地位極高,
卻又讓人不得不佩服,甚至還得感慨當年那位戰場上無敵的攝政王,就是在后代上,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那就是王府的長公主,
以及,
當代攝政王本人。
大燕向來不注重規矩,亦或者說,到了一定高度與層次后,是規矩為自己服務而不再是為規矩去遷就。
先王于一統天下五年后因老傷復發亡故后,皇帝并未撤其攝政王號,而是直接地將攝政王作為一種爵位傳承給了下一代,以表彰先王為大燕所立下的汗馬功勞。
畢竟,相似的事兒,當年燕國不是沒有,又有哪個國家在很長時間里,連親王都得向侯爺下跪行禮的?
沒人會懷疑這份劍客排位有什么水分,
因為那位長公主,曾親自前往南海,一人一劍,挑滅所謂的南海七十二洞,這是實打實的戰績。
且就算是在大燕,攝政王府簡直就是和姬家并立,但在南海,王府的勢力還是無法觸及與深入的。
至于當代攝政王本人,本來沒多少人知道他居然也是一名劍客的,而原本的四大劍客里,前三位沒變,另一位,則是趙地一名獨眼劍客。
其人曾與陳大俠切磋一整日,不落下風,自此躋身四大劍客的行列。
隨后,廣發英雄帖,開宗立派。
而在立派那一日,
眾目睽睽之下,
原本稍微動一下就能夠牽動整個天下風云的大燕攝政王,
竟孤身一人來到了趙地,
用一把劍鞘上掛著紫穗的劍,
一劍,
直接將那位剛位列四大劍客不久的獨眼劍客,釘死在了門派匾額上。
自此,
江湖四大劍客位置,徹底定型。
且大家伙發現,連那位大燕王爺在內,其余三大劍客所用的劍,劍鞘上都掛著紫穗。
也因此,
一直流傳著卻沒有被定論的說法終于被證實,
那就是當世四大劍客,
全是一個人的徒弟,那就是……晉地劍圣。
在上一個時代,劍圣虞化平以一己之力,幾乎碾壓了同輩,立起劍道標桿。
在下一個時代,
則是他四個徒弟,完全立成了一片天。
見到這紫穗,
姬成玦就想笑,
他是知道鄭凡那兒子性格到底有多桀驁的,讓他穿著蟒袍,像是一個莽夫一樣,跑去江湖門派里殺一個人,真是難為他了。
這世上,皇帝的旨意,他可以不聽,可他大姐的話,他得聽。
這時,何思思小聲道:
“夫君,他們說要去大澤求機緣哩。”
“哦?”
姬成玦留意聽了一下他們的談話,這才得知他們準備去大澤深處的一個秘境求機緣,相傳那秘境極為兇險,靠近的人,十之八九沒辦法活著出來。
極個別的幸存者也都幾乎發了失心瘋,嘴里瘋瘋癲癲地喊著在里頭看見了墓,好多好多墓。
故而,那塊位于大澤深處的秘境,在江湖上又有一個稱謂,叫“神墓”。
都說,那里頭藏著大機緣,武功秘籍,神兵利器之類的。
可姬成玦卻清楚,
那里頭壓根就是空的!
姓鄭的他們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就給自己挖了墓,然后其身邊的王妃以及一眾先生們,是準備殉葬的,可結果姓鄭的沒死成,那墓就放那兒了。
可問題是姓鄭的那家伙缺德不缺德,人沒埋在那兒,可陣法卻早就布置好一直在運行,這些年來,也不曉得吸引了多少江湖兒女跑里頭為了一個空蕩蕩的墓地送了命。
十一年前,
在姓鄭的還沒死的時候,身為皇帝的他再度東巡,拿這事兒問過姓鄭的,你他娘的這樣做到底虧心不虧心?
姓鄭的不以為意地說:他就是喜歡看這一批又一批的天之驕子有去無回,真遇到絕對天驕了,褪了一層皮沒死成,也別想好事兒過了難關考驗就有機緣,就是讓他看見空蕩蕩的墓地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耍了,這才過癮。
嘖,
旁邊這一桌,
怕又是一群帶著夢想與探險精神去送的。
姬成玦有些想笑,
因為他們要去的地方,人家墓主人就在這里。
這時,
對面角落里一個楚地狂士打扮的男子,手里拿著一只醉蟹腿,開始吟誦自己的悲涼詩篇。
如今的楚國,早就不在了,楚皇也變成了楚王,移居到了燕京。
楚人,只能以這種方式,在曾經的楚辭之中緬懷昔日的大楚。
見到這一幕,
姬成玦情不自禁的想起,他曾問過姓鄭的,熊老四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楚皇的死,是擊垮楚國抵抗的最后一根稻草。
燕人以弒父的名義,逼問當時楚國的監國太子,太子百口莫辯,因為他父皇,真的不見了。
后燕人又拿出楚皇遺旨,
里頭講述得很詳細,
對自己母后,對自己妹妹,對熊氏,對大楚,對大楚子民,全都做了告述,希望不要再生靈涂炭,希望兵戈止歇。
最后,太子被罷黜。
那位被送到攝政王府當質子還沒滿一年的楚國皇子被送回郢都,繼任新君,然后在楚人貴族、地方各大勢力默許之下,宣布大楚降國格,向大燕請求內附。
自此,天下在實質性上,完成了統一。
那份遺旨,姬成玦自然也是看了的,怎么說呢,同樣作為皇帝,他覺得這遺旨里說的話,很符合一個皇帝的身份,可問題就在于姬成玦是知道茗寨那一日發生的事兒的,所以,他就感覺熊老四這話,說得似乎有點多了……
姓鄭的面對這個問題,對他翻了個白眼兒,很直白道:
“糊弄我媳婦兒的。”
楚國公主,是姓鄭的媳婦兒,為其生下一女,乃是如今名震天下江湖諸多年輕男女俠客愛慕崇仰的對象。
事實情況是,
當時場面很混亂,
鄭凡下達了“一個不留”的命令。
魔王們也都殺瘋了,
連那位大夏天子都沒能留下什么遺言做過多的展示,
更別提那會兒早就病怏怏的大舅哥了。
也不曉得哪個魔王下手的余波,沒注意到,直接給大舅哥碾碎。
打完之后,
大家伙也沒心情去在意那位楚國皇帝人在哪里,或者尸骨在哪里,很大可能……是尸骨無存了。
所以,
與其說那封偽造出來的遺旨,是為了讓楚國有臺階地放下最后抵抗,倒不如說本來是鄭凡拿出來糊弄自己二老婆交差用的。
“今我大楚,興我大楚,我大楚……”
狂士被醉蟹弄醉了,開始口不擇言起來,其他客人,則完全將其當一個樂子看。
攝政王是在十年前走了,可大燕下一代的將領,卻無縫銜接地頂了上來。
他們是被攝政王親自調教出來的,在攝政王之后,重新接過鎮壓天下的責任。
陳仙霸三征西南土人,這位土人女婿,幾乎成了土人的夢魘,現如今,朝廷已經在乾地西南與西北,對土人和北羌實行改土歸流之策。
靖南王世子則是專司負責鎮壓楚地叛亂,他親爹燒了楚國國都,他爹掘了楚國貴族的祖墳,現在輪到他,對那些敢于造次的楚地叛亂,一向是以雷霆之勢打擊。
曾經與他們三人之間站著的那位前攝政王的蠻族義子,原本負責鎮壓雪原之事,卻在攝政王死后,被調到了北封郡。
總之,
不到二十年的時間,想要天下完全安定,這是不可能的。
但至少,世人都相信,大燕的武德,還足以繼續鎮壓天下很長時間,接下來,就看歷任皇帝如何去治理這天下了。
至于那座依舊矗立在晉東的攝政王府,似乎成了天下人隱隱期盼的禍亂根源,但只要它一日不反,這天下就得一日繼續掛黑龍旗。
等了許久,
要的菜還沒上來。
姬成玦急了,
這姓鄭的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老子來了不親自出門迎迎就算了,
竟然還擺譜擺了這么久!
“先帝”很生氣,
起身,
直接闖入酒樓后院兒。
看見一鐵塔般的漢子,抱著木柴走了過來,喊道:“讓讓!”
看見一身穿著夜禮服的男子拿著酒斗從酒窖里走出,身上帶著微醺的酒香;
看見二樓靠窗位置,一美艷女子帶著幾個女子一起在打竹牌,聲音脆響;
看見一個精壯漢子正在從池塘里挖泥,池邊還蹲著一個盲者不住地說他辛苦了,來,吃個橘子。
最后,
姬成玦才舍得看院子正中央,
那躺在靠椅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慢慢搖的身影。
姬成玦走過去,
而靠椅上的那個人,也在此時睜開了眼,
道:
“擋光了啊。”
姬成玦大怒,
伸手直接掐住靠椅上那人的脖子,
罵道:
“姓鄭的,老子頭發都白了,你他娘的怎么一點都沒老!”
二人撕扯了好久,
最終,
先帝爺到底上了年紀,不是中年漢子的對手,率先敗下陣來。
“妹妹,上來打牌,隨他們鬧去。”
二樓窗戶那兒,四娘招呼著何思思上來。
被如此年輕的四娘這般喊妹妹,已經當幾個孩子奶奶的何思思還真有些覺得怪怪的,但還是笑著主動走了上去。
“你他娘的,好意思么,死這么早。”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唉,本來想再挺幾年,好歹來一場西征,但在得知荒漠以西那個蠻族新建立起來的國家居然也用的是黑龍旗后,
我就知道,不用西征了,可以歇歇了。
他要是哪天回來了,會先來找我,喝杯酒吃個饅頭的。”
“我呢?我呢?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是怎么過的么?你他娘的玩兒膩了說放下就放下了,老子還得繼續苦撐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大一統局面。
你到底有沒有為我考慮過?”
“有啊。”
“在哪里?”
“你瞧,那邊不是正在挖泥么?”
鄭凡指了指正在池塘挖泥的梁程,
姬成玦看得有些疑惑。
這時,一臉上帶疤的男子趕著馬車從后門進來,
不住罵罵咧咧:“哪個事兒逼客人特意跑咱醉生樓吃烤鴨,害得我大下午的還得特意再跑一趟坊市給他買鴨子!”
刀疤臉瞧見院子里的人,
仔細瞅了瞅,
打了個嗝兒,
笑著喊道:
“喲,您來了,狗子給您見禮,狗子給您洗鴨子去。”
緊接著,先前引著自己進來的店小二,脫去衣服,丟掉腳下高蹺,露出侏儒的模樣,手里還拿著一張圖紙,不住地顛著樂道:
“來來來,阿程趕緊挖,趕緊挖,我這烤爐早就設計好了,咱連夜砌起來,保管好用,瞎子你在旁邊看著干啥,跟我一起清廚房去,沒瞧見人烤鴨師傅都來了么?”
鄭凡伸手,
搭住姬成玦的肩膀,
道:
“瞧見了沒,趕明兒起,咱這醉生樓就要多一道主打菜……正宗燕京烤鴨。”
……
……
……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