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樣的。
好在那位當爹的在對岸,只能坐在王駕行轅上遠遠地觀望著這邊的情況,卻沒辦法看得真切。
他沒看到,天天第一次被魔丸附身,魔丸卻并未掌控天天身體的指揮權。
當然,這可以理解成,當年最開始的攝政王爺實在是沒什么廝殺功底,實力又很弱,面對危急時不想爺兒倆一起暴斃,就只能將其身體控制權拿過來以最好的發揮出現有的實力;
但問題是,每次魔丸附身時,都喜歡把嘴巴咧開一個很夸張的弧度:
“桀桀…………桀桀…………桀桀……………”
導致攝政王每次被附身后嘴角都撕裂出血的情況,并沒有在天天身上呈現。
只能說,一樣的事兒,心情不同,所呈現出的細節感,也能是天壤之別。
熊廷山目光微凝,他本以為這位年輕過分的靖南王世子殿下會在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秘法激發潛能的基礎上主動向自己攻來,
事實上,他所說的話以及他所呈現出的氣息鎖定,應該也是在為這個做鋪墊。
但隨即,
這位世子殿下竟然一個轉身,將一名剛剛自馬背上摔下來的楚軍騎士自后方捅死,而后轉身,竟然靠向了本方軍陣,且又很快地融入到軍陣的一角,補了進去。
“呵。”
熊廷山笑了,他一揮馬槊,將一根射過來的箭矢給直接格擋開,而后將馬槊對著前方的盾牌投擲了過去。
“噗!”
盾牌被刺破,后方的錦衣親衛被捅入。
熊廷山身形趁機沖了進去,順勢撿起一把燕人的刀,對著前方就直接砍殺下去。
一刀之下,又一名錦衣親衛被正中面門。
但在下一刻,身側的盾牌直接壓制了過來,同時兩根長矛對著他迎面刺入。
熊廷山身形不得不后撤,而在其后撤時,又有兩個刀斧手翻滾向其身邊,以一種寧愿吃自己一刀也要將刀斧加于其身的姿態橫切而來。
“嗡!”
熊廷山周身氣血擴散,但這兩個錦衣親衛氣血也迸發而出,刀斧雖然砍在他護體罡氣上沒能砍破,可接下來,兩個錦衣親衛竟然用雙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熊廷山的雙腳,宛若狗皮膏藥一般,無法甩開。
熊廷山身側一名楚軍士卒上前,一刀刺入其中一名親衛的后背,這位親衛誓死依舊抱著熊廷山的腿。
而這時,
兩根長矛對著熊廷山的面門再度刺來,熊廷山一揮刀,將這兩根長矛擋開。
可隨即,又有三名刀斧手竄出,順勢再度貼近。
熊廷山發出一聲低喝,一刀揮舞出恐怖的刀罡,將面前的三名錦衣親衛掃飛出去,可這三名錦衣親衛在被掃飛出去時,顧不得自身的傷勢以及在吐血的情況,習慣性地扯開自己的錦衣袖口,三張暗弩,發射!
“嗡!嗡!嗡!”
暗弩箭矢呈銀色,顯然淬了毒。
熊廷山不敢怠慢,身形一個翻轉,將腳上的兩個踹開,堪堪躲過了弩箭,但剛倒地,還沒來得及站起身,自其身后,就有一名親衛不知道何時竟悄無聲息間潛近,一把匕首,刺向熊廷山。
熊廷山氣血罡氣還在,但這把匕首在觸碰到罡氣后,尖端竟然裂開,里頭是一顆顆類似細小鐵蒺藜一樣的小粒,被氣血罡氣沖擊時直接散射開;
一部分倒飛出去,射中那名親衛,為了身形快速,所以他錦衣之下,其實并未著甲,胸口雙臂等位置,都滲出了鮮血;
另一部分,則反向射入熊廷山,且相當于是被熊廷山自我的氣血罡氣施壓彈進來的,只不過熊廷山身上著甲,大部分都在其甲胄上彈開,但其左手上,被刺入了好幾顆。
緊接著,被這小鐵蒺藜射入的親衛,毫不猶豫地又揮舞起刀,對著自己脖頸抹去,干脆了斷地解決掉自己的性命。
熊廷山心頭警兆頓升,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對著自己的左手砍去。
“噗!”
左手,直接被斬斷。
但切痕位置,鮮血竟然已經呈現出淺藍色。
不得已之下,熊廷山又砍了一刀下去,又切下了一截,隨后,顧不得疼痛和再次查看傷口,用氣血強行封閉住流血后雙腿快速地蹬地;
“蹭蹭蹭”之下,躲開了兩名錦衣親衛的追刀。
按理說,一位三品武夫,不該如此狼狽的,想當年沙拓闕石都能夠在鎮北軍鐵騎之中來回沖撞多次,雖說熊廷山比不過當年巔峰時的沙拓闕石,但也不至于如此。
要怪,
只能怪燕國的那位攝政王爺,打很久以前,就很缺安全感。
當他身邊有了千軍萬馬后,他就開始著重擔心自己被這世上的高手所刺殺,尤其是,他確實是被刺殺過不少次。
所以,在薛三、樊力與阿銘,三位魔王的聯手貢獻下,打造出了一套專門對付頂尖高手的細節方法。
這里頭,阿銘往往是拿來當“高手”來實驗的。
整套流程下來,配合素質足夠優秀的錦衣親衛,配合巧妙的戰術,再配合薛三親自打造的器具,第一次嘗鮮的高手,往往很容易在錦衣親衛的配合手段面前栽一個大跟頭。
比如這匕首夾層內嵌帶毒鐵蒺藜的極致狠毒法子,就是專門拿來給自認為體魄無敵的武夫準備的,就是要讓他們的氣血來完成對自我的“反戈一擊”,在你最引以為傲的地方,擊破你!
熊廷山,
中招了。
不是他熊廷山弱,也不是三品武夫弱,
純粹是魔王們的認知、見識、方法,綜合起來……著實太過陰損!
“救王爺!”
“救王爺!”
熊廷山剛艱難起身,就驚愕地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起,原本在外圍破陣的自己,竟然被囊括了進來。
很快,
熊廷山就明白發生了什么,那個銀甲小將,他所在的位置,就是這個陣勢的核心,在他的帶動下,這支燕軍以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了陣形上的推移。
其實,自家騎兵在第一波沖陣沒能擊垮燕軍陣勢時,騎兵的作用,就已經無限下降了,失去了沖勢的騎兵坐在馬背上,反而會更容易成為懸于高處的靶子,且其后方的袍澤很難支援過來。
熊廷山咬了咬牙,
他的目光能很精準地捕捉到那個銀甲小將,但那個銀甲小將卻壓根沒刻意地看向自己這邊,依舊在平穩地砍殺和繼續帶動陣形。
明明用秘法催動了潛能,甚至看其氣息的暴增,連實力在這時候都應該提升了不少才是;
可卻忍住,絲毫沒有與自己單挑的想法,而是趁著自己預料未及之時,再度回到陣中。
有些人,不逞匹夫之勇,是因為他沒有匹夫之勇;
有些人,他有匹夫之勇,卻知道做出更好的選擇。
他是燕國那位靖南王的嫡子,繼承著靖南王世子的身份;
他還是燕國攝政王的養子,世人皆知,他自小就受攝政王的喜愛,封王大典上,那位王爺不去抱太子,而是抱著他。
現如今,
他長大了……
如此年輕,卻擁有如此心性;
一股巨大的恐懼,直接將熊廷山所籠罩。
燕國,已經靠著上一代一皇兩王的格局,打下了地基,乾楚皆慘敗;
如今的燕國皇帝,像是腦子被驢踢了一樣,無條件地信任那姓鄭的攝政王,且那姓鄭的更是以一己之力,在上個時代落幕之后,撐起了燕國軍中的新格局,三國之戰,破上京,直接將乾楚兩國的反擊目的擊碎。
而眼下,
他……他也成長起來了。
“皇兄,縱你真能如你所愿,福壽綿延……
可人家,
是三代英杰啊!”
“救王爺!救王爺!”
楚軍騎兵,開始奮不顧地去破開缺口,一個個的,被錦衣親衛挑下戰馬,再順勢斬殺,卻又毫不顧惜。
終于,在付出很多不屬于廝殺中的傷亡后,一隊騎兵終于沖了進來。
熊廷山獨臂揮刀,砍退追兵,再翻身上馬,在周身一眾護衛的誓死保護下,沖殺了出去。
“撤!!!!!”
沒辦法,救出王爺后,剩余的楚軍只能選擇撤退了。
因為上下游位置,已經出現了塵土,顯然,那里登岸的燕軍騎兵,正在快速地向這邊戰場趕來;
同時,眼前這支錦衣親軍后面,第二批的登岸的援軍,也已經上岸,正向這里奔來。
一刀的機會,也就只有這一刀的機會;
再耽擱下去,就會被包餃子。
天天看見熊廷山受傷了,而且是受得很重的傷,但人家既然已經破開口子出去了,他也沒示意追擊。
而是舉起刀,
大喝一聲:
“列陣!”
“喏!”
錦衣親衛開始重新列陣。
這時,
地上還有很多未死透的楚軍在哀嚎,沒人上去補刀;
還有很多受傷到底的親衛袍澤,也沒人上去救治。
大家嚴謹地結陣,撿起散落的盾牌,拿起地上浸潤著鮮血的弓弩。
時間,不斷地流逝。
終于,
撤退的楚軍,沒有拉開距離后,再整頓兵馬殺一個回馬槍,而是毫不留念地繼續南撤;
同時,后方登岸的援軍,也已經來到了這里。
一身是血的天天,掃了一眼那名他認識的姓孫的參將,對其下令道;
“爾等前方列陣!”
“喏!”
作為援軍趕來的孫參將馬上領著自己的部下去前方列陣。
等他們布置穩妥后,
天天才環顧四周,
對錦衣親衛下令道:
“救治袍澤。”
“喏!”
吩咐完這一句后,天天整個人就單膝跪伏在了地上,魔丸的力量抽離后,他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格外空虛,透支的程度,很大。
但天天依舊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死撐著沒有讓自己陷入昏厥。
周邊,親衛們開始對傷者進行救治,面對楚國精銳騎兵的正面沖鋒,親衛里戰死者很多,傷殘者,也很多,而且這種傷殘,很大一部分會落下真正的殘疾。
只不過,這會兒的天天沒有精力去思考,這一戰到底值得不值得。
其實,站在他爹鄭凡的角度,是值得的。
這畢竟是燕楚這一輪國戰的揭幕戰,誰輸誰贏,面子、士氣的影響,很大;
而要是讓鄭凡知道,近乎廢掉了燕國那位定親王,怕是得覺得這筆買賣賺翻了天。
精銳,就是得拿出來用的,老是壓箱底摳摳搜搜的,反倒是舍本逐末。
天天拄著刀,單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兩名親衛上前,示意要幫天天檢查傷勢,天天搖頭拒絕了:
“我無事,去收攏袍澤尸身吧。”
“喏。”
天天默默地伸手,在自己甲胄里,又摸了摸,在已經有裂痕的甲胄夾層里,摸出了一塊已經壓扁了的沙琪瑪。
是的,天天打小就好這一口零嘴,這還真和瞎子的“言傳身教”無關,很多時候,也沒什么特殊寓意,雖然天天也明白寓意是什么,但他就是真的愛吃這個。
小時候課業做完了,操練做完了,抱著一塊沙琪瑪,坐在臺階上,小口小口地啃著,午后的陽光都覺得泛起了甜味。
壓扁的沙琪瑪,也是沙琪瑪,雖然自己手里,帶著血,也染了上去,但天天還是又咬了一口。
鮮血裹著甜味,入口,不算難吃,就是沒正兒八經的好吃。
天天微微皺眉,
他記得爹說過,有一個叫李富勝的伯伯,最喜歡在一場廝殺結束后,坐在戰場上,吃那帶血的豆子。
天天這次也嘗試了一下,
其實,
沒那么難以讓人接受的。
但一想到每次爹說這件事時臉上流露出的排斥的神情,
天天還是有些惋惜地將這半塊壓扁的沙琪瑪給丟到了地上,不能讓爹不高興哦。
接下來,天天在這里坐了好一會兒,等看見陳仙霸率部也過了河向自己走來時,才腦袋往刀把上一磕,睡了過去。
……
“報!敵軍軍陣未散!”
“報!王爺陷入鏖戰!”
“報!王爺受傷!”
“報!王爺已經撤軍!”
謝玉安攤了攤手,有些恨恨也有些無奈道:
“唉,愁人吶。”
這時,謝玉安身后出現了一位身穿黑袍赤著腳的老者,老者這一身打扮在楚地很常見,是巫者的打扮。
古巫文化,是大夏文化的分支,初代楚侯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后來楚侯開邊,巫文化被帶入到了現在的楚地,同時還吸納了不少山越的原始文化,演化發展到如今的樣子。
“其實,有一件事,老夫不知該說不該說。”
“烏師,您說。”
大楚有十二巫正,這位,正是其中之一,姓烏,名黥。
他繼承占卜一門,其徒弟們,現在是楚國欽天監的核心。
這一次,他跟隨到這里來,也是想要為這一場拉開序幕的燕楚新一輪國戰,做一番占卜。
雖然……占卜的結果必然是大楚勝利。
因其身份地位太高,所以連謝玉安這位謝家公子加當朝大夫,也得對他用尊稱。
烏黥笑了笑,道:“在最早見到大人您時,我說過,在大人您身上,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謝玉安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謝玉安本人,其實是不大相信巫者的,楚國的巫者,其實和乾國的煉氣士,沒本質的區別,邊邊角角的區別在于,楚國巫者一般會治病,充當大夫的角色;
但無論是巫者的高層還是煉氣士的高層,追求的都是那種在謝玉安看來神神叨叨的大道。
當初在郢都,烏黥見到他時,確實說過這話,但在謝玉安看來,這像是一種花花轎子大家抬的吹捧;
只要你不當著陛下的面說我謝玉安身上有龍氣,就隨你胡咧咧唄。
烏黥伸手指了指南邊,
道;
“就在剛才,我又在南邊,嗅到了和您身上,有些相近的味道。”
“哦?”謝玉安裝作很好奇實則本質是敷衍的方式進行配合,“難不成,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然。”
“哦,那這次沒殺得了他,真可惜了。”
謝玉安繼續打著馬虎眼。
此時,若是大燕攝政王站在這里,聽到烏黥先前的話,怕是得馬上陷入沉思。
謝玉安和天天身上有相似的味道……奇怪么,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原本,他們都應該是一類人。
很清晰的是,烏黥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抬轎子”裝神弄鬼,因為他確實……嗅到了。
故而,
他開口道;“大人,請容許我在此,算上一卦,趁著眼下鼻前的味道,還沒散去。”
謝玉安恭敬行禮:
“您請。”
烏黥也不耽擱,直接盤膝而坐,在自己身前,擺出三顆骷髏頭,每個骷髏頭上,都有一個窟窿。
他指甲劃過指尖,在每個窟窿上,都滴入兩滴鮮血。
而后,
雙手掐印,
下一刻,
三個骷髏頭的瞳孔位置,都燃出了藍色的光火。
烏黥閉上了眼,嘴里開始念起咒語。
他是真的感興趣,為何兩個身份地位,完全不搭邊的人,竟然有相似的味道存在。
這一刻,
什么戰場格局,
什么國家大勢,
都已經離他遠去,索然無味了,
唯有窺覷窺覷這老天的安排,
才能讓他找尋到真正的渴望。
其實,烏黥能聞到謝玉安的味道,是因為謝玉安當著他的面,被他占卜過,摸了,驗了,實打實的接觸過,感知過;
而他之所以能聞到天天身上的味道,
無他,
就像是當年鄭凡在望江江面遇刺時那般,魔丸本身……其實更像是一個大煉氣士褪去肉體凡胎的感覺。
當魔丸附身后,等于是這種氣息加持,在方外之人眼里,相當于是夜幕下,點了火把。
只不過天天并未像當年鄭凡在江底引陰兵時那樣動用什么方術,所以自然不可能像他爹那樣被誰請去山上做客。
不過,這世上能有那朵白蓮為引且能以一身高深煉氣士修為為代價“引客”上門的,也是鳳毛麟角中的鳳毛麟角了。
和當年被投石車在雨夜砸中那般,是幸運中的幸運才能碰上的事兒。
烏黥嘴角的笑意,正在逐漸浮現,他即將,找尋到答案了。
快了,
快了,
快了……
然而,
就在這時,
一陣無形的風刮過,烏黥面前的三顆骷髏頭眼眸深處,竟然滲出了烏黑的鮮血,連帶著,烏黥本人的七竅,也開始溢出鮮血,整個人像是發了癲瘋一樣開始瘋狂地抽搐,模樣無比凄慘!
自其耳畔邊,
有一道只有他本人才能聽到的威嚴聲音響起:
“窺覷吾兒本命?
你,
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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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天天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席榻上,身上的甲胄早就被脫去,傷口被做了處理,也被擦拭過了身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風四娘。
天天緩慢地起身,四娘也沒去攙扶,而是轉過身,從旁邊小爐子上開始盛雞湯。
“讓母親受累了。”
這傷口,一看就是四娘給自己縫合的。
“自家人,客氣什么,餓了吧?先喝一碗湯潤潤腸胃,再把這只雞給吃了,里頭給你加了些藥材,可以補氣血。”
“嗯呢。”
天天接過湯碗,開始喝了起來。
四娘側著身子,在天天旁邊坐了下來。
天天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和自家那個不討喜的臭小子不同,天天一直乖巧懂事,有一說一,誰家生兒子能生出這樣的,那真的是可以說是完美了。
四娘對天天其實沒太多母子之間的感情,但作為一個合格的長輩,是完全沒問題的。
王府里的女人,最怕的是四娘;
其實,王府里的孩子們,最怕的也是她這位大娘。
“第一次上陣,怕了沒?”四娘笑著問道。
天天搖搖頭,道:“不怕。”
“比你爹好多了。”
“嘿嘿。”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追問自己爹第一次上戰場時如何了,子不言父丑。
“外傷其實還好辦,你體魄好;但內傷以及透支出去的氣血,需要至少十天的時日才能補回來一些,在這十天里,你就不用著甲了。”
“啊?”
天天有些驚訝,他還是想上陣廝殺的,尤其還是為了自己的爹去廝殺。
在天天的認知里,其實沒有太多的“大燕”概念;
如果硬要說有的話,可能還是負面的。
因為自己的親爹為了所謂的“大燕”,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母親,也“拋棄”了自己,只不過自己有了爹的陪伴和照顧,心里也不恨罷了。
當然,這也是晉東軍民極為普遍的想法。
“楚軍一退八十里,還在繼續往后退,接下來這些日子,大軍移動,駐扎,前壓什么的,具體的我也不懂,但聽你爹的意思,短時間內,是沒有什么大仗可以打了。”
“楚人不敢野戰的,怕一口氣輸到底,這是要和我們耗下去了。”
“打仗的事兒,我不感興趣,你們爺倆操心去,就你這身子,我可警告你,你還小,身子還能再發育發育,這些日子連氣血都別運了,省得真的落下了虧空。
你不像你爹,上次沖擊三品失敗了,一直虛到現在,連虞化平都說,他能不能上三品,都得看天意了。
你不同,你穩穩地修行磨礪起來,三品之境,對你而言不算什么門檻兒。
退一萬步說,
你爹還指望著他老了以后,有你這個長子能在他身邊替他保駕護航呢。”
“嗯呢,孩兒知道了,母親。”
“乖。”
四娘伸手,摸了摸天天的頭。
天天到底長大了,被這么當小孩子摸著,有些不習慣。
“你弟弟要是能像你這般聽話就好了。”
“弟弟還小嘛,等弟弟長大了,他會懂事的。”
“他呀,就是欠打。”
四娘心里其實清楚,自己那個兒子,他不是“還小”,所以“不懂事兒”。
其他孩子基本都能套用這個說辭,鄭霖不能。
因為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什么是強大……什么是生存……什么是血脈……
他為何會對自己的父親感到反感,不,確切地說,他可能看其他大部分人和事,都沒有看自己親生父親,來得有那種近乎本能的厭惡感。
他是高貴強大的血脈,生而九品,越是自我高貴的人,就越是難以接受,自己的父親是一只普通螻蟻的事實。
每每看見自己父親,都會有一種生理不適。
他現在所表露出來的,還是他自己怕被打怕被收拾強行克制過的態度了。
你,也配當我的父親?
我,被你生出來,是我的恥辱。
四娘更清楚的是,自己的丈夫,雖然一直未曾說破過,但他必然早就洞悉了親兒子心底的這種想法。
自己的丈夫,有時候心思可是比熊麗箐這個真公主還細膩呢。
所以,四娘能理解自己的丈夫為何寵愛閨女,捫心自問,設身處地地換位思考一下,四娘覺得,如果自己是自己丈夫那個位置,
這個敢瞧不起自己的種,早親自掐死了。
相較而言,自己丈夫其實這些年來做得一直很不錯,喜歡大妞是真喜歡大妞,但對鄭霖,也是純粹當一個提早進入叛逆期的孩子來對待,故意裝作不知真相。
再加上……長子有個從襁褓中就帶在身邊的天天做對比,這一比較,親兒子真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先吃著,我去喊你爹。”
“父親軍務繁忙,還是……”
“在你爹心里,怕是整個中軍大帳,都沒你這個兒子重要。
你是沒看見,你在對岸列陣迎敵時,你爹坐在帥座上,十根手指把那扶手都摳出來了十道凹痕。”
“孩兒不孝,讓父親擔心了。”
“乖,你永遠是他的驕傲。”
四娘起身離開,
天天繼續喝湯,喝完了湯后,用手直接拿起雞肉來吃。
他是真餓了,習武之人,對食物是自身補充的觀念早就超過了“美食”的范疇。
不一會兒,
簾子被掀開,鄭凡走了進來。
“父親……”
天天放下碗,準備見禮。
“繼續吃你的,咱家哪里來那么多規矩,你爹我還沒稱帝呢。”
天天笑了,繼續坐在床邊吃了起來。
鄭凡在旁邊坐下,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
“還有哪里不舒服么?”
“只是有點疼,將養個兩天就好了,爹。孩兒還能繼續披甲廝殺。”
“放屁,這次你打得很好,也指揮得很好,為父很滿意,你給爹,掙臉了,下面就好好休息,楚人這是要學乾人完全當縮頭烏龜了,咱們也得花不少時間打造好斧頭榔頭,才能好好地破開他的王八殼。
孩兒他娘,再給孩子弄些吃食來,不夠的。”
“好。”
四娘走出去準備吃食,鄭凡的手,在自己膝蓋處拍了拍,道:
“其實,爹那時候后悔了。”
“爹?”
“爹一直希望你長大后,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和你親爹那般,這樣才不辜負你親爹將你托付給我的承諾。
可我恰恰疏忽了,作為一個父親,其實自己的兒子能夠平安喜樂,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爹,兒子喜歡上陣,喜歡當將軍呢,真的。”
鄭凡伸手,放在天天的頭上。
被四娘摸頭時,天天會不好意思,但被父親摸頭時,天天會覺得很自然。
“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什么時候,疲了,累了,覺得沒意思了,可以和爹說。”
“爹,當兒子的,能為自己父親當先鋒,上陣父子兵,多好。”
“呵呵,好好休息,先休息了兩天,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然后到爹帥帳里來,幫爹批折子。”
“是,爹。”
……
鄭凡又坐了會兒,看見天天又吃了不少東西后才放心地離開,伴隨著大軍的鋪開,帥帳內所需要處理的軍務,一下子變得極多,而梁程現如今還是某一方面的主將,瞎子對這些軍務雖然也能做,但依舊需要他來坐那里拿個統籌。
進完食后,
天天沒有躺下去再睡覺,而是穿上了衣服,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大娘的吩咐,最終還是沒披甲,但還是把自己的佩刀握在了手中。
天天走去的是帥帳的方向,但不是去帥帳。
如果要問,大軍出征在外時,距離帥帳最近的一頂帳篷……那必然是劍圣大人的;
而距離帥帳最近的一群帳篷……那必然是王爺的錦衣親衛。
“殿下!”
“殿下!”
岸邊那一戰,天天的表現,確實是收獲了來自錦衣親衛的尊重。
身為王爺長子,
立盾于軍陣最前端,這是膽魄與擔當;
冷靜指揮全軍,做出正確嚴謹的反應,這是能力。
對于真正的士卒而言,一個有擔當且有能力的領導者,已經足以讓他們不憋屈地去死戰了。
死,還真不怕,怕的是憋屈死。
天天握著刀,和大家見了面。
受了重傷的親衛,已經被送到后方收治了,等初步治療后,會被送回奉新城。
輕傷的,都在這里。
而戰死的兄弟,他們的遺體已經被收斂起來,就安葬在了渭河南岸。
天天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
之所以被自己父親安排安葬在那里,這是要表明一個態度,這次過了渭河后,燕軍的勢力,不會再縮回去。
否則,戰死弟兄們的遺體豈不是要遭楚人凌辱?
和這些親衛們都見了面后,天天又走了出來。
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學自己親爹那樣,對他們說一些話,事實上,那些親衛們似乎也在等待著,但自己還是說不出來。
這個地方,自己得練練。
天天沒有出軍營去看那些新立的墳,而是又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你去哪兒了?”
帳篷內,劉大虎端著一盤葡萄站著。
“虎子哥,我出去透透氣了。”
“來,這是王爺讓我送來的。”
“辛苦虎子哥了。”
天天對劉大虎一直是很尊重的,雖然劉大虎和陳仙霸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但劉大虎的沉穩與踏實,也是其他人所無法比擬的。
“你也是將軍了,真正的將軍了。”劉大虎看著天天感慨道。
“虎子哥其實你也可以的。”
天天相信,如果劉大虎對自己父親提出請求,肯定是能得到一個外放機會的。
“不,我不一樣,我比你,比仙霸,差太多了。王爺身邊,才是我最合適待的地方,也是我最有用的地方。”
“在說我壞話么?”
這時,陳仙霸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拍了拍甲胄上的塵土,道:
“阿虎,涼茶還有么?”
劉大虎將自己腰間系著的水囊丟給了陳仙霸,陳仙霸接過來,痛飲了一汽。
“娘的,你說氣不氣,老子率軍往南一口氣追了八十多里,他娘的楚人愣是給老子撤了九十多里,害得老子白折騰了一圈,麾下幾個兄弟的戰馬還跑折了,虧了,虧了。”
陳仙霸打小兒就是個火爆脾氣,入軍伍后,脾氣上更是一發不可收拾,還好他向來敬畏攝政王,還被攝政王提溜到身邊磨了幾年性子。
得虧這次搶自己活計的是天天,換做其他人敢搶他首戰,他早炸鍋了。
“傷勢如何?”陳仙霸關切地問道。
“無礙了,哥。”
“嗯,這才像你嘛,我就說過,你小子是鐵打的體魄,和我一樣,扛揍,這戰場上,就是命硬,死不了的!”
“你能不能說些好聽的,動不動就死啊死的。”劉大虎埋怨道。
“奶奶的,這是在軍中,不說死啊死的,說什么?說風花雪月么?誰有那個閑情逸致搞這種忌諱。”
“咱們王爺會。”
“………”陳仙霸。
陳仙霸不敢再嘟囔這個話題了。
“呵呵呵。”天天笑了起來。
陳仙霸盤膝坐在地上,道;“這下子完犢子了,楚人鐵了心地縮了起來,聽老卒們說,怕是又要打一場和當年燕楚國戰那般的鏖戰。”
當年燕楚國戰時,年大將軍在鎮南關前,蓋了不知多少軍堡,起了不知多少軍寨,其年大烏龜的稱號,也來自于此;
縱是靖南王當年,也是在那里和楚軍消磨了太久太久,最后還是靠當今攝政王率軍走望江水路偷襲了楚軍糧倉,這才破了局。
如今,吃一塹長一智,楚人吃夠了被燕軍鐵騎戰略大迂回的苦,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了。
天天開口道;“父帥和大將軍早就有預料了,我晉東步卒戰術,也該亮出來讓世人看看了。”
陳仙霸嘆氣道:“只是覺得有些不爽利,太沉悶了。”
“冰凍三尺,破之一瞬。”劉大虎說道,“熬到火候了,總是有破冰的時候,到那時,就有你的用武之地了,就像當年靖南王和咱們王爺一樣。”
“哎!”
陳仙霸馬上來了精神,隨即,又看向了天天,這個頂天立地的燕地兒郎,這時竟然流露出了些許委屈情緒:
“當年,是靖南王和咱王爺,現在,怕是咱王爺和小靖南王嘍。”
天天馬上道:“哥,你放心,下次我肯定不和你搶的,就是父帥讓我去,我也會自請當你的副手。”
陳仙霸眉毛一挑,道:“那咱可說好了啊?”
劉大虎調侃道:“出息,多大的人了,和弟弟搶食兒。”
“怎滴,要你管啊?天天的馬術和騎射,還是我教的呢,兄弟之間,分什么你我呀!”
陳仙霸伸手,摟住天天的肩膀,對著劉大虎,指了指自己和天天,
道:
“其實王爺要是不急的話,再給咱哥倆五年,王爺就可以安心地在家喝著茶,咱哥倆就能替王爺把這天下,給平嘍!”
“說這話你自己不臉紅啊。”劉大虎笑道。
“哈哈哈哈………”陳仙霸也笑了起來。
其實,陳仙霸一定意義上沒說錯,當年的他,曾率軍打崩了大半個乾國,硬生生地將燕國從內憂外患之際拯救出來,差點重新續上了。
然后,
他遇到了打崩了半個燕國的天天,
最后,
死于天天的刀下。
而今,二人卻能摟著大笑,吹著屬于年輕人那看似不著邊際實則充滿著朝氣的牛皮。
……
“孤的命,是保住了。”
熊廷山看著自己的斷臂,笑了笑;
謝玉安也跟著笑了笑;
“王爺,下面,交給我吧。”
“能撐得住么?”熊廷山問道。
謝玉安咂咂嘴,
道;
“先撐著再說。”
說著,從兜里拿了一個橘子,一邊剝一邊道:
“燕人這次是攜煌煌之勢南下,勢在必得的樣子,瞧瞧,您也頹廢了不是?
可我啊,
偏偏喜歡這種上頭壓著山,自己卻依舊低著頭挖著洞的感覺。
這樣,
才有意思。”
“如果……沒有這座山呢?”熊廷山忽然問道。
如果沒有燕人帶來的實質性危局,謝氏,到底會如何。
“王爺,您說這些就沒意思了,我謝氏,可是滿門忠良吶。”
隨即,
謝玉安將橘子送到熊廷山身邊一個親兵面前,
道;
“張嘴。”
親兵張了嘴,謝玉安將一整個橘子都塞入其口中。
拍拍手,
謝玉安走出了帳篷,來到了另一處帳篷里。
“大人,烏師他……”
“還沒清醒過來?”
“是。”
謝玉安點點頭,走了進去。
帳篷內,烏黥正蜷縮在角落里,臉上掛著鼻涕與眼淚,還在不停地瑟瑟發抖。
難以想象,大楚的巫正,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謝玉安蹲了下來,又掏出一顆橘子,道:
“烏師,您清醒了沒有?沒清醒的話我就剝一晚上橘子喂你吃。”
烏黥身子忽然停止了抖動,
伸手,
指向了謝玉安,
目光,更是死死地盯了過來。
“你……你……你………”
“嗯?”謝玉安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哈……………”
烏黥大笑起來,
而后,
又:
“嗚嗚嗚嗚嗚…………”
謝玉安有些頭疼,將剝了一半的橘子丟到了地上,站起身,準備離開,他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可就在謝玉安即將離開帳篷時,
角落里的烏黥忽然清晰地發聲:
“他……”
“誰?”謝玉安馬上回過頭。
烏黥壓根就沒看謝玉安,
而是盯著不知何時被烏黥撿起來的那剝了一半的橘子:
“早就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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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飯。”
覃小勇將打過來的飯食遞給了二哥。
覃二勇拿過大飯碗又接過筷子,剛扒拉了兩口飯,就馬上發現自己碗底竟然有兩大塊咸肉。
“哪兒來的?”
覃二勇馬上瞪向自己的弟弟。
晉東軍軍紀森嚴,軍中偷盜者,殺無赦!
尤其眼下還是戰時,哪有可能給你改過自新的機會,軍紀官也沒這么閑。
“放心吧哥,不是偷的。”
“那是哪兒來的?”
“不是偷的反正,你吃就是了。”
“不,你快說,哪兒來的,否則這肉我吃不下。”
覃小勇見狀,只能如實回答道:
“前天不是遇到大哥了么,這肉,是大哥上午托人送來的。”
軍中,正兵、輔兵、民夫,數十萬人,想要在這里找到一個人,除非你身份地位高到可以對各軍發公函,否則很難很難。
只不過,倒也不是沒有折中的辦法,輔兵這邊找標戶兵,很困難,因為標戶兵是經過一層層整合然后歸建的,但輔兵這里,往往是以一個堡寨或者一個區域堡寨的方式集中成序列管理運作的。
覃大勇打聽到了堡寨位置后,再托人進去細問,終于確定了自己倆弟弟的位置,前一日短暫地見了一面后,今兒個派人將肉送了過來。
“你糊涂啊你,大哥要披甲上陣的,得吃肉,不吃肉哪里揮舞得動刀?你我如今每日基本都是在做工操演罷了,又不是真當真槍的上戰場,還需要補?沒聽老人們說么,真到了要上戰場廝殺的時候,咱們的伙食里也是會有肉。
大哥自己省下的口糧,你還真好意思拿啊!”
“我本不想拿的,二哥,可那是大哥托人送來的,那托人還說,咱大哥的兵馬開拔換了駐地,這退又退不回大哥那里去啊。”
“唉。”
覃二勇嘆了口氣,也沒再責怪弟弟,道:
“吃吧。”
頓了頓,
覃二勇又道:
“等打完了仗,拿了賞,咱倆湊湊給嫂子打個鐲子。”
“好嘞。”
兩兄弟坐在一起吃飯。
軍中進食的速度都很快,輔兵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正兵的預備役,很多方面都會向正兵靠齊。
剛吃完飯沒多久,校尉就過來點人集合。
覃二勇和弟弟不敢怠慢,馬上拿著自己的刀站過去。
其實他們到現在,也沒找到用刀的機會,基本都在“推”“運”“搬”“砍柴”這類的活計。
但這一次,校尉下令讓他們披甲持刀。
“哥,不會要打仗了吧?”覃小勇有些躍躍欲試。
“不會,聽說楚人縮得太厲害,前頭正兵都沒撈著仗打,怎么可能輪到咱們。”
隊伍被拉出了軍營,陪同著他們一起出營的,還有另外一支民夫營。
輔兵營五千,民夫營五千,近萬的隊伍,也算是龐大了,雖然和整個戰局比起來,這一萬人被抽調出去,可能都很難察覺得出來,畢竟不是正兵方面的調動。
讓覃小勇有些疑惑的是,戰場是面向南方的,結果他們卻是在朝著西北方向前進,相當于迂回了一下,還又過了一趟渭河。
路倒不算難走,天也沒下雨,大家都是白天行進再晚上安營,再白天行進晚上安營。
過了渭河后,
覃二勇和覃小勇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所在何方了,其實上頭校尉也不是很清楚,但校尉又向更上頭打聽,才得知了眾人現在所在的位置……三索郡。
三索郡和流沙郡,是上谷郡與范城之間的兩個郡,兩個郡都是以渭河為郡界,土地有些狹長,但面積可不小。
等到這支隊伍進入到三索郡,又深入了兩日后,一支規模在三千的正軍騎兵出現。
兩位將領騎著貔獸,自覃二勇與覃小勇身邊飛掠而過,后方跟著的騎兵也是毫不客氣地策馬揚鞭,鼻孔都翹到天上的架勢。
“哥,那兩位將軍好年輕啊,還騎著貔獸哩。”覃小勇很羨慕地說道。
晉東兒郎,確切地說是整個燕地兒郎,都以投身軍伍為榮,以軍功為傲;
當然,不是誰都能像攝政王爺那般配上一頭純種貔貅的,所以,將坐騎換上貔獸,就已經是軍中兒郎的一種極高夢想了。
“是啊。”覃二勇點頭附和道。
……
“卑職拜見都統!”
“卑職拜見都統!”
一眾千夫長向陳仙霸行禮。
陳仙霸抱拳行禮回應,道:
“諸位,現在不是歇息的時候,隊伍需要繼續前進,我已安排好人為你們引路,雨季即將來臨,切莫耽擱。”
“喏!”
“喏!”
吩咐完這些,陳仙霸就和天天重新騎著貔獸向來時方向而去。
三天后,
這支三千正兵、五千輔兵外加五千民夫的隊伍,終于抵達了三索郡下渭縣境內,而下渭縣縣城,就在對面不遠了。
帳篷內,
陳仙霸剛剛召開了作戰會議,進行了一系列的部署。
接下來,民夫開始安營扎寨,輔兵開始建造簡易的攻城器具,陳仙霸的本部三千騎則完全散出去負責警戒。
“呼……”
陳仙霸喝了口水,看著坐在對面的天天,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天天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從過渭河登岸交戰過去一個月后,父帥忽然命他領一支兵馬出去,天天很講義氣的將陳仙霸推了出來。
陳仙霸得知后,激動得不能自已,這次沒再禮讓,主動去帥帳請命。
然后,
他為這次主帥,天天為副帥,在晉東軍制里,戰時單領一方面兵馬面對一方面戰事的,若是軍職不夠,就會掛都統的臨時職務。
可是,
讓陳仙霸沒想到的是,這次不是讓他去執行什么艱難卻又能一錘定音的任務,而是讓他領本部三千騎,再帶著一支由輔兵民夫組成的隊伍,入三索郡去拔釘子。
其實,楚人的主力早就收縮回去了,現在楚軍的主要防御方面在莫崖郡、問丘郡、上陽郡以及西擴到大澤地區,
可以說,當晉東軍過了渭河后,三索郡和流沙郡,名義上還是楚國的勢力范圍,官員、駐軍、旗幟,也是楚風,但已經淪為了一塊飛地。
這地方,吃下去,還會害怕攤薄了自己的兵馬,所以,實質上這次軍事行動……只是撿掛落的。
而且軍事目標也很……不能說籠統,只能叫敷衍了。
王爺的原話是:
能拿下多少城就拿下多少城。
像是應付要哭鬧的孩子,隨便丟個物件兒下來,玩兒去,別鬧。
陳仙霸是有一些失望的,但還好,失望程度不算很大,畢竟自己終于可以獨當一面了,他也是很珍惜這個機會。
之所以要故意地在天天面前表現出自己一副很不爽的樣子,也是想著這次機會不算,下次再搶天天一次。
也不算什么壞心眼兒,實在是手癢癢得緊。
“當年王爺奔襲救援范城時,下渭縣作為出鎮南關西下的第一個縣城,就曾被茍帥領的先鋒軍破過,而且先前李成輝李總兵率鎮北軍也從他們面前,不,幾乎是繞過了他們,過的渭河給楚軍施壓,迫使楚軍沒其他心思直接選擇后撤。
這座縣城,其實很浮。”
“所以霸哥你讓下面打造攻城器具,騎兵四出,是為了給縣城內做即將強攻的姿態好迫使對面投降?”
“識相一點的話,應該就直接投了,屈培駱的楚字營先前也沒少在這里滲透,我已經派人進城通傳了。
只要肯降,什么都好說,當官的繼續當官,富戶繼續當富戶,只要他們貢獻出一點糧草外加犒賞三郡的財帛,余下的,就隨他們便了。
我軍現在是沒兵力完全吃下這么大一塊地盤的,王爺的意思,大概也是讓咱們先行在這里篩一遍,做個意思擦個表面光罷了。”
“是。”天天點了點頭,他也是這般認為的。
就在這時,外面有兩個甲士進來,手里抱著一個盒子。
“都統……”
“怎么了?”
“下渭縣縣令殺了我們的信使,還把人頭送了出來。”
……
營寨進一步地在深化,晉東軍安營扎寨有著屬于自己的一套標準體系,盡可能地鞏固自身立足之安全。
同時,攻城器具的打造也伴隨著時間的過去逐漸的成型,另外,伴隨著騎兵對下渭縣城外圍的清掃,使得這座縣城完全成了一座孤島,城內,已經出現了糧食短缺。
至于說所謂的援兵,求救信他們應該早就送出去了,但無論是陳仙霸還是天天,都不擔心附近其他城池里的楚軍前來救援。
在沒有大楚皇族禁軍以及像樣的貴族私軍做依托的前提下,所謂的援軍,先不說他們自己敢不敢來,就算來了,也不會被真的當作一回事兒。
天天原本以為陳仙霸會因為那顆人頭的事而生氣,可陳仙霸并沒有,哪怕他派去的那個使者,是他手底下的一個親信,據說是在鎮南關時就認識且被他帶在身邊的。
終于,
一切準備就緒。
清晨,陳仙霸吩咐全軍造飯用食。
天天和陳仙霸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吃飯。
外頭,
覃二勇和弟弟覃小勇也是面對面坐著在吃飯,他們碗里,有了肉。
……
“嗚嗚嗚………”
軍號聲響起。
陳仙霸與天天各自騎著自己的貔獸,來到了陣前。
這是一座小縣城,一座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殘破的小縣城,人口也不算多,但在此刻,陳仙霸眼里,卻沒有先前那種輕佻與隨意,呈現出的,是滿滿的鄭重。
“副帥。”陳仙霸開口道。
天天馬上抱拳回應:“都統!”
“替本帥陣前巡視一遍。”
“喏!”
天天騎著貔獸,開始巡視戰備。
其實,這更像是走一個過場,也是開戰前的某種儀式。
覃小勇在看見天天從自己面前過去時,下意識地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這些日子,他們終于清楚自家的主將是誰;
但更讓他們心潮澎湃的,是自家的這位副將。
王爺的長子!
巡視完畢的天天回到了陳仙霸的身側,匯報道;
“稟都統,巡視完畢,并無遺漏!”
陳仙霸點了點頭,
看了看身旁的傳信兵,
道:
“前壓!”
“都統大人有令,前壓!”
“喏!”
一部分輔兵開始推著盾車前進,其余輔兵,則拿著盾牌跟著一起前進。
距離還很遠時,下渭縣城墻上就開始射出箭矢,絕大部分的箭矢莫說射中盾牌了,距離都沒達到,基本都落在了前頭。
初入戰場的覃小勇很是緊張,他和哥哥一起推著盾車。
“阿弟,不要怕,城墻上的楚人才最怕哩,穩住,繼續推車,后頭正兵要上來了,不能落后。”
覃小勇用力地點點頭,繼續專心地推車。
等距離更加靠近后,終于開始有箭矢不斷地射中盾車,發出“嗡嗡嗡”的聲響,還帶著些許的震顫。
覃家兄弟在盾車后頭還好,防御面大一些,但旁邊那些持盾牌的,已經有一些個被射中了。
被射中的,其身邊袍澤會下意識地幫其格擋,輕傷的自行下去,傷重的,則掩護他先爬到盾車后頭。
“哐當!”
“轟!”
城墻上的守軍開始丟滾木與石塊了,可明明,燕軍這邊的云梯隊伍還沒上;
這意味著,城墻上的守軍很是緊張,而且訓練……可能也沒什么訓練。
從下面往上頭看,正兒八經的楚軍并不多,很多守軍依舊是百姓服飾。
覃家兄弟雖然這次是第一次當輔兵,但入軍后這些日子,也算是“見識”得多了,整天和真正的當世精銳待在一起,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樣。
當你發現你的對手比你菜多了的時候,你就不會那么緊張了。
事實上,只是盾車和盾牌兵的前壓,基本沒做任何的還擊,城墻上的守軍,已經呈現出了緊張和逐步崩潰的架勢。
見距離差不多了,陳仙霸下令正兵跟上。
打老早開始,燕軍就靠鐵騎靠騎射功夫威震諸夏,而攝政王爺打從翠柳堡立基開始,就一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騎兵控。
陳仙霸一直是被王爺看重的名將種子,他帶了好幾年的這支兵馬,也是騎射功夫了得,沒理由馬背上騎射厲害,到地面上就不行的道理。
所以,當這批正兵持弓箭前壓,借著盾車和盾牌手的掩護,開始對著城墻上的射箭還擊時,城墻上,一下子就亂了。
雙方箭矢的準頭,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差得太遠太遠。
漸漸的,城墻上的人甚至都不敢把腦袋探出墻垛子。
更有甚者,一部分城墻的旗,都已經倒了,顯然是出現了潰兵。
單純的農民兵,差不離就是這個樣子,和正規精銳比起來,差距是全方位的。
陳仙霸這邊也沒功夫造投石車,就這么簡單的一個鋪排,其實已經確定了這場“攻城戰”的基調。
接下來,云梯手扛著云梯準備上壓,同時有不少正兵拿著繩索,準備上前攀爬城墻。
弓箭手在持盾輔兵掩護下,距離城墻越來越近,壓制力也越來越足。
就在這時,
下渭縣的城門,被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留著長須,身材瘦高,身穿白色長服的中年男子,赤著雙腳緩緩地走出。
楚風中最引以為傲的優雅,在他身上,確實是呈現了出來。
陳仙霸抬起手,示意攻勢暫緩。
在這種局面下,城內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樣了,緩兵之計也沒什么意義。
那位中年男子繼續前進,他甚至走過了盾牌手的陣線。
因為大家都清楚他是來投降的,且城門依舊大開著,所以倒是沒人急著拿他怎么樣。
陳仙霸這時騎著貔貅也來到其面前;
“來人可是燕軍主將?”那人問道。
“是。”陳仙霸面無表情地回答。
“某下渭縣縣令,汪清梅,在此向燕軍請降,罪責在我一人,請將軍放過城內這些……無辜的百姓。”
“汪?楚國國內,不記得有汪姓的貴族。”
“在下出身寒門,得陛下不棄,收為官中,卻未能好好地為陛下守住國土,實乃慚愧,現在汪某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己身之死,來為城內百姓求活。
請將軍……寬恕他們。”
陳仙霸點點頭,道;“你想死?”
汪清梅雙手撩起自己兩鬢的長發,笑道:“失土大罪,地方官失地方,當以死殉地方。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絕不會背楚投燕。”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勸降你。”
“將軍意欲何為?”
“本將奉王命,率軍至此拔城摧寨,在你這里,本將已經耽擱了太久。”
“將軍,我楚人,不缺有骨氣的官,也不缺,有骨氣的民,燕想滅楚,實乃………”
“你又誤會了,本將的意思只是說,本將時間不多,不想日后所有城池,都得像現在這般,磨磨蹭蹭地,準備這么久。”
陳仙霸伸手指了指那道大開的城門,
道:
“你回去吧,繼續守你的城。”
“將軍,此舉有違天和!!!”
汪清梅當然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位年輕的燕人將領到底打算要做什么了。
“兩軍交戰,你既然敢殺我信使,就得做好互相不守規矩的準備,你做初一,本將送你到十五!”
陳仙霸發出一聲大喝:
“現在回去,繼續守城,城破后,婦孺可留。
你現在繼續站在這里,不回去的話,
整個下渭縣城,雞犬不留!”
“將軍,你就不怕你家王爺知道你今日這般………”
“巧了。”
陳仙霸一揮馬鞭,
笑道;
“本將這輩子,最崇敬我家王爺,本將認為,我家王爺若在此處,見你這般沽名釣譽自我垂憐自我神傷,王爺也是會像我這般,下達一樣的命令的。
本將和王爺最瞧不上你這種人。
王爺也曾對本將說過,
瞧見一朵圣潔的蓮花時,最想做什么?
真想給他潑一瓢糞啊。”
————
其實,寫這本書以來,因為故事劇情和發展要貼合這個時代的背景,所以生產力方面,尤其是糧食方面,我一直很重視,雖然我不是考據派作者,也沒打算寫得太細膩著重于這一點,但大概籠統地來說,在“魔臨”的故事背景下,對于底層百姓來說,生存,吃飯,一直是很迫切的問題。
比如那“帶餡兒的饅頭”梗,我常用。
我也曾在書里寫過,后世人喝熱水,其實也就是近幾十年的事兒,因為普通老百姓,喝不起茶葉。
而對于我和我的大部分讀者而言,吃飽飯,也就三代人而已;
你我的父母,
你我,
你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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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清梅的人頭,被掛在了旗桿上。
城破了,
他死了;
旗桿下面,還有好幾堆人頭,面目猙獰。
“王爺曾說過,乾人、楚人,之所以把咱們稱為燕蠻子,本質原因并非是因為咱們真的是在文化上比他們差多少。”
“而是呢?”天天很貼心地接話。
“而是,在近百年來,我燕人,一直是強者,因為強,所以才蠻。正如當年大夏時,蠻族之所以被稱為蠻族,是因為它們盤踞在大夏西北,威脅著大夏的安全。
只有強者,才能不斷地制造出蠻橫的形象,而弱者,只能無助地指責。”
陳仙霸拍了拍手,一名護衛將一個盒子送了上來。
陳仙霸打開盒子,里頭放著的是先前那名信使的人頭,不過已經做了一些簡單的初步處理以防止腐爛。
首級,是個很好的東西,軍中對首級并沒有什么忌諱,雖說晉東軍早就更改了以首級制軍功的陳例,盡可能地做到讓軍功的分配更為合理,但依舊無法改變軍人對首級的喜愛。
無論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陳仙霸將這枚首級放在了一個堆上,
退了回來,
吩咐道:
“一起埋了。”
“喏。”
陳仙霸閉上了眼,似乎是在默哀,又像是在做自我情緒的調整。
“爹說過,當年在玉盤城下他被我親爹下令殺俘時,整個人都差點崩潰了。”
小時候,鄭凡很喜歡抱著天天講以前的事,而天天的記性,也一直很好。
陳仙霸點點頭,道:“所以,這才是我一直以來最佩服王爺的地方,王爺很偉大。”
“是。”天天從不否認自己爹的偉大。
“但王爺不是神,王爺的偉大,不是吹出來的,也不是營造出來的,而是真實的。
也正因如此,我愿意一直站在王爺身后,走他走過的路,去重塑和回味他的輝煌。
玉盤城血流成河后沒兩年,王爺曾領雪海鐵騎入雪原,硬生生地將野人潰兵趕入那幾座城堡之中讓我燕軍好借此機會練習攻城。”
陳仙霸扭了扭脖子,
“其實,這也是我的第一次,阿弟,你有覺得,有什么不適么?
我有。”
“我沒有。”
陳仙霸聽到這個回答,有些微微驚訝,但看著天天很坦然的目光,他笑了:
“阿弟比哥哥我有出息。”
天天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成堆首級:
“我對他們真的沒什么感覺。”
天天的童年,是和魔丸、沙拓闕石等一起度過的,他對“生”與“死”的概念,本就更為直接和深入,所謂的道德準繩,他有,但并不在乎。
“呵呵。”
陳仙霸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隨即扭過頭,對身后的一眾甲士道:
“另外,再挑揀出一些人頭來,給我發往四周城鎮,警告他們,我大燕二十萬大軍入楚,楚國皇族禁軍已敗,楚亡在即,但有據城抵抗者,城破之日,即我大軍屠城之日!”
“喏!”
“喏!”
陳仙霸走到一處水缸前,開始洗手,一邊洗一邊對天天道:
“其實,屠城是最有效的震懾手段,當然,仁義有時候也有用,但不是用在這里,比如,王爺要是哪天揮師燕京城,仁義就很有用了。
而對于楚地,尤其是三索郡這類近乎被楚國拋棄了的地方,讓楚人見見血,他們也就會學的變乖了。”
“霸哥說的是。”
“你一直待在王爺身邊,這些道理只會懂得比我還多,其實這幾年我雖然一直在外帶兵,但越來越覺得,還是那幾年留在王爺身邊當親衛的日子,進步最大。
不是兵法,不是修為,而是道理,王爺有時候隨口說出的幾句話,可能就是別人用一輩子都難以總結出來的真理。”
“我也是這般覺得,父親說的很多話,都能發人深省。”
“有個很可笑的傳聞,說是咱們那位大燕天子當年還是個落魄皇子的時候,就是因為咱們王爺說話好聽,才愿意和那時候還只是校尉的王爺結交的;
而且,是自稱為弟,尊咱們王爺為兄。”
天天點頭附和道;“皇帝本就是爹的弟弟。”
緊接著,天天又道:“太子也是我的弟弟。”
陳仙霸“哈哈”大笑起來,
很是無所顧忌道:
“那感情好,天家全是弟弟。”
在晉東軍里,說這些話,還真沒什么好避諱的。
“哥,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繼續打,繼續收,也不分兵駐守,就這樣一家一家敲門進去問聲好就是了。
就算這些城池在我們走后,又反復過去,重新打出了楚旗,也無所謂。
還記得當年我追隨王爺入乾,滁州城上次被打進去過一次,那第二次進去時,就順滑多了。”
說到這個比喻,陳仙霸倒是有些顧忌地看了看天天,發現天天沒聽懂其中意思,陳仙霸則搖搖頭,還好,這個阿弟也有聽不懂的東西。
……
下渭縣被破了后,這支輔兵和民夫占據大多數的軍隊,開始繼續前進。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連克小縣城七座,府城,也就是稍微大一些的城池兩座。
基本就是望風披靡,沒做什么抵抗,更有甚者,因燕軍趕路有些疲憊,來得晚了,城守帶著城內鄉老貴族代表還主動出城二十里來請降。
抵抗的下渭縣,是血淋淋的警告;
而之后投降開城門沒被劫掠也沒被屠戮的縣城,則是大棗;
在這種情形下,本地的楚人大多還是愿意投降的,無非是破點財貨,出點牛羊,和城池被兵沖入相比,實乃九牛一毛。
而陳仙霸的這支隊伍,士氣則開始變得越來越高漲。
和天天在某些方面會有些“青澀”與“木訥”不同,陳仙霸這個人性格有著極為清晰的張揚一面。
早年剛得到他時,鄭凡曾說過,他身上有著田無鏡的影子;
只可惜,人是會變得,這些年成長下來,因為實在是太尊崇王爺,逐漸把自己活成了“鄭凡”的模樣。
行軍途中,陳仙霸還偶爾問問天天,自己有些時候的一些舉動,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動作,有沒有幾分王爺的風采?
天天當然說有啦。
但天天更知道的是,他印象中的父親,在軍中,在外人眼里,在家里,其實根本就不一樣。
只不過最開始瞎子他們幫忙給鄭凡造神時,天天還是個小不點,等天天長大后,鄭凡已經很適應自己的身份了,不需要去刻意,自然而然地就能流露出屬于真正上位者的氣勢;
所以,這種差別在天天看來,是父親愛護家人的表現。
在外頭,是威嚴的攝政王,是晉東軍民的守護神,在家里,是一個和藹愿意陪著孩子們玩的好父親。
只能說這一大一小哥倆,
對“王爺”的觀感實在是過于先入為主得好了,很多方面,能夠去自動腦補和美化。
輔兵們,一路行軍,一路“攻城略地”,這戰功,刷得那叫一個嗷嗷叫的。
光有士氣,自然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強軍,否則第二次望江之戰,茍莫離就不會輸得那么慘;
但要是連士氣都沒有,那連軍都算不上。
輔兵們經過一場場“大捷”的洗禮,氣質,也在逐漸發生變化,再加上平日里的訓練,以及每到一座城旁邊,都必不可少的一通流程,這支輔兵隊伍,正在快速地成長起來,開始有正兵的模樣了。
另外,
陳仙霸沒有難為那些主動投降的城池,也沒去動當地的貴族和大家族;
但卻主動向他們要求歸附;
這其實也是這些地方蛇頭們想要的,倒也不算是“抓壯丁”。
一時間,地方大族子弟,不少都自帶干糧甲胄軍械等等,主動到陳仙霸帳下效力。
這批人的規模,現在也有個近三千了,其中還有不少自備戰馬的;
同時,大軍每至一處,往往還是他們最為積極,打探、勸降、甚至是偶有遇到些許抵抗,他們也是沖殺得最起勁。
陳仙霸更是從中擇選了十八個大族子弟,破了酒禁,和他們一起摔碗拜了把子,可是把他們感動得稀里嘩啦。
天天沒有加入這種熱鬧之中,大多數時候,都是很平靜地旁觀;
而陳仙霸也清楚天天的性格,并未難為他跟著自己來“交際”。
畢竟,
攝政王長子的身份,往這里一擺,清高一點,反而更能讓那些人受用。
今日,
又不戰而破了一城,陳仙霸帶著這“十八個”義兄弟,一起喝酒慶祝。
……
“吃過了?”
陳仙霸走到天天身后問道。
“嗯。”天天應了一聲。
陳仙霸在旁邊坐了下來,原本,陳仙霸以為天天是坐在這里看月亮,但坐下后才發現,天天腳下用樹枝畫著的,是地圖。
“先前那幫家伙鼓動我向王爺請命,讓我來鎮守這三索郡,呵呵。”
“霸哥覺得如何呢?”
“為了先安撫他們,我當然是拍著胸脯答應了,不過,我心里覺得沒什么意思,圈個草棚,稱王稱霸的,可能在那些地方豪強子弟看來是個很不錯的念想,但在我這里,不值一提。
咱還年輕,還沒到養老的時候呢。”
“是呢。”
“怎么,你在思慮什么?”
“霸哥發現了沒有,最近有些太順了。”
“順不是應該的么?”陳仙霸反問道。
“太順了,也不好。”天天微微皺眉,繼續道,“再過幾日,我們就將到三索郡郡城所在地了,其他中小城池都不戰而降,這座郡城,霸哥你覺得會如何?”
陳仙霸不以為意道:
“會如何?不肯定是把咱圈在這里,嘗試聚而殲之么?”
“唔……”
天天愣在了那里,
原本他思慮的,他擔心的,他在想著組織措辭勸諫的所有話,在陳仙霸的這句話之后,一下子說不出來了。
陳仙霸也撿起一根樹枝,在天天所畫的地圖四周不停地進行勾勒: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呵呵,另外,還有這里。”
這是三索郡的西半部分,等跨過郡城這道坎兒后,才能被他們去觸碰。
“依照咱們的行軍速度,差不離了。”陳仙霸輕咳了一聲,繼續道,“其實,從最早開始的下渭縣城到之后咱們破的那些城池,一直有一個共通的問題。
按照他們的說法,首先,楚國皇族禁軍,早就撤離了這里,失去了皇族禁軍作為依托,本地的軍備力量,應該早早地失去了信心。
我們所過一城,城池開門投降,但……當地駐軍卻鮮少看到。
他們的說法是,駐軍直接溜了,丟盔棄甲,進了民間,怕被咱清算,這個說法,其實挺站得住腳的,真的。
兩國交戰,兵馬之間的交鋒以及對立,往往超過了對一方民眾。
但哥哥我只屠了半個下渭縣啊,接下來,說秋毫無犯,過了,但至少也能算個客氣,讓那些被破城一方的楚人,感到受寵若驚了吧?
就這,
盤踞在我身邊的,來投靠的,也都是地方豪強子弟。
人數,擱現在,也不少了哦。
但,
這些地方大族都清楚,在我軍進入這里后,提早地上來抱個大腿混個眼熟,以后才好繼續在這里繁衍生息,甚至,可以入得了咱們王府的法眼。
可,
兵頭子呢?
地方大足子弟,說白了,家族里是有一些身手不錯的年輕后生,送進來奔新朝廷的前程,能理解。
可那些兵頭子們難不成不清楚,把自己手下的兵馬成建制一點的投靠過來,他們能獲得的,是更好的階梯么?
當年大燕滅晉時,多少晉地軍頭子搖身一變,現在不也是軍中大將么?
更別說咱們王府還有那位屈培駱來當活字招牌。
一個都沒有,
就是一個都沒有,
成建制的地方駐軍,一個都沒投過來,全他娘的畏懼老子如虎,都散伙跑了?
就這么說吧,
老子就算屠了城,老子就算名聲再壞,也總熄滅不了一些人想要借著老子這道東風爬升的心思。
尤其是最近幾座城,都是老早地就讓那些家伙去幫我刺探勸降,可偏偏,駐軍依舊潰逃了。
呵呵。”
陳仙霸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樹枝,直接刺入松軟的地面:
“阿弟,這是瞧不起咱吶,你說是不是?”
天天點點頭,道:“是。”
“來,阿弟,你也說說。”
“哥,你都說完了。”
“不好意思啊,等過幾日,到了郡城下時,由你在帥帳里說,可以不?”
“啊?”天天笑了笑,“哥,不用的。”
天天以為陳仙霸是在照顧自己出風頭的需要;
然而,
“哎呀,咱王爺每次在帥帳里議事時,都是智珠在握,由梁大將軍他們來先說,王爺再做個一錘定音。
所以呢,
哥哥我那天也不想說太多。”
“好的,哥。”
“謝謝阿弟了。”
“哥你高興就好。”
天天伸手,將陳仙霸先前插入地面的樹枝又拔出,道:
“哥,有沒有感覺這一幕很相似,百年前,乾國大軍北伐,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嗯,結果當時大燕堅壁清野,最終在乾國北伐大軍疲敝內亂時,由初代鎮北侯一擊致命。所以,楚人在三索郡郡城調度的那位,是把自己當初代鎮北侯了,可真有意思。”
天天則道:
“哥,更有意思的,不應該是那位把咱們,當乾人了么?”
“對對對,這個最不能忍,豈有此理!”
……
三索郡郡城城墻上,
一名身穿青色官袍頭戴官帽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風,有些大,不停地吹動其兩鬢的長發。
“大人,您真的不走么?”
“我是三索郡太守,我怎能走。”
“可陛下旨意中,希望您走。卑職的使命,也是護衛著您回到郢都,回到陛下身邊。”
“崔都使大可先行回去向陛下復命。”
“您呢?徐大人?”
“既事有可為,又如何能不為?”徐謂長笑了笑,“我一直與陛下政見不合,在陛下看來,大可清掃出一切,重頭再來。
可在我看來,陛下的想法,太過美好了,燕人,沒給咱們機會。
十年來,
先有屈天南玉盤城下的悲歌,燕楚之國戰,又是陛下借燕人的刀剪除貴族的羽翼。
就連那年堯,也是送了個不明不白。
這就像是棋盤上,你想沉穩布局,以圖大勢成形,也得看看對方,給不給你這個機會。
且就算是一味猛追猛打,寸土必爭,輸,往往也不會輸得太難看。
崔都使,你看吶,明明已經查清楚了,燕人的主力,還在莫崖郡一線,這次入三索郡的,分明是燕人小到不能再小的一支偏師。
雖說皇族禁軍不在這里,但我三索郡的郡兵府兵鄉兵,湊湊,也能有個三萬之數了。
如何能逃?
如何能跑?
如何能縮?”
徐謂長雙手攤開,向這位鳳巢內衛都使俯身一拜,崔都使馬上讓開半步。
“敢請崔都使回去后轉告陛下,我大楚之所以落入如今之頹境;
非我楚人不敢戰,請陛下睜眼看,多少大楚柱國戰死!
非我楚人不善戰,請陛下側耳聽,望江江畔,梁趙之地,他燕人,也曾凄慘哀嚎!
我大楚之敗,
在于陛下心思多,在于陛下心思雜,在于陛下……總想著留那一手以定乾坤,可乾坤,眼瞅著就要顛了。
我徐謂長,以命上請,望陛下三思。”
崔都使馬上搖頭,道:“這話,我可不敢與陛下去傳。”
緊接著,
崔都使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將佩刀,壓了壓,
道;
“咱就留下來了。”
“真的?”
“其實不僅大人您想不通,咱也算是老鳳巢內衛了,也想不通啊,我大楚鳳衛和他那乾國銀甲衛,何時遜那燕人密諜司?
可偏偏,
輸,
輸,
十年來,
一直他娘的輸!
我,
也輸夠了!”
………
“吧嗒!”
三索郡郡城上,兩位楚國人物正在悲懷。
而相距六十里的位置,
兩個很是年輕的將領,面對面地站著。
他們先前在爭論,爭論到底誰率中軍先行入圈,誰率騎兵在外圍機動策應。
誰都想爭入圈的活兒,因為這最危險。
“阿弟,要不咱打一架?”陳仙霸提議道。
“不好。”天天搖搖頭,“咱倆一個主帥,一個副帥,打一架,不像話啊,父帥要是知道的話,咱們以后就別想再領兵出來了。”
“也是。”
陳仙霸明顯是最敬畏王爺的,每次天天把鄭凡搬出來,對付陳仙霸,幾乎無往不利。
“這樣吧,哥,咱找塊石頭,正反面刻倆字,一面寫‘天’字,一面寫‘地’字,拋起,天字面,我去領中軍入圈,反之,你來。”
“這……”
陳仙霸這次還真不是為了搶功,而是不想天天以身涉險。
“哥,由你來拋,如何?”
“好。”
陳仙霸馬上答應了,補充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陳仙霸覺得,自己來拋的話,就穩了,他的境界比天天高,可以控制氣血外放于無形,完全可以掌握結果而不用去看概率。
“哥,你稍等,我來找塊石頭。”
天天低下頭,目光在四周逡巡著,
“哎,哥,你看,這塊紅色的石頭不錯,拋這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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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拿起毛筆,在這塊紅色石頭上的兩面,分別寫上了“天”和“地”兩個字。
“寫好了,哥,給你。”
陳仙霸伸手接過這塊紅色石頭,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天天的臉。
這個弟弟,
還是太單純了一點。
危險的事,還是哥去做吧,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戰場無情,王爺能理解也決不會責罰我,但我以后又該如何去面對王爺?
“阿弟,看好了,可不準反悔。”
“絕不反悔。”
“丟!”
陳仙霸將紅色石塊拋向空中,石塊開始翻滾,上升、下落;
最后,
“砰!”
落在了地上,
一個“天”字,在最上面。
“……”陳仙霸。
天天走過來,將石塊撿起,笑道;“哥,是我呢,可不能反悔,軍中無戲言。”
陳仙霸的臉皮不自然地抽了抽,他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天天,然后,又打量了一下那塊紅色石頭。
只不過,愿賭服輸吧,他自己本就打算作弊,就算有什么貓膩,又有什么資格去說呢?
“副帥。”
“末將在。”
“這才算是哪門子的場面,所以,我們肯定能贏,要是連這小小的三索郡都平不了,咱哥倆,還真不好意思繼續在晉東軍里混了。”
“是的。”
天天伸手,正在擦拭著石塊上的字。
在姐姐身上寫字了,得趕緊擦去。
“這石頭,你還拿著做甚?”
“這石頭有好運呢,就當護身符了。”
“好吧。”
陳仙霸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哥也就不扭扭捏捏了,原本我以為,晉東軍中,咱這一代,劉大虎一直陪著王爺,鄭蠻那家伙還是腦子一根筋,想著,下一代王爺得靠著我來挑大梁了,現在多了你一個。”
“哥,咱們軍中人杰還是很多的。”
“他們,哥我都瞧不上。”
“好吧。”
“一個挑大梁,威風是威風,但有時候也會很累吧,所以,還是雙璧好,總能抽個空歇歇。”
“哥,你這幾年沒少聽書吧。”
“哈哈哈哈哈。”
陳仙霸笑了很久,平復下來后,開口道:“阿弟,你說你要是生在楚國或者生在乾國該多好,哥至少也能落個對手,哪像現在,怎么瞅都覺得乾楚現在是一群廢物點心。”
天天撓撓頭,
在那個夢里,
倒是滿足了霸哥的這個想法。
“哎,你說,咱倆要是生于兩國,戰場上交起手來,最后,會是誰贏?”
天天眨了眨眼,
哥,
你似乎會被我一刀捅死。
“哥,不要再問這些奇怪的問題好不好。”
“罷了罷了,想那些作甚,既然這小小三索郡還想整出點花樣,那咱哥倆這次就好好地把他們給拾掇個干凈,
讓世人知道,
讓王爺看見,
咱哥倆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水準。”
“好嘞!”
陳仙霸轉身離開整頓兵馬去了;
天天則伸手輕輕一敲,自己這套被薛三叔叔重新修補過的銀甲,護心鏡位置被打開,里面是鏤空的,天天將紅色石塊放在面前,小聲道:
“謝謝姐姐。”
感謝完,
天天將魔丸放了進去,再將護心鏡拍了回去。
其實,
天天并不擔心魔丸會為了保護自己,而故意翻出“地”字來;
這個曾照顧著自己長大的姐姐,她是愛護和關心自己的,但姐姐可不是護崽的老母雞。
最重要的是,
姐姐自己也很喜歡玩;
天天又伸手摸了摸護心鏡位置,
自言自語道:
“姐姐把我養大,就是想讓我陪姐姐你一起玩的吧。”
……
燕軍,
繼續西進,只不過速度放慢了一些,但還是在第三日,進駐了三索郡郡城東面二十里處的無峰山。
無峰山本是一座道場山,山上有佛寺也有道觀,平日里是郡城附近百姓求神拜佛常去的地方。
燕軍進駐這里后,山上大部分的和尚道士都逃跑了。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雖說奉新城外有一座葫蘆廟,但整個晉東,其實也就只有這一座廟而已。
其余膽敢進入晉東地界的方外之人,基本都被打包送去了雪原,為雪原野人百姓的精神發展貢獻力量去了。
也因此,晉東軍在出家之人這個圈子里,觀感可謂極差,就是土匪流寇遇到出家人好歹也會保持最基本的客氣,可偏偏晉東的那座王府,是丁點沒有。
和尚道士跑光了這不要緊,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話在這里真實實現了。
燕軍甲士在廟宇道觀里翻找,找出了好幾座藏糧洞,金銀珠寶這類好帶的,肯定在逃跑時被帶走了,但糧食這玩意兒要么不屯,一屯量就必然很大,一時半會兒還真無法轉移,只能掩藏。
存糧之多,讓燕軍一下子沒了糧食短缺的困擾,大家敞開了吃還能有富裕。
在這兩日里,不少人發現軍隊里,似乎少了很多騎兵,另外,連他們的都統大人也不見了。
燕軍士卒倒是沒怎么多想,但那些和陳仙霸一路走來稱兄道弟的地方大族子弟明顯察覺到了不一般的感覺。
作為副帥的天天在大軍進駐無峰山后,先下達了搜檢的命令,在搜檢完成后,命令民夫和輔兵營幾乎全部出動依靠著地形構筑起攻勢。
大雄寶殿內,
天天拿著書記官給自己呈上來的一份折子。
兩個姓覃的輔兵,剛剛又發現了兩座藏匿處,里頭竟然有不少軍械。
三索郡毗鄰上谷郡,算是兵荒馬亂的邊緣,這里的百姓日子其實很一般,否則前些年也不會被屈培駱靠著楚字營吸納了這么多流民;
但和尚道士日子過得很滋潤,且還懂得自保的重要性。
只不過,當真正的燕軍開赴過來時,出家之人并未拿起兵器抵擋“賊寇”,而是很果斷地選擇不抵抗“出家”而逃。
這些兵器甲胄,其實燕軍并不怎么看得上,晉東軍的軍械,毫不夸張地說,是整個諸夏的第一。
但箭矢這類的玩意兒,仍是多多益善的,在防御時,箭矢的作用很大,消耗也很快。
“傳令下去,將軍械分發給民夫營,然后,這倆姓覃的輔兵,記功一等。”
“喏!”
“等一下,覃,怎么有點耳熟?”
“殿下您忘記了么,當初在鎮南關時您按照軍律懲戒了海蘭部的一個少主,起因就是那位不知好歹的少主欺負人。”
“哦?就是他們倆?”
天天在事后曾寫過自辯折子給自己的父親,用過他們倆的姓。
“可不是么,這倆兄弟一直在軍營里說當年殿下您的武勇和剛正不阿呢?”
“呵呵。”
天天笑了笑,擺擺手,道:“行了,把命令傳達下去,然后,再把那些位請到這兒來吧,他們不是吵著要見都統么。”
“喏!”
天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他背后,是一尊佛像。
坐在椅子上的天天,一開始有些嚴肅,隨即,又有些無所適從。
為何陳仙霸會喜歡和他討論:看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王爺?
本質是因為……哥倆其實有著一樣的興趣愛好,有共同語言。
天天其實比陳仙霸,更崇拜自己的父親,作為兒子,模仿自己的父親,本就是一種本能。
只是,
天天一直在嘗試,卻一直模仿不起來;
就像是之前登岸之后,他想學自己的父親陣前喊話卻只能默默地吃沙琪瑪一樣。
天天不想認為,
因為自己不是親生的,所以模仿不起來;
畢竟,有時候他也覺得陳仙霸一些地方模仿得很不錯,很像啊。
沒道理自己不能模仿起來!
天天將自己的護心鏡打開,將魔丸取出。
“姐姐,你說,如果是父親在這里的話,父親會怎么做?”
魔丸自石頭里飄出,“看”著天天。
“姐姐,你來教我做,如果是父親的話,現在應該怎么做。”
天天又求了第二遍。
飄浮在那里的魔丸很不理解……
為什么你要模仿他?
他,有什么好模仿的?
最重要的是,
魔丸一直記得當年玉盤城下,鄭凡下令殺俘后一個人沿著浮尸一片的江邊行走進行心變,而靖南王跟隨在鄭凡身后護法的情形……
那一次,魔丸也顯身看護了,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呈現在田無鏡的面前,直面來自田無鏡的目光,那一次,給魔丸的印象極為深刻。
所以,
在魔丸看來,
你好好地坐在那里,學你親生父親不就好了,為什么要學那個事兒逼?
不過,魔丸到底心軟,至少在面對自己照顧長大的孩子時,它很難去拒絕。
天天坐在那里,
石頭飄浮過來,幫其改正坐姿,進行細節調整。
不一會兒,
天天翹著腿,
左手撐著下巴,整個人斜靠在椅子上;
天天還根據自己的記憶,調整了一下表情,盡量帶上一種自己父親喜歡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謝謝姐姐。”
魔丸飛馬不停蹄地飛回護心鏡,溜了溜了……
十八個陳仙霸的“楚人兄弟”,此時走入了大雄寶殿。
他們原本以為會看見陳仙霸,沒想到,坐在里頭的,只有世子殿下。
世子很是慵懶的坐在椅子上,其形象,和身后的那尊佛像形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沖擊感。
主要是對于這些地方豪強子弟而言,無論是靖南王世子的身份還是攝政王長子的身份,都是他們這些草頭蛇所需要絕對仰望的存在。
“拜見世子殿下!”
“拜見世子殿下!”
十八個人一起跪伏下來。
天天沒出聲。
十八個人中有幾個下意識地想站起身,一般在軍中,拜見也就意思一下,但起了一半后,卻發現椅子上的那位并未喊“起身”,甚至還把眼睛閉了上去。
“這……”
剛起到一半的那幾個,只能再度跪了回去。
良久,
天天還是閉著眼,
只有其手指,還在不停敲擊著扶手。
“哆……”
“哆……”
“哆……”
很多時候,一些事兒就像是織毛衣,難在開頭,頭開好了,下面,也就能順勢織下去了。
天天睜開了眼。
這跪著的十八個人,他只記得一個,姓周,叫周豐。
因為他嘴角有一顆大痣,更因為他曾對陳仙霸提議過自己的妻子活兒很好,想和陳仙霸分享。
陳仙霸一次曾當笑話說給過天天聽,所以,天天對他印象最深。
其他人,他連名字都喊不起來。
不過無所謂了,記得一個就已經足夠。
“我們將要被包圍了。”天天開口道,“三索郡的郡兵,最遲今晚,會將我們腳下所在的這座無峰山,給包住。”
這話一出,地上跪伏著的這群人紛紛面露愕然。
“唉。”
天天嘆了口氣,
繼續道:
“不是本殿下瞧不起你們楚人,實在是你們楚人……太不抵事了,楚國的皇帝,都清楚在我父帥面前暫避鋒芒,為何地方上的這些個跳梁小丑,卻總覺得能夠靠著自己那幾兩肉,妄圖撕咬咱一口呢?
你們也看到了,仙霸不在無峰山,他去哪兒了呢?
他是去叫援軍去了。”
天天打了個呵欠,一副很困的樣子:
“渭河登岸,本殿下親率父帥的錦衣親衛,擊潰楚國定親王熊廷山的親兵馬隊;
這一次,
一樣是父帥為了鍛煉本殿下,讓我和仙霸一同西下,攻城略地,收收戰功。
不過,
我那父帥就是擔心我,怕我年紀輕,不知道輕重,更怕我少年心性,出個什么意外。
所以,
在咱們大軍的后頭,一直有一支我晉東鐵騎在跟著,不多,也就三萬吧。”
三萬晉東鐵騎……
跪伏在地上的眾人面面相覷,看似不多,但要知道在戰場上,三萬晉東鐵騎,得需要多少楚軍的命才能填滿?
順著天天的語境,再考慮到天天的身份,大家自然而然地就認為,那所謂的三萬鐵騎,是精銳配置。
這里,也得記陳仙霸一功,他在和這些“兄弟們”喝酒吃肉時,會安排自己的手下,時不時地來匯報一下后軍的位置和行程,沒明說,但早就給他們造成了自己這邊后方還有大軍跟著的假象。
所以,此時天天一說出來,他們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你們應該很清楚,這一次,父帥率大軍入楚,絕不僅僅是打個草谷這般簡單,我晉東的兵馬,將會牢牢地控制住這里。
而你們日后,
也將不再是楚人,而是我晉東一員。
我本以為,你們都能懂事,”可誰知,居然還真有人藏著其他心思。
周豐,
我兄仙霸待你不薄,你為何還要暗地里與那郡城通信?
你,
到底是何居心?”
“我……”周豐整個人愣住了,他到底是何居心?他沒有啊!
“周氏已被夷為平地,來人,替本殿下,斬下他的首級。”
天天很是慵懶地伸手,指了指茫然站起的周豐。
“冤枉啊,冤枉啊,殿下,真的冤枉啊!”
天天目光猛地一凝,
呵斥道:
“還在等什么!”
這一聲怒喝之下,馬上有人拔刀,身邊還有人將周豐按住,隨后,刀刺入周豐體內。
“殿下,要割腦袋么?”一個人問道,畢竟,割腦袋場景可不好看。
“割。”天天繼續道,“另外,你你,你,還有后面的這些個,沒能來得及出手的,現在出去,奉我的令,將他周家的那幫人,盡數殺了,腦袋給本殿下掛旗桿上。”
“喏!”
“喏!”
天天自椅子上站起身,
彎下腰,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靴面,
很平靜地道;
“另外還有幾個,這一次,本殿下就先不提了,看你們接下來的表現,其實,你們本就沒得選,不是么?
想想你們的家族,更得想想你們的妻兒老小。
想一想,
和我晉東三十萬鐵騎做對的下場。”
“我等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王爺!”
“下去吧,腦袋也帶下去。”
“喏!”
待得眾人離開,
天天又坐回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他的臉上,帶著些許的興奮。
雖說模仿完父親之后,現在的自己還需要校正回歸;
但這無法阻滯自己先前的快樂。
周豐是不是內奸,看他先前的反應,應該不是;
那十八個地方家族代表里,有沒有內奸,那肯定有;
不過這會兒,抓不抓內奸是次要的,因為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們這批人,加起來也有小三千之眾,是能用的。
北先生曾對自己教導過,上位者思考問題是,應當注重結果而忽略掉過程。
唯一可惜的,是仙霸現在不在這里,少了他的品評,快樂就沒辦法翻倍。
……
黃昏時,
無峰山東南西北四個方面,都出現了楚軍,規模很大,直接成了包圍之勢。
三索郡太守的旗幟配著楚軍的火鳳旗,迎風飄揚。
天天坐在山腰位置,看著前方的情景,旁邊放著的是魔丸。
此時,他心里倒是沒什么緊張的情緒,
因為搭配楚人軍旗的背景,是黃昏與夕陽。
外加這種將軍隊四等分進行包圍的作戰方式,估摸著是哪位天真的文官才能做出的天真部署。
“唉。”
天天搖了搖頭,
道;
“霸哥還說什么要靠這一戰來揚我們倆未來大燕雙璧之名,但瞧著這種對手,還真是讓人有些提不起勁來。”
旁邊的紅色石塊不由自主地搖了搖;
在魔丸看來,
這語氣這神情,
才真是有那個人的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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