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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離家出走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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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來自燕地的商隊,載著滿滿當當的貨物于清晨離開了奉新城,向西行進了一個白天后終于停了下來。

按照王府的規定,凡晉東行走之商隊,不僅要在入境時勘驗身份,進出時需要清點貨物抽稅,同時在外宿營時,必須選擇就近的驛站點,也就是堡寨點,哪怕遇到大雨大風這類的極端天氣,雖準許臨時扎營但必須派人通知附近的堡寨,否則一律被視作奸細處理。

商隊掌柜的親自去堡寨找戍守校尉做登記去了,其手下們也開始立起帳篷開始準備晚食。

行商隊伍很討厭晉東,因為在這里必須得遵守各種規矩;

行商隊伍又很喜歡晉東,因為在這里誰都需要遵守規矩;

至于這些商隊的伙計,他們最舒坦的日子就是在晉東地界時,晚上休息就是休息,睡就是睡,不用擔心什么安全問題,而等到離開晉東地界,就是這夜間也得輪崗睡覺也不會覺得真的踏實。

“老盧,把頭找你。”

“哦,好嘞。”

這時,

旁邊一輛馬車上的箱蓋被頂開,一個小姑娘向外偷偷摸摸地向外看了看,隨即翻出了箱子,緊接著,又一個眉心上點著一顆紅痣的小男孩也從里頭翻了出來。

小姑娘長得很是可愛,精致如瓷娃娃,背上背著一個長條形的布袋,和其身材有些不是很協調;

少年面上神情稍顯孤傲了一些,身上不見多少青蔥之氣,反而給人以些許陰冷寒意。

“阿弟,快來吃。”

小姑娘跳下馬車,篝火上正煮著一小鍋吃食,拿勺子攪拌一下,盛了一碗,是土豆燒肉。

“阿弟,給,餓了吧,快吃。”

小姑娘將第一碗給了弟弟。

少年似乎有些無可奈何,接過了碗筷。

小姑娘馬上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坐下來,她是真的餓狠了,馬上就吃了起來。

少年看著狼吞虎咽的姐姐,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側過身,半蹲著。

他的后背留給了自己的阿姊,面朝可能來人的方向,就是進食時,也不會看自己手中的碗。

二人還沒吃多久,先前在這里煮晚食的人就回來了。

小姑娘鼓著嘴,看著碗里沒吃完的食物一臉的不舍。

少年則端著碗筷,身形一側,袖口拉起,露出綁在手腕上的一個機關發射裝置,在那個老盧剛轉身進來時,一根銀針射出,射中了老盧的后脖頸位置,老盧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白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少年用一只手將老盧身子撐住,再將其安置地坐在地上,隨后走到篝火旁,拿起勺子,給自己姐姐又添了一勺。

“嘿嘿。”

小姑娘對著自己弟弟笑了笑,繼續吃了起來。

少年則回到老盧先前轉身的位置,繼續盯著外頭的情況。

終于,小姑娘吃飽了,她有些犯困。

“阿弟,咱們回去困覺吧。”

少年沒作聲。

小姑娘則自己翻回了馬車,又進了箱子里。

少年則將自己的這副碗筷用老盧水囊里的水清洗了一下,將小姑娘的那一副碗筷放在了老盧身邊,水囊里剩下的水灌入自己腰間的水囊中,又將老盧腰側的酒嚢解開,拔出塞子聞了聞;

這是奉新城出產的二鍋頭……

少年皺了皺眉;

他曾被人教導過,喝酒,寧缺毋濫,用劣質的酒拿來湊數,倒不如一直忍著讓自己的舌頭繼續保持敏感,酒如人生,不可將就。

少年將老盧酒嚢里的酒撒了一些在老盧的脖頸位置,浸濕了衣裳,隨后將酒嚢放在了老盧的懷中,用其一只手壓著酒嚢。

做完這些,少年才又回到馬車箱子里。

吃飽喝足的小姑娘這會兒已經頭枕著長條布袋睡著了。

少年將水囊放在小姑娘身邊,自己則靠著另一個角落。

“離家出走……”

少年有些無奈地看著要帶著自己離家出走此刻卻睡得如此香甜的阿姊,他有些疑惑,自己為什么會答應跟著她一起出來?

她說要帶他一起去看看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

而他,

大概真的擔心自己這個除了笑容很甜美其他地方都很大條的姐姐在外頭被野狗吃了吧?

少年閉上了眼,

發出一聲嘆息:

“唉……”

……

老盧一直昏迷到第二天早晨,腹中因饑餓產生的疼痛讓其誤以為是宿醉后的腸胃不適,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嚢以及自己身上散發著的酒氣,有些無奈:

“昨晚又喝斷片兒了。”

商隊開始繼續前進。

而箱子里的小姑娘和少年白天基本都藏在箱子里,也就只有晚上出來進食。

少年已經逐漸摸透了這個商隊,畢竟也不能光指著一個老盧霍霍,銀針具有很強的麻醉效果,但老是盯著一個人射那個人怕是也經不住幾次。

所以,幾乎每個晚上,都有一個人被抽中“喝醉斷片兒”。

終于,

商隊來到了望江邊。

小姑娘與少年離開了商隊,趁著夜幕,潛入了一座碼頭。

晉東對外的商貿規模一年比一年大,望江沿岸的各處碼頭,也基本都處于白夜不息的階段,故而哪怕是晚上,依舊燈火通明;

力夫們忙著搬運貨物,稅務官則忙著清點賬目,遠處江中央則還有一艘大燕水師的戰船停在那里做著警戒;

沿岸,也有不少騎兵巡邏,嚴厲打擊走私行徑。

少年和小姑娘潛入碼頭時,還看見碼頭最高處的旗桿上除了掛著大燕的黑龍旗以及王府的雙頭鷹旗外,還掛著一串頭顱;

那是在附近被抓住的走私團隊,在晉東,走私是大罪,基本都會處以極刑。

二人選擇了一處上完貨的小貨船,這艘船應該是明天才會出發,貨物上裝完畢后,力夫們開始裝下一船的貨,所以這艘船上暫時沒有人。

小姑娘坐在甲板上,捂著肚子,她又餓了。

少年將一個袋子放在二人面前,里面裝著的是前些日子收集過來的不易變質的食物,還將水囊塞子拔出,放在小姑娘那里。

“嘿嘿,阿弟真聰明,來,姐姐香一個。”

小姑娘主動抱過少年,即使少年很是抗拒這種親昵的動作,但依舊被姐姐在自己臉上親了一口。

親完后,

小姑娘開始吃東西,

少年則不停地擦著臉。

吃飽了后,小姑娘才想起來問道:

“啊呀,阿弟,這艘船到底是去楚國還是去對岸的啊?”

“下楚國的,如果是去對岸不用連夜裝船,白天搭浮橋或者直接用大船運到對岸就好。”

“哦,這樣啊,所以,只要繼續待在這艘船上,咱們就能直接順著望江南下到楚國了,就可以見到大舅了。

我記得爹簽押房的沙盤上就是這般畫的。”

鄭霖搖搖頭,

道;

“還得過茍叔的地盤。”

“啊,那你說爹會不會已經派人叫茍叔在那里等著攔截咱們啊?”

鄭霖聽到這個問題,目光投向了岸上某處黑暗的位置,他其實什么也沒看到,但他并不認為,那片黑暗處就真的空無一人。

不出意外的話,

某個干爹這會兒應該就在那里盯著他們。

力爹不善于潛伏,而且塊頭大;

梁爹在軍營帶兵,沒空跑過來陪小孩子玩過家家;

父親出門巡視了,帶上了魔丸姐姐;

娘和瞎爹得管著奉新城的賬,今年來他們明顯比往年要忙太多了。

算來算去,

也就是銘爹或者三爹中的一個,正在陰影里看著他們,卻沒出聲打擾,看著他們在這里東躲西藏;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可能銘爹和三爹中間一個,旁邊還會搭配著師父。

“阿弟,咱們好厲害啊,已經出家這么遠了,外面的月亮都好圓哦。”

鄭霖伸手指了指姐姐懷中抱著的長布條,

道:

“你帶著它,很容易會被爹的人找到的。”

“不會的,龍淵可乖啦,我跟它講過悄悄話了,它會小心地隱藏氣息的。”

“好吧。”

這不是敷衍,既然姐姐這么說了,鄭霖是信的,畢竟從記事起,姐姐和龍淵就寸步不離。

有時候,龍淵還能載著姐姐飛起來,但時間不長,因為當時姐姐沒辦法給予龍淵足夠的劍氣,使得龍淵每次都只能靠著自己吸收的天地之氣來儲能,飛一小會兒就沒勁了;

記得有一次姐姐硬要讓龍淵帶著她和自己一起飛,結果飛到屋頂上后二人就摔了下來。

摔到地上時,還是自己抱著姐姐的;

他不怕摔,但擔心姐姐被摔到了,倒不是怕姐姐疼,而是怕姐姐破相。

自家那個爹一直對姐姐寶貝得很,一旦看見姐姐破相了肯定會覺得是自己調皮帶著純真的姐姐瞎玩出了事,然后把自己往死里揍;

娘呢,不僅不會來幫忙,按照以往的經驗,娘大概率會加入爹進行男女混合打。

姐姐一直是乖乖女聽話乖巧的形象,

到自己這里,

則恰好相反。

“等到了大舅那里,就能每天吃很多好吃的,也不用上課了。”大妞抱著龍淵喃喃道,“大舅看到咱們肯定會很開心的。”

大舅每年逢年過節都會派人送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對于一個孩子而言,一個遠房大舅,絕對是一個夢幻般的美好存在。

鄭霖則說道;

“大舅看到姐姐你會開心。”

大妞則糾正道:“大舅看到弟弟你也來了,肯定會更開心。”

鄭霖點點頭,

道:

“是的,會開心到瘋了。”

倆孩子在船艙里待了一夜,翌日清晨,貨船離開碼頭,開始南下航行。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江面生活,枯燥,乏味,以及污濁的空氣再加上逼仄的空間。

好在倆孩子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還是堅持了下來。

等到聽船上水手說明早就要到達恒豐水寨,再過兩日就能到達范城時,晚上,大妞忽然拉著鄭霖的手,和他一起來到甲板上。

“阿弟,咱們得下船了。”大妞說道。

“好。”

大妞和鄭霖一起下了水,大妞抱著龍淵在水里漂向岸邊,鄭霖則自己游泳。

二人來到岸邊后,尋了一處石灘停了下來。

鄭霖找來了不少草垛以及枯枝,大妞則找了一塊石頭,對著龍淵砸了下去;

“砰!砰!”

兩下撞擊后,撞擊出了火花,引燃了草垛順帶燃起了枯枝。

倆孩子開始脫下衣服烘烤。

“阿弟,你餓了沒?”

從奉新城出來,每天“吃飯”,就變成了頭等大事。

“阿弟,姐姐給你烤魚吃好不好?”

“好。”

鄭霖說著好,站起身,走入河邊,再度跳入河里,過了會兒,抓著兩條魚上岸。

大妞用龍淵開始刮魚鱗,削鐵如泥的寶劍在此時很好用;

刮好后,大妞就用龍淵將兩條魚串起來,然后放在火架上開始烤。

鄭霖則默默地整理著二人之前烘干的衣服,先將阿姊的收起來,披在了阿姊身上。

自己的,則無所謂了,他不怕冷,自小到大,就沒生過病。

魚烤好了,

倆孩子開始吃魚。

一邊吃大妞一邊道;“好難吃哦阿弟,姐姐對不起你。”

“嗯。”

這烤魚,是真難吃,因為里頭沒清理過,外加還沒有調料。

“爹每次燒烤時都帶著好多瓶瓶罐罐,我以前還覺得是累贅,現在好想念那些瓶瓶罐罐哦。”大妞繼續道。

“嗯。”

倆孩子各自吃完了很難吃的烤魚后,互相依偎著躺在那里,看著星空。

“阿弟,你后悔和姐姐出來了沒?”

鄭霖搖搖頭,道;“沒有。”

“阿弟,你真好。”大妞伸手,想去摸摸弟弟的頭。

鄭霖側過頭,想要躲避,但大妞一定要摸,僵持了很久,終于還是心滿意足地抓了抓弟弟的頭發。

“我的阿弟最乖了。”

鄭霖躺在那里,不說話。

“阿弟,我們回去吧。”大妞忽然說道。

“為什么?”鄭霖有些不解,吃了這么多的苦,受了這么多的罪,好不容易到了這里了,他以為是阿姐忘記了接下來的路,提醒道,“順著蒙山靠著西側走,一路向南,就能繞過茍叔的范城到達楚國境內了。”

大妞嘟了嘟嘴,道:“我不想去找大舅了。”

“為什么?”

鄭霖很難以理解自己這個姐姐的腦回路。

不得不說,這個年紀的鄭霖還很單純,等他長大后,大概會發現,每個長得絕美的女人的腦回路,似乎都是那么的難以理解。

“以前覺得大舅好遠,就想他,現在大舅很近了,就不那么想了。”

大妞忽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阿弟,我想爹了,也想母親了。”

鄭霖看著忽然哭起來的阿姊,有些無奈;

大妞伸手拽了拽鄭霖的手,

鄭霖沒反應;

大妞又伸手拽了拽,

鄭霖依舊沒反應。

大妞一邊哭一邊用手掐了一下鄭霖的胳膊,即使鄭霖自幼筋骨強勁,但被女孩用巧勁掐住了軟肉,也依舊是疼得咧嘴。

只能伸手,抱住了姐姐。

姐姐則伸手,拍了拍弟弟后背:

“弟弟不哭,姐姐在這里,弟弟不哭,姐姐在呢。”

“……”鄭霖。

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晨,

倆孩子都相繼蘇醒過來。

大妞看著已經熄滅的火堆,又看了看前方的河面,道;

“阿弟,姐姐覺得你應該不想再吃烤魚了。”

“是,不想吃了。”

“阿弟,姐姐覺得你應該想吃飯了,比如,蛋炒飯。”

“是,我想吃蛋炒飯了。”

大妞高興道:“看,姐姐我猜得多準。”

“是,姐姐真棒。”

“那我帶著龍淵去掏鳥蛋!”

“好,我現在就去種水稻。”

“就這么決定了!”

大妞抱著龍淵,前往前方的崖谷。

鄭霖撓撓頭,倒是沒真的去種水稻,等到大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鄭霖對著四周喊了三遍:

“蛋炒飯!”

“蛋炒飯!”

“蛋炒飯!”

喊完,

鄭霖就追著大妞去的方向跑去。

山谷里,鳥巢有不少,大妞有龍淵在手,哪怕那些勤奮的鳥兒將巢穴安置在很陡峭的位置,依舊沒辦法躲避來自命運的荼毒。

而鄭霖則躲藏在旁邊,看著自家阿姊辛勤地“作孽”著。

他不看著不放心,

擔心自家傻大姐莫名其妙地摔死。

普通小孩想摔死也很難,因為有高閣樓的畢竟是少數的富貴人家,但自家阿姊不同,龍淵能飛,所以阿姊摔死的概率就很大。

果不其然,

意外還是發生了,

貪心的大妞摔了下來。

鄭霖馬上沖出去,但在下落過程中,龍淵又將大妞接住,安穩地送到了鄭霖手中,但原本掛在龍淵身上的那一包鳥蛋,被摔了個粉碎。

大妞哭了起來,

喊道;

“弟,吃不成蛋炒飯了,你的水稻種好了沒有。”

鄭霖看著那一灘砸碎了的蛋,替那些鳥媽媽默哀了一聲,點頭道;

“應該種好了。”

“那姐姐給你做炒飯吃,沒有蛋,對了,油怎么辦,炒飯不放油不好吃,就成鍋巴了。”

“放心,我還種了油菜花。”

“還是阿弟你想得周到。”

“嗯。”

鄭霖陪著眼角還有淚痕的阿姊回到了昨晚他們留宿的石灘,熄滅的火堆旁,準備著一堆堆放整齊的柴火,還有一口鍋,鍋里放著碗勺;

旁邊,還放著一袋米,以及壘起的雞蛋。

似乎為了特意解釋說明這些雞蛋的來歷,旁邊還拴著一只老母雞。

“哈。”

大妞很是興奮地跑過去。

鄭霖也走了過去,

發現除了這些外,旁邊還有一些小布袋,里頭放著蔥姜蒜椒粉辣椒面玉米粒等一連串配菜和調料。

看到這些后,

鄭霖終于意識到一直在陰影中跟著且保護他們的到底是誰了,

不是哪個干爹,也不是師父,或者,叫不單純的僅僅是他們。

因為只有那個人,在出門時,才會刻意地帶上這么多的調料,對精致生活有著這般細膩的追求。

用力爹的話來說,

叫……事兒逼。

還有一個稱呼,

叫,

親爹。

第2章 天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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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姐姐來做飯,你先坐旁邊歇一會兒,等著吃吧。”

大妞擼起袖子,一副看起來很嫻熟的樣子。

鄭霖張著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得在旁邊坐了下來。

他先前喊的明明白白,是蛋炒飯;

你大鐵鍋都變出來了,

老母雞也拴出來了,

為什么就不能直接“種”出蛋炒飯來呢?

但看著自己眼前這個虛歲也就六歲的姐姐,鄭霖還真不愿意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大妞開始淘米,

大妞用龍淵重新生火,

大妞開始倒水,

大妞開始煮飯,

大妞煮出了一鍋……粥。

“唔……”

大妞有些心虛地眼角余光觀察了一下坐在自己后頭的弟弟;

鄭霖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此時向那口鍋飄去;

若是親爹在這里,怕是會很講究地說這蛋炒飯啊,得用隔夜的冷飯。

可問題是,

鄭霖覺得自己要是現在學親爹的姿態在這里點評的話,實在是有些太殘忍了。

哪怕姐姐煮的飯……不,是姐姐煮的粥,水已經加多得到筷子都立不起來,按照大燕律法,官府施粥給難民都不能這般稀的。

大妞開始給鍋里放調料,打入雞蛋,然后……攪拌。

“咕嘟咕嘟……”

香氣,正在快速彌漫開來。

緊接著,大妞又將目光看向了被拴在那里的老母雞,在考慮既然水放多了,這會兒要不要將它殺了干脆煮一鍋雞絲粥?

但最終,大妞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她已經餓了。

“阿弟,來吃飯,姐姐猜到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腸胃肯定不適應了,喝粥,養胃。”

“是,姐姐。”

鄭霖接過了粥碗,開始吃了起來。

肯定沒蛋炒飯來得香,但你要說有多難吃吧,倒是真沒有,畢竟是煮熟了的東西,帶著食物質樸的感覺,甭管其他,至少比昨晚內臟都沒清理的烤魚要美味多了。

但吃著吃著,

鄭霖的目光開始不時地向四周黑暗中探去;

不出意外的話,親爹這會兒應該坐在某個位置,一邊看著自己和阿姊吃著只能叫“熟了”的食物,然后他再慢條斯理地吃著面前放著的精細吃食。

這,是爹會干出來的事,他總是喜歡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且越品越覺得香甜。

哪怕,

對象是自己的兒女。

倆孩子再次吃飽喝足,大妞開口問道

“阿弟,咱們回去吧,姐姐知道你肯定想家里的大床,想家里的三餐,想家里的湯池,想娘親的暖房了。”

“好。”

鄭霖也沒提醒姐姐,整個王府后宅里,只有她和她母親的那座院子有暖房。

“那我們怎么走?”大妞問道。

鄭霖答道“沿著這條河,繼續向南,找到茍叔的人,再讓茍叔派船送我們回去。”

“啊,還要去茍叔那里啊。”

大妞有點不愿意,畢竟離家出走,是一件聽起來很厲害的事情,結果到頭來還得讓家里人給再送回去,有點丟臉哦。

“阿弟,咱們可以像來時那樣,找一艘貨船回去啊。”

“可是茍叔派人送我們回去的話,路上就能有大床有好吃的好喝的,不用再藏在貨倉里了。”

大妞搖搖頭,道;“這些,倒是沒什么。”

很快,

大妞又補充道

“主要是我也想念茍叔了。”

倆孩子開始上路了,

大妞背上背著龍淵,手里還牽著一只老母雞;

鄭霖則背著一口大鐵鍋;

脫離了水路走山路真的不好走,很是崎嶇,走到快黃昏時,二人發現一個小洞穴。

“今晚,咱們就在這里過夜吧。”

大妞在洞口邊坐了下來,抱著老母雞道

“摸摸,你也累了吧,真是辛苦你了,可憐可憐。”

鄭霖將鐵鍋放下來,揉了揉手腕,道

“阿姐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找些食材。”

“不用了啊,咱們把它煮了吧。”

大妞把老母雞舉起來,

“它今天走路很累了,一想到明天它還得跟著我們一起走路,就覺得它好可憐啊。”

沒多久,

伴隨著“咕嘟咕嘟”湯煮沸騰的聲響,

屬于雞湯的濃郁香氣,正在這四周飄散。

但許是這味道實在是過于美好,

吃著吃著,

大妞身旁放著的那把雞血還沒擦干的龍淵,忽然顫鳴了起來。

名劍有靈,可卜吉兇。

一直蹲著進食的鄭霖,緩緩地站起身子。

大妞見阿弟站起來了,自己就繼續坐著喝湯。

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有三雙泛著綠光的眸子,正在輕微浮動。

而后,

三只金錢豹,緩緩地走出。

蒙山地界,大山縱橫,雖然不似天斷山脈那般雄渾壯大,但也依舊能成一方格局。

也就近幾年,伴隨著范城的開發,使得這里和晉地之間的聯系變得緊密了許多,擱以前,這里除了走私的馬幫和一些山寨的土匪,幾乎沒什么其他人煙。

“唔,三只大貓咪。”

大妞看著那三只豹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作為王府里長大的孩子,她還真不怕什么野生豹子。

要知道,她親娘身邊就一直有一條青蟒,小時候尤其是在夏天時,她還很喜歡趴在青蟒身上睡午覺,涼爽得很;

另外,王府里還有其他一些妖獸,極通人性;

更別提她親爹的坐騎,是一尊貨真價實的貔貅,就一直養在后宅里,爹沒少帶她去騎它。

鄭霖輕輕扭了扭脖子,

只不過力爹做這種動作時的那一連串脆響,他沒辦法發出來;

漸漸的,

伴隨著那三只金錢豹的逼近,鄭霖眼里開始泛起輕微的黑色光暈。

“阿姐,明天的飯我們也有了。”

一個五歲的男孩,指著三只成年豹子對一個六歲的女孩說道。

大妞回應道

“好哇好哇,三只,我們明天一人騎一只,再吃一只,正好。”

三只金錢豹是被這雞肉的香味所吸引,等過來后,發現還有兩個娃娃,它們不算是什么妖獸,但作為野獸,還是有狩獵的本能的;

很顯然,她們也對自己這次的獵物,很是滿意。

“吼!”

中間那頭金錢豹發出一聲嘶吼,頃刻間,身側的兩只豹子徑直向站在最前面的鄭霖撲來。

鄭霖先行一步,主動靠向一只撲過來的豹子,一拳砸中其下顎位置,再接著一腳,只聽得一陣沉悶的聲響,那只豹子直接被鄭霖踹飛了出去。

另一頭豹子對同伴的下場還沒有來得及做什么直觀的反應,而是繼續跟著自己狩獵的本能,自后方將鄭霖撲倒,兩只爪子強行按住鄭霖的肩膀,緊接著,張開嘴,對著鄭霖的腦袋就直接咬去。

鄭霖眉心的紅痣,開始顫抖,一時間,光澤暗淡了不少,與此同時,鄭霖眼里的黑色光暈,一下子變得濃郁起來。

“吼!”

少年同樣發出一聲怒吼,整個人竟然直接立起,一個對翻,豹子反而被壓在了下面。

“……”金錢豹。

鄭霖張開嘴,他的口中倒是沒像梁爹和銘爹那般長出獠牙,只有兩排整齊的小白牙;

但他依舊很是瘋狂地張嘴,對著這頭金錢豹的脖子,咬了下去。

這小白牙,宛若鋒銳的鋼刀一般,頃刻間,金錢豹鮮血飛濺,豹子也發出了一陣陣慘叫。

這一瞬間,似乎自己才是那個可憐無助的孩童,而自己身上的這個,才是真正的獵豹。

“嘩啦……”

鄭霖抬起脖子,一串皮肉被其用嘴撕扯了出來,吐在了一邊,嘴上,還殘留著不少豹子毛;

但鄭霖卻顯得很是興奮,看著這只還在掙扎的豹子,再度低下頭,繼續開始了撕咬。

他已經忘我了,也已經在投入了。

先前,第一頭豹子被鄭霖踹飛,匍匐在地上,顯然是吃痛得很,第二頭豹子正在被無情撕咬著;

而原本站在中間的那頭豹子,則有些傻乎乎地看著面前正在發生的這一幕,它已經被嚇蒙了。

伴隨著鄭霖發瘋一般的撕咬,

其身上,

也開始閃爍著淡淡的紫色光澤。

旁邊,

原本還坐在那里喝湯的大妞,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湯碗,

嘗試呼喊道

“阿弟?”

回應她的,

是鄭霖又一次嘶吼,一直到身下的金錢豹,失去了所有生機。

獵物最美味的時刻,就在它臨死掙扎時;

那時候的它,最瘋狂,無論是**上還是精神上,都能給予你難以描述的快樂。

而一旦死了,

就沒意思了。

鄭霖緩緩地起身,咧著嘴,看向面前還站著的那一頭金錢豹。

還好,

這里還有一頭活著的。

這頭金錢豹終于醒悟過來,馬上調頭開始逃跑,鄭霖直接追了上去。

獵豹是四條腿,

后頭追著的鄭霖,也是四條“腿”,因為他也是和獵豹一樣用四肢在爬行。

道理很簡單,

兩條腿,肯定是比不過四條腿跑得快的,除非經過后天的修煉。

而鄭霖最為強悍的,就是他的魔王血脈所造就他的體魄。

當年瞎子之所以建議主上將剛出生的鄭霖給封印起來,目的就是這個,當他可以輕易用蠻力完成普通孩子甚至是普通成年人都無法辦到的事情時,他就將直接跳過孩子階段乃至還要跳過成年人階段;

可偏偏,人格的塑造,是在幼年時。

跳過這一階段,孩子很可能會成為一頭野獸。

眼下,鄭霖其實已經呈現出了這種狀態,當封印暫時放開了約束后,力量進入體內,所帶來的無所不能的快感,足以壓制住他的理性思維,本能開始逐漸占據主導優勢。

獵豹在逃跑,

跑著跑著,扭頭一看身側,發現一個同樣“四條腿”的存在,竟然已經和它在并駕齊驅了。

獵豹打了個激靈,想要再度加速,但身側的鄭霖直接跳躍到了它的身上,對著它的脖頸,撕咬了下去!

“吼!”

獵豹發出一聲慘叫,身形摔倒,在巨大的慣性帶領下,自己和其身上的少年一同撞入前方的林子里。

“阿弟,阿弟。”

大妞一邊喊著一邊追了過來。

這時,先前被鄭霖踹飛受傷的獵豹,在此時忽然迸發出力量從側面撲向了大妞。

大妞扭頭看向它,

一時間,

心劍相通,

龍淵及時出現,帶著雞血的它,直接刺入了面前獵豹的頭顱,清脆且順滑。

“噗通!”

金錢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妞伸手一揮,龍淵自己從金錢豹頭顱里飛出,重新飄浮回大妞身側。

而后,

大妞看都不看一眼這只金錢豹的尸體,繼續向林子里追去找弟弟。

她先前之所以能這般淡定地繼續喝著湯,是因為她覺得靠自己弟弟一個人,解決掉三頭大貓咪,沒什么問題。

他們姐弟倆,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樣的,天生靈童的優勢最主要體現的時間段就是在早期,他們可以擁有更為特殊的體魄以及更為成熟的思維。

這并非意味著他們無敵,總有真正的大才可以后期發力,比如劍圣這種存在,雖然劍圣不是什么靈體,但百里劍在后期,也不是他的對手。

只不過,在前期時,劍圣沒成長起來前,該避還是得避的。

“阿弟,阿弟!”

大妞著急地呼喊著。

她沒料到的是,和三只大貓咪玩,阿弟居然也能犯病。

自小到大,她都是和阿弟一起長大的,因為大娘不是很喜歡帶孩子,所以他們姐弟倆看似應該分別住一個院子,實則大部分時候都住在一起。

阿弟有時候會忽然變得這個樣子,暴怒暴躁,摔打東西。

終于,

大妞停下了腳步,

前方,

身上沾染著豹子血的鄭霖從那里走了出來。

他的目光里,滿是陰沉,身上的紫色氣旋,還在回蕩。

龍淵出現在了大妞身前,劍鋒指著鄭霖,它感覺到了威脅,自然而然地開始護主。

大妞則伸手,將龍淵拍開。

“你先讓一邊去。”

大妞從不認為自己的阿弟會傷害自己,事實上,以前阿弟就算犯病,他也從未對自己出過手。

鄭霖的脖子開始微微側過來,眼神里出現了些許迷茫,雙手抬起,又放下,抬起,又再度放下。

主要是伴隨著年齡的增長,封印雖然每年都做著修補,但有些時候,已經無法像小時候那般徹底封存住他的力量了;

而一旦他還沒能做好準備去掌控這個力量,就容易被這股力量所掌控。

說白了,

魔王,

他本就不是人!

大妞繼續向鄭霖跑去,她是真一點都不怕。

但就在這時,

一道身著著銀色甲胄的身影,出現在了大妞的身前,且伸手,阻攔住了大妞。

這身影出現得實在是太快,快到龍淵只能來得及做出本能護主,刺向了他。

但銀甲人對著龍淵直接一拳頭砸下去,龍淵倒飛了出去。

若是這時大妞再行召喚,龍淵還能即刻飛回來戰斗,可偏偏,大妞看清楚銀甲人是誰后,壓根就顧不得龍淵了,轉而驚喜地喊道

“天哥哥!”

銀甲人年紀并不大,甚至其真實年齡,還有些夠不著青年,但在這個時代,民間女子十三四歲當媽的都很普遍,平均壽命又不高,所以,對“年齡”的認知,和后世是不一樣的。

天天從去年開始,就被派去范城,在茍莫離手下做事歷練了。

因為范城施展的空間比較大,茍莫離又是個心細如發的人,把天天放他那兒,當爹的放心。

而大妞之所以選擇離家出走南下到楚國來,說是想大舅了……實則,大舅不過是一個幌子;

她想的,是她的天哥哥。

從記事起,每天天哥哥都會帶著她玩,極為細心呵護這個妹妹,脾氣又好得不得了。

天天伸手摸了摸大妞的腦袋

“不乖哦,跑這么遠出來。”

“天哥哥,阿弟他……”

大妞馬上指了指前面站著的鄭霖。

其實,天天也見識過鄭霖的幾次發病,不過,他有治療的辦法。

天天主動走向了鄭霖,銀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暈。

鄭霖嘴角,露出了笑意,

在見到眼前這個人的那一刻起,

他似乎終于開始放下一切對自我的約束,去進行地宣泄了。

“嗡!”

鄭霖身形離地,向著天天撲來,速度極快。

天天則掄起拳頭,筆直地向前砸去!

“砰!”

鄭霖被天天一拳砸飛,撞在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

但在下一刻,鄭霖再度從樹上飛撲下來,對著天天的面門,直接一爪子抓下。

天天以更快地速度,攥住了鄭霖的手腕,將其身形固定在了自己面前。

可以生撕獵豹的少年,在這位銀甲面前,其實沒有太多可以施展的余地。

主要問題就在于……年齡。

“阿弟,力氣比以前大多了,但很可惜,哥哥我比你多吃了好些年的沙琪瑪。”

天天說完,

腰部下沉,

手臂發力,

將鄭霖,直接砸在了地上。

“砰!”

隨后,

天天抬起靴子,直接踹了下去!

“砰!”

“砰!”

“砰!”

邊上的大妞雖然眨了眨眼,有些心疼,但也沒出言阻止。

因為很小的時候起,阿弟犯病,父親在旁邊,就是父親讓天哥哥去把犯病的阿弟打一頓,父親……還會在邊上給天哥哥加油。

用父親的話來說,犯病了,沒事兒,揍一頓病就好了。

而天天看似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著極為強勁的力道,實則都做了收力處理,會把人打懵,也會打疼,但不會造成什么內傷,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的意思。

在這一點上,天天已經能做到收放自如了。

終于,

天天停手了。

鄭霖有些艱難地翻過身,

他身上的紫色氣旋已經完全消失,眉心的紅痣重新恢復,眼眸里,也不再有黑色的光暈,

只不過,

有些鼻青臉腫。

好在,

對于這個,鄭霖不在意,相反,他還在笑;

如果說,對阿姊鄭嵐昕,鄭霖是一種出于血脈之間以及自幼一起成長所形成的親情羈絆的話,那么對于天天這個哥哥……

則是從小被打到大的深厚感情,夯實得如同雪海關城墻內的黏土一般。

天天蹲下身子,

從甲胄兜里,取出了一塊沙琪瑪,掰開了一小塊,送到鄭霖嘴邊。

鄭霖看著沙琪瑪,

記事起,每次被這個哥哥揍一頓后,這個哥哥都會喂自己吃沙琪瑪,在哥哥看來,沙琪瑪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但實則,鄭霖并不喜歡吃甜食,這一點上,繼承了他爹的口味。

“哥……還是這個啊……”

鄭霖有些無奈道。

“乖,吃了它,就不疼了。”

“哥……我長大了……”

不要把我當小孩子糊弄啊。

天天笑了,

“不吃的話,就證明你病還沒好利索。”

言外之意,不吃,還得被打一頓。

“咳咳……”

鄭霖吐出一口血沫子,倒不是什么內傷,他體魄和常人不同,扛揍得很,這血沫子,多半是抑郁出來的。

但,

最終鄭霖還是張開了嘴,讓天天將沙琪瑪放入他口中。

“好吃么?”天天問道。

鄭霖馬上點頭

“好吃,好吃的。”

“那剩下的,你全部吃掉吧。”

“……”鄭霖。

夜幕下,

一身著銀甲的小伙,右手牽著一個背著劍的可愛小女孩,左手提著一口鍋;

背上,

還有一個鼻青臉腫卻還在努力啃食著沙琪瑪的可憐少年。

小女孩很是興奮地對身邊的哥哥訴說著離家出走以來路上的趣事,

背上的少年則不時心虛地發問

“哥,這真是最后一塊了吧?”

“嗯。”

“可你剛才也這么說的,這次不騙我了?”

“不騙你。”

“說好了啊。”

“騙你就讓你打我。”

“……”鄭霖。

第3章 王爺駕臨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翌日正午,艷陽高照。

    龍淵被橫放在兩根石頭上,大妞坐在龍淵上;

    她的一雙小手,摸著自己的肚子,很清晰無誤地傳遞出一個訊息:

    本公主又餓了。

    鼻青臉腫還沒消的鄭霖,這次斜躺在旁邊。

    有大哥在,他們倆,哦不,確切地說是他,終于可以歇息下了。

    上午行進途中,天天順手打了兩只野兔,在溪水邊剝皮清洗之后,在旁邊支撐起一個烤架,串起來做燒烤;

    清洗兔子時,在溪邊又隨手抓了兩條魚,擱鍋里煮起了魚湯。

    至于主食,是晉東軍士卒隨身配備的炒面,為了讓味道更好,天天將炒面打成糊糊,貼在了鐵鍋邊緣,做成了餅子。

    調料是本來就有的,不缺;

    外加天天的手藝確實很好,做得很有滋味。

    “好了,可以開飯了。”

    “好耶!”

    大妞馬上起身湊了過來,鄭霖打了個飽嗝兒,沙琪瑪的甜膩現在還卡在喉嚨間,他其實并不餓。

    但面對這個大哥,他不敢有太多的造次。

    其實王府里的孩子,多是放養,大家懂得規矩,卻不會太注重規矩,這主要還是因為他們的親爹一直是個很隨性的人。

    但鄭霖卻知道,自己這位大哥,吃飯的時候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做課業的時候做課業,練刀的時候練刀,一直恪守著該做什么事時就做什么事的原則。

    “哥,我喝點魚湯就好了,阿姊,你多吃點兒。”

    “好。”大妞答應了。

    自打離家出走,這是大妞吃得最好的一頓飯,她的食量,也確實很驚人。

    這倒是沒什么奇怪的,靈童能在幼年時期就獲得超乎于普通人力量的同時,必然需要更大的吸收。

    只不過,

    吃飯的時候,

    大妞是坐在鍋前,大快朵頤;

    天天和鄭霖,則是半蹲著,一人朝向一個方向,后背互相給了對方。

    “哥,你在軍中過得怎樣啊?”鄭霖一邊喝著湯一邊問道。

    “挺好的。”天天回答道,“跟在茍帥身邊,能學到很多東西。”

    大妞開口道:“娘親說,茍叔最厲害的,是會做人。”

    茍莫離雖然這些年一直鎮守范城,但也是回過奉新城幾次的,每次回來,都主動和孩子們玩,身為王府下轄的一方大帥,還曾主動給大妞當過大馬來騎。

    這倒不是自賤什么的,茍莫離是真的喜歡大妞的,或許,從大妞身上,能夠看到當年郡主的影子。

    不是那種下流的念想;

    想想當初,自己在鎮北侯府時,被小郡主一皮鞭抽中了面門,留下了一道疤,那時,她高高在上,自己則是路邊的塵埃;

    如今,可以陪著小公主玩耍,小公主還愿意對自己笑,騎了自己一會兒后,還會主動地給自己拿吃的喝,再喊一聲“茍叔叔”;

    茍莫離這心里,是真叫一個舒坦。

    曾經的野人王,為了崛起,到處給人當孫子,言必稱門下走狗小狗兒什么的,看似是一個“市儈”到極點的人,但實則在內心深處,有著豐富的細膩情感。

    “哥,這里打仗么?”鄭霖問道。

    “小打小鬧,和當年跟著爹出征時比起來,上不得臺面。”

    天天當年是曾被鄭凡抱著一起出征的。

    鄭霖撇撇嘴,他其實想說自己也想來這么一次,可平日里,只要任何事情牽扯到需要以“兒子”的身份去求那個親爹時,他總覺得有些別扭。

    這時,啃著兔頭的大妞開口道:

    “阿弟,等見了爹爹,我幫你去和爹說,讓爹帶你也上戰場。”

    在某些時候,做姐姐的,還是有做姐姐的樣子的。

    天天笑道:“阿弟可以先從父親親衛做起。”

    “親衛需要做什么?”鄭霖好奇地問道。

    天天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鐵鍋,

    道;

    “做這個,要做得好吃。”

    “……”鄭霖。

    “其實,在中軍帥帳里跟在父親身邊時,能學到很多東西的,仙霸哥當初也是在父親帥帳里當了幾年的親衛。”

    陳仙霸,現任鎮南關先鋒將軍,麾下三千精騎,名義上是負責清理楚人延伸過來的觸角解決楚人的哨騎,實則經常大膽地率軍突過渭河去對岸打馬。

    “對了,大妞,一直沒問,怎么想要從家里出來了?”

    大妞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抉擇是說想“大舅”了還是想“茍叔”了。

    作為弟弟的鄭霖直接開口道:

    “阿姊想哥你了。”

    大妞當即鬧了個大紅臉,本能地想要上前去狠狠地掐弟弟的軟肉,但天哥哥就在面前,大妞又不好意思。

    “是么,哥哥也想你們的。”天天這般回應,“吃過飯,下午再往前走,前面有一個渡口,你們是想繼續去范城還是想直接回去?”

    “我……”大妞看向弟弟,快說話!

    鄭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去范城。”

    “好。”

    這時,大妞又“顧全大局”道:“我們再不回去的話,爹爹會不會擔心啊?”

    鄭霖這時很想直接說:

    你當天哥哥連貔獸都沒騎,跑這么老遠地到這山林子里散步來的么?

    “不會的,你們跟我在一起,爹和娘親們是放心的。”

    “嗯呢!”

    “大妞,這兔腿你也吃了。”

    “好嘞,謝謝天哥哥。”

    三人用過了午食,就繼續沿著河灘方向向南行進,黃昏時到了渡口碼頭,在天天的安排下,三人上了一艘南下范城的船,于數日后,抵達了范城渡口。

    船板鋪上,天天領著倆孩子準備下船。

    就在這時,

    一道聲音自前方碼頭上喊起:

    “喲喲喲,讓狗子我看看是誰來了,是誰來了,啊哈,原來是我們家最漂亮最可愛最溫柔的小公主殿下啊。”

    “茍叔叔!”

    大妞向茍莫離跑去。

    茍莫離主動上前,將大妞抱了起來,轉了兩圈。

    “哎喲,可是想死叔叔我嘍,叔叔上次派人給你送的玩具還喜歡么?”

    “喜歡!”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茍莫離將大妞放下來,

    隨后,

    很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向著鄭霖跪伏下來:

    “末將叩見世子殿下,殿下千歲!”

    “起來吧,茍叔。”

    “謝殿下。”

    緊接著,

    茍莫離準備向大妞行禮;

    大妞這時拉著茍莫離的衣服道:“茍叔,我餓了。”

    “好好好,吃食早就準備好了,茍叔我親自定的菜譜,保準我們的公主殿下滿意。”

    “茍叔,我要騎馬馬。”

    “來,來!”

    茍莫離蹲了下來,大妞趴到茍莫離背上,茍莫離背著大妞向城門走去。

    “茍叔啊,我想你嘞。”

    “叔也想你嘞,嘿嘿。”

    天天帶著鄭霖在后頭跟著,碼頭外圍有不少騎士,但并未因為他們下船了而離開。

    鄭霖扭頭看了看他們來時方向的水道,什么也沒說。

    “哥,這里好繁華。”鄭霖說道。

    “比奉新城,還是差得多。”

    “奉新城太逼仄了。”鄭霖說道。

    天天笑而不語,奉新城現如今可是晉地第一大城了;

    自己這個弟弟,其實是在城里待膩了。

    “阿弟,等你再長大一些,哥哥我就向父親提議,讓你跟著哥哥我在軍中歷練。”

    “我已經長大了。”

    “還小呢。”

    一行人入了城,來到了茍莫離的大帥府。

    茍莫離準備了極為豐富的接風宴,大妞吃得很開心。

    飯后,茍莫離吩咐侍女進來,帶著孩子們去洗漱休息。

    “阿弟,我吃得好飽啊。”

    大妞走在前頭說道。

    “嗯。”

    “阿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大妞好奇地問道。

    “阿姊現在要去洗澡么?”

    “是啊,好些日子沒洗澡了哦,要是在家里,肯定會被娘親罵的。”

    “那阿姊你去吧。”

    “好嘞。”

    大妞進了自己的房間,對身邊的侍女道:

    “伺候我洗澡,我要洗得香噴噴的待會兒去見爹爹。”

    ……

    鄭霖則在侍女的帶領下走入屬于他的房間。

    “殿下,我等……”

    “你們下去,我一個人待著,不用伺候。”

    “可是殿下……”

    鄭霖抬起頭,冷聲道:

    “滾。”

    “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

    侍女們馬上退出了房間。

    鄭霖沒急著去洗澡,而是先到床上躺了下來。

    躺了一會兒,他重新爬起來,推開后窗,默默地觀察了一下。

    緊接著,翻出了窗戶,再極為輕巧地翻身上了屋檐。

    阿姊已經被安全地送到這里了,

    現在,

    他該真正地離家出走了。

    是的,

    如果說大妞的離家出走只是出于一種孩童最質樸淘氣的話,那么鄭霖,這位王府世子殿下的離家出走,則是一種……心血來潮。

    可這心血來潮里,也是有著屬于它的必然。

    “茍叔和天哥應該去碼頭接父親了,師父現在應該也在父親旁邊,這時候離開,是最合適的。”

    鄭霖的身法很是靈活,其實帥府的防衛極為森嚴,但這種防衛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是,它能極為有效地阻止外面的存在進來,但當里面的人想出去時,反而成了死角。

    再加上鄭霖的身法傳承自薛三,那可是真正的潛藏大師。

    “噗通!”

    終于,

    鄭霖在躲開了一連串的巡邏甲士后,跳下了帥府的外墻,而后更是馬上進入前方的民居,再出來時,已然換了衣裳,甚至還做了一些“易容”。

    “母親的易容膏真好用,難怪父親也想學。”

    鄭霖知道,父親是個很愛面子的人;

    所以經常在晚上,讓娘親易容換裝讓他來學習。

    走出來后,

    鄭霖目光變得些許呆滯,嘴角微微一扯,看起來,就和路上的那些楚人流民孩童沒什么區別了。

    沒敢多耽擱,鄭霖馬上就順上了一支向城外軍營里運送給養的車隊,仗著自己身材小手腳又靈敏的優勢,趴在了馬車下面,躲過了搜查,出了城!

    出了城后,脫離了運送隊伍,鄭霖開始瘋狂地奔跑。

    他知道,一旦里頭發現自己不見了,肯定會調集大規模地人手來找。

    現在,

    他應該安全了。

    除非……這次陪著父親一起來的,是三爹。

    “阿嚏!”

    一道極為熟悉的噴嚏聲自后方傳來。

    鄭霖張了張嘴,有些無奈,但只得轉過身,

    道:

    “三爹,父親實在是太不仁義了,您都這么忙了,竟然還讓您陪著。”

    薛三晃動著手中的剪子,

    一邊修剪著自己的鼻毛一邊道:

    “這不廢話么,大妞還好,問題是你這個猴崽子,干爹我不來,誰知道能被你蹦到哪兒去。”

    “嘿嘿,就是知道干爹您來了,所以想特意給您看看我跟您學的功夫,怎么樣,沒給干爹您丟臉吧?”

    “都被我吊在后頭跟了一路了,你還好意思說這話?”

    “現在的我,肯定比干爹您差遠了的。”

    “對,所以,你不應該著急,你還小。”

    “我不小了。”

    “來,咱比比!”

    三爺叉開腿,搖胯。

    “……”鄭霖。

    “毛都沒長呢,就敢跟干爹說什么比大小?”

    “毛長齊了,估計也和干爹您比不了吧……”

    “行了行了,廢話少說,玩兒夠了也鬧夠了,跟我回去。”

    “干爹,您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我一個人出去溜達溜達,等溜達夠了,我再回來?”

    “你覺得呢?”

    “干爹一直是最疼我的。”

    “霖啊,你是不懂,外頭的世界,很危險。”

    “干爹,這話您應該和阿姊說。”

    “唉。”

    薛三搓了搓掏出兩把匕首,磨了磨:

    “干爹就再問你一遍,跟不跟干爹我回去,你可以說不,然后干爹就把你手筋腳筋挑斷,再把你扛回去。

    反正你自己身子骨好,你娘也能幫你縫補回去,再叫你銘爹給你補補血,不打緊。”

    鄭霖舉起手,

    他知道,

    這事兒三爺干得出來。

    所有干爹們都很疼愛自己,這一點,他很清楚。

    他們對自己,明顯和對阿姊不一樣。

    但干爹們可不都是慈父……

    相較而言,有些時候喜歡揍自己的親爹,反而是最包容自己的,而那些干爹,在教授自己本事時,懲罰手段以及過程的殘酷,都是聞所未聞。

    薛三走到鄭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一轉眼,我家霖兒就長得和我一樣高了,唉,歲月不饒人嘍。”

    鄭霖笑了笑,

    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嘿嘿。”

    薛三爬到鄭霖背上,

    鄭霖伸手拖著薛三的腿,將其背著往回走。

    “霖啊,別怪爹,你現在還不是時候,以你的進步速度,等再過一些年,這天下,你哪里去不得?

    你現在要是萬一出個什么意外,

    你親爹你親娘倒還好,

    他們應該能想得開。”

    “……”鄭霖。

    “可我們想不開啊,我們幾個,可就都指望著你吶。”

    “知道了,干爹。”

    “乖啊,等再長大些,大不了我們幾個專門來陪你游歷天下,就像當初陪你爹那樣。

    嗯,陪你應該比陪你爹,要有趣得多。”

    “干爹,我一直很好奇,干爹們明明這么厲害,當年為什么會一起追隨我爹……這個人呢?”

    “霖啊,我知道,你一直有些瞧不起你爹,但正如沒有你爹,就不會有你,同理,沒有你爹,同樣也不會有我們。”

    鄭霖笑了:“這能同理么?”

    薛三很認真地點點頭:

    “能同理。”

    鄭霖背著薛三,繼續走。

    “還有,我能理解你為什么瞧不上你爹,其實一開始,我們幾個也是一樣的,你爹這個人吧,事兒多,還矯情,哪兒哪兒看,都不順眼,總是讓你產生一種用……”

    “斧頭。”

    “對,斧頭……嗯?”

    薛三對著背著自己的鄭霖的后腦勺就是一記毛栗子:

    “臭小子,這話也是你能接的?”

    “唔……”

    “你知不知道你力爹那憨批為了這句話吃了多少苦頭?

    不過,你爹這人吧,還是有魅力的。

    我們幾個一開始跟著你爹,是迫不得已,一份恩情在,再加上……總之,得跟著他。

    但你爹能坐上今日這個位置,靠我們,是靠的,但也就是靠我們靠個一半吧,剩下一半的基業,其實是你爹親自掙來的,沒你爹,我們也不可能走得這般順當。

    還有,

    別怪你爹打小兒就喜歡大妞不喜歡你,你也嘴甜一點啊,你也對他說說好話啊,人家天天小時候多乖巧懂事啊,你就是自己作的。”

    “您是想讓我去舔我爹?”鄭霖搖搖頭,“我做不來,多賤的人才會做這種事兒吶。”

    “小子!腿筋腳筋拿來!!!”

    一番打鬧之后,

    鄭霖只得求饒,重新將薛三背了起來。

    “干爹啊,我這眉心的封印什么時候能解掉啊。”

    “呵,這還早呢,現在有這個封印,你還時不時的發病,沒了它的話,你說你到底是人還是魔?”

    “我倒是覺得當魔也沒什么不好的。”

    “干爹我也這般覺得。”

    “我還覺得叫鄭霖還沒叫魔霖好聽。”

    “干爹我也這般覺得。”

    “所以……”

    “可是,霖兒啊,真正的魔,不是失心的瘋子,那是獸。

    魔不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暴走的蠢物,魔的本意,是自由。”

    “我不是要去追求自由嘛,結果被干爹你……”

    薛三一下子捏住了一只剛飛過身邊的蜻蜓,

    “咔嚓”一聲,

    將其捏死,

    問道;

    “它很自由吧?”

    頓了頓,

    又問道:

    “它很自由么?”

    ……

    大船靠岸,

    甲板上已經鋪上了毯子,自船上下來一眾錦衣親衛,列隊而下,神情肅穆。

    緊接著,

    一道身著白色蟒袍的身影,站在了毯子上。

    一時間,

    早就候著的范城大帥茍莫離以及其麾下一眾將領,外加四周戒備著的甲士,全部整齊地跪伏下來,山呼:

    “恭迎王爺!”

第4章 鄭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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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這些年,屬下在范城以南的水野鄉澤之中,已經立下軍堡三十六座,陸寨十二處,水寨六處。
  
  軍堡卡三方之點,楚人但凡有大動作,咱們這里也必然能及時獲知。
  
  陸寨位于交通咽喉之處;
  
  若是我軍主攻,則前進之基已經立下。
  
  若是楚軍來攻,我軍進可前逼,依靠軍寨列陣,退可靠這些寨子阻延楚軍攻勢,徐徐消耗,為范城主城之地贏得從容的準備時間。
  
  而水寨之中,除非燕國水師自望江南下支援,否則我等這里,暫無可以比擬上楚人水師的大戰船,但中等船只倒是有一些體量,小船也絕對夠用,正面固然打不過楚國水師,卻也能做阻塞河道、襲擾敵軍之用,盡可能地消弭掉楚人在我們這塊地方的水師優勢。”
  
  三十六座堡寨,聽起來很嚇人,但其實就是分部在外圍的“哨卡”,起到的是“烽火狼煙”的作用,相當于布置在外的“眼睛”。
  
  陸寨則是根基,畢竟無論是傳統意義上的燕軍還是如今的晉東軍,真正的優勢,在于騎兵;
  
  而想要讓騎兵在戰爭中發揮出其真正的機動優勢,就必須提前做好地形的勘測與提前掌握,否則以楚國的地形,很容易讓騎兵陷入泥沼或者被分割亦或者是被阻滯的困境之下。
  
  “做得很好。”
  
  鄭凡看著茍莫離向自己展示著軍事布置地圖,不住地點頭。
  
  “另外,主上,屬下也以范城為出兵點,做出了三套作戰方案。”
  
  “講。”
  
  “其一,范城兵馬向東而出,沿當年主上您自鎮南關西下救援范城之路,一舉打通范城、鎮南關沿線,將楚國北部這一塊,給切下來。
  
  其二,我軍自范城向東南大澤方向挺進,過大澤后,直逼郢都所在,仿主上當年奇襲楚國京畿之法,直取楚人根本要害。
  
  其三,我軍自范城而出,依靠齊山山脈,一路向南,切割楚人與齊山山脈之間的聯系。”
  
  鄭凡坐在椅子上,聽完茍莫離這三策后,略作沉吟,
  
  道:
  
  “自范城向東打,徹底打通范城與鎮南關一線,實則是無用功,白白將我軍之力消耗在這看似連成一片的新開拓疆域之中,實則是露出了肚皮軟肉,會給予楚人太多可乘之機。”
  
  打仗不是沙盤上的地盤變顏色這么簡單,也不是一開始地盤占得越多就越得利,勝勢的基礎,是將對方能夠野戰拉出來的精銳給吃掉,待得對方沒有底氣再行野戰之時,開始集中優勢兵力覆蓋戰場,對大城進行重點拔出。
  
  燕人的優勢一直在于騎兵的機動性,同樣的野戰軍團正面對決時,往往是燕人占據著優勢,而過早地貪圖前期戰功,主動吞并一大片領土時,看似“捷報連連”,實則這些新占的疆土該分配多少兵力去駐守?將吃掉自己多少的機動性?
  
  而一旦你自己的兵力被分散開來,所需照顧的地盤鋪張開去,就變成了楚人反而在你“地盤”上來去自如了。
  
  一如當年南北二王開晉之戰,直接打崩掉赫連家聞人家兩家精銳后,大部分晉地城池在接下來也就是傳檄而定,先吃下地盤,容易消化不良,先吃下對方主力精銳,才能真正地坐下來,優雅地消化。
  
  茍莫離點點頭,道;“主上英明。”
  
  鄭凡伸手指了指地圖,道;“其二,從范城出兵,過大澤,再進郢都,路途遙遠不說,還是最難走的道。
  
  自當年靖南王焚滅郢都之后,楚人對其國都的防備早已變得極為上心,生怕我軍再復制一次戰例。
  
  所以,我軍從范城出,往東南打,大概率會陷入到楚人的層層阻擊消耗之中,一旦軍隊銳氣喪失,兵馬疲敝,這蜿蜒大澤,很可能會成為大軍的覆滅之地。”
  
  茍莫離再度點頭:“主上英明。”
  
  英明是真的英明,這倒不是拍馬屁。
  
  有梁程在身邊,又師承田無鏡,鄭凡的兵法造詣,早就不低了,再加上這些年親自手操的機會也很多,大戰經歷了一場又一場;
  
  可以說,鄭凡現在的軍事素質,早就達到了一流統帥的水平。
  
  “其三……南下,隔斷齊山山脈,若是能南下到極致一點,可提高一旦燕楚開戰時,乾楚之間‘互通有無’的難度。”
  
  自打燕國吞并了三晉之地,形成了虎踞北方的格局后,諸夏四大國,已經逐漸演變成了三國的形式,在這種形式下,老二和老三聯手一起抗擊老大,這是大勢所趨。
  
  雖然偶有嫌隙,但依舊無法阻攔“唇亡齒寒”的認知。
  
  和三國不同的,大概是本該可能發生在梁地因李富勝全軍覆沒而造成的“赤壁之戰”,被鄭凡親自率軍攻破了上京城而沒能成為現實。
  
  所以,一旦燕對楚再開國戰,乾國會不會支援楚國?
  
  這是肯定的。
  
  雖然燕人一向瞧不上乾人,各種寓言故事各種段子,都喜歡安在“乾人”身上;
  
  但乾人,尤其是乾國的朝廷,也不是傻子。
  
  局面一旦變成,燕楚在前線對峙廝殺,乾人在后頭給楚國輸血,這將對燕國的戰事,造成很不利的影響;
  
  畢竟,乾人除了打仗不行以外,做其他事……還是可以的。
  
  雖然近十年來,乾國北方屢次被燕軍鐵騎洗禮,但其真正富裕的核心區域……江南,其實并未遭受一兵一卒的損害,簡而言之,乾人的血槽,還很厚。
  
  此時,
  
  鄭凡和茍莫離都站在范城南面的城墻上,地圖被天天舉著。
  
  攝政王爺伸手指了指南北兩個方向,
  
  道;
  
  “有些關卡,是做收束之地,鎮南關、雪海關、南門關,這三座關卡在誰手中,誰就能掌握進退之自如,形勢之主動。
  
  范城則不盡然。
  
  范城,是我王府在楚地埋下的一顆釘子,它的作用,就是在關鍵的時候,刺出去,以達到對整個戰局,最大的支持和輔助效應。”
  
  因為范城這里,就算是被楚人攻打下來了,楚人也很難經過這里對晉地用兵,雖然現在有河道可以走,但這河道只是粗修,并未經歷像隋煬帝修大運河那般集結大量人力物力進行開拓和鞏固。
  
  所以,哪怕是范城丟了,王府也只需要在蒙山以北布置一定規模的兵馬,就能夠大概率將楚人延伸進來的觸手給擋住;
  
  而范城這里也不適合作為出兵的主戰場,因為無論是后勤壓力還是戰場環境的釋放,范城都沒辦法和鎮南關去比。
  
  燕楚大戰再開的話,真正的主力大軍團,必然是從鎮南關那里開出,而不會走范城。
  
  范城的這支力量存在的作用,就是打輔助,不僅要打出存在感,最重要的,是要打出性價比。
  
  “主上,屬下明白的。”茍莫離笑著道,“其實,屬下心里這些年一直在想一件事,還請主上恕罪。”
  
  “說。”
  
  “當年主上千里奔襲雪海關,成就了靖南王以偏師對正面戰場取奇效的巔峰之戰例,屬下在想,若是讓屬下和主上換個位置,屬下能否做出主上當年一樣的成績。”
  
  “你自謙了。”
  
  鄭凡一直將自己定義成“溫室里的花朵”,再怎么自我感覺良好,也不可能覺得自己會比靠著自己雙手打天下的野人王在軍政方面更為優秀;
  
  別的不說,就一條,他鄭凡吃不了這個苦。
  
  “主上,屬下這些年,曾數次親訪過齊山一帶,還和一些人構建了一些關系,所以,一旦大戰開啟,屬下可以以馬廄發誓,
  
  別的不好說,
  
  隔絕乾楚往來,
  
  屬下,
  
  能做到!”
  
  鄭凡伸手拍了拍茍莫離的肩膀,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多謝主上信任。”
  
  “我也再給你一個承諾,諸夏一統之后,野人,也將并入諸夏。”
  
  “多謝主上成全!”
  
  見王爺和茍莫離聊得告一段落了,已經有了胡須的劉大虎上前稟報道:
  
  “王爺,公主殿下還候著呢。”
  
  當年鄭凡身邊的三個親衛,陳仙霸與鄭蠻都外放了;
  
  陳仙霸在鎮南關,鄭蠻在雪海關。

  唯獨劉大虎,鄭凡問過他兩次,他都明確表示出了不想外放的想法,意思就是,王爺身邊不能沒人伺候;
  
  所以,他就一直留在鄭凡身邊當親衛,現在則是親衛長了,有點類似于帥帳秘書的角色。
  
  “把大妞喊來。”
  
  先前討論戰事一臉嚴肅的大燕攝政王,在提到自家閨女時,面部表情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
  
  自家這個閨女,就是他的軟肋。
  
  不一會兒,
  
  已經等了好一會兒才得父親召見的大妞,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臉上沒有絲毫不滿和委屈,而是喜笑顏開:
  
  “爹爹,爹爹,大妞想爹爹了。”
  
  明明離家出走的是她,而且是她主動拐著弟弟一起出走,但現在說想父親的,也還是她。
  
  這里邏輯有很明顯的問題,根本無法自圓其說,但沒人會在意,鄭凡自然也不會在意;
  
  誰叫自己就寵她呢?
  
  “哎喲,閨女。”
  
  鄭凡將大妞抱起,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倆三月不見就能變化不小。
  
  大妞摟著鄭凡的脖子,對著鄭凡的臉親了兩下:
  
  “爹,娘親還好么?娘親有沒有想我啊?”
  
  “挺好的,說你走了,家里清靜了,每天可以抽出更多時間來和妯娌們打牌了。”
  
  “才不是咧,爹爹騙我,爹爹騙我。”
  
  “呵呵。”
  
  鄭凡輕輕撫摸著閨女的后腦。
  
  “大妞是不是打擾到爹爹和茍叔叔談正事了?”
  
  “沒有,爹和你茍叔叔已經談好了。閨女,這是你第一次來到楚國吧?”
  
  “爹,才不是咧?”
  
  “嗯?以前什么時候來過?”
  
  大妞指著城墻堡樓上掛著的黑龍旗和雙頭鷹旗道:
  
  “這兒不是燕國的領土,不是爹爹的領土么?這里也是咱家,只不過咱家太大了而已,人家只不過是從奉新城的家,到茍叔叔幫咱們看的家里逛逛。”
  
  簡而言之,我這不叫離家出走啦,我家太大了唉。
  
  茍莫離聽到這話,當即笑了,道:“主上,公主說得對,咱家大啊。”
  
  緊接著,
  
  茍莫離又對公主道:
  
  “以后還會更大的,所以咱們的小公主殿下這次是特意來認認門的,省得以后這家再擴個幾倍出去后,就一下子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公主殿下有遠見啊。”
  
  饒是大妞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經得住茍莫離當著自己父親和天天哥的面前這般“夸”,只得將臉貼在自己父親的胸膛上,
  
  嗔道:
  
  “爹,茍叔叔笑話人家呢。”
  
  “你茍叔叔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可能會取笑你?
  
  倒是你,別仗著茍叔叔喜歡就在這里任性折騰你茍叔叔。”
  
  “才不會咧,人家很乖的。”
  
  對自己這個閨女,鄭凡是心知肚明的。
  
  看似憨憨的,有點大大咧咧的樣子,但某些方面,是真繼承了她親娘。
  
  烏鴉不知自家黑,攝政王壓根沒想孩子身上的嬌氣,到底傳承于誰。
  
  不過,也挺好;
  
  當爹的希望自家閨女天真爛漫一點,但絕對不能過了頭變成傻里傻氣,自家閨女,并不存在這個問題。
  
  鄭凡將大妞放了下來,
  
  大妞走向后頭,對著坐在那邊正在喝茶的一個人,俯身拜了下去:
  
  “徒兒拜見師父。”
  
  攝政王和手下將領議事時,能在旁邊旁若無人地坐著的,也就只有那一位老鄰居了。
  
  劍圣身子向前探了探,伸手搭在了大妞的手腕上,微微皺眉,
  
  道:
  
  “懈怠了,這些日子,沒有運氣。”
  
  大妞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劍圣也是有些無可奈何,一來這個受自己龍淵傳承的女徒弟和劍婢不同,劍婢的性子還是偏孤冷的,可這個女徒弟卻最會撒嬌,將自己和她師娘都能哄得團團轉,導致其嚴師的派頭一直拿捏不起來;
  
  更讓人無奈的是,火鳳靈童的體質,人家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比那些勤勤懇懇擁有著鐵杵磨成針信念的劍客在前期進步得快。
  
  再加上王府的那幾位先生,他們確實更看重世子殿下,這一點,王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但這并不意味著先生們就會很明顯地對小公主厚此薄彼;
  
  教一個是教,教倆,也就是一起的事兒唄,只不過不會對大妞像對待世子殿下那般苛責罷了。
  
  但聯想到王府最憨厚的那位,當年都能靠著劍婢的演練吃透自己的劍法,還能用斧頭呈現出來,所以,自己是大妞的師父不假,但大妞身邊也是一直不缺人補課提點的。
  
  就在這時,
  
  三爺和鄭霖也走了過來。
  
  鄭霖一出現,
  
  茍莫離臉上的笑容就逐漸斂去了。
  
  王府的世子殿下,是很注重禮數的,只不過這并非意味著他喜歡那些繁瑣的禮法,而是他自身的性格,很契合他的位置,那就是……目空一切。
  
  也因此,每次和世子殿下打交道時,茍莫離都會很小心,知道分寸。
  
  這小孩小小年紀,卻總能給他一種見到那位瞎子的感覺;
  
  整個王府,要說茍莫離最怕誰,還真不是王爺,而是那位曾經把他折磨得欲仙欲死的北先生。
  
  一同笑容斂去的,
  
  還有鄭凡。
  
  鄭凡不是不想當一個慈父,事實上,無論是一開始對天天還是之后對大妞,鄭凡都是一個可以將孩子給寵上天的慈父;
  
  可偏偏對這個親生兒子,真的是逐漸演變成了,看見他,就要下意識皺眉的程度。
  
  鄭凡也曾和四娘分析過原因,他覺得許是天天那會兒太乖了,乖得不像話,再者大妞又是閨女,當爹的寵閨女,喜歡小棉襖,那是天經地義,女兒奴女兒奴,不就是這樣來的么?
  
  在有對比的情況下,自家這個親兒子,可能連左腳先邁入門檻都會覺得有些別扭了。
  
  不過,還有一個很真實的原因,鄭凡沒說,四娘也不可能去點破:
  
  那就是,自家這個親兒子,是地地道道的小魔王。
  
  聯想到一開始時,其他魔王們是怎么瞧自己的,再對應到這親兒子身上,其實就很好理解了。
  
  尋常當爹的可以對自己這兒子說:
  
  要不是老子養你多少年如何如何………
  
  可偏偏自家這個,生而九品,你就算給他丟天斷山脈里去,隔個十幾年再去看看,說不得這小子已經混成了某個生野人部落的小頭目,還娶了老頭目的閨女。
  
  不過,這幾年爹媽男女混合打外加大哥單打的磨練下,這小子倒不至于會在大眾場合落面子。
  
  鄭霖跪伏下來行禮:
  
  “兒臣拜見父王,父王千歲!”
  
  “起來吧。”
  
  “謝父王。”
  
  父子倆很沉默地對視著,連帶著將這里的氛圍,一起帶低。
  
  好在,大家也都習慣了。
  
  如果說攝政王看天天,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話,那么看自己這個親兒子,就真有點老丈人看女婿,恨得牙癢癢的同時還得保持微笑的體面。
  
  隨即,
  
  鄭凡面向南方,開口道:
  
  “你雖然還小,但畢竟是王府的世子,眼瞅著不久后就要打仗了,為父我也要出征去了,你得像個男子漢,穩重一點,把家里給操持好,這是身為世子的責任。”
  
  鄭霖很認真地點點頭,
  
  道;
  
  “家里有兒臣在,請父王放心去吧。”
  
  “……”鄭凡。
  
今晚無更,明天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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