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圖閣的畫,倒是深諳你的口味啊。”
姬成玦正在賞著畫。
當初梁地李富勝戰死,平西王過望江前,曾遇一已經致仕的燕地官員,此人擅畫春宮圖,以此為雅趣;
且其人也有毀家紓難的氣節,本意是想激平西王去平亂的,后被折服,愿意作畫奉獻。
畫,完成得有點慢,因為中途他生了一場病,就是現在,身體也不大好,但總算是將作品按照約定交了上來。
畫中場景,你可以說它是不堪入目,但你也能說它是“美不勝收”,是藝術,是瑰寶;
這玩意兒,主要還是看評價人的地位高低。
這一冊畫卷里,基本都是以身材豐腴自帶風韻的女子為主,可不正是投某人所好么?
只不過,畫被送上來后,正主還沒來得及看,皇帝倒是先拿過去看得津津有味。
“還有回程的路呢。”王爺提醒道。
皇帝聽到這話,
手當即就一哆嗦,將畫冊擱在了一旁,宛若看見了什么洪水猛獸。
隨即,
皇帝又道;
“就與皇后說,朕受了點傷?內傷,對,內傷,得靜養,靜養。”
“這可不成,豈不是說我沒能在上谷郡照顧好你,置你龍體安危于不顧?”
“姓鄭的,還是不是兄弟,還是不是兄弟啊,是兄弟,就得分憂!”
“真的勇士,要敢于面對慘淡的人生,再說了,你這也不算什么慘事。”
“合著你是飽漢子不知撐漢子恐。”
“呵呵。”
“你就不累?”皇帝好奇地問道。
他這后宮里,就一后一妃;
但姓鄭的王府后宅里,算上福王妃就已經有四個了。
王爺云淡風輕地搖搖頭,不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皇帝嘴角勾勒出些許弧度,一聲冷笑,顯然,皇帝不信。
“誰叫你早年時不多鍛煉呢。”
“行了行了,別再顯擺你那五品絕世武夫高手的實力了,還真有臉一直得瑟這個。”
“跟別人,沒法得瑟,跟你這個不入品的,豈不就顯示出差距了么?”
馬車,停了下來。
皇帝和王爺下了車。
劍圣在不遠處坐著,魏公公則伺候在邊上。
薛三與樊力正在準備著叫花雞,
阿銘則在擺酒杯;
更外圍,還有一群沒穿錦衣的親衛正在游弋。
皇帝東巡至渭河后折返,途徑奉新城,接上了皇后與太子,鑾駕啟程歸京;
但實則,皇帝本人則和平西王爺以一種“微服出巡”的方式,走另一條路,向西來到了望江邊。
有鑾駕在,皇帝偏不坐,他就是要玩兒。
“唉。”
皇帝席地而坐,感慨道:
“姓鄭的,這次一別,也不曉得下次見到你得是什么時候了。”
王爺也在旁邊坐了下來,道;
“說不定是你彌留時,等到了我率軍入京,然后你躺在龍榻上,握著我的手,對我托孤。”
皇帝對著平西王翻了個白眼;
王爺繼續道:
“按照你的性子,說不得那會兒還會假惺惺的來一句,若是太子不可扶,你可取而代之。
看似大方,實則臨死前再利用咱倆的矯情堵我的路。”
“我說,姓鄭的你想得這么深遠的么?老子的后事也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戲碼不都這樣演么,你放心,真到了那一天,我盡可能會來晚一點,慢一點,讓你死撐到最后,等到魏公公驚喜地喊一聲平西王爺來了,你正好閉眼,省得看你人之將死還要再演戲。”
邊上正在鋪毯子的魏公公聽到這話,身子微微抖了抖;
好在,魏公公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皇帝與平西王之間這種比當年先帝和兩位王爺之間更可怕的肆無忌憚。
“姓鄭的,咱說點兒實用的,前頭就是望江了,我過了江和鑾駕匯合后就得成朕了,有些話,日后在信里說真沒現在人對著人說合適。
魏忠河,讓開。”
“是。”
魏公公讓開,其先前鋪好的毯子上,畫著的,是諸夏地圖。
“我每天可是都用這床毯子入睡,這就是時刻提醒自己未完成的大業。”
皇帝指著毯子有些自豪地說道。
王爺則好奇地指了指角落里的一處潮斑,
“這兒……”
“不要在意這個。”皇帝“老臉一紅”,當即又拐回了正題,“咱們先具體地拿捏一下章程。
我估計,再有個五年,基本能實現先前虧空的彌補了,燕晉百姓的日子,也能恢復如初,哪怕沒什么積蓄,哪怕也沒安定多久;
但已經足以應付起一場對外的戰事了。”
“前提是,能打贏。”鄭凡提醒道。
五年的積攢,是足夠戰事開啟了,但戰爭的頻率,還是太高了一些,剛建立起來的看似穩定實則脆弱的民生,很快就會因為新一輪戰事的到來遭受極為嚴重的破壞。
但這樣不是不能打,
正如先帝在時那連續的多場對外戰事,基本都是這般打下來的。
前期苦,但只要能贏,軍隊能得軍功,朝廷能得地盤,以戰爭勝利的方式獲得收益,還是能支撐起這套循環的。
就像是爬坡到頂峰,下坡時,就順暢了。
大燕最大的問題就是先前三國大戰時,
南門關那里糧草都中斷了,
這就意味著大燕國力貧乏到連上坡推的那一下都已經無法完成的地步。
“對,所以先一口氣直接滅掉哪一個,并不現實。”皇帝看著王爺,“所以……”
王爺伸手在身前輕輕一揮,
道:
“可以先削半個。”
“啪!”
皇帝伸手,在王爺手上拍了一下,
道:
“對。”
鄭凡清楚,皇帝之所以又忽然提起這種大戰略上的話題,是因為皇帝在得知自己身體狀況后,不得不對此進行修改了。
說是自私也罷,說是貪慕青史之名也好,
總之,
皇帝是不樂意自己只是單純地做一個守成的帝王,為下一代去鋪路的。
雖說當年在當皇子時,皇帝曾很多次埋怨過他父皇做得實在是太多了,對后輩也實在是太過不信任了。
人嘛,
哪怕是皇帝,
也離不開一個雙標。
“先削掉哪半個?”皇帝問道。
“誰也不清楚五年后的天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模樣,不過,我更傾向于,先對乾國動手,楚國,有我的老底子可以壓著;
而且,乾國也肥。
啃下三邊,拿下乾國北方半壁江山,將乾國打得劃江而治成為南乾,到時候是進一步啃它剩下的肉還是在此基礎上去對楚國下手,就能從容很多了。”
皇帝卻搖頭道:“但我覺得,乾國這塊肉一直都很嫩,要是能先解決掉楚國半壁,再回頭時,就能從容更多。
就像是父皇那樣,先把最難的刺頭給拔掉,把不那么難的,再留給子孫。”
“姬老六。”
“嗯?”
“是你身子有問題,不是我身子有問題。”鄭凡瞥了一眼皇帝,“五年后,到底該怎么打,還得我來決定。”
“這不廢話么,肯定是由你來掛帥啊。”
“所以,這方面就不用再爭了,安心存糧安心搞定民夫后勤就好。”
“你就不能對病人客氣一點?”
“需要么?”
“不需要。”
“這不就對了。”
“但你哪怕做做樣子,我再拒絕,這樣我心里也舒服一些。”
“矯情。”王爺不屑道。
“嘿,你這烏鴉還好意思說別人黑。”
“談談其他的吧,咱們不可能在現在就決定五年后的大勢走向。”
“好,民生方面,三年時間,恢復基本,再用兩年時間,挑選出可以用的兵馬進行補充和復原,爭取在五年后打算用兵時。
后勤方面、輔兵方面,甚至是戰兵方面,能抵得上當年兩輪的燕楚國戰水平。”
因為燕楚國戰時,組織后勤運作的就是姬老六,所以他對這里面的實際成本很是清楚,他敢這么說,也就是有信心可以做到。
皇帝扯了扯自己的腰帶,
道:
“靖南王當年打國戰的待遇,我給你兩次,如果兩次下來,乾楚這邊還沒能打掉一個半壁……”
王爺接話道:
“那就是乾楚他們,命不該絕了。”
“娘的,就不能是因為你鄭凡廢物么?”
“呵。”
“等回去后,我會把內閣繼續擴大,自父皇開科舉以來,科舉入仕已經有些年頭了,極大的填補了馬踏門閥后的朝堂空白,在此之后,后任皇帝說不得就真得逐漸向乾國那般靠攏,皇帝和官員共治天下了。”
這其實是在為太子鋪路,讓太子登基后,固然所面臨的掣肘會比他老子和他爺爺要多,但局面,會更容易安撫和平穩住。
“荒漠的事,也要再理一理,現在的那個年輕鎮北王過分謹慎了一些,現在朝廷還是需要他再硬氣一點的,至少,得把荒漠的死灰給進一步地壓住,讓朝廷好從容地騰出手來應對接下來的統一戰爭。”
“嗯。”鄭凡點點頭。
“不出意外,許文祖還能再在穎都太守位置上干個兩年,等第三年時,我會把他調回京里,轉入內閣。
一年時間熬一熬,兩年以內,讓他至少坐到次輔的位置上。
你覺得呢?”
許文祖本身是有這個資格和能力的,最重要的是,許文祖和鄭凡的關系極好。
“你拿主意吧。”
“這不是我拿不拿主意的事,你姓鄭的又不愿意和我一起殉死,我得安排好最壞情況下,我先走了,可你還活蹦亂跳的時局。”
鄭凡搖搖頭,
道:
“沒這個必要的。
你安排得好與不好,等你兩腿一蹬,我想干什么,壓根就沒人可以阻攔。”
現如今,姬家的皇帝能夠依靠大義,依靠老底子,在不爆發撕破臉的沖突時,于明面上形成對晉東平西王府的壓制。
畢竟,晉東的地盤就這般大,人口就這般多。
可問題是,在鎮北軍衰落,靖南軍早就和平西王眉來眼去的前提下,再算上晉東鐵騎在大燕軍神率領下的戰力,最樂觀的人,怕是也只對朝廷估算出個五五開的把握。
而一旦皇帝駕崩,換上新的年幼皇帝……
朝廷,真的就可以直接躺平了。
“姓鄭的,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傳業好歹喊了你一年的干爹。”
“這不是溫柔不溫柔的事,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行行行,行行行,直娘賊,當年父皇拔刺兒時,怎么就沒把你給拔了,反倒是給我留下這大燕最大的一個刺頭。”
“哈哈哈哈。”王爺放聲大笑。
“不過,鄭凡,說真的,我要是哪天真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我會留下一道旨意,你就進京吧,幫傳業穩定局面,當攝政王。
他們孤兒寡母的,我放心不下。”
“扯遠了。”
“嗯,我這邊說了,你這邊呢,五年,五年時間里,你晉東能發展到什么程度?”
“十萬可以隨時抽調出來不影響駐防局面的鐵騎,外加十萬輔兵可以自帶。”
頓了頓,
鄭凡又道;
“糧草軍需后勤,可以自給自足。”
皇帝開始掐著指頭算賬,
道:
“也就是說,若是五年后選擇對楚開戰的話,你丫的光戰兵就能拉出來二十萬?”
這么算,是因為一旦決定先對楚動手的話,那么因為要調動大量的野人仆從兵,雪海關的駐軍可以大半調出來,同時,鎮南關、范城、奉新城等各地的駐軍,都將抽出,全方位地對楚用兵。
簡而言之,只要前頭打贏了,家就完全不用擔心了,所以,壓根就不用守家,晉東兵馬全部上牌桌。
“差不離吧。”鄭凡點點頭。
這是瞎子和四娘給出的預測,鄭凡相信這兩位。
而且,真到了打國戰搏命時,晉東這套類似八旗制度的體制,近乎可以實現全民皆兵的狀態。
二十萬是正軍,至于輔兵仆從兵,其實能夠更多。
當然,這也是賭上一切了,一旦沒打贏,不僅晉東自己的生態將面臨崩盤,甚至可能導致這塊要地四面局勢上的糜爛。
“還是你會弄。”皇帝感慨道。
王爺不置可否。
“這樣算一算,兵馬,是夠用的。”
王爺只得開口道:
“大燕,從不缺兵馬。”
“我懂我懂,我盡力,我盡力,放心吧,真到那時候,我就算把我身上的油煉出來,也會支援好你在前頭打上富裕仗。”
“呵。”
“其實,五年的時間,也足以發生一些令咱們可以期待一下的變化了。
楚國那邊,謝家的一枝獨秀,看似很乖巧,但實則能真正乖巧到幾時?
咱們一直不動手,一直積蓄著力量,他們內部,可能也會出問題。
那位楚國同行怕是很難受,繼續對已經沒落的貴族下死手嘛,怕他們真的徹底狗急跳墻,不下死手嘛,就只能繼續拖著。
至于乾國那邊,其實更值得期待了,你破了他的上京城,讓那位官家威望已經大降了,再加上乾國百年的重文抑武,這幾年又在我大燕的外力脅迫下大肆提升武人地位,很容易會出現失衡的局面。
相較而言,
一場三國大戰結束后,
內部最團結最眾志成城的,反而是我大燕。
挺過了最難的那一道關卡,
才懂得父皇給我留下的攤子雖然破是破了點,但真的穩。”
“嗯。”
叫花雞好了,
魏公公親自幫忙撕開,
皇帝和王爺一邊吃雞一邊繼續聊了許久。
然后,
似乎是該聊的都聊完了,
連日頭,
都開始偏西了,
彼此之間就這般靜坐的時間,都超過了半個時辰。
皇帝忽然將面前的酒杯推翻,
說道;
“姓鄭的,老子交代了這么久的后事,你居然就這般認了,你大爺的,老子還這么年輕,老子才當上皇帝沒兩年,老子這輩子,真他娘的虧啊!”
皇帝隱藏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了。
這個情緒,自奉新城王府瞎子幫其檢查龍體時初現雛形,雪海關城墻上被掀開,然后一路行進最終到這里,即將過望江歸去時,徹底被引燃。
皇帝很悲哀的是,
他清楚,
等過了望江,不在姓鄭的面前后,他根本就無法再去找第二個人去排解自己內心的這種情緒了。
連皇后,也不行。
王爺扭頭,
看著臉色因憤怒而泛紅的皇帝;
“在父皇臨死時,我就對父皇說過,我不會成為像他一樣的皇帝,他是真的狠,我狠不起來,我對自己,也不夠狠。”
王爺很平靜道:
“我說過,可以治的。”
“開顱?我也說過,我不可能做這種治療法子,再說了,五成成功的可能,太低了,實在是太低了。”
“哦。”
“然后呢?沒了?”皇帝問道。
“你拒絕了。”王爺回答道。
“憑什么每次都是你矯情,我想要矯情一下時你都不愿意配合搭理我一下!”
“因為沒功夫。”鄭凡說道。
“沒功夫?”皇帝的臉,有些猙獰,“老子都要走了,你跟我說沒功夫?你這沒良心的狗東西!”
“嗯。”
鄭凡點點頭,
然后,
站起身,
一同站起來的不僅僅是身形,還有另外的一道氣息。
與此同時,
近處的魏公公,遠處的劍圣,馬上抬起了頭;
正在那兒吃著叫花雞的樊力和薛三則立馬瞪向了這里,一直默默喝酒宛若不沾染人間塵埃的阿銘也一下子晃出了酒杯中的酒水;
王爺起身后,
拍了拍蟒袍,
又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發出一聲感嘆:
說我沒良心?
賤人,
老子忙,
還不是為了你?
這一刻,
平西王入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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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凡卡在武夫五品之境的位置上,已經很久了。
從最早時,魔王們就清楚,自家主上的體質,和那些廢柴什么的,沒關系;
主上的體質,還是不錯的。
當然,和那些真正天之驕子肯定是沒法比,但丟江湖上的話,也能冒個小頭出來。
早先時候,鄭凡剛開始走武夫這條路時,因精進很快,還曾引起過不少人的注意,但后來伴隨著鄭凡身份地位的不斷提高,兵馬越來越多,身邊的貼身護衛也越來越多后;
世人,已經不再怎么拿平西王本身實力說事了。
對于廟堂之上的人而言,更看重的是他麾下的晉東鐵騎;
對于江湖人士而言,更看重的是他身邊諸如劍圣這般的存在;
對于百姓們而言,
嗯,
燕晉之地的百姓對平西王個人武力的評價,早就是不遜當年的靖南王了,一場大戰結束后,茶館說書的動輒就喜歡講平西王爺大戰誰誰誰三百回合直打得山崩地裂水倒流的故事;
他國民間,則因為震懾于平西王的戰績,將其比作魔鬼,每頓飯恨不得生吃兩對童男童女的那種,自然不會吝嗇在其個人武力上下筆墨;
不過,只有平西王身邊的人才真正清楚,平西王本人對境界的執著。
因為從蘇醒以來,
鄭凡本人就背負著一人修煉全團進階的希望。
劍圣是知道鄭凡不管什么時候,都每日堅持練刀鍛煉體魄的,這份堅毅,沒有因為其身份地位的變化而產生偏移;
這里自然也就平日里只要不是出征,王爺在王府里也很閑的原因在,不抽出個小半天來練武,會顯得更閑。
只是,五品之境,其實相當于是傳統意義上的“武夫巔峰”了;
再想往上,其實就真不是師傅能教授得了的了。
有時候,靠的就是充分到不知道何時是頭的積累,再加上那么一絲恰到好處的氣運。
也就在這會兒,
鄭凡終于靠著一股子意氣,沖破了境界上的阻滯,步入四品武夫的境界。
而在這一刻,
在場的仨……確切地說,是四個魔王,一下子就都激動了起來。
越往上,可謂一品一世界;
對應魔王們而言,則相當于他們能跟著恢復更多的實力,因為比例基數在這里擺著。
最簡單的算術題就是,
正常情況下,
跟著主上升到五品的魔王,可以靠著自己豐富的經驗以及諸如血統等特殊能力,去和正常的四品高手打個有來有回,出其不意之下,還有希望切下對方腦袋;
而要是能跟著主上升到四品,
也就意味著魔王們擁有了對應三品的實力。
三品,
在這個世界上,
撇除掉劍圣這種情況的存在,再撇除那些興許還在隱世的存在,已經算是天花板的層次了。
擁有不遜三品實力的強者,只要不是去故意作死,哪兒其實都能去得。
阿銘馬上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在這種氛圍下,
他無法繼續維系那種優雅與淡定;
甚至,這次喝紅酒時,連舌尖都懶得去多觸動幾下盡可能地多品味這美酒的滋味,因為舌頭接下來得留力下來去舔更重要的事物。
薛三激動得雙手握拳,恨不得要叫起來。
樊力眼睛瞪得像銅鈴,
隨即,
又想到了一件事。
這時,恰好三爺驚喜道:“阿力,看見沒,主上進階了,進階了!”
“嗯,我們落后兩趟了。”
“……”薛三。
三爺發出一聲嘆息,
但很快又提起了精氣神,
道;
“沒事,這說明咱們進步空間,比他們大。”
……
皇帝看著鄭凡,有些疑惑道:
“進品了?”
“嗯。”
“不是,姓鄭的,合著你剛剛那一幫鋪墊,就為了讓我在歸京分別前,再看你得瑟一下?你是硬生生地憋著到這時候才進品的么?”
王爺伸手,放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然后,
發力。
“我……”
皇帝身形一個趔趄,而后就被王爺提了起來,身子完全失去了平衡。
魏公公雙手下意識地翻轉了兩下,胸口一陣起伏,但終究還是沒選擇出手。
“姬老六。”王爺開口道。
“你要干嘛?”
“其實,我不是很想你死,哪怕你死,也別死得這么快。”
“哦,放我下來。”
鄭凡沒撒手,
繼續老鷹提皇帝。
“半年吧,最多半年時間,我派人,或者我親自去一趟京城,幫你治病。”
說完,
鄭凡撒開了手。
皇帝落地,雙手向前一撐,穩住了身形至少沒摔個狗啃泥。
當世間,怕是只有平西王才敢對大燕皇帝這般舉止。
皇帝站起,
轉身,
對著鄭凡的膝蓋就是一腳踹過去。
然后,
王爺抬起腿,
雙方腿砰腿。
“嘶……姓鄭的你大爺的,你居然還敢還手!”
“噗通!”
皇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腿那位置,已經紅腫。
作為一個普通人,和一個四品武夫對腳,結果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魏公公站在那里,依舊不動。
還是那話,沒過望江前,平西王想弒君,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沒理由在此時去當著平西王的面去護駕。
只不過,看著自家主子被這般欺負,心里還真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主子似乎還有些樂在其中的樣子。
鄭凡蹲下來,
把臉湊到姬老六面前。
其實,
幫姬老六治療,不是沒有辦法,甚至也不是沒有提升成功率的辦法。
那就是讓參與手術的魔王們,
他們變得更強!
這樣,手術自然就能更安穩地做成,而讓他們變強的唯一途徑,就是自己進階。
鄭凡還真沒有故意卡在這時候來進階;
只能說,姬老六的“遺言”和“安排”,把情緒和氛圍烘托到了那個層次后,自然而然地給予了自己一個契機。
自己總是能讓劍圣陷入頓悟,不容易,這次終于自己抓到了一次機會,效果,還不錯。
看看自己為了他的命,都這般上心辛苦了,結果這貨還不領情,真欠打。
姬老六一邊揉著小腿一邊沒好氣地瞪著鄭凡;
“半年。”鄭凡再次道。
“姓鄭的,我說過了,我是皇帝,我金口玉言,口含天憲,我說了我寧愿要那實打實的五年,也不想拼著暴斃的可能去謀求更多的歲月,我……”
“半年后,就不是五五開了,可能是八二開,甚至是,九一,更可能是,就像是感染風寒,很多人什么事兒都沒干,就自己好了,很多人喝了很多藥,最后還是一命嗚呼。
如果是這樣的話,
你還不愿意治么?”
皇帝沉默了,
下意識地咽了兩口唾沫;
“你說的……是真的?”
“呵。”
“如果這樣的話,我……朕……我好像,可以試試。”
當成功率只有五成時,和拋銅錢沒什么區別,在這種概率下,皇帝是不可能去賭的;
但當成功的可能可以達到壓倒性優勢時,所謂的零和一,就不適用了。
因為真走大霉運的話,你喝口水都能嗆死。
而鄭凡之所以要等半年,是因為他需要花費時間,和魔王們一起,把他們的境界也提上去。
魔王的進階早就不似以前那般簡單了,現在還有一半落了課,想補回來,也不可能一朝一夕。
只能說,半年是個最長期限了,萬一小六子腦子里的那顆瘤子,惡化了呢?
“姓鄭的,其實我一直都信你說的話,真的。”
皇帝盤腿坐在地上,
“你說我命不久矣,說我最多十年很可能五年,你說治療的法子也就五五開,你說半年后能更有把握;
你說什么,我都信;
哪怕你說的病,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就是信。”
這或許,就是人設的力量。
鄭凡是一個很懶的人,一個很懶的人最不喜歡做的事就是脫褲子放屁。
所以,無論他說的多匪夷所思,自己多難以理解,皇帝的第一反應就是……好,我信了。
“其實,挺好。”皇帝抿了抿嘴唇,“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有你在,哪怕你在晉東我在京城,但心里總能有個伴兒。”
“我不想你走得那么早,是不想耽擱了掃滅乾楚的計劃。”
“是是是,我知,我知。”
皇帝有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這會兒,魏公公終于能夠近身攙扶起自家主子了。
“姓鄭的,有時候我會想象一下,如果那一次去鎮北侯府送賀禮時,沒遇到你,這大燕,會如何?
很難想象吧?”
鄭凡很想說,可以想象;
你掛了,
然后你兒子上位,
然后你兒子看樣子,也沒擋得住被傾覆,估摸著被天天親手殺了。
大燕亡了,
幾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了。
這,
是我不出現的結局。
“丘八,一般是不信命的,對吧?”皇帝繼續道,“朕,其實也不信。”
皇帝被魏公公攙扶著上了馬車,一半錦衣親衛跟隨著馬車繼續護送皇帝過江。
馬車開始行駛時,
皇帝掀開了車簾,
手里夾著一根煙,旁邊魏公公正有些生疏地打著火折子幫忙點著。
皇帝扭過頭,
看著站在外頭的鄭凡,
笑道:
“朕不信命,是因為朕覺得,所謂的天命,沒你姓鄭的來得精彩!”
皇帝走了,
馬車走了,
隊伍走了。
鄭凡則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貔貅湊過來,輕輕蹭了蹭鄭凡,這是在詢問是否要返程回家。
鄭凡沒上它的背,
而是伸手從它那特制的鞍子上,拿出一套棋盤,
隨后,
對著站在不遠處的劍圣喊道;
“老虞,陪我下一盤。”
……
篝火升起,
棋盤擺好;
今夜,星光璀璨;
平西王強拉著劍圣,足足下了十把五子棋。
等到第十把分出勝負后,
王爺才雙手后撐在地上,長舒一口氣,似是放下了一些擔子。
“因為皇帝的病?”劍圣開口問道。
王爺搖搖頭,道:“是,也不是。”
“你和皇帝的感情,是真的好。”
“其實我這人,很涼薄。”
“有么?”
“有。”
“那這次呢?”劍圣一邊收拾著棋盤一邊問道,“今日的感覺,怕是有我當年在雪海關前出劍時的意味了。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熾熱的感情,能把你逼到這一步。”
“不僅僅是感情,就像是這盤棋。”
王爺伸手指了指還散落在棋盤上的黑白二子;
“棋如人生,棋盤,又像是早就劃分好棱角的宿命。”
“是五子棋。”劍圣再次提醒道。
“一樣的,一樣的,不用在意這些細節。”
王爺仰頭,看著星空,
“老虞,你有沒有那種時候,就是覺得自己宛若這棋盤上的棋子,一切的一切早就被天意注定的感覺?”
“沒有。”
“……”鄭凡。
劍圣年幼時,和弟弟相依為命,后得師父,入劍門,自此快速地崛起。
閑來時江湖走走,去楚國找造劍師要一把劍,去燕國北封郡找李良申比武切磋,好不逍遙;
就是連所謂的“皇帝”,也殺了不止一個了。
江湖逍遙,他是真做到了。
有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若是你武功足夠強,至少在江湖這塊地方,真的可以做到隨心所欲了。
“配合一點。”王爺提醒道。
“硬要說有,那大概就是進盛樂城之后了吧。”
進盛樂城后,
自己的生活,似乎就成了這棋盤上的棋子;
有了各種各樣的羈絆,總能被一個人說動,偏偏那個人臉皮,又極厚;
但這些羈絆,是他自己選擇的;
棋子在外頭逍遙自在久了,還真有些想念這古樸棋盤的這小小一方天地。
“我其實是在與天斗,老天爺,似乎有些看我不順眼的樣子。”
劍圣提醒道:“不是有些,是很不順眼。”
“所以,既然這樣,那我就越是想和他反著來,老天爺想讓誰死,那我就偏偏讓誰活著,反,就反他個徹徹底底。”
王爺拈起一枚黑棋,
舉起,
對著天空,
瞇了瞇眼。
劍圣笑道;“可棋子,最終的歸宿,還是在這棋盤上。”
“哈哈哈哈……”
王爺大笑了起來,
少頃平復,
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痕,
道:
“可我,偏偏本就不屬于這張棋盤。”
……
不遠處,同樣圍著篝火坐著的薛三、阿銘和樊力,正在小聲商量著對策。
薛三道:“我覺得接下來,主上為了救那個皇帝,應該會花費很多的時間,就盯著咱們幫咱們晉級。
做手術,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薛三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當主上有了更為強烈的主觀能動性后,事情,應該會被降低難度才是。
“我可以控制血液流速,還能完成輸血以及各項指標的把控。”
阿銘覺得,自己也應該有些用處。
一個手術室,大家往上湊唄,這一輪升級,顯然是誰能在手術臺上占一個位置,誰就更有優勢。
樊力一拍腦袋,
道:
“俺也可以。”
薛三和阿銘一同看向樊力,
三爺更是直接笑道;
“你這憨貨能干嘛?”
樊力將放在膝蓋上的斧頭拿起來,
輕輕一揮,
道:
“俺能開顱。”
……
皇帝的歸京,并未對奉新城帶來什么實質的影響。
奉新城的軍民,依舊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
當框架和細節都已經提前鋪陳到位后,整個晉東,都進入到了一種快速地復蘇與運轉之中,與此同時,開始吸引四面八方的各族人,進入其中,成為這運轉的一部分。
在翠柳堡時,只是一個起點,在盛樂城時,只是個試點,在雪海關時,只是一幅藍圖;
等到了奉新城后,
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步轉化為現實,凝聚出,真正的氣象。
瞎子穿著一身藏藍色的長衫,站在城垛子上。
不遠處,是歸來的主上一行人。
四娘站在瞎子身側,平日里,很少看見四娘抱著自己親兒子的情景,絕大部分時候,是真的就很灑脫地丟給魔丸和福王妃在帶。
“瞎子,皇帝這次東巡,效果似乎很不錯,對姬家而言。”
瞎子點點頭,道:
“無所謂了,我已經把心思放在你兒子身上了,以小看大,你兒子成年后,是不會甘心屈居于人下的。
在這個前提下,或者在這段時間里,先將諸夏統一,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棋盤大一些,下棋,或者掀棋盤,才更刺激。”
“呵呵,你也是退讓了呀。”四娘笑道。
“主上畢竟是主上呀,咱們做屬下的,怎能真的忤逆他的意思呢?”
這時,
隊伍已經在進城了,屈培駱帶著巡城司甲士負責城門口的秩序。
薛三和樊力,很是興奮地坐在馬背上手舞足蹈。
“看他們這么高興,連阿銘喝酒的動作,都有些輕佻了……”瞎子笑了,“怕是,主上升四品了哦。”
四娘也留意到了這個細節。
不過,她是不慌的,作為主上的妻子,而且還是主上兒子他娘,她的位置,早就超脫于其他魔王了。
但,
當四娘準備轉身下去迎接自己的孩子他爹時,
又停下了腳步,
背對著瞎子問道:
“皇帝的手術,真的是五五開么?”
瞎子伸出一根手指,
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道:
“皇帝腦子里的這顆瘤子,是良性的,而且位置極好結構很安全,所以手術難度,并不高。”
“你在玩火。”
“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既然本質是零和一,
那到底是五五開還是其他幾幾開,又有什么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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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至;
前陣子,
平西王府一連下達了數道任命,初聞稍顯出乎預料,但細琢磨之下,除了密集且倉促了點,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首先是原本負責奉新城內部守備之責的屈培駱,被調去了鎮南關一線開始著手組建楚字營,一同給予他的,還有數目不少的標戶資格;
昔日的屈氏少主,終于又得到了再次飛出去一展宏圖的機會。
隨后,是金術可升任王府治下衛將軍,正式確認了其在平西王府軍中僅次于梁大將軍的軍中第二號人物的地位,編整新軍。
這一條下面還附帶著一則,掃了半年地的柯巖冬哥,終于帶著自己一同掃地的部下,被派遣到了玉盤城,做起了玉盤城總兵;
玉盤城的軍事政治地位自然比當年的雪海關要差多了,不過,總算是又有了一個新的開始;
而原本的玉盤城知府孫良,則從玉盤城知府的位置被調回奉新城,任督造。
當然,他只是個明面人物,事實上,孫氏兄弟,一直是以孫瑛為主導。
另外,王府下轄兩個左右衙門,則由陳道樂與何春來,負責出面擔任掌舵人。
這倆衙門分別下轄著許多各方面的職能衙司,掌握著這倆,可以說掌握著整個晉東的經濟民生,再算上“孫良”,這仨人在當地百姓口中,被稱為王府下面的三駕馬車。
而且,這三位都是晉人,一定程度上來說,無論是從素質還是從距離亦或者是從吸收難易程度上來講,既然平西王府的大本營在晉東,那么吸納晉地的精英,無疑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選擇。
在晉地其他地方,依舊保持著燕官和晉官搭配,且往往燕官為主晉官為輔的背景下,晉東,可以稱得上是晉地精英魚躍龍門的首選。
總體而來,這一系列的人事變動并未讓外界太過意外,因為就連當地百姓也有所耳聞,王爺麾下亦或者叫王府內真正掌握著實權的,是王爺座下的幾位先生,這些先生一個個的都有驚世之才,從很早時就跟隨著王爺起家到如今,且這些先生似乎不在乎什么虛名,基本不在外頭掛職封爵。
這的確是真的,這在王府上層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甭管你官職多高,軍權多重,見到先生,也得躬身問好。
所以,外頭的旗面兒再怎么換,實則王府還是那座王府。
然而,
這一次,
真的不一樣。
…
“夫人。”
“夫人。”
陳道樂與何春來站在王府簽押房內。
坐在邊手位置上的,依舊是月馨,但坐在首座上的,卻不是四娘,而是熊麗箐。
熊麗箐看著面前堆得滿滿的折子,
深吸一口氣,
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
對站在下面的陳道樂與何春來道:
“勞煩兩位大人再多飲兩盞茶,耽擱一下功夫。”
“是。”
“是。”
二人馬上坐了下來。
他們是來交接最近半個月文書進行審閱的,這是風先生在時的傳統。
但很顯然,熊麗箐雖然上手了這些工作,但也僅僅局限于可以保持這套體系在她這里不卡殼,至于說給予什么指導性意見,她自知沒這個水平,也不敢去恣意發揮。
一想去年姐姐懷孕時,還在搞什么銀票、債券、鑄幣這類極為繁瑣的事務,同時還做得井井有條,熊麗箐就有種窒息的感覺。
所以,姐姐到底是姐姐,不愧是曾親自將自己抓進來的人。
陳道樂與何春來真的就坐在那兒開始喝茶了,他們得按照以往的習慣,在匯報工作時,進行一段時間的“商議”。
雖然這是在浪費時間,但確實需要浪費。
因為大家伙得盡力地維系這個局面,以免讓外界得知,那些位先生們,此時竟然不在王府,不在奉新城……甚至,可能還不在晉東。
不僅僅是先生們,王爺也不在。
一想到這倆月以來的膽顫心驚如履薄冰,簽押房里的眾人,就身心俱疲,但還是得繼續咬牙撐著挺下去,挺到王爺和先生們回來。
好在,
現在一無戰事,二則是發展規劃,從詳細到大方向,都早早地就定好了,所以,他們只需要按照原本的流程去填鴨就行,平西王府早就建立好了一整套運行良好的體系,這也算是減輕了他們負擔了。
茶喝完后,
陳道樂與何春來告退離開,
出去時,
恰好看見孫良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孫瑛一同出來。
大家伙見面,相視一笑。
風先生不在,北先生自然也不在,大家這是一起來“浪費時間”的。
……
簽押房內,
熊麗箐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對著坐在身側助理桌上的月馨,苦笑道;
“好累啊。”
月馨笑了,這位夫人每天都得喊好幾遍累。
“我想回家帶孩子,不想出來管家了,以前在宮里還挺羨慕我熊氏歷史上的那些監國太后的,這真上手后才知道并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月馨回答道:“夫人,若是可得悠閑,誰又愿意在外勞作呢。”
“是啊,以前不忿,為何我們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女人就不能闖蕩出自己的事業來么?
這會兒才明白,其實老爺們兒也挺喜歡待家里不出門的,應付外頭的事兒太累太麻煩,還是待家里頭舒坦。
無非是,多了一層心里頭的負擔罷了。”
說著說著,
公主自己又笑了,
“所以,倒是咱們王爺從一開始就看破了。”
“呵呵呵。”月馨配合著一起笑了起來。
在外人看來,平西王爺應該日理萬機;
否則,晉東怎可能有這蒸蒸日上之局面?
實則,平西王爺最喜歡宅家里,陪孩子玩,每次出門需要換正裝時,都是一臉的不耐。
“就是不知道王爺和姐姐他們到底還要在外頭玩多久。”熊麗箐嘆氣道,“哪里有這樣子的嘛,偌大的基業,說丟就丟下了?”
“應該是有重要的事的。”月馨說道。
“這我當然清楚。”
熊麗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參茶,道:
“還好下面人都規矩,那幾位管事的大人做事也沉穩干練,最重要的是,梁將軍還在,金將軍的話,王爺說過,金將軍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其他事,可以暫時交給他人,這不影響什么,但軍權,片刻不得離身。
所以,
梁程這次很不幸的,淪為唯一一個留守晉東的魔王。
再配合忠誠的金術可,這兩位掌握著晉東現如今的軍權,晉東之地,就翻不起什么浪來。
“繼續看吧,其實沒什么紕漏,下面人也審核過不止一遍才敢遞上來的,但我這里不過一遍的話,總覺得這家暫管得太不稱職了。”
“夫人說的是,理當如此。”
……
王府后宅;
做完今日課業的天天,正在練刀。
傳授他刀法的,是徐闖。
溫明山的那一派,一直講究個刀劍雙修,雖然一直沒怎么出過真正的江湖大俠,但并非意味著這一派的刀法劍法不行,恰恰是因為他們傳承的刀法劍法都是一絕,這才使得自己無法取舍,刀劍雙修之后再一分精力,故而落得個門下弟子實力普遍比其他江湖大派低了不少的局面。
陪著天天一起練刀的,還有陳仙霸、鄭蠻以及劉大虎。
站在不遠處的,還有劍圣。
劍圣對自己的長子站在那里學刀法,早就麻木了;
還好,
劍圣有其他的指望。
在劍圣身后,有一個很大的嬰兒床。
但床上的大妞和鄭霖似乎并不喜歡看前面哥哥們練刀;
大妞抱著龍淵,
鄭霖則伸手去摸龍淵,大妞不給,鄭霖就伸手拉,倆孩子開始拽了起來。
倒是沒誰哭沒誰急眼,只是本能地再對眼前的事物進行著拉扯。
劍圣伸手,將龍淵從鄭霖手中拉出,給了大妞。
是的,
在這方面,
劍圣“以大欺小”了;
甭管怎么說,大妞是他虞化平的弟子,是正兒八經將會完全繼承他衣缽的傳人;
他又不是當官兒的,需要顧及什么大局觀,他就是寵!
大妞抱回了龍淵,對劍圣笑了起來。
劍圣也笑了起來,
而這時,
鄭霖一臉冷漠地坐在那里,看著劍圣。
他本來和姐姐玩鬧,挺好的;
結果遇到一個玩不起的。
如果鄭霖現在會說話的話,怕是得直接罵出來:真不要臉!
事實上,他也的確很生氣,這位王府的世子,打出生時起,脾氣就不是很好。
這會兒,他眉心的那顆紅痣,也在一鼓一鼓的。
劍圣是清楚這孩子的特殊的,面對這孩子的“氣勢”,劍圣也是微微流露出了些許自己的氣息。
鄭霖的眼睛眨了眨,
下一刻,
扭過了頭。
智慧的最高點,其實是趨利避害。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這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到底有多么可怕。
這時,
劍圣自指尖釋放出一縷劍氣。
鄭霖又馬上扭頭看過來,眼睛睜得大了一些。
劍圣將劍氣輕輕地自嬰兒床前掛著的一塊鐵做的配飾輕輕掃了過去,配飾直接被圓潤地一分為二。
鄭霖看得更為專注了。
劍氣忽然調轉了個頭,向鄭霖沖來。
鄭霖本能地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腦袋,但劍氣又在頃刻間消散。
“咯咯咯……”
大妞又笑了起來。
鄭霖有些茫然地放下了雙手,看著身邊的一切,他舔了舔嘴唇。
站在邊上,本是逗弄小孩玩的劍圣,卻留意到了,這孩子眼里流露出的渴望。
他似乎,很渴望力量。
哪怕他注定出生起,就能成為這個天下最有權勢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但他對力量,有著一種本能地追求。
這一點,
真的和他親爹很不像。
劍圣眼角余光掃了掃四周,
他知道,這里沒外人;
這一次鄭凡出去,只帶了那幾個先生,連他虞化平都罕見地沒叫上一起。
但哪怕孩子爹媽都不在這里,當你萌生出想拐賣人家孩子的念頭時,總是會有些心虛的。
劍圣“吧嗒”了一下手指,
又是一縷純白劍氣自指尖盤旋而出,
劍圣看著鄭霖,
問道;
“想要么?”
……
“嘶……”
一座小寨的院子里,四娘正在幫鄭凡處理著胸口的傷口。
傷口很深,四娘剛剛做好了縫合,現在正在上藥,其實,上藥的過程往往更疼,藥得上到里頭去,一陣一陣的疼反而比縫合時更難忍受。
藥上好了,四娘幫鄭凡披上了衣服。
不遠處,
樊力正在堆著尸體;
薛三正掛在旗桿上,向北面眺望。
瞎子則在一個棚子里拷問著活口;
不僅鄭凡身上受了傷,魔王們一個個地,也能看出狼狽,樊力塊頭最大,身上還沒愈合的傷口也最多,密密麻麻地掛在身上,很是恐怖。
這里,算是范城和楚國勢力的交界處,雙方默認的緩沖帶,外加還毗鄰齊山山脈,去年的三國大戰,導致不少勢力為了避險,不得不進入這塊區域。
再者,和鎮南關那里大肆接受楚國流民不同,范城這里單純的軍事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盤踞在這里的大大小小的勢力極多,儼然一個“惡人谷”的區域。
這里稱大王,那里稱天王的,那些自封什么什么將軍的,反而顯得很袖珍很懂事很低調了。
而這倆月來,
鄭凡就帶著魔王們在這塊區域里進行著歷練。
沒辦法,放眼四周,也就這兒適合了。
今日絞個大王,其實也就幾十號人,明日滅個天王,也就是一窩流寇;
當然,也會遇到硬茬子,比如鄭凡這里就曾遭遇過兩次明顯有楚國正規軍影子的“流寇”,還遭遇到過來自鳳巢內衛的摸底。
這三次,都可謂險象環生。
劍圣不在,錦衣親衛不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虎頭城的那段歲月。
但效果,也是很卓著的。
薛三、樊力和瞎子,都在廝殺之中升了一級。
這是上一次的經驗成果,基本上舍身保護主上再讓主上感動一下,就能生效。
也因此,
鄭凡才必須得硬著頭皮去剛那些硬柿子;
而且,還不能選擇偷襲,最好得堂堂正正地來,就是要追求危險。
光是瞎子他們仨晉級了,收獲就已經很大了,畢竟以鄭凡現如今的地位,想再自然而然地以身涉險,真的很難了;
就是去年在乾國被圍堵時,也有八千鐵騎赴死為其開路,鄭凡本人也沒真陷落到廝殺之中去。
但這并不是鄭凡最想要的結果,
畢竟,哪怕瞎子他們晉級了,那也是補以前的課業,這一輪的課業,還沒找到真正的路徑。
“主上,我覺得咱們可以稍微停一停了。”四娘說道。
“想兒子了?”鄭凡問道。
“其實……不想。”四娘回答道。
“嗯,再看看吧,主要得摸出這一次的門路。”鄭凡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傷口。
升入四品的他,在這段真正的歷練里,倒是也很快地夯實了境界。
偶爾打群架時,腦海中也能浮現出當年沙拓闕石和老田的影子,畢竟,四品武夫,在江湖上已經算是響當當的高手了。
這時,
薛三自旗桿上滑落,
稟報道:
“主上,北面來人了。”
“哪兒的人?”
“好像是咱的人。”
“多少人馬?”
“大幾百騎吧,咱們要避避么?”
之前在這里,不是沒有碰到過范城的哨騎或者扶持的勢力這類的,但都是主動避免了接觸。
畢竟,這次“拋家棄業”地出來,就是為了追求最單純地“刺激”的;
真扯了幾隊兵馬在旁邊保護,就沒辦法達到預想的效果了。
但這次……
“罷了,第一階段目標已經完成了,咱們一個個的也需要調整修養一下,不然真可能把自己玩兒交代了。
你去迎一下。”
“是,主上。”
大概六百多野人騎兵很快就包圍了這個小寨子。
三爺則主動地跳了下去,
沒多久,
野人騎兵似乎收到了命令,開始撤退。
緊接著,騎兵隊伍中有一個身材也不高的身影單獨策馬過來。
等到了寨門前時,他翻身下馬,很是激動地跑了上來,不是野人王茍莫離又是誰?
“主上,主上,真的是你們啊。”
茍莫離很是興奮地跪伏在了鄭凡面前,磕頭行禮。
緩沖區域,雙方看似都不管,實則爭斗在內在;
這倆月忽然出現了一批江湖高手開始在這里大肆動手,自然會引起范城的注意;
一是這批忽然出現的神秘高手只針對親近楚人的勢力下手,二還主動避免和己方接觸,三再看看手下人帶回來的一些尸體上的詭異傷口……
最重要的是,
奉新城到范城往來的書信,似乎換了一個口吻,雖然對方裝得很像,但茍莫離還是瞧出來了,應該不是瞎子親筆寫的;
種種線索下來,茍莫離要是還沒那種猜測的話,也枉費野人王之名了。
“呵呵。”
鄭凡剛處理了傷口,這會兒見茍莫離來了,也只是稍微騰挪了一下身子,笑道;
“怎么,不直接帶兵把我們幾個沖了?這可是一了百了了啊。”
駐扎在范城的,以野人兵馬為主,以茍莫離的能力,自然能將這支兵馬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且放眼整個平西王府系下的駐軍,或許也就范城這里,掌控力和向心力是最低的了。
聽到王爺說這話,
茍莫離沒被嚇著,也沒馬上跪著請罪表忠心什么的,
而是笑呵呵地道:
“主上,小狗子是怕主子已經打算去開客棧了歸隱江湖了,卻沒帶上小狗子,小狗子心里當真是慌得很吶。
小狗子我這兩年在范城里,睡馬廄的次數比睡正屋的次數都多;
下面人以為咱是在克己奉公,做表率;
實則咱就是在提前練習喂馬的手藝,就怕主上您到時候丟下咱。”
“呵呵。”
鄭凡擺擺手,
道;
“行了,讓你的人過來,護送我們先回范城吧。”
“狗子遵命!”
……
入夜,
因為距離原因,外加鄭凡身上有傷,所以并未星夜兼程回去,而是在一條小河邊,立了個臨時營寨。
不過,茍莫離已經派人和附近的范城游騎打了招呼了,倒是不用擔心忽然出現什么成建制敵人偷襲的這種意外。
鄭凡也難得的睡了一個安穩覺,不過,還是在后半夜醒來了。
醒來后,鄭凡就坐在帳篷外,斜靠著樁子,抬頭,看著星空。
不一會兒,
茍莫離就端著一大碗面條和一些小配菜走了過來。
行軍打仗,按照平西王府的傳統,麾下軍隊以帶炒面為主,就是炒熟的面粉,里面和了鹽、油、糖等物。
茍莫離能在這荒郊野外的端出一大碗牛肉面過來,證明他是老早就察覺到自己這幫人的身份,但還克制著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
畢竟,既然自己等人隱藏了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個小小的細節,就足以看出野人王到底是怎樣一個心細如發的角色。
還好,他輸了,還好,自己也把他馴了;
至于白天他所說的客棧養馬的活計,鄭凡覺得應該不是單純地拍馬屁。
人嘛,
風風雨雨得都經歷過了,在山巔看過日出在山谷挨過凍,
現在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總得尋點兒單純精神上的某種慰藉吧。
可能,茍莫離就是將那個當作了慰藉,那個自打離開虎頭城時起,就時常掛在嘴邊的客棧,看似日后會落在江湖不起眼的某處,但實則,
它一直在,
它在心里。
可能,它永遠都不會在現實里出現,自己也永遠不會真的去開它,但心里頭最深處,總歸是有著它的一份位置的,而且,客棧門口的燈籠,還常亮著。
“主上,瞧見您醒了,吃點夜宵吧,夫人在給阿力處理傷口呢。”茍莫離將夜宵放在鄭凡面前,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鄭凡沒急著動筷子,
而是開口道: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里走馬燈似的,看見了以前的很多事兒,有些,是自己親眼看過的,有些,則是聽說過的,但都在夢里,又重新‘看’了一遍。”
茍莫離伸手,開始幫王爺剝蒜;
他知道,王爺是想找人說說話,他正好趕上了,這是他的榮幸。
“在夢里啊,
我一會兒站在田宅里,看著那一夜的血與火;
一會兒又站在了歷天城的侯府后院里,看著坐在門檻上一夜白頭的老田;
一會兒呢,又站在了望江江邊,問李富勝,這些楚奴,怎么還活著呢?
站在燕京皇城城墻上,先帝站在我前面,下面,是一群燕地老者,喊著節約糧食以供大軍開國戰,大笑著跳入了火坑;
站在御書房里,看見了先帝一身銹斑,卻依舊繼續將那丹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郢都的大火,火鳳的嘶鳴以及自大火中走出的白發;
陸家宅院里,年輕的皇子,一刀捅進了自己父親的胸膛,父子倆,像是發了瘋一樣,都在大笑著;
結了冰的望江下面,
數萬陰魂,喊著‘遵侯爺令’,自江底殺出,攪得天空都開始下起了雨。
看見了八千鐵騎,高呼著為王爺開路,坦然赴死。
哎呀,
這個夢,看到的,真多,不過還好,尋常時候做了這種繁復的夢,醒來后怕是得腦子昏沉沉的,大概是染上了風寒;
我這會兒,倒是覺得精神挺舒泰的。
一回頭,
不知不覺間,自己這些年,竟然已經經歷了這么多了,自己都有些嚇了一跳。
狗子,
你是個聰明的,
你猜猜,
我為什么會做這個夢?”
茍莫離陪著笑,猜測道:
“主上,您是厭倦了以前的日子,想歸隱了么?”
“這才哪兒到哪兒吶,還早,還有事情要做,還有承諾要完成,還有一直想看的風景還沒看到。
歸隱,
呵,
心不靜,歸隱到天涯海角也是個屁。”
“嘿嘿。”茍莫離笑了笑,“那主上您是……”
鄭凡伸手,壓住了茍莫離正在剝蒜的手,
道:
“大概就是,
今晚忽然不想用蒜瓣來下面了;
對了,
有煸黃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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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條很筋道,吃起來很爽口,湯也很鮮美;
這意味著茍莫離還帶了不少香料,準備得很是充分。
“主上,煸黃豆咱是真沒帶,不過有些腌生姜,您來點兒?”
王爺點了點頭。
茍莫離拿出一個小布袋,里面包著幾塊腌生姜。
鄭凡也沒需要切,用筷子夾起一塊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剩下的繼續放面碗里。
茍莫離自己捏了一顆蒜,咬了一半,
道;
“其實,主上先前說的話,狗子是懂的。”
“哦?”
鄭凡一邊喝著湯一邊給出了點回應。
“雪原上還好一些,那地兒環境惡劣,人不抱團不爭取牧場,很難熬得過寒冬,相較而言,聚居在天斷山脈里的那些生熟野人,就好過了不少。
吃,也是很難吃得飽的,但但凡想點轍,學一學山里的野獸到處尋摸點兒東西勉強充充饑,真叫天不應叫地無門的想餓死,也挺難。
穿,肯定也是穿不暖的,但哪怕抱點枯枝,尋一處小洞穴,身上沒什么病肚子里也有點兒吃食時,想凍死,怕也不容易。
山里的日子,真的比雪原上要舒坦許多。
而且他們距離晉地很近,一些熟野人的生活習慣,已經和晉人很相似了。
但以前的赫連家聞人家他們,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喜歡進天斷山脈里去捕獵野人,要么是單純地殺戮,以他們的首級作為夸耀軍功武勇的戰利品,要么就是抓為奴仆,變賣出去以此牟利。
當年,狗子我在那里時,也曾很是不解過。
明明山里的野人真的不少,這邊一個部落那邊一個部落的,而且他們的日子比雪原上的同族,要舒服太多,雪原上,每過一個冬天都得凍死一大片的人。
可他們居然就放著這般好的日子,依舊過得任人宰割的生活。
他們哪怕奴顏婢膝于晉人,依舊不會被晉人當作人,可他們偏偏又不敢去反抗。
我就納悶了,
為什么就不反抗呢?”
正在吃面的鄭凡停下了動作,怎么著狗子的這個類比,有點把自己比作那啥的意思?
狗子則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之中:
“一開始,我是怒其不爭,真的是廢物,一群廢物啊,正是因為這樣子的廢物實在是太多了,我野人數百年來,只能蜷縮在極寒塞外角落里茍延殘喘。
再之后,狗子我開始準備做事了。
然后,
漸漸的,
我就明白了。
在北封郡當輔兵偷學鎮北軍兵法軍陣時,那日子過得很枯燥也很苦,很多個晚上,狗子我都是抱著那只繡花鞋入睡的。
其實,郡主那會兒還小呢,小姑娘一個,還沒長大,狗子我念念不忘的,是她吧,但也不是她,只是一個念想。
人在過著那種日子時,總得給自己尋摸點兒什么東西往身上蓋蓋;
不是為了驅寒,只是想要那種被保護的感覺。
那會兒,狗子我經常做著一個夢,夢里,狗子我被鎮北侯爺看重了,他將郡主許配給了我,然后我盡心竭力地做好鎮北侯府的女婿,甚至,還幫老丈人搶下了燕國的皇位,嘿嘿嘿。”
茍莫離又咬了一口蒜,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什么圣族復興大業,什么帶領圣族再度歸還故土,在做那個夢時,就一文不值了,甚至有一種他娘的能有多遠就將它踹多遠的煩躁。
從北封郡回來,又繼續到處走走看看了幾年,再回到雪原,開始著手建立屬于自己的事業。
累,是真的累,有些人蠢得跟頭豬一樣,你還得繼續和他勾肩搭背,不指望他能看在同族面兒上幫你一把,只求不拖后腿。
最早時,晚上一個人躺在帳篷外就像現在這樣抬頭看著星辰時,也想過,要不要就安穩地當個雪原上的小牧場主就行了,幾百個勇士,再拿下一小塊牧場,歸附某個大一點的部族,這日子,也能過得還可以。
娶妻生子,多生養幾個孩子,總能把自己后半輩子給挺不錯地應付過去。
再過陣子,勢力起來后,有一定規模了,也是這樣看著星辰,心里頭就想著啊,自己當個部族首領也挺好。
拿下一塊大大的牧場,麾下數千勇士,可以保持自己的尊嚴,可以設計出屬于自己的部族圖騰,可以傳承給自己的孩子;
等到自己真的成為雪原一霸時,
面對入關的艱難,
也曾這樣一邊看著星辰一邊想著,
不入關了吧,
先悶頭在家里,將雪原一統起來,哪怕土地貧瘠一點,哪怕雪原子民們的日子依舊是以前那樣,但至少我可以立國稱王了,可以封自己喜歡的女人做王妃可以封自己的孩子當公主王子了。
入關多難啊,
多辛苦啊,
晉人真不好打啊,
而且燕人還向晉地打了過來,燕人比晉人更不好打。
至于那些什么對自己追隨者許下的愿,要帶領他們回歸故土去富饒之地,擺脫苦寒與貧瘠,說說就好了,大家那會兒一起高興高興就好,又何必當真呢?
這一賭下去,
萬一輸了,自己半輩子的心血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沒辦法,
司徒毅司徒炯那倆活寶兄弟真的是百年難得一遇,而且司徒家似乎打算直接歸附燕國當國主了。
這次的機會要是不把握住,以后想再入關,真的就是沒機會了。
所以,狗子我還是入關了。
再說前幾年吧,主上您斷了狗子我后路,靖南王直接將狗子我擊垮。
沒了,沒了,都沒了,徹底沒了。
當時想著,要不找機會回雪原吧,找桑虎,看那些舊部,東山再起不可能了,但至少可以把余生給安頓下來,好歹也波瀾壯闊了一把,也該牧羊放馬給自己找一塊安逸點的毯子躺躺了。
但,
狗子還是主動找上了主上,表露了自己的身份。
因為狗子從最開始時就察覺到了,雪海關的這位侯爺,非池中之物。”
茍莫離一口氣說了很多,
最后,
發出了一聲嘆息,
道:
“所以說,主上的那個夢,狗子我是真的能懂,就像是天斷山脈里的那些野人部落一樣,人嘛,都是貪圖安逸的,哪怕面子上再鄙夷這種安逸,卻總是會時不時地被其所勾引到。
但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會沉迷于那種情緒里,無法出來,那是因為他們本身就不行;
像主上您這樣,其實也就是像狗子我這樣;
一覺醒來,靠著這里,看看星星,回憶回憶過去。
疲憊是真的疲憊了,可也就是翻翻,看看,想想,念念;
等這一股子勁兒過去之后,
無非是蒜瓣換成黃豆,哦不,換成了腌生姜;
戳破了天也就是變一變這配菜的口味,
到頭來,
還得捧起這面碗吃下這面、喝下這湯,
為啥?
因為它扛餓!”
鄭凡吃了一大口面,又順下去一大口湯;
張著嘴,
對著面前發出一聲嘆息,
道:
“都說小菜配酒,你這是用話來幫我下面了。”
“嘿嘿。”茍莫離縮了縮脖子,道,“狗子我這前半輩子零零碎碎不少,能讓主上您將就著下一碗面,也是值了。”
鄭凡將面碗放下,
伸手,
放在茍莫離的肩膀上,拍了拍。
茍莫離沒流露出受寵若驚之色,而是神色如常。
“外放出來后,到底是有了以前的氣象了。”
“還是主上您信任,您成全。”
“養馬的本事,別落下。”
“可不敢落下。”
“也不用再睡馬廄了。”
“這……”
“客棧開門做生意不假,但總不至于讓客人睡廂房自己人睡馬廄。”
茍莫離起身,跪伏下來:
“主上仁厚。”
……
在茍莫離的護送下,鄭凡以及眾魔王先回到了范城,不過倒是沒在范城落腳以及公開露面。
雖說以如今之局面,燕國真不怵楚國,但平西王爺要是在范城忽然正式露面,很可能會引起楚人的連鎖反應,相對應的,晉東也得跟著一起調配兵馬;
不怕打,但怕麻煩。
真正的大打在五年后,
這期間就算是想要玩兒什么消耗練兵之舉,也不該是這種純折騰的玩兒法。
晉東往來范城之間,水路已經成熟,故而歸去時和上次一樣,仍是坐船。
一來既然上了歸程,緊一點慢一點,其實就無所謂了,心里頭總歸是踏實了下來了;
二來雖說這次出去歷練,鄭凡本人得到了平日里基本上不可能擁有的真實廝殺機會,夯實了新境界,也讓瞎子、薛三與樊力升了一級,但這一輪的晉級法子,依舊沒有清晰的章法;
一旦回到奉新城主上本人倒還好,魔王們其實大多得俗務纏身,倒不如趁著行船的這陣子,大家聚在一起,再好好琢磨琢磨,爭取抽出一條道道來。
故而,
船上的枯燥歲月里,
主上基本一覺睡到大中午,上午時分,魔王們聚集在甲板上,開著“舔道”大會,總結經驗提出新的猜想;
等到午后,主上醒來,從下午到前半夜,基本是魔王們對主上的“試驗”時間。
沒人感到煩,也沒人不主動,主上本人也很是配合。
可一直等到船出蒙山,已經進入晉地地界駛入望江江道時,依舊沒能成功起一個。
……
“這到底是咱們舔得沒新意還是主上被舔出了抗藥性?”
三爺坐在船舷邊,三條腿迎著江風來回晃動;
瞎子則伸手輕輕揉捏著自己的脖頸,昨晚他陪著主上聊心里話,一直聊到主上入睡,無法,他也只能跟著睡了一會兒;
但因為主上睡床上他睡凳子上,有些落枕了。
“給你貼個膏藥?”薛三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問道。
“好。”瞎子同意了。
薛三自兜里取出一片膏藥,精準地貼在了瞎子脖頸處,搞定后還不忘嘲諷道;
“這次真心話真有用,這些日子四娘一直和主上睡一起,哪可能一點效果都沒?現在四娘連兒子都給主上生了。
再說了,魔丸不也沒動靜么?”
“知道是知道,但總得親自用排除法來試試。”瞎子說道。
“好好好,那咱現在還剩下什么法子?”
“理論上,已經沒什么法子了,這次的閾值,應該是太高了一點,隨隨便便的,可能壓根就夠不著。”
“嘖。”
薛三嘆了口氣,
“日子艱難。”
“手術是沒問題了。”瞎子笑道。
自己和薛三都晉級了一層,實力進一步地恢復,雖然沒能跟上最新的層次,但應付那個開顱手術,問題真不大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的那顆瘤子,長得還那般可愛乖巧。
“還要跑京城一趟么?”薛三問道。
瞎子點點頭,道:“總不可能把皇帝喊出來給他開瓢兒吧?”
后頭站著一直在啃著馕的樊力聽到這話,當即道:
“開瓢兒是俺的活兒。”
薛三回頭對樊力翻了個白眼,
道:
“那咱可能真沒辦法活著走出京城了。”
瞎子沒再繼續打趣,而是估摸了一下現在的位置,道:“明日差不多就可以下船了。”
自西向東走的話,最常走的路線自然就是經穎都過望江走玉盤城后再徑直向奉新城,因為這三座大城,基本在一條線上。
但他們這行人沒必要一直逆流而上去穎都再下船,早早的下船走陸路反而能更快一些。
同時,在東岸不遠處,已經有一支錦衣親衛正在岸上一同行進跟著了,準備接應王爺等人下船護送回王府。
“行嘞,我想我干兒子了。”
三爺說的干兒子,那必然是鄭霖。
一出生就有魔王之姿的世子殿下,本就是魔王們的心頭寵;
反倒是身為親爹親媽的鄭凡和四娘,對這兒子不是那么上心;
四娘是樂得輕松,平日里連奶都懶得親自去喂;
主上大概心里想得更多的還是大妞,誰叫閨女惹人喜歡。
恰好在這時,
對面來了三艘船,船身不大,上頭的人卻不少。
每艘船上都掛著青玄交織的大旗,船頭站著不少身穿白袍手持拂塵等各式法器的男女。
岸邊,則有很多百姓正在圍觀,兩岸稍遠處,還能看見搭建起來的祭臺。
“這是在干嘛?”薛三好奇道。
還沒等這邊派人去問呢,
對面那三艘船已經行駛而來,且對面的船夫也打出了招呼,示意自家這艘稍大一點的船先行靠邊。
“嚯。”
三爺見狀笑出了聲。
晉地地界上,就是天子想讓自家主上的船讓道都得打個商量,其余人,有這個資格么?
眾人現在所在的這艘船,名義上是一艘貨船,老早以前是范家走私運貨的家底,并未掛上什么王旗。
岸邊這會兒行來一艘小舟,小舟上站著一名身著官袍的中年男子,劃槳的還是幾個衙役打扮的手下。
“你們是哪家的貨船,先行讓路,今日請來的是元山門的仙人弟子在此為今年的風調雨順祈福,干系重大,你們先行讓讓。”
此人官職不大,但說話的語氣可謂不小。
這也正常,因為這場儀式是上頭吩咐下來的,今年入夏以來,望江難得的溫順,所以得舉行此等祭祀來感謝老天,希望老天爺繼續給面兒下去。
“元山門是什么東西?”薛三問瞎子。
這時,本是陪著主上多躺一會兒的四娘聽聞外頭的動靜,也走了出來。
瞎子博覽群書,而且還掌管著情報資料,對廟堂對江湖的事兒他一直存在腦子里,當即回答道;
“是一個煉氣士宗門,其老祖當年是乾國后山外門弟子,自后山歸來后創建了這座山門,早年不顯山不露水的,但這幾年似乎發展得不錯。”
“后山?”
四娘聽到“后山”倆字,微微皺眉。
自家主上與后山的梁子,可謂極大。
“介乎于正派和撈偏門的那種,沒出什么大能,但也不算什么下九流,門內弟子皮相不錯,走得是中端路線。”
三爺湊趣道:
“七九八的那種?”
瞎子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道:“差不離。”
四娘掃了一眼這倆家伙,
攤開手,放在薛三面前,道;
“把火信子給我。”
“干嘛?”薛三有些疑惑。
“調東岸的錦衣親衛過來,給這幫甭管真假的煉氣士,都給端了。”
“啊?”三爺嘀咕道,“給你。”
薛三將火信子遞給了四娘,四娘接過來,拔出塞子一扯,火信子竄上空中。
當即,東岸那邊馬上就有馬蹄聲傳來。
訓練有素且忠誠無二的錦衣親衛,隨時都在等待著他們王爺的召喚。
這一動靜,也驚擾到了岸邊的百姓,連那三艘船上正在扯大蘸的俊男靚女煉氣士們也有些慌了神。
四娘又吩咐道:
“咱們船大,傳令下去,直接撞上去!”
下面的人自然馬上尊令,很快,船徑直向前駛去,前方三艘本就距離很近的船在始料未及之下,直接被撞翻了一艘。
薛三一邊穩住身形一邊笑著問道;
“我說四娘,你這還沒當皇后呢,就打算滅絕天下煉氣士了?”
四娘不屑地哼了一聲,
道: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但凡是和后山有瓜葛的煉氣士,無論是真把式還是下九流的騙子,撞上了也就順手殺了就是。
主上曾盟誓,日后必然踏平后山。
我這只不過是在替主上預先收收利息罷了。”
在撞擊時,自家船身也開始了晃蕩。
不一會兒,
王爺捂著額頭暈乎乎地走了出來,估摸著是磕到了;
但四娘先前說的話,
卻清楚地落入他的耳中。
下一刻,
四娘身上的氣息猛地提升!
薛三、樊力當即瞪大了眼睛,
三爺馬上掏出匕首,
樊力馬上舉起斧頭,
直接跳下了船,
“臥槽,砍死他們!”
瞎子倒是沒跟著一起打雞血一般跳下船殺人去,
而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所以這次,是志同道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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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在寫一個關于“田無鏡”的番外,過陣子應該可以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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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不好,剛寫好的這章得大修,發不了,大家早上起來看吧,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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