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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尷尬,
這一刻,
他覺得自己不該從湯池里站起來;
他應該在池底,不應該在池里。
但,
李飛舔了舔嘴唇,
最終還是拱手道:
“為國分憂,自當如此。”
他答應了;
他是作為當代鎮北王,答應了這個調動。
李成輝曾經與李良申一起攜本鎮護衛過京畿,名義上是當年老鎮北王送上去的嫁妝。
上次三國大戰的局面下,乾國三邊那里雖然沒爆發過什么大的戰事,但彼此之間劍拔弩張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
所以,李良申現在算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二人一起撐起了大燕在銀浪郡的防御。
后來京畿之地的再整頓,禁軍的重新編練開始,李成輝在留下了一部分本部精銳后,率部回歸北封郡了,其目的,也是為了支撐起新鎮北王李飛在北封郡的局面,算是自家人撐撐架子。
平西王開口要的不是李成輝一個人,雖然他是當世極為有名的神射手。
但鄭凡要的是配上其本部兵馬,那一鎮兵馬,除去散落入禁軍的,再除去必須得留在北封郡的,至少,也能拉出個三萬。
這算是老鎮北軍精銳了。
要知道,伴隨著李豹戰死,其麾下兵馬被分割給了自己兒子與女婿,其女婿公孫志現如今也在晉地為平西王麾下序列;
李富勝的戰死,連帶著的是近乎全軍覆沒,那一鎮是近乎不在了。
再算上李良申帶走的那一鎮歸于銀浪郡;
明面上,當年的三十萬鎮北軍老營鐵騎,已經永久失去了半數;
再算上這些年鎮北軍南征北戰的消耗,家底子,真的已經很薄很薄了,兵馬規模雖然很大,但已經叫精銳,現在叫大軍……真的是不一樣的。
再抽調走李成輝這一鎮,百年鎮北王府,算是從曾經的大燕第一藩鎮,變得只剩下“鎮”而沒有“藩”。
自家祖業就這般被拆卸,李飛不心疼,是假的;甘之如飴,也必然是假的。
可問題是,
當皇帝與平西王站在一起對著自己演了雙簧后,
你還能有拒絕的余地么?
說句現實點的話,
演戲讓你跳進來,給你點錯愕感,已經是皇帝和平西王對你這個“晚輩”的關切了,至少帶點藝術性帶點圓潤;
真要強取,皇帝的一封圣旨加上兵部的一道調令,現如今的鎮北王府難不成還有資本去反抗?
從自己父親在病榻上離開的那一刻起,
鎮北王府,
就不再是當年的那座鎮北王府了。
甚至,
李飛能明白,余下還留在北封郡的那幾位“義兄”,怕是更愿意率領本部兵馬離開去撈取戰功成就功業,因為肉眼可見的接下來的年頭里,荒漠蠻族根本不可能再對大燕造成什么威脅,光是重新角逐出一頭狼來都得花費不少時間,角逐出來后,還得舔舐自己的傷口;
“姓鄭的,你看看你,你要是能像鎮北王這般多為國分憂,公忠體國一些,朕哪里會有那么多的苦惱,我大燕,何愁不興旺發達。”
“是是是,我錯了,鎮北王胸懷坦蕩,以國為家,鄭,佩服!”
便宜到手了;
李飛這話說出來,也不用簽字畫押什么的了,已然板上釘釘,不如配合著皇帝將這出戲給好好地收場。
自己得到李成輝那一鎮精銳,李飛則得到了“美名”;
李梁亭當年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丟”出去,最大的目的或許就是自我斷絕李家下一代禍亂大燕的根基;
李飛雖然繼承了王位,但其在鎮北王府里沒有自己的嫡系,那些義子與大將也不會認同他,失去了這一紐帶,鎮北王府已經談不上多大的凝聚力了。
至于說李梁亭到底有沒有想到過自己這邊斷了自家的根基,在東邊兒那個姓鄭的冒起頭后,是否又會成為另一個“鎮北王府”;
大概,是想到過的吧。
當初李梁亭不止一次地以鄭凡是北封郡人氏的由頭,想要將鄭凡要到其麾下來,這本就是一種看管。
之所以沒能成,一小部分原因是鄭凡自己打出了一連串的勝跡,初步具備了鎮守一方的資格與能力;
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田無鏡站在了前面,為鄭凡遮擋了太多壓力。
否則,以先帝、李梁亭、趙九郎……不,就算沒有他們,看看現如今朝堂上下對平西王府的警惕,就算不早早地動手進行切割,也會盡可能地往里頭填充沙子。
乾人都懂得要制約藩鎮崛起,飽受門閥林立之苦的燕人怎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說,要是沒有田無鏡,鄭凡想這般種田、發展、打仗再種田、發展再打仗地滾雪球滾出了“尾大不掉”的格局,是不可能的。
其實,對于陛下和朝廷拆解鎮北王府,李飛是能理解的,老儒生當年教他的不僅僅是四書五經,還有很多其他方面;
但李飛不理解的是,陛下拆解一個藩鎮去補足另一個藩鎮,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操作?
可惜這個問題,李飛不敢問,提都不敢提。
泡澡結束了。
三個人泡的湯,一個人落下了一層厚厚的“泥”。
今日的事要是傳出去,怕是后世得傳出個“泡湯釋兵權”的典故。
李飛先行請退,理由是他要先離開一會兒為自己的腿敷藥針灸,實則是要親自寫信早于朝廷的調令先發往回去,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
在李飛先離開后,
已經換好衣服的皇帝伸手拍了拍鄭凡的肩膀,
沒好氣道;
“又被你貪了一大筆回去,你又欠朕一個人情。”
鄭凡白了皇帝一眼,
不屑道;
“放屁,那是你的醫藥費。”
“姓鄭的,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朕還不如直接去后園找一棵樹吊死自己算了,朕命金貴不假,但朕不覺得自己的命值得三萬鐵騎!”
“上吊時記得選一棵歪脖子樹。”
“為何?”
“這樣有儀式感。”
……
晚宴還有一會兒,皇帝先帶著平西王在御花園里散步。
倆大人走在前面,
天天和太子則走在后頭。
不遠處的亭子里,四娘與何思思坐在一起吃著茶點聊著天。
“哦,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李倩也來了。”
皇帝饒有趣味地盯著鄭凡說道。
“來就來了唄,她當初差點宰了的又不是我。”
“……”皇帝。
“天天哥,待會兒我介紹你一個小兄弟,是個蠻族哦,很壯得呢,但我還是覺得沒天天哥你壯。”
孩子們之間的“壯”,指的是誰更厲害的意思。
“好啊。”天天點點頭。
這時,御花園外頭來了兩個女人加一個打著蠻族發髻的少年郎。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女人鄭凡認識,也很熟悉,正是鎮北王府郡主李倩。
只不過今日的李倩沒有穿甲胄,也不是深色的那種便服,而是著的華裝;
很精致,很漂亮。
畢竟,李倩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當年小狗子捧著一個繡花鞋,固然是有以物抒情悲憫自己的意思,但要是小郡主長得跟個虎妞一樣,怕是茍莫離也不會選擇這個了。
只不過,郡主的一貫形象,很容易讓人忘卻她的美貌。
在前些年的一段時間里,鄭凡和姬老六之間的通信中,提到這個女人,都是以“瘋女人”作代名詞。
只不過,
風景不同了。
當李倩款款走來時,
皇帝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鄭凡也很矜持地站在那里;
說來可笑,
倆大男人往那兒一站,稍顯刻意了一點,像是在迎接著另一種“成人禮”。
“倩,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倩,見過平西王爺,王爺福康。”
皇帝與鄭凡目光快速地交匯:
舒服了么?
舒服了。
皇帝笑道;“阿姊請起,不必多禮。”
先前跟著李倩跪伏下去的蠻族女子和那個蠻族少年郎也都跟著一起站起身。
“來,這是我阿弟的王妃。”
“伊古娜見過陛下,見過平西王爺。”
“這是她弟弟,伊古邪。”
“伊古邪見過皇帝陛下,見過平西王爺。”
先前拜過君臣之禮,下面就不用再跪了,算是自家人見個面認識一下。
伊古娜是李飛的王妃,伊古邪,則算是金帳王庭的嫡系后代,是老蠻王的孫子,蠻族小王子的兒子。
其實,如果站在旁觀者角度來看的話,鄭凡真心覺得曾經燕國的這幾位,當真可以稱得上是世間絕頂渣男。
大皇子娶了蠻族公主,是老蠻王最喜愛的女兒,被稱為荒漠上的明珠,蠻族公主還為姬家生了個兒子。
李飛去一趟蠻族王庭,睡了人家老蠻王的孫女,順帶把小舅子也帶回來了。
但這并不妨礙燕皇一聲令下,腳踩著地圖:替朕打斷他蠻族百年脊梁!
也不妨礙鎮北王靖南王率精銳鐵騎千里奔襲在蠻族王庭開會盟大會的那一晚,血洗了整個王城。
當真是吃干抹凈,沒留絲毫情面,渣到無法形容;
不過,這或許就是國與國,民族與民族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吧。
蠻族一直想要離開荒漠,侵襲進水草豐茂的地區,所以數百年來,和東西方都有交手;
燕國一直抵御著蠻族,但近些年來,伴隨著燕國崛起,迫切地想要暫時甩開蠻族的包袱以騰出手來去完成一統諸夏的偉業;
老蠻王不斷地送女兒送孫女,
先帝見一個收一個,毫不含糊;
其實彼此心里都明白,這就是做做表面功夫。
當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到荒漠時,那一夜蠻族王庭上下,可謂歡欣鼓舞;
然后大燕鐵騎忽然殺至,
先帝臨走前想念他們,帶著他們一起上了路。
而這種大勢之下,所參雜的兒女情長……其實,不值一提。
一家哭,百家哭,千萬家哭,到底怎么選,縱然有太多的理性和感性的辯論,但答案,永遠都是唯一。
至少,
鄭凡站在這里,沒看見伊古娜臉上流露出仇恨的情緒,連那個叫伊古邪的少年郎,也是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
據說,鎮北王老夫人原本不希望伊古娜做自己兒子的王妃的,但李飛堅持,最終讓她做了自己的王妃,且并未納側王妃。
李飛到底是個比較淳樸的孩子,生長于漁村,伊古娜也是他第一個女人,剛要了她,自家親爹就帶著大軍殺了人全家……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這位當代鎮北王還是仁厚的。
“天天哥,來,你看,他來了,伊古邪,我跟你說哦,他拳頭很硬的哦,魏公公說他是上好的武夫體魄哩。”
鎮北王一行比平西王來得早,家宴也開過了,所以太子和他們也熟悉了,這會兒正忙著帶天天認識自己的新朋友。
“拜見太子殿下。”
“拜見太子殿下。”
伊古娜與伊古邪向太子行禮。
李倩倒是沒向傳業行禮,她給這倆大老爺們兒面子就行了,小輩的面子……真沒必要太苛求。
先前自己跪伏下來行禮起身時,
分明瞧見了倆男人眼睛里的那一股滿足。
李倩心里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堂堂大燕皇帝,堂堂大燕軍神平西王,非得從自己一個女人身上獲得滿足。
以前的恩恩怨怨,其實也算是被一筆勾銷了,李梁亭的離世,帶走了前塵的一切。
李倩心里明白,皇帝心里也明白,
哪怕她曾差點讓七叔殺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但皇帝不會再拿那件事來作筏;
這是上一代三人的默契與約定。
天天先看見了站在那里的郡主,愣了一下;
隨即,
他又看見了剛剛行完禮站起身的伊古邪,這下,天天直接立在了那里。
“伊古邪,這是我天天哥,靖南王世子,父皇封的…………咦,天天哥,你怎么了?”
太子發現天天近乎呆站在了那里。
因為在天天看見伊古邪后,腦海中馬上就浮現出了曾經那個夢里的畫面。
畫面中,
大軍圍攻燕京,
有一身上滿是符文閃爍的光頭男子,自西邊出現,手持一根造型奇特的旗桿,上面掛著兩顆人頭。
一顆,是那位瘸腿王爺的人頭;
另一顆,則是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也就是郡主的人頭。
而夢中的那個光頭符文男子,
正是此刻剛剛行完禮,
臉上掛著討好憨厚笑容的……伊古邪!
鄭凡也留意到了天天的異樣,因為平時天天待人接物方面,沒出現過什么問題。
對自己這個“長子”,鄭凡向來是寶貝得緊的,當下就走到天天面前,摸著天天的頭問道;
“怎么了?”
“夢……夢里。”天天說出這兩個字,然后目光向伊古邪的方向偏了偏。
鄭凡目光馬上一凝,
卻依舊伸手拍了拍天天的肩膀。
天天得到了安慰,長舒一口氣,換上了笑容,和太子一起上去與伊古邪打招呼。
“怎么了?”
皇帝走到鄭凡身邊問道。
“只是覺得有趣。”
“有趣什么?”
“有趣自我介紹。”
皇帝伸手拍了一把鄭凡的肩膀:“真有你的。”
先前太子介紹時,伊古邪,這是我天天哥,他是靖南王世子。
揶揄一下,
可以腦補:
他爹就是靖南王爺,就是那位殺了你爺爺,追著你親爹往西邊一路跑的王爺……
鄭凡打了個趣,皇帝也就沒深問。
“對了,過會兒就開宴了,文武百官也應該在進宮途中,姓鄭的你陪我去個地方。”
“干嘛?”
“上妝。”
“你是要獻舞么?”
“行,你給我伴鼓我就跳,誰不敢誰是孫子。”
而按照禮數,李倩接下來就帶著自己的弟妹伊古娜來到了亭子那里,亭子的屏風在此時也恰好落下,遮蔽了外頭。
“倩,拜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拜見皇后娘娘。”
李倩帶著伊古娜向皇后行禮。
“見過平西王妃。”
“見過平西王妃。”
“坐吧。”何思思伸手笑著作請。
“謝娘娘。”
四娘此時正磕著瓜子,細細地打量著李倩。
今日,李倩雖著華裝,但依舊遮蓋不了其眉宇間的那一股子英氣,是一匹小野馬。
這家里頭,
熊麗箐太識時務,柳如卿早早地就把自己放在了妾的位置,福王妃天涯淪落人,更是沒個言語。
四娘不會覺得是因為自己在后宅的風頭太重,讓她們都不敢有絲毫起風的心思,只是感慨,這家宅里太安靜了也都太乖巧了……
沒點兒勾心斗角爭奇斗艷,不整點活兒出來,這還像王府么?
都這般琴瑟相合規規矩矩的,哪里有故事留給后人看呢?
“郡主瘦了。”四娘開口道。
郡主微微一笑,道;“許是瘦了一些吧。”
“瘦了不好,得多吃點兒。”
說著,四娘站起身,拿著一塊糕點,遞給郡主。
郡主也起身,接糕點。
四娘又道;“我們家王爺,就喜歡豐腴一點的。”
聽到這話,
身邊坐著的皇后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自己坐在石墩上的屁股,自從生養了倆皇子后,她是真的比出嫁前胖了太多。
皇后沒往那方面想,因為她親眼見證過皇帝與平西王之間的關系,她和四娘聊天就和民間婦人聊天時一樣,彼此都有些百無禁忌,畢竟,她也珍惜能有一個可以和自己隨意聊天的人。
可郡主就不這樣想了,
她是變了,
變得會主動低頭,主動磕頭,主動給先前站在那兒的兩個男的面子了;
但并不意味著,她會就這般接下了這種“輕薄之語”,
畢竟,
在場的四個女人,一個皇后兩個王妃,就她一個還沒出閣。
說到底,她李倩,骨子里還是那個李倩。
“王妃這身材,王爺應該很是喜歡吧,還請王妃多吃一點兒。”
說著,
趁著接過糕點時,李倩手中微微發力,想要借機將平西王妃給推回椅子上去,最好再輕輕摔個跤,讓她吃個小虧出點兒丑相。
跟本郡主來這一套,本郡主可是會點兒武功的。
只可惜,
郡主玩兒錯了人。
說到女人之間的戰場,四娘說自己是第二,可真沒人敢第一,可惜熊麗箐這次沒跟著一起入京,要是站旁邊,保準忍不住笑出聲來。
“哎喲。”
四娘輕叫了一聲,
身子后仰,
卻又在剎那間,兩道絲線纏住了郡主的手腕發出一股郡主無法抵擋的力道將其也拉拽了過來。
郡主覺得自己會武功,自然就可以一力降十會,在女人圈子里超然物外了;
殊不知,四娘可是和樊力唯二剛晉級的魔王,四品魔王。
也就是說,
郡主是在當面向一位……三品強者挑釁。
毫無意外,
郡主失去了平衡,
四娘則穩穩地落座,
轉而主動伸手去接郡主。
郡主落入四娘的懷中,側躺著的。
“哎,妹妹怎么這般不小心呢。”四娘笑道。
邊上不會武功的皇后也開開口道;“是啊,小心點兒。”
郡主想要掙扎起身,氣血開始凝聚。
但伴隨著四娘的手在其后背上一摸,剛剛凝聚起來的氣血瞬間被打散,郡主發出了一聲輕吟,繼續趴在四娘的懷中。
四娘指尖一晃,
一只由絲線編織起來栩栩如生的蜜蜂飛出,
在皇后與伊古娜視線里繞了一圈后,落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小心!”
“小心!”
皇后與伊古娜馬上發出驚呼。
四娘也喊了一聲“小心”,
隨即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直接拍在了郡主的屁股上。
“啪!”
四娘這一巴掌,可是有講究的,一巴掌分十成力,于途中卸去了個五分,落在皮肉之上的,也就三分,另有兩分則彌漫開去,指尖抽出時,更是帶著快速地顫抖,將那股子先前截留的力道,再以輕微震蕩的方式隨后施加上去。
一時間,
郡主只覺得酥酥麻麻,宛若無數只小螞蟻正在自己身上調皮地摸索轉圈兒,痛,是真的痛,舒暢,那也是真的舒暢。
甚至,
禁不住,
嘴里竟然發出了一聲帶著悠長卻又斷斷續續的哼唧……
物是人非,光華流轉;
想當年主上帶著阿程和三兒在民夫營的那一夜后,被郡主召見;
主上跪伏在郡主面前,拒絕了郡主招攬為家丁的提議后,說不得這女人臉上還帶著淡淡的不屑。
那會兒,
郡主對于剛剛在虎頭城開了客棧的主上與魔王們而言,真的是天。
可現如今,
就是當著當朝皇后的面,
我就打你屁股了,
怎么滴了?
一巴掌下去后,
郡主的臉已然泛紅,
四娘卻一邊伸手將那一只拍死的“蜜蜂”彈開一邊笑道;
“真瘦了,連浪都打不起來。”
說著,
四娘又低下頭,將嘴湊到郡主脖頸邊,同時,手又覆蓋在了郡主那渾圓的位置上輕挲,
道;
“得多吃點兒,懂了么?”
這是威脅;
昔日曾被姬老六與鄭凡一起稱呼為“瘋女人”的郡主,這次終于落到了真正的王者手中。
不得已之下,
郡主銀牙咬住下嘴唇,
應聲道:
“倩兒懂了,謝謝姐………”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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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帶著鄭凡走入了一座偏殿,里頭,放著一把靠椅;
似乎是怕有人和自己搶似的,皇帝先行一步坐了上去,往后一躺,椅子輕微前后搖晃起來。
緊接著,
皇帝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懸掛著的像是秋千一般的搖籃,
道;
“你坐那兒,這是按照先前住你家時,按你屋子里的格局也弄了個,但感覺坐得沒那么舒服,坐深了,腳都不著地。”
鄭凡走到搖籃秋千前,
站著,
伸手,
推了一下搖籃;
搖籃前后擺動,
前,
后,
前,
后;
坐在靠椅上看著這邊的皇帝,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不由罵道:
“姓鄭的,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
平西王爺很平靜地道;
“腰不好的,吃不住而已。”
“你放屁!”
“腰好的話,一切皆有可能,萬物皆可奉為依靠,人間處處可作依托,只有做不到,哪有想不到?”
“……”皇帝。
魏公公搬了個椅子過來,鄭凡很自來熟地坐了下來。
這時,
幾個宮女和宦官拿著似乎是胭脂水粉走到皇帝靠椅旁,開始幫皇帝上妝。
起初,鄭凡還以為這是為了接下來大宴時皇帝能夠容光煥發,但慢慢地就發現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皇帝的臉被故意畫得有些慘白,甚至連龍袍之外的皮膚也刻意地做了修飾,顯得……蒼老了一些,細節到,指甲蓋都沒放過。
“這是做什么?”
“你姓鄭的沒在京城安插眼線么?”皇帝反問道。
“費這個功夫做什么?”
“真沒有?”
鄭凡伸手指了一下站在邊上的魏公公:
“魏公公。”
“……”魏公公。
皇帝笑了,道:“自打前倆月確定了你要到京城時開始,我就盡量減少自己露面的次數了,就算露面了,也會故意打扮一下。
在不少親近大臣眼里,朕,是快不行了。
這個謠言,這會兒應該已經傳下去了,只不過還沒擴散到民間。
這次你進京了,在不少重臣眼里,是有朕托孤的意思了。
簡而言之,
就是安排后事。”
“瞎折騰。”
瞎子向鄭凡做了保證,手術會很順利,風險可以降到很低,所以在鄭凡心里,這次只是走一個流程。
“朕是皇帝,朕得負責任,不提前做一些鋪墊,萬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局面該怎么收拾?
早早地給自己放出風去,身子骨不行了,你鄭凡就是我欽定的托孤之人,到時候無論想做什么,都名正言順。”
“行了行了。”鄭凡擺擺手,“魏公公,茶呢?”
“是,王爺。”
魏公公馬上奉上了茶水。
鄭凡抿了一口,
將茶杯放下,
閉上眼,似乎是在休息;
但還是開口道;“也是為難你了。”
事兒,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再說皇帝是為了“交情”在故意演戲了,亦或者說,當其已經付出一切壓上一切時,到底是不是在演戲,也已經無所謂了。
古往今來,能將權柄將龍椅,推心置腹到這種地步的帝王,估計也就姬老六獨此一家了。
當然了,這里面也是有自己和那些權臣不一樣的因素在內,但本質上,姬成玦確實是繼承了先帝的那股子心胸與氣魄;
不愧是最肖父的皇子。
皇帝還在被上著妝,
開口道;
“姓鄭的,你說我算不算是個好皇帝?我的意思是,把咱們幾年后要干的事兒,也算上的話。”
“太近了,看不得真切的,距離產生美。”
“好句。”
妝化完了,皇帝也睡著了。
坐在椅子上的平西王,也睡著了。
魏公公拿起一條御毯,將皇帝輕輕蓋好,又拿了一條毯子,給平西王蓋上。
隨后,魏公公走到門口,站著。
半個時辰后,
時辰差不離了;
魏公公走回來,正準備先推醒平西王時,卻看見平西王已然睜開了眼,將毯子揭開。
起身,走到靠椅旁,看著躺在靠椅上,一片“病容”的皇帝。
忽然間,
有種不真實感。
半年前晉東一別,皇帝坐在馬車上曾說過:
“朕不信命,是因為朕覺得,所謂的天命,沒你姓鄭的來得精彩!”
其實鄭凡也覺得,這個世上,要是沒了他姬成玦,似乎剩下的很多事情,也就索然無味了。
甚至連日后平楚滅乾,也不會再給人以激動的感覺。
男人在外汗流浹背,掙了一筆銀子,圖的,是回到家里的那一口熱飯,再將銀錢交給婆姨手里時的那種滿足感與自豪,除此之外,再多的苦與累,也都不算個事兒了。
自己日后出征時,后方龍椅上坐著的如果不是姬成玦,而是姬傳業,似乎,就少了那股子盼頭,想想都令人乏味。
皇帝睡得正香;
有件事,鄭凡不知道,皇后知道;
那就是以前鄭凡進京住王府時亦或者他們天家去晉東住平西王府時,皇帝總能感到很安心,睡得很踏實;
看著睡得這么香甜的皇帝,
鄭凡心里不由得也被觸動了些許溫柔;
魏公公站在旁邊,關注著平西王爺臉上的神情,心里感慨著,想來,這就是非兄弟卻勝似兄弟的真知己關系吧。
陛下與王爺,確實是……
緊接著,
魏公公愣住了,
因為他看見平西王蹲下了身子,
湊到熟睡的皇帝面前,
忽然發出一聲大叫: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皇帝被嚇得直接從靠椅上翻滾了下來。
要知道宮里平日里都很森然肅靜,宮女宦官們連嬉戲打鬧都不被允許,每次皇帝休息時,魏公公都會在門口把著風;
所以,皇帝睡覺時,還是第一次被這般“驚嚇”過。
皇帝自地上爬起,
對著鄭凡罵道:
“姓鄭的,你有病啊!”
平西王爺可沒有絲毫驚擾到圣駕的覺悟,反問道:
“你看看你,臉上的妝都被自個兒的口水給污了,這樣嚇一下挺好,就當給你補妝了。”
“姓鄭的,朕和你拼了!”
皇帝作勢要撲過來,魏公公趕忙上前抱住皇帝: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另一頭,
王爺則卷起了蟒袖,捏了捏拳頭;
天底下,四品武夫可以稱得上是大宗師了,開宗立派也沒問題,稀少是稀少,但絕不算稀奇;
可放眼古今,
又有幾個四品武夫能有機會揍一下當朝皇帝呢?
“來來來,正好再多上點彩妝,最好弄出點兒內出血,這下子就能以假亂真了。”
“鄭凡,你大爺的!”
……
大宴,開始。
飯桌,一直是最注重規矩的地方。
哪個官級坐哪里,哪個衙門坐哪里,哪個勛貴坐哪里,哪個宗室坐哪里,都被提前分配安排得明明白白。
酒水和菜式什么的,早就已經上了,但很少有人會動筷子,宮內大宴,向來不是吃席的地方,大家伙來之前,早就在家里墊吧過肚子了。
接下來,
是內閣一眾閣老們入席。
曾任穎都太守的毛明才,如今是內閣首輔,在其身后,總共還有六位閣老重臣。
新君繼位后,對朝堂做了很多的改動,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內閣的確立與修改。
現在,六部已經快成為內閣打下手的了。
一眾文武起身見過諸位閣老,大家和和氣氣互相打著招呼;
待得閣老們入座后,
大燕大宗正憫安伯姬成朗帶著兄弟們來了。
在對待自己兄弟們的這件事上,皇帝表現出了極大的氣度。
大皇子如今在南望城領兵,幾乎掌管著整個大燕南部的整條防線,連李良申都只能在大皇子麾下打下手;
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憫安伯,曾經的太子,任宗正以及這個伯爵名其實就能看出皇帝對這位競爭對手的奚落;
但奚落歸奚落,皇帝繼位幾年來,倒是沒去刻意地找什么麻煩,當年的種種恩怨,也就一筆揭過了。
四皇子姬成峰如今在兵部任職,但掛的是一個閑職,皇帝時不時地會命人賜給他一些書,意思是讓他多修身養性。
五皇子姬成玟,憑借著前些年修建河堤的功績,現任工部侍郎。
七皇子姬成溯已經長大了不少,現在沒什么差事,而且,皇帝也親口對外說過,自己這個七弟,心思太重。
燕國朝堂,經歷了先帝馬踏門閥的大清洗,且伴隨著這些年的對外戰事不斷,一大批擁有戰功的地方官開始進入京中,朝堂上的風氣還是很不錯的。
再者,燕人沒有乾人那種喜歡既當又立的扭捏。
皇帝的六個兄弟,除大皇子是軍功侯外,其余的,因廢太子二皇子殿下被冊封伯爵,余下兄弟們,也全都是伯爵;
朝臣們是很樂見其成的,這些年朝廷財政吃緊,對宗室開刀,在這里做節流,自然是歡喜;
皇帝對兄弟們的敲打與苛責,哪怕最有名望的老臣也當沒看見,該敲打的就敲打,該直接斷絕仕途和政治影響力的就直接斷絕,這樣大家伙以后都沒麻煩。
再者,皇帝已經有兩位皇子了,后繼有人,國本已立,宗室們,最好有多遠滾多遠……
不過,心里雖然是這般想的,但當這批天子兄弟進來時,所有人都抱以極高的熱情。
接下來,是太子殿下和靖南王世子一同走進來。
“拜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見過世子殿下,殿下福康!”
當年鄭凡封王大典上,皇帝下旨收靖南王世子為義子,讓太子拜其為大兄,所以嚴格意義上,天天不僅僅是世子的身份,也算半個天家的成員。
不過所有人都清楚,今日的世子殿下能與太子并排走進來,靠的,不單純是靖南王留下的遺澤,主要還是靠著平西王爺“長子”的身份;
世人皆知,平西王爺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干兒子!
再之后,
是皇后娘娘與平西王妃一同進宴,后頭跟著的,是鎮北王妃與鎮北王府郡主。
按理說,
皇后應當走在最前面,四娘應該和伊古娜走一起。
但皇后拉著四娘走一起,四娘呢,也就沒推脫,一定程度上來說,她比自家男人更清楚如今晉東的底氣。
郡主是沒資格走一起的,伊古娜呢,則很自覺地跟在后頭。
“臣等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諸位愛卿請起。”
“見過平西王妃,平西王妃福康。”
四娘微笑以應。
一番禮數下來后,大家伙開始等著了。
既然皇帝沒有和皇后一起進來,那很顯然,皇帝必然是和平西王成一對進來的。
其實,后頭應該還有一位鎮北王呢;
但鎮北王,早早地就被大家伙給忽略了。
論現實,論“錙銖必較”,街頭的攤販們連給朝堂大佬們提鞋都不配!
……
“為什么就不遮擋一下鎮北王那邊?”
“沒必要遮擋,就是讓他們明明白白地知道朕在裝病又有什么關系?白天里,調動李成輝部去往晉東的旨意已經下發到內閣了,這內閣知道了,朝堂上該知道的必然也就知道了。
到時候,文武只會曉得,我這是在抽鎮北王府的血來補你這位平西王,你才是朕認定的托孤大臣。
鎮北王府只能裝作什么也不知道,他們不敢吵也不敢鬧的。
李飛和李倩,也不是傻子。
真要嚷嚷著這是朕和你演的一出戲,他們能有什么下場?
只會被天下認為是鎮北王府不服安排,想要找借口起事罷了,到時候你收拾它不也輕輕松松?”
“呵呵。”
前頭,李飛站在那里。
皇帝與平西王都很自然地不再閑聊。
李飛看見躺在龍輦上的皇帝,整個人愣了一下,要知道下午時大家還一起泡湯來著,怎么就一下子得靠人抬著了?
而且距離近了,分明能看見皇帝的“病容”。
這是……
“李飛啊。”
“臣在。”
“朕龍體欠安。”
“是……”李飛馬上醒悟,“請陛下保重龍體。”
“嗯。”皇帝滿意地點點頭。
其實,有時候也得感慨上一代那三位的智慧,尤其是李梁亭。
當代人管當代人的事兒,下一代人能承襲多少香火情,說白了,還是得靠“自覺”與“本分”。
晉東有鄭凡的底子做依托,自然就有站著的權力;
鎮北王府,沒了老王爺后,除了本分就只能本分,這不是認慫,這是識時務,大勢如此。
新君肖父,可不僅僅是長得像先帝呀,先帝的手腕與冷血,新君就沒有么?
只不過有些話,擺臺面上說就傷感情了,不到萬不得已時,大家還是喜歡和氣生財。
入口處,陸冰在那里候著。
如今的陸冰,兩個衙門一起抓,可謂大燕陰影下的第一人。
“臣,叩見吾皇萬歲!”
陸冰跪伏下來。
皇帝笑了笑,
道:
“還有一個呢。”
陸冰挪動膝蓋,向鄭凡磕頭:“叩見平西王爺。”
對于鄭凡來說,這是一個很有把握的手術,但對于皇帝而言,他必須把自己的“后事”給安排好。
“進去吧,見見……朕的臣子們。”
“喏!”
陸冰替換了前面的兩個宦官,抬起了龍輦。
原本,陸冰空留了一個把手位置給平西王的;
但平西王站在那里,似乎在欣賞著月色。
這時,李飛走了過來,抬起另一個把手。
隊伍,
開始進入宴會。
當皇帝躺著被抬進來時,一時間全場嘩然。
皇帝身子骨出了問題,這件事很早就不是秘密了;
前幾日鎮北王入京是太子去迎,今日平西王入京還是太子去迎,天子為何不親自去?
自然是身子骨經不住了。
“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所有人,都跪伏下來。
“諸位愛卿……平身……咳咳……”
“陛下有旨,諸位臣工平身。”
“謝陛下。”
“謝陛下。”
天子就這般被抬著,從外,進到里;
不少大臣臉上掛著淚痕,有些,更是直接失聲痛哭起來。
有沒有表演成分?
有,肯定有。
但里面,其實大部分人的眼淚,是真的。
天子性子刻薄,大家伙都清楚,但比起先帝時,天子其實很好相處了。
而且與先帝在位時大肆征伐不同,天子是一直在做著與民更始的,一道道善政下去,大燕的子民終于得到了喘息與恢復的機會。
新君雖然繼位不久,但臣子們最清楚,這位天子,是一位明君。
皇帝被抬到了坐臺前,那上頭是宴會的最中央也是最高處,擺著一張極為寬大的龍椅。
皇帝側過臉,看著站在邊上的鄭凡,道;
“姓鄭的,背我上去。”
鄭凡扭頭看著他;
皇帝小聲道:
“演戲,不用覺得惡心,是吧?咳咳……”
鄭凡無奈,
走到龍輦前,
魏忠河幫助著“病重”的皇帝,讓其靠在了平西王的后背上。
接下來,
平西王背著皇帝,走上了高臺。
皇帝手搭著平西王的肩膀,
道;
“姓鄭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好虛弱啊。”
“你太入戲了。”
“敬業一點不好么?”
“再犯惡心,就給你丟下去。”
“呵呵。”
鄭凡將皇帝安置在了龍椅上,
皇帝坐下后,
整個人就斜靠在了龍椅側邊,很是虛弱且萎靡不振的樣子。
下方群臣的哭聲,開始收起。
已經有不少人,將目光投送到站在前排位置的諸位“伯爺”,也就是昔日的那幾位皇子身上了。
但這幾個昔日的皇子,在承受著這些目光時,心里卻沒有絲毫的歡欣鼓舞,有的,只是恐懼。
他們是不知道皇帝在裝病的,皇帝裝病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
也就平西王家與鎮北王家,宮內那些宦官太監們,有魏忠河看管著,也不會多嘴。
按理說,新君身體出現問題,他們這些做兄弟們,似乎寓意著機會又來了,畢竟太子還年幼不是?
但平西王就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里;
這種威勢,
這種無聲的警告,
足以讓這些天子兄弟們不敢生出絲毫妄念。
皇帝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這時,
魏公公站在高臺邊緣,開始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繼位以來,深恐辜負列祖列宗之厚望,辜負先帝傳位之恩德,辜負大燕黎民百姓之………
……然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朕原欲以畢生之心血,求大燕之大治,求諸夏之一統,可惜,天不假年。
今龍體欠安,恐時局動蕩,不為社稷求完全,為萬民求依靠。”
念誦到這里,
魏公公抿了抿嘴唇,
繼續道:
“平西王,沉穩內斂,逸群之才,雅人深致,雖命途多舛,磨難頻仍,但其仍自處者人也,秉‘天降大任’之說,恭順欽哉,身自悅納,曠達心懷,愛國體民,矜矜業業,深慰朕心。
今特制此詔,著其為攝政王,望爾后勿忘家國,莫忘前諱。
欽此!”
一時間,
眾臣嘩然。
倒是內閣諸位,似乎早有預料。
雖然大家都被騙了,但被騙的程度不一樣。
在閣老們看來,若是皇帝真的龍體不行了,最好的辦法,不是趕緊對平西王進行封殺打壓,因為大家都清楚,這除了直接掀起整個大燕的大內戰外,沒有第二個結果。
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平西王從他的封地,請到京城來,讓其遠離封地的同時,再以大義的名義壓制他,以求皇權過渡,期盼太子成年親政。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也是如今之際,唯一的方法。
所以,
諸位閣老們先行出列,跪伏下來:
“臣等拜見攝政王。”
隨即,
李飛出列,雖然他一腦子疑惑,但還是跪伏下來:
“拜見攝政王。”
這時,
太子走上高臺,
對著鄭凡跪伏下來;
“傳業拜見叔父攝政王!”
天子的諸位兄弟,也在此時出列跪伏:
“臣等拜見攝政王。”
大佬們,宗室們都帶頭了,很多大臣,也就流著淚跪伏下來。
當然,也有不少大臣開始喊起來:
“不可啊,萬萬不可啊陛下!”
“陛下,怎能讓此獠竊居此位!”
“陛下,大燕江山不保啊!”
喊這些話的大臣,馬上被一群宦官強行攙扶了出來,動作很是迅速。
這是天子的意志,
當天子將大燕第一等的實權藩王,送到攝政位置上時,阻力,真的很難形成,這比鄭凡率軍打入京城后,可能都要來得簡單方便得多。
畢竟,總不能讓大家伙問:陛下何故造反吧?
與此同時,
大燕各路駐軍,也都將收到來自皇帝的密旨。
一位皇帝,
已經將權臣的篡逆之路,給鋪得穩穩當當,甚至還插上了花;
鄭凡還在站著,哪怕下方成片成片的跪拜“攝政王”之聲不斷傳來;
斜靠在龍椅上的皇帝,
伸手抓住了鄭凡的蟒袍衣袖,
輕輕扯了扯,
沒反應,
又扯了扯,
鄭凡回過頭;
皇帝伸手,
輕拍自己身側的龍椅空余位置,
道;
“坐唄。”
曾經,在四下無人時,剛登基的皇帝曾偷偷拉著鄭凡坐了一把龍椅,還問他感受如何;
這一次,
是眾目睽睽,萬眾矚目之下,皇帝,再一次發出了邀請。
鄭凡后退兩步,
在龍椅上,
坐了下來。
這一夜,
上方,穹幕茫茫下,孤月高懸;
下方,大燕龍椅上,人影呈二。
側靠在龍椅上,
一臉“病容”的皇帝,
忽然開口道:
“姓鄭的,朕忽然覺得,這病,治不治的,都有些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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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大宴上,燕國天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布冊封平西王為大燕攝政王,燕國太子親自跪伏拜稱:叔父攝政王。
燕國天子邀攝政王同坐龍椅,堪比二圣臨朝;
但凡真正的權臣,攝政,基本是老皇帝駕崩,新君年幼時,才能一步一步靠總攬朝政才能走上這個地位,獲得這份殊榮;
唯獨這次在燕國,皇帝是親自鋪路搭橋,將一切的一切,都安排了個妥當。
消息,
自皇宮內傳出,
馬上就傳遍整個京城,
緊接著,
將向大燕各地傳遞,一直傳遞到整個天下,整個諸夏,都將因這一則消息而震動。
畢竟,
伴隨著三國大戰以平西王率軍破上京而結束,
燕國雄踞諸夏之北,虎視整個諸夏的格局已然成型,毫不夸張的說,這一尊龐然大物內部的任何動向,都足以攪動起整個諸夏的風云。
相對于燕人自己的“情緒復雜”,可能這一則消息對于乾楚等其他諸夏之國的朝堂而言,就將顯得格外沉重了。
大燕日后無論是姓姬還是姓鄭,對于他們來說,其實沒什么區別;
他們看到的是,本該是燕國最不穩定因素的晉東平西王府主人,入主了京城成為整個燕國的攝政,這意味著不穩定因素的消失,燕國內部以這種方式完成了實際的“一統”。
再加上早就被拆卸掉的鎮北王府實際上已經被朝廷所掌握……
這一頭戰爭巨獸,在舔舐傷口恢復元氣的同時,已經將自己身上,打掃了個干干凈凈。
一旦其積蓄好了力量,那如潮水一般的黑甲鐵騎,將自北方如雷霆一般呼嘯而下……
至于說太子成年親政,是否會和攝政王產生權力上的摩擦,攝政王是要當一個純粹的忠臣留一世英明,還是會學乾國太祖皇帝那般,趁著人家孤兒寡母時黃袍加身,篡了這姬家天下;
這些,都是后話了。
太子不可能一下子成年,天子既然光明正大地做出了這種安排,燕國內部的反對勢力,至少在近些年,會選擇默認和接受這一格局。
空窗期這般長,足夠那位攝政王做很多的事了。
他想篡位,就得做出更大的功績,他不想篡位想當純臣,也得輔佐新君,繼承“先帝”的遺愿;
橫豎,
燕國大概率都得南下。
……
外頭,風風雨雨,人心未免惶惶。
但京城外的后園里頭,則顯得很是和睦。
皇帝住進了后園療養,一同住進去的,還有平西王,哦,現在是攝政王。
“別說,這衣服還真挺好看。”
皇帝坐在桌旁,看著換上了新袍的鄭凡走了過來。
可以說,姬成玦安排了很久,別的不提,就是這一套攝政王服,就不可能是臨時加工趕出來的。
和普通的蟒袍不同的是,這上頭,已經模糊了蟒和龍的區別,同時還鑲嵌了不少只有皇室才能用的金邊。
鄭凡是太子的仲父,一聲“叔父攝政王”不是白叫的,這足以在禮法上破除異姓王的規制,采用皇家的儀仗。
只不過,對這套衣服,鄭凡不是很滿意,
評價道;
“俗氣了。”
說著,就又脫了下來。
在鄭凡看來,還是蟒袍更適合自己。
尤其是四娘的審美與針線活的加持下,那一套套蟒袍,可以在審美上和舒適度上更貼合自身。
最重要的是,
在鄭凡的腦海里,早就烙印下了田無鏡一身蟒袍斯人獨立的畫面。
這時,下面開始上菜了。
端菜的是魏公公;
鄭凡和皇帝相對而坐,另兩側坐著的是天天與太子。
熱菜一道道地端上來;
鄭凡看著這般豐盛的菜桌,不由搖頭道;
“吃得完么?”
“得,你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兒,居然也懂得節約?”
“精細和鋪張不是一個意思。”鄭凡說道。
“說不得就是我最后一頓飯了,總得把自己喜歡吃的菜再過過嘴,這樣過分么?”
鄭凡無話可說。
說到底,姬老六還是害怕的,開顱手術,在這個時代,可謂神跡;
哪怕這個時代有煉氣士,有劍客,有武夫,西方還有魔法以及斗氣,天斷山脈里還有妖獸出沒,但不管怎樣,對腦子里動手術,依舊是一個未開發的領域。
從這一點來看,姬老六愿意做這個手術,是真的付出了極大的信任;
換做其他人說這話:陛下,你腦子有毛病,咱們開個顱吧?
可能在皇帝耳朵里聽起來,相當于是:陛下,我這兒有長生不老藥,您吃不吃?
等同……神棍。
魏公公端上來了一道鯉魚焙面,放下時,魚頭朝著皇帝。
皇帝拿起筷子夾在,順便將盤子挪了一下,讓魚頭朝向自己和鄭凡中間。
“姓鄭的,你再想想,還有哪里有遺漏的,咱現在還能有機會再補補。”
“差不離了。”鄭凡夾菜,“邊邊角角的就算有遺漏,也無傷大雅,你要是真運數不好,走了,就放心地走吧。”
“呵,聽聽,你說得這叫人話么?”
“這是為你好,反向插旗。”
“呵。”
天天起身,拿起鄭凡的碗幫忙盛飯。
太子也起身,去拿自己父皇的碗。
卻被皇帝用筷子敲打了手背,
太子只得走到另一邊,拿起另一個碗幫攝政王盛了一碗湯。
大家吃著飯,
用到一半,
皇帝開口道;
“太子,跪下聽話。”
姬傳業馬上放下碗筷,后退了好幾步,朝著桌子跪伏下來。
“父皇我染了惡疾,不治的話,可能也就不到幾年的活頭了,治好的話,則能活得跟正常人無樣,至少能看到你成人生出個皇孫什么的。
這個病,是你叔父攝政王發現的,你覺得,是你叔父攝政王在騙你父皇么?”
鄭凡開口道;
“沒人的時候,可以叫伯父攝政王。”
“姓鄭的,你別打岔!”
“呵。”
鄭凡夾起一只大蝦,送到天天碟里。
天天拿起大蝦,開始剝蝦,細心地抽出蝦線后,再蘸了蘸醋,送到鄭凡碗中。
“回父皇的話,傳業不認為干爹會欺騙父皇。”
“為何?”
“因為干爹待傳業,待父皇,一向磊落。”
“人是會變的。”皇帝感慨道。
太子臉上露出了慌亂之色,忙道:“干爹做人光明磊落,怎……”
“父皇不是說你干爹,是說你。”
“孩兒?”
“你以后會變的,萬一父皇這次沒能治好,真的就這么走了,你一開始可能會是這般想,但時間久了,身邊大臣,親近的人,比如魏忠河啊,張伴伴啊,會跟你嘀咕起這事兒……”
魏公公和張公公一起跪下。
“你就會想了,當年父皇的死,是不是攝政王的計策?”
“孩兒……孩兒……”
“為君者,看事,做事,切忌感情用事,感情最不牢靠,曉得么?”
“孩兒……知道了。”
“你要記住的是,你這干爹,在晉東有忠誠于他的十多萬鐵騎隨時可以拉出,三晉之地的晉軍以及原靖南軍部,大都心向你干爹。
你干爹還是大燕的軍神,在我大燕軍中,威望無二;
所以,
你干爹要造反,要拿這天下,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拿。
你父皇若是一直活著,也就和你干爹打個均勢;
他要是想,拿個晉地以立國,就是父皇我,怕是也無可奈何。
所以,你干爹沒必要騙父皇,懂么?”
“是,孩兒明白了。”
“再說了,你父皇我又不是傻子,我信了,就是真事,除非你這當兒子的,覺得我這當爹,是個蠢貨被人糊弄了。”
“孩兒不敢。”
“另外,相信你干爹是個值得依靠的人吧,你父皇我是相信的,你,也得相信。”
“孩兒一直是相信的。”
“還得再相信一件事,就算哪天你不相信了,你也得好好裝作自己一直信著。”
“請父皇示下。”
“你得永遠記著,甭管你多大了,甭管你覺得自己身邊,有多少人在效忠你,只要你叔父攝政王,一天沒死……”
“盼我點好。”鄭凡說道,“我比你會調理身體。”
皇帝瞥了一眼鄭凡,繼續道:
“那你就得相信,你永遠都玩兒不過你叔父攝政王。”
“是,父皇。”
“擱你這兒,直接給我打成大反派了?”鄭凡又給天天碗里夾了一只蝦。
“我容易么我?”皇帝反問道,“盡人事,聽天命唄。”
“行了行了,咱們可以開始了,吃飽了吧?”
皇帝點點頭,招呼道:
“宣陸冰。”
陸冰很快走了進來,跪伏下去。
“陸冰,魏忠河,張伴伴,自即刻起,后園封閉,旬日之后,若是朕自己走了出來,那一切無妨,若是朕直接被發喪了,那就按先前說好的做。”
“臣遵旨。”
“奴才遵旨。”
“傳業,回宮去。”
“兒臣遵旨。”
一切都料理完畢;
皇帝跟著平西王,來到了后園里的一處庭院內,早在剛進京時,魔王們就已經在這里布置好了“手術室”。
亭子里,有一張椅子。
鄭凡示意皇帝坐下,然后拿起一條白布,自皇帝脖頸下,圈了起來。
“這般快就裹尸了?”
皇帝有些驚愕地問道。
“給你剔頭。”鄭凡說道。
“哦。”
皇帝坐好。
鄭凡先拿起一盆水,給皇帝洗了一下頭。
“朕可以彎下腰的,這樣身上全濕了。”皇帝有些不滿地說道。
“待會兒還得洗澡的,沒事兒。”
“那還要戴著這個白布做什么?”
“儀式感。”
“我……”
“廢話別那么多,老子親自給你備皮你就知足吧,要是開下面的那個頭老子才不給你刮。”
“真惡心。”
“你居然能聽懂,昏君。”
“呵呵。”
頭發濕了后,鄭凡拿起了一團乳白色的黏著物,沾水后,在手掌揉搓,然后全打到皇帝的頭發上開始抓勻。
“挺香的。”皇帝評價道,“這個似乎晉東沒賣過?”
“有幾個人天天刮胡子的?”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在乎這個的黔首,沒錢買這個,有錢買的,不會用。
皇帝的頭發很長也很密,涂抹均勻后,鄭凡拿出了剃頭刀。
“穩著點兒。”皇帝提醒道。
“老子是四品武夫,練刀的,你慌個屁。”
“你那刀是練著砍頭的,你說我慌不慌!”
“也是,那你別動。”
“咔…………咔…………咔…………咔……………”
烏黑頭發一片接一片,飄落在眼前;
“等治好了,這頭發光了,可太有損圣君形象了。”皇帝看著自己身前的頭發說道。
“放心,給你準備好了假發,看不出來。”
“呵,這服務,有全聚德那味兒了。”
沒多久,頭發剃好了。
鄭凡伸手拍了拍皇帝,幫其解開了白布;
“走,凈身去。”
“一起么?一起朕就不怕。”
很快,
鄭凡帶著姬成玦一起赤條條地再次泡入了湯池之中。
皇帝側過身,雙手抓著壁面,
道:
“姓鄭的,來,給朕搓搓背。”
“做夢。”
“朕都要上刑場了,你就不能最后滿足一下朕?”
“咱可以推遲一下,派人去宮里把皇后娘娘請來。”
“唔,那算了,朕寧愿上刑場。”
“德性。”
鄭凡沒去給皇帝搓背,而是丟了一塊肥皂過去。
“自己搓搓擦擦。”
“這服務態度,太差了,早知道讓魏忠河進來服侍就好了。”
“這個場景,最好不要給手下人看到。”
讓奴才們親眼目睹主子被開顱,這會崩塌掉他們的世界觀的,哪怕是魏公公,也是如此;
而且,身為皇帝,是不可能讓臣子們看見自己最虛弱的一面。
“你看就沒事兒了?哦,也是,你這家伙打一開始就不屑皇權。”
“我不是不屑皇權,而是不爽皇權不是我。”
“一樣的,很多人,其實不敢有這個想法。”
“有這個想法的很多,但至多也就是說說,真敢做和真愿意做的,寥寥。”
洗完了澡,
鄭凡帶著皇帝進了隔壁的房間。
里頭,一身精致黑色夜禮服的阿銘正站在那里,在阿銘面前,放著一個浴桶。
“還洗澡?”皇帝問道。
“給你殺菌,進去吧。”
皇帝脫去衣服,坐進了浴桶,一開始,還沒感覺到什么,但等身體全部沒入后,一些特定位置上傳來的酥爽感,讓皇帝整個人都有些憋不住了。
出來后,
皇帝整個人都有些發懵,披上衣服時,才稍微緩過神來,問道:
“剛剛給我泡的,是什么?”
“殺菌用的。”
“菌是什么?”
“很細小的存在,看不見摸不著,卻能讓你潰膿。”
“佛說的一花一世界么?”
“差不離。”
“但你還是沒告訴我,那是什么,我本以為會是類似醒神露的東西。”
“那玩意兒你怎么可能受得了?”鄭凡笑了笑,“以后要是耳朵有炎癥的話可以用稀釋后的這個泡泡耳朵,挺舒服的。”
“主上,陛下,可以開始了。”
“嗯。”
皇帝被阿銘送進了最里間,里頭有一張床。
一個侏儒端著一碗綠色汁水的湯走到皇帝面前,道:
“陛下,這是麻沸散。”
皇帝端著碗,看了看這屋子里的陳設以及人,笑道;
“地獄怕是就這般來的。”
皇帝一口氣將三爺版麻沸散喝了下去,而后被安排著躺在了手術床上。
大家就在這里靜候著;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皇帝的意識開始逐漸渙散,進入了夢鄉。
瞎子開口道:
“各就各位。”
薛三將自己的手術器具全部排開,十指開始做起了動作,主刀大夫,其實就是他。
阿銘則用指甲,先劃開了自己右手手掌,控制著傷口不愈合,同時又劃開了皇帝的胳膊,而后將雙方傷口位置重合。
瞎子提醒道;“阿銘,小心一點,別給皇帝做成了初擁。”
在過去半年時間里,阿銘曾試過給一個垂死的楚人士卒做了一次初擁,效果很卓著,成功地讓瀕死的人“復生”,但清醒時間就保持了不到兩天,就變成了渴望鮮血的野獸,最后不得已之下被毀滅掉。
這和阿銘原本所設想的,不一樣,按照他的推算,這個狀態下的自己,應該可以給予出可以保持神智的初擁了。
最后,還是瞎子分析出了原因,大概是阿銘自身血統層次太高,實力雖然允許給予初擁,但因為“濃度”太厚,被賜予者神智會被即刻碾壓,簡而言之,就是“毒性”太強。
如果是其他吸血鬼,在阿銘這個層次時,是可以給予的;
但阿銘血統太高,反而成了副作用,除非是阿銘能夠恢復全盛狀態,否則給出的初擁,基本都會變成瘋子。
而對于皇帝來說,
寧可他暴斃,也不能有一個瘋皇帝出來。
“我知道的。”阿銘說著,閉上了眼,通過二人傷口處的鮮血聯系,開口道,“血壓正常,各項指數……正常。”
說著,
阿銘伸手掏出一個帶著冰塊的箱子,里頭是血袋。
薛三瞥了一眼,道:“準備這么多,這是開顱又不是接生。”
“有備無患。”
阿銘不以為意,左手拿起一包血袋,咬破口子,自己“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自己貪嘴。”
“好了,大家注意精神集中,我要開始建立心靈鎖鏈了。”
瞎子閉上了眼,雙手放在了皇帝臉側。
心靈鎖鏈建立,皇帝顱內情況開始呈現在在場所有魔王腦海中。
魔丸漂浮起來,釋放出光芒,開始照亮。
“準備好了。”薛三說道。
“我也準備好了。”四娘說道。
樊力舉起了斧頭,
道:
“俺也一樣!”
這時,
正在喝血的阿銘開口道:
“瞎子,待會兒阿力但凡多下點力道,這大燕的江山,就是咱們的了。”
瞎子閉著眼,
卻不屑地開口道;
“這就是我最膩歪這個皇帝的地方,我辛辛苦苦布局謀劃發展,做足了對自己的期待,結果他卻要主動送給我。
這是對我人生規劃的侮辱。”
瞎子享受的,是造反的過程,是造反本身,而不是單純地追求龍椅。
事實上,他自己并沒有當皇帝的心。
“我不指望主上了,我指望咱們的干兒子,慢慢來,不急,好湯不怕晚。”
“你就自我安慰吧。”薛三嘲諷道。
“集中精神,阿力,動手。”
“好嘞!”
樊力掄起斧頭,
落下!
……
皇帝只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在這個夢里,他看見了很多人,又經歷了很多以前的畫面。
他像是一個過客一般,經歷著自己的人生;
一開始,還覺得新鮮,也覺得唏噓;
但慢慢地,他開始有些痛苦了,因為這些畫面,這些經歷,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開始向自己不斷地重復,這是一種……折磨。
仿佛自己整個人,被丟進了深不見底的煉獄。
喝那一碗麻沸散前,
皇帝曾說,
地獄怕不就是這樣了吧。
結果,
還真這樣。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的烏鴉嘴,
同時也有些惋惜,
多好的地兒啊,
多自在的經歷啊,
父皇走得早了,
否則自己這當兒子的,真得帶著親爹來這兒溜溜。
也不曉得,
到底經歷了多久,
最終,
一片漆黑,
將所有吞噬。
……
“主上,皇帝,醒了。”
瞎子前來稟告。
鄭凡站起身;
瞎子又道;“主上,想當皇帝的話,這是最好的機會,現在,咱們還來得及,主上可以接手,一個保存很完好的大燕國。
曹阿瞞的路,已經擺在主上面前了。”
“瞎子,現在問這些,你覺得有意思么?”
“沒意思,這皇帝,很不講武德。”
“呵呵。”
“沒見過這樣的皇帝,至少,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已經做到了多少千古明君所不能做到的事。”
“這是你對他的評價?”
“是。”
“沒事兒,你還有霖兒。”
這是鄭凡能給的最大安慰,給手下人畫餅,也是每個上位者的必備能力。
瞎子笑了笑,道:“霖兒天賦異稟。”
“是,就是有些欠揍。”
“或許,屬下可以改一改目標。”
“改成什么目標?”
“以前不敢想,因為是主上您。”
“我怎么了?”
“屬下失言了。”
這話的意思是,以前因為主上是您,所以,有些事兒,不敢想;但當鄭霖長大后,大家伙,有些夢,就可以嘗試去做做了。
比如,
我們,
為何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里。
“我去看看皇帝。”
鄭凡走入里屋;
手術后,
皇帝已經昏迷了整整七天,當然,昏迷時還是可以導流食的。
這會兒,
當鄭凡走進來時,
皇帝正坐在那里,
眼睛是睜開著的。
鄭凡走到皇帝面前,
蹲下身子,
看著姬成玦。
姬成玦臉上,全是茫然。
“你醒了?”
鄭凡一邊柔聲問著,一邊輕撫姬成玦的臉。
“你……是誰?”
皇帝很是遲疑地問道。
鄭凡點點頭,
看了看四周,發現魔王們一個都沒跟進來。
“呵。”
鄭凡干笑了一聲,
伸手,
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道:
“我是你的……老父親。”
“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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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的是在我的腦殼上,開了個洞?”
姬成玦一邊照著鏡子摸著自己腦袋上包扎著的紗布一邊問道。
“對啊。”
“這個洞,比我想象中,好像小了很多的樣子。”姬成玦扭頭看向鄭凡,雙手比劃了一個碗口,“我原以為會像是吃猴腦那般,直接平削開一個大口子。”
鄭凡很想問一句,你以為要開這么大一個口子竟然還敢答應做這個“手術”?
但一想到姬成玦肯定會回答:因為信任你啊。
為了使這惡心的對白不會出現,
鄭凡就改口道;
“開一個小口子就可以了,對了,那顆瘤子給你保存著,你要看看么?”
“瞅瞅。”
鄭凡走到旁邊柜子上,將一個放在琉璃瓶子里,被薛三用藥水浸泡保存著的一個肉瘤拿起來。
“這東西,是從我腦子里取出來的?”
“對。”
“看著讓人有點想吐。”
“吃啥補啥,可以加菜里去,補補腦子。”
“嘔……”
皇帝先捂著胸口干嘔了一下,然后覺得有點頭暈,腦殼有點痛,又輕輕捂著自己的腦袋。
好在,沒什么事兒,只是很正常的術后反應。
這個手術,很成功,至于皇帝腦袋上的傷口,四娘也做了縫合處理;
除了頭發長出來后,那一塊會變成一小塊禿斑外,沒其他影響。
“姓鄭的,我這才醒來,你能別這么惡心么?”
鄭凡端著琉璃瓶仔細端詳著,
道;
“我倒是覺得挺有收藏價值的。”
“送你了,你替我好好保存。”
“那我拿去喂狗去。”
“你放下!”
皇帝最終還是將這個瓶子收了起來。
隨后,皇帝開始嘗試自己走出門,曬到了太陽,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
他沒告訴鄭凡,在昏迷的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陷入到怎樣可怖的夢魘之中,因為既然人已經醒了,再說夢,無論是好夢還是噩夢,就都沒有意義了。
“我是不是可以,活很久了?”皇帝問道。
“吃飯沒噎死,保不準喝水嗆死。”
“姓鄭的,你從小就這樣嘴甜么?”
“我說的是事實。”
“你能活到成年,真得感謝太多人了,這也是事實。”
“餓了么?”
“有點。”
“我剛傳膳了。”
“這是我醒來后,聽到的第一句好聽的話。”
“哦?”
……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姓鄭的,你是個畜生!”
皇帝面對著自己面前的粥、蛋、奶外加一小份肉松,近乎抓狂地吼道。
“你身子還虛,得吃點清淡的,再說了,有蛋有肉的,不也挺好的么?”
鄭凡一邊說一邊拿起筷子夾著自己面前擺放得滿滿的各式菜肴。
“那你不能陪我吃一樣的?”
“我腦子又沒漏洞。”
“兄弟間的同甘共苦呢?”
“知道吃什么東西時最香?旁邊有人羨慕你時,你進食時,才最香,更何況,現在我面前羨慕我的是皇帝,這就更香了。
另外,在我看來的兄弟間同甘共苦,就是苦你受著,甘,我替你嘗。
快吃吧,
一會兒別涼了。”
皇帝是真餓了,開始進食。
等二人都吃好了,四娘進來收拾碗筷。
阿銘則推來了一張輪椅。
“我用不著這個。”皇帝說道,雖然腦子開了一個洞,但他覺得自己身體除了有些虛弱外,沒其他的問題。
“我是覺得,你現在坐輪椅上,更有感覺。”
“為什么我沒這種感覺?”
“因為你是坐上面的,而我,是推著的。”
“呵呵。”皇帝冷笑了一聲,“如果咱們換著來,朕也會很有感覺。”
“坐不坐?”
“坐是要坐的,但沒必要現在就坐,我現在還不想出去,當了皇帝以來,就算是半年前的東巡,說實話也不是在玩兒,累得跟條死狗一樣,我想趁著這個機會歇歇。”
“準備釣魚?”鄭凡直接問道。
皇帝龍體欠安,不,在外界看來,已經設立攝政王的皇帝,算是交代完后事,進入后園說是療養,實則是在等死;
在這種情況下,保不齊有些人就要蠢蠢欲動了。
“如果沒把你立成攝政王,如果你本人現在不在京城地界,倒是可以玩兒這一手,可誰叫你現在就在這兒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還是個帶兵出身的,除了蠢蛋,沒誰會這般沒眼力見兒的;
就算是有沒眼力見兒的蠢蛋跳出來,之所以留著他們,也是需要,釣他們我還覺得浪費魚餌呢。”
“真只是為了歇歇?”
“是。”
“歇多久?”
“看吧,把魏忠河跟陸冰喊進來我見見他們就行了。”
歇是真想歇,但姬成玦也沒打算把自己歇成太上皇。
“那我出去逛逛。”鄭凡說道。
“你不陪我?”
“我去田家祖墳那里看看。”
“哦,好。”
鄭凡打算走了,但又停了下來,道;
“真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帝笑了笑,道;
“父皇將田無鏡當刀,我不會這般做,再說了,你鄭凡也不是喜歡被人當刀使的人。”
“呵。”
“再說了,一些阿貓阿狗的,用不著你出馬,這次我就順手擺平掉了。”
“還說沒打算釣魚?”
“魚在水底,得釣;阿貓阿狗在房梁上叫著春,除了煩人還是煩人。
行了,
你去吧。”
……
平西王,哦不,攝政王騎著貔貅帶著天天,在劍圣與一眾錦衣親衛的陪同下,出了后園,去往了田家老宅的方向。
而此時,
近乎整個燕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座后園里;
更廣義一些的話,若是拉長地域幅度所帶來的消息傳遞滯后影響,幾乎可以說是整個諸夏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這座由乾人設計建造的園子。
攝政王離開的消息,
宛若一塊石子,砸入了這繃得筆直的湖面,濺起了一層層的漣漪,引起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而在鄭凡離開后不久,
一直守護在后園外圍寸步不離的魏忠河、張伴伴以及陸冰三人,跪伏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沒坐輪椅,而是坐在椅子上。
除了頭發被剃光了外,整個人顯得氣色還可以。
魏忠河、張伴伴以及陸冰仨人,此刻都熱淚盈眶。
“好了,收收淚,朕這次算是從鬼門關前回來了,沒事兒了,天意讓朕天不假年,但朕硬是又奪了回來。
挺有意思的,真挺有意思的。”
“陛下身體康健,乃……”
“好了,閉嘴。”
皇帝似乎不想在此時絮絮叨叨太多,直接道:
“既然朕沒事兒了,那咱這次,就收收網吧,陸冰,情況如何了?”
“陛下……倒是太平,主要是平西……攝政王在這里。”
如果真要摟草打兔子,姓鄭的不在,是最方便的,皇帝一“衰弱”,牛鬼蛇神什么的,都會忍不住跳出來;
但問題是,姓鄭的不在,先不說誰給自己“治病”了,就是皇帝自己本人也不會放心這般做的。
大燕上下,平西王府是不能動的;
鎮北王府早被拆解了;
父皇馬踏門閥過了;
新政推行兩年以來,明面上暗地里的阻力,都被料理得七七八八。
按理說,做皇帝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大權獨攬了,當初的楚國攝政王和乾國的官家,早年要是能有這般局面,怕是做夢都得笑醒。
可偏偏,
姬成玦還是不滿意。
他要的不僅僅是這套官僚體系聽自己的話,還得讓自己………看得順眼,要將其揉搓成自己喜歡的形狀。
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還有四年不到的時間;
這個與自己是否被“治療”好沒關系,因為按照自己和姓鄭的計劃,“五年”開戰的計劃,不會改變。
那時候,自己和姓鄭的,還處于壯年,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去料理整個諸夏。
為了這個目標,
他要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局面,去做好準備。
皇帝喝了一口茶,
道;
“他們乖的話,就慫恿一下嘛,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唄。”
陸冰馬上道;
“是,臣明白!”
魏公公和張伴伴在此時都長舒一口氣;
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開大獄了,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去再度治理整個官場。
而現在掌握著兩個番子衙門的陸冰,就是最好的刀;
但不是誰都能變成平西王的,有些刀,用了后,下場……
皇帝看向魏忠河,
道;
“去查查,太子這些日子讀的是什么書。”
……
田家流血夜后,是鄭凡被留下來收尸的。
當時的條件很簡陋,這墳頭起得,其實很潦草。
畢竟那會兒的鄭凡也沒那個條件去進行一具尸首一具尸首辨認立碑的工程,除了一些重要的田家族人擁有自己的碑文外,其余的,都是直接埋了立了個墳包。
荒廢的田家老宅,凄清的祖墳,這里,已經成了禁地。
朝廷有專門的一隊老太監在這里做著維護;
田無鏡在時,沒人敢懈怠;
田無鏡不在后,鄭凡崛起,自然也沒人敢懈怠,畢竟誰都清楚,平西王是繼承了靖南王衣缽的人。
當鄭凡帶著天天來到這里時,
麾下親衛上前送上紅封和酒肉,算是犒勞這些老太監,這也是禮數;
老太監們忙不迭地給鄭凡跪下磕頭行禮,然后默默地退開。
鄭凡牽著天天的手,行走在其中。
劍圣跟在后頭。
“爹帶你來這里,是因為你雖然是爹的兒子,但你畢竟姓田,不管怎樣,總得來這里看看,拜拜。”
“是,孩兒知道。”
“過去這些年里,爹一直對你說,你親爹是個很偉岸的存在,是一個讓你爹我敬佩的存在,也是大燕的軍神;
但今日,你可以看到你親爹的另一面。
這里埋葬的,都是你的族人,不過,和你其實沒什么關系了,你剛出生時,就被你虞伯伯抱著來到了我身邊;
你沒見過他們,也沒吃過他們一頓飯一碗水,你認他們是你的親人就好,也沒必要過分地悲傷。”
“是,孩兒明白。”
“你親爹是這個國家的英雄,沒有你親爹,就沒有現如今大燕的局面,日后要是真有一天大燕能夠一統諸夏,那這起步,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民間說你親爹是劊子手,是六親不認的魔頭,這沒錯。
我能理解你親爹當年的做法,且感到欽佩,但我不想你以后,成為像他那樣的人,這也是你親爹的意思,他很累,他也很苦。
所以他希望你能過得自在快樂一些。”
“是。”
“這是你爺爺和奶奶的墓碑。”
天天準備跪下來,卻被鄭凡拉住。
“不急,先給你介紹介紹,待會兒你再拿著香燭紙錢,一個一個地拜過去。”
“是,爹。”
“這是你太叔祖的墓碑,是你太叔祖傳授你親爹方外之術的,你親爹也就略懂一些。”
“嗯。”
鄭凡牽著天天的手,
走到了另一處位置。
這里,有兩座明顯是新的墓碑;
一座是合葬的一墓兩穴,另一座,則建得威武一些,前頭還擺放著一尊貔貅石雕。
“這是,你娘的墓碑。”
“娘……”
“你娘是乾國銀甲衛出身,番子衙門里,很多都是從小就收進來,洗腦……你知道洗腦是什么意思吧?”
“孩兒知道,北師父教過孩兒。”
“好,所以,你娘自幼就是生活在那個環境里,然后被換了身份,送到了燕國,進了燕國的密諜司。
你要理解,你娘當時的痛苦。
這里面,很復雜,有些具體的事情,你爹我也不懂,甚至你爹覺得,可能乾國那邊,大概也不是很清楚。
但有一點,你爹我可以確認,你娘,是愛你的,也是愛你父親的。
她自己剖開自己的肚子,生下了你,再將你交給了當時最值得信任的虞伯伯,她做到了她當時能做到的一切。
你娘死了,她必須得死,因為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悲哀,但她盡量讓自己的死,沒那么的……不會那么傷害到你親爹吧。
但歸根究底,
你娘是因為你親爹才死的。
所以,
知道為何爹我對皇帝也從來都不給面子么?
知道爹我,哪怕皇帝和我一直稱兄道弟,我卻依舊死死握著兵權和地盤,絕不會去當什么順臣么?
因為但凡你親爹當年能有你爹我給人的這種感覺,
前大燕宰相趙九郎,就不敢在當年下手推波助瀾這件事。
因為他篤定,
你親爹不會反,
所以,他們才敢……得寸進尺。”
“爹,是趙九郎,害死了娘么?”
“是他,但又不僅僅是他,本質上,是你親爹自己害死的。”
“我親爹……”
“不過,你爹我已經把趙九郎殺了,對著黎明,用刀抹過他脖子,讓他慢慢地放血,等到太陽升起時,他人也就沒了。”
“謝謝爹。”
“這是爹應該做的,你娘的墓,本來在歷天城的,是你爹我下令遷過來的,旁邊留了個空位,是給你親爹留的。
這是你親爹誓言中的歸宿,會有一日,他將回到這里,謝罪。
這些,你知道就好。
爹把你帶這里來,一是讓你看看你的族人墳頭,二是想告訴你,你親爹已經為這個國家,做得太多太多了。
天天,
你已經什么都不用做了。
如果你有能力,如果你有實力,去保護好你的家人吧,不要讓你珍視的人,受到威脅。
世上最大的痛苦,是你明明有能力,卻依舊保護不了自己的家人。”
“是,爹,孩兒明白,等孩兒長大了,誰都不允許傷害爹你,也不允許傷害大娘二娘她們,更不允許傷害妹妹和弟弟;
誰敢傷害他們……
不,
誰敢動傷害他們的念頭,
孩兒……”
天天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孩兒不會放過他們,絕不會。”
鄭凡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腦袋,現如今的天天,雖然只是個少年,但已經是八品武夫了,可以想見這孩子日后到底能多么強大。
“兒子。”
“爹。”
“大大方方地說出來,誰敢動心思,害我家人,咱就先滅他全族。”
天天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眸里有一抹血光閃爍,
道;
“孩兒謹記爹的教誨,會一直記在心里,誰動我家人,我殺他全族。”
不是鄭凡殘忍,硬要教孩子這些;
田無鏡之所以將孩子放在自己身邊,本意就是如此,因為這就是他鄭凡的性格,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他鄭凡,
這一世就活得自私,就活得自在了!
鄭凡彎下腰,
取了一捆香和紙錢拿在手中,
道;
“你去吧,給你的這些名義上的族人,上上香,磕磕頭,盡一盡本分。”
“是。”
天天抱起香燭和紙錢,開始挨個墳頭祭拜。
鄭凡則走到了另一座新墓前;
這座墓碑挺大氣,
前頭擺著一尊貔貅,上書……大燕虎威伯郭富勝之墓。
是鄭凡將李富勝的墓,安置在這里的,李富勝本姓郭,被鎮北侯收為義子后改姓李,他沒祖墳。
鄭凡將他安葬在這里,也是圖一個方便,以李富勝的脾氣,要是知道自己以后能和靖南王做鄰居,怕是得激動地踹棺材蓋吧。
鄭凡在墓碑前坐了下來,
道;
“老哥,下次來看你,也不知道得是什么時候了。
唉,誰叫你腦子不好使呢,竟然被人圍困得戰死了,真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再過幾年,我真要開始發動大戰時,你是沒機會跟著見證了,你說你,可惜不可惜,蠢不蠢?”
多余的話,
鄭凡也懶得再說了;
因為李富勝的死,外加其尸首的殘缺,他在梁地時,曾下令屠了梁國的都城。
爺們兒之間的關系,少說,多做。
鄭凡將身子靠在李富勝的墓碑上,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鐵盒;
午后的風,吹過這片墳地,草木沙沙作響;
外頭,攝政王抽著煙;
里頭,李富勝抽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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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記豬肉鋪這個月都沒開張,何家兒媳婦操持的豬油拌飯鋪子,也停了好些日子。
自打皇帝重病、封平西王為大燕攝政王以行托孤之舉的消息傳到民間后,老何家,就不殺豬了。
不殺豬,自然就沒的豬肉賣,更甭提自家煉的豬油了。
不僅如此,
老何頭、何初、外加孫子何福,家里仨男丁,整天其他事兒都不干,請了一尊藥王菩薩的像掛在了家里,爺仨開始吃齋祈福。
其實,老燕人對姬家是很有感情的;
大燕的皇族,無論是當年帶領燕人浴血廝殺于前,還是先帝爺時指揮燕軍開疆拓土,撇開皇室內部勾心斗角卻又不為底層所知的這些常備戲碼,至少在燕人百姓心目中,他們的皇帝,姬姓皇族,一直是他們頭頂上的天。
可……碧荷覺得不至于如此吧?
要知道,
家里姓姬的,就她一個。
今兒個,碧荷爺爺老廣頭來了。
敲門,
孫女兒開了門。
走進院兒里一看這布置,再看自己的孫女婿跟著他爹跪在那里,自己的曾外孫躺在爺倆身旁睡著覺,院兒里擺著供桌,藥王菩薩掛像前燃著香。
“這是……”
老廣頭不明所以,他是去鋪子上找人發現鋪子關了,本以為家里有事兒,誰曉得關了這么久,就只能親自來看看了。
他身份畢竟大一輩,平日里和老何頭在外頭喝點兒小酒聊聊天,哥倆好這沒啥,反正都挺自在,但要是進了人家家里,自己就和老何頭差一輩分了,所以,不到真必要時,他也不愿意登門。
“說是要給陛下祈福。”碧荷回答道。
“額……”
老廣頭囁嚅了一下嘴唇,眼淚當即就滴淌了出來,
“啪啪!”
抽了自己倆響亮的耳光,把身邊的碧荷嚇了一跳。
“孫女兒啊,你這夫家別看是屠戶出身,但比高門貴第還懂得禮數啊,爺爺我這把年紀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大為感動的老廣頭,也跪到了那邊去了,加入了祈福隊伍。
他是宗室,和自己孫女兒不一樣,孫女兒成長時,只是掛了個宗室的名兒,老廣頭小時候,家里還是有些宗室氣象的;
再者,自己的長子在外頭做官,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碧荷的父親,這兩年在宮內當差也是越干越好,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皇恩啊。
老何頭與何初扭頭看了看跪伏在一側的老廣頭,爺倆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屠戶家的孩子,再怎么短缺了只要營生還在,就不可能斷了肉食,所以這一下子吃齋這么久,爺倆臉上都露出明顯的“菜色”。
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誰知道自家女婿(妹婿)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呢;
他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了。
相較于平民之家,真正的高層人物,他們能做的,就很多了。
但因為平西王加封為攝政王,堪比定海神針,就立在了這里,這也使得絕大多數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動作是有,卻又都很克制。
大燕正逢新一輪變局的開始,權力中樞的碰撞就在眼前,再純臣的人,也很難真就坐那兒什么都不做。
有人,是為了接下來自己的位置,以迎合攝政王的主政;
有人,是為了太子接下來的安危,以度過陛下駕崩后的動蕩期;
有人,是出于姬家天下的考慮,希望在變局之中可以盡可能地壓縮攝政王的觸手,提早地立一些軟規矩;
為自己,為國,為姬家,都有;
真就筆直奔著作死去的,其實少之又少,基本都屬于在規則允許范圍內,挪挪身子。
但這些其實都沒有意義,
新一輪的清洗,實則已經開始。
在這一個月期間,做或者不做,做得出格還是本分,明智還是沖動,都不作數。
不是每個皇帝都能擁有一個自己即將“駕崩”的敏感期的,絕大部分帝王在自己臨駕崩前,權力,實則已經出現了真空,先帝在位末期于后園療養時,也是這般,否則就不會出現太子黨和六爺黨的全面開戰了。
當然,也沒哪個皇帝會愿意用自己的“駕崩”來做坑,而且這坑,不是拿來做陷阱引人跳下去的,而是站旁邊點名,點到你就是你,說你在坑里,你就得自己跳下去;
不跳?
行,
那就讓你全家陪你一起進坑。
這個時期,實在是太過敏感,敏感到無論是對當世人還是對史書,皇帝、朝廷,都能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去解釋。
“無愧”于民風,再“無愧”于青史時,身為人間帝王的權柄,可以在真正意義上做到……肆意妄為。
陸冰在這段時間,化身為活閻王,昭獄大開,番子們開始破門捉拿官員下獄,同樣的一幕,在大燕各地,不停地上演。
一直被詬病不如銀甲衛、鳳巢內衛的密諜司,這一次終于完全露出了猙獰獠牙,雖然,是對內。
……
后園內,
瞎子泡了茶,將茶杯遞給了主上。
“主上可知道,這些日子,京城內很熱鬧。”
“知道。”鄭凡點點頭。
“有些事兒,屬下本不該說的。”
“如果換做其他人在我面前說這話,我大概會回一句那就別說了。既然是你瞎子,你說吧。”
“多謝主上。”
瞎子正了正自己的袖口,
道;
“皇帝初登基時,一切以維穩為主,盡可能地讓自己的龍椅,坐得踏實一些,同時,開始推行他的新政。
中途雖然梁地引發的大戰差點打亂了節奏,但因為主上您的出山,最終還是將局面平復下來了。
現如今,皇帝登基也兩年多快三年了,其實,放眼看下去,除了主上您和咱們晉東,大燕上下,已經沒有其他勢力敢抱團去抵抗來自皇帝的意志;
但皇帝還不滿意,這一次由陸冰掀起的風雨,就是由皇帝自己親自掀起的黨爭。
他要安插自己的喜歡的官員,需要騰出很多的位置,需要貫徹自己的意志,需要整個國家,在自己手上,如臂使指。
正常皇帝能做到自己穩坐釣魚臺,看下方黨爭打架,自己當個裁判,就已經能被稱之為很有權術的天子了。
但咱們這位顯然不夠,他要當裁判,他還要下場比賽。
這是黨同伐異,而這個圈子,是皇帝自己的,他不僅要做高高在上的天子,還得做自己的宰相。”
鄭凡伸手輕輕轉了轉茶杯邊緣,
道
“這些,有什么問題么?為了日后的開戰,只有這樣,才能讓燕國在接下來幾年內,積蓄出足夠的力量。”
其實,休養生息,尤其是對于一個國家而言,一直是一個偽命題,因為這里還牽扯到一個效率。
一個干練的官僚體系,可以將資源運轉輸送到最需要的地方以達到效果,反之,則像是年久失修的溝渠,進來再多的水,中途也能給你散掉。
晉東從一片白地發展到如今可以單獨拿出十多萬鐵騎,以一地而抗楚國,由瞎子與四娘自盛樂城就開始打造的體系,居功至偉。
現如今,姬成玦也想在這個基礎上,實現國家機器效率上的提升與進化,這一點,鄭凡是知道的。
“屬下想和主上您說的,不是這大方略上的東西,因為屬下清楚,主上您對這些,其實很明白。”
“那你想說什么?”
“京城乃大燕龍眼之地,為何陸冰能夠行事如此肆無忌憚,大張旗鼓,且不遭受什么反彈?”
“因為我在這兒。”
“是,但又不僅僅是,因為在外界看來,皇帝,可能已經駕崩了,陸冰不是在聽皇帝吩咐,而是在聽……主上您,也就是大燕攝政王的吩咐,在清除異己。”
鄭凡微微皺眉。
“主上前陣子帶著天天去祭拜了田家祖墳,屬下作為家里人,自然清楚主上您的祭拜,必然是真的祭拜,是為了給天天認祖歸宗,達成一個人生的圓滿。
但上位者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真性情,但在下面人看來,也是一種政治訊號,就和天子祭天一樣。
靖南王曾不惜自滅滿門以推動大燕門閥的覆滅,
攝政王這時候去祭拜,是要表達什么?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將以靖南王為榜樣,誰阻攔我面前,我就滅了誰,不惜……一切。
以主上您如今的體量,
晉東鐵騎的忠誠,大燕軍神的名望,‘先皇’親封攝政王的政治光環,又帶上了靖南王當年的標簽……
足以讓整個大燕官場,瑟瑟發抖。
在頭部關鍵位置皇帝避開,尤其是內閣設立后,皇帝已經完全掌握的基礎上,相當于是這條蛇,已經被卡住了頭,且還被嚇得瑟瑟發抖,接下來想要在蛇鱗上如何涂鴉,只是憑一個心情罷了。”
鄭凡又喝了一口茶。
“主上,您這是被當刀了。”
“是么。”
“這是以主上您的名義,站在了整個燕國官僚的對立面,簡而言之,失去的,是以后造反時,原本可能吃瓜看戲的那一大群人。
皇帝在主上您面前,是姬老六;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
相較而言,先皇馬踏門閥,太直接也太殘酷,這位的手段,可謂高明藝術到了極點,事兒辦了,罵名還和自己無關。”
瞎子站起身,
道;
“屬下說這些,也不是想要挑撥主上您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其實,屬下并不認為皇帝是故意拿主上您當刀。
正如羊得吃草,魚得在水里游動,皇帝這種……這種生物,他做事情,只是基于一種本能,一種理所應當,越是優秀的皇帝,就越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這里的孤家寡人,是形容詞。
屬下也清楚,主上您和皇帝現在所想的,是為了一統諸夏;屬下認為,皇帝能做到這一份兒上,再過了三年四年的,燕國的戰爭準備,應該能積蓄到令人滿意的地步。
但,
屬下也有一個請求。”
鄭凡看著瞎子;
瞎子笑了,
“其實屬下的請求是什么,主上心里是清楚的,因為屬下知道,主上一直都沒忘記,和皇帝這種生物當朋友時,需要注意的基本法則。”
“我知道。”
“那屬下就說完了。”
瞎子俯身拜了下去。
如果這是一場游戲的話,前半段,或許是一統諸夏,后半段,你如果玩膩了,你還有兒子,我能帶著你兒子,繼續玩;
前提是,
你不能砸鍋。
“前陣子,姬老六又是拉我坐龍椅又是舍命讓我開顱的,風有點太喧囂了。
去了一趟田家祖墳,看著那一片的墳頭;
解膩。”
說著,
鄭凡也站起身,
笑道
“說到底,罵曹孟德的,很多都想當曹孟德;敬佩靖南王的,又幾個真愿意當靖南王?”
……
鄭凡見到皇帝時,皇帝已經戴上了假發,且規規矩矩地坐在了輪椅上。
“要出門了?”鄭凡問道。
“悶了。”皇帝手里把玩著一個鼻煙壺。
“你現在不適合用這個。”鄭凡提醒道。
“空的。”
“哦。”
“姓鄭的,您受個累,推我出去走走。”
鄭凡走了過來,推起了輪椅。
“其實,坐輪椅的,真沒什么好舒服的,推輪椅的,反而看到的風景更好,輪椅本身就是風景,連帶它上面的人。”
鄭凡搖搖頭“這可不見得。”
“你細細品。”
鄭凡閉上眼,過了會兒,道;“還是覺得差得太遠。”
皇帝一開始有些疑惑,隨即明悟過來,罵道
“該死的,你推的是朕,你到底拿朕在和誰比!”
“呵呵。”
“姓鄭的,你太下流了。”
“這不叫下流,這叫雅致。正如坐在鬧事街口,身著錦衣,坐在小攤位前一邊聽著喧囂嘈雜一邊吃著小餛飩一樣;
這推著皇帝,腦子里想的是紅帳子里的姐們兒,這種反差,不俗,還大雅。”
“就像是袁圖閣給你畫的群艷圖里那般?”
“你居然還記得?”
“我讓人臨摹了一份,帶回京了。”
“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不嗚呼哀哉了?”
“嘁,咱是累了,又不是被凈身了,就算是凈身了,也不能說不能看看。”
身邊陪同著的魏公公臉上露出了配合的微笑。
后園很大,真正被保護得密不透風的,是后園的核心區域,其外圍的美景園林,很難做到面面俱到,除非真的調動大批兵馬過來將這兒圍成軍寨,可這樣子的話,又談何景致?
“鄭凡,這攝政王的稱號,要給你下了么?”皇帝問道。
“不用著急吧。”鄭凡笑了笑,“保不齊會再有什么意外呢。”
“畜生。”
“你注意自己的身子吧,爭取多活一點,雖然腦子里的瘤子取出來了,但平日里,還是多做些養生,沒我的話,你其實就不是個長壽的命。”
邊上的魏公公與另一側的張伴伴,早就對王爺與皇帝二人之間的“童言無忌”,麻木了。
“我知道的,我要好好活著,以前埋怨父皇為何要急著把一切都做了,現在輪到我了,說實話,你讓我經營準備好,只是為了給下一任鋪路,哪怕是我親兒子傳業鋪路,我也還是不舍得,憑什么?”
鄭凡點點頭,道“所以,你現在也有倆兒子了,以后悠著點兒。”
“你一個有四個媳婦兒的人,在這里勸一個只有倆媳婦兒的人,要悠著點兒?”
“我們不一樣。”
“難為你了,每次和我說話,都要事先在小嘴上抹了蜜。”
“該有的禮數,是要有的嘛。”
這時,
推著輪椅的鄭凡來到一座小橋上,停下了腳步。
橋上有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刺客,而是以毛大人為首的一眾內閣大臣外加……六部尚書等高官。
他們應該是事先得到了吩咐,被叫到了此處;
原本,他們以為是攝政王喊他們來,為了商量…………皇帝后事的;
結果,
他們看見了坐在輪椅上,氣色很好的皇帝,和大宴時,簡直天差地別!
“臣等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家可謂熱淚盈眶,畢竟,原本他們已經做好了要面對攝政王主政“黑暗”歲月的心理準備了。
淚,是真的。
不過,畢竟都是一國真正的精英大人物,他們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問題,陛下龍體恢復的話,那么這些日子陸冰派出番子大肆拿人,到底是受誰的吩咐?
皇帝雙手搭在自己膝蓋上,
看著面前自己的核心臣子們,
笑了笑,
道
“給諸位致個歉,朕本以為自己頂不過去了,誰曉得攝政王請了神醫,治好了朕,讓愛卿們擔心了。”
“臣等不敢!”
“臣等惶恐!”
“天佑陛下,天佑大燕!”
“本來朕這病好轉了,就想在這后園里多歇一歇,結果攝政王告訴朕,說陸冰這家伙在這段時間黨同伐異,公器私用,公報私仇什么的,做得越來越過分了。
魏忠河。”
“奴才在。”
“傳朕旨意,陸冰弄權,其罪可惡,即刻削去陸冰一切職位,抄封陸家。陸家老祖宗好生安置,其余陸家人等,以連坐入獄。”
“奴才遵旨。”
“另外,再傳一道旨意,告訴這陣子京城內和地方上被密諜司轉啊入獄的官員們,是攝政王求情,才能讓他們免于陸冰的黑手。
朕念及他們受驚了,準許留家調養,俸祿照發,好好給朕修養三個月,陸冰的事,是朕的疏忽,朕得好好補償他們。”
三個月賦閑在家,就算是三個月官復原職,衙門里,也沒他們的位置了。
這也是很多官員,哪怕父母死了,也希望得到“奪情”不回鄉“丁憂”的原因所在了;
人走,就必然茶涼了,離開了位置,再想回來,太難了。
諸位大臣們齊聲道;
“陛下仁慈!”
“陛下仁慈!”
“攝政王,再推著朕走走。”
鄭凡推著皇帝,沿著小河前行。
“感動不?”皇帝開口道。
“呵。”
“我要是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做,這些賬,可都得算到你頭上,到時候,就是朕大病得愈,及時制止了喪心病狂的攝政王。
再,
將攝政王趕回了晉東去,嘖嘖嘖,多好的戲呀。
其實我想過這么做,但我覺得自己虧了,姓鄭的,你這次可以啊,真打算什么都不說,就替我把這口黑鍋給背了?”
“懶得說。”
“行吧。”
皇帝伸出手掌,五根手指;
而后,
又將其中一根手指曲下,變成四根。
“當初,父皇駕崩前,曾對鎮北王和靖南王下令,再打斷它蠻族百年脊梁。
四年,
四年,
再給我四年時間。
鄭凡,
咱哥倆,
讓整個諸夏,變一個顏色!
你來,
選一個色,你覺得哪個好看?”
“黑。”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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