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晚風,有些涼,但還在能接受的范圍內。
其實,這一次燕楚之戰,燕國沒有選擇在入冬后動手,本身就說明了此番戰略意圖的不同以往。
天天剛剛吃完了飯,正帶著一隊甲士在山上各處隘口巡視。
嚴密的工事現在肯定是來不及建立的,好在廟宇道觀里的東西可以拆卸做一些簡易的路障,就比如天天眼前的那一處向下的斜坡位置,居然被用一堆羅漢像給硬生生地堆疊出了一個簡易的高臺。
有了這一次無峰山的經歷,天天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何自己父親對方外之人的一貫不喜,原本自己率軍進入這座山是來當誘餌為陳仙霸在外圍提供一擊致命機會的,可結果因為這些出家人的“典藏”,反而讓自己變得像“回到家”。
哪怕糧草他們本就不缺,先前一路向西行進時,也注意補充糧草等各方面物資,但這些后勤所需,永遠不怕多,尤其是在堅守戰時。
很多時候,堅守戰能打多久,并不在于你的兵馬有多少素質有多精銳,而是……糧草等后勤的存儲。
就比如天天知道的屈培駱的父親,大楚柱國,當年率領的是當世第一等步戰精銳,據說能夠在平原上和大燕鐵騎硬扛的悍卒,結果固守玉盤城后因缺糧不得不開門投降。
目前,天天手上掌握的力量,近五千的輔兵,雖然戰斗技巧和能力上和正兵還有著不小的差距,但因為晉東一直以來的傳統輔兵制度,類比起來的話,其實晉東的輔兵和燕國的郡兵以及楚國除皇族禁軍以外的地方軍是差不多的。
外加晉東輔兵一直是正兵的預備役,相當于自己親爹當年靖南軍的后營,軍紀和指揮效率上,還要高出地方軍不止一籌。
除了輔兵以外,天天手中還有民夫。
民夫的素質肯定要差很多,但因為這是第一輪攻勢的展開,所以挑選過來的民夫,也是以青壯為主,拿起武器的話,也是能戰的,畢竟很多普通戶口的民夫渴望著靠戰功來進階。
在晉東,永遠都不缺普通黔首靠軍功崛起的神話,因為他們的王爺,就是神話中的神話。
還有一點,天天心里清楚,但朝著這方面去想的話,未免有些過于陰暗了。
那就是雖然自己現在是異地作戰,但晉東那嚴密的地方戶口制度之下,可以讓自己手上的這近萬兵力,想崩潰?想投降?想怯戰?
在想這些前,他們得思量一下在晉東的家人。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過軍演開小差的人,也不是沒有過小規模軍事沖突中拉胯表現的存在,人一旦多了,總有貪生怕死不成器的。
故而,每次有這樣子的事情發生后,他們的家人,下場會很凄慘,且會被打成典型,在堡寨屯墾所甚至附近的幾處地方進行巡游展示。
前方,立著火把,這是今夜巡哨的口子,因為下面是一個大斜面,所以得留人看守。
讓天天有些意外的是,火把旁,有個士卒正拿著一本書就著火光在看著。
天天走了過去,那人看得很入迷,竟然沒發現天天的靠近。
就在這時,
一道低喝聲傳來:
“口令!”
天天抬起頭,看見另一處位置上一人正張弓搭箭對準自己。
而看書的那位直接被嚇得手一哆嗦,書掉在了地上。
“拜見副帥!”
先前在看書的覃小勇先一步發現了面前人是誰,馬上跪伏下來。
不遠處其哥哥也馬上行禮:
“拜見副帥!”
覃小勇這會兒倒是機靈,馬上又解釋道:
“稟副帥,我是和我哥在換防,現在是哥哥替我。”
意思就是,他不是在開小差。
天天沒怪罪他,而是彎下腰,撿起那本掉落的書。
書是手抄本,
封頁上寫著的是……
……
“鄭子兵法?
大人,您還看這些?”
崔都使笑著問道。
徐謂長放下手中的書,揉了揉眉心,道;“臨時抱佛腳耳。”
崔都使幫太守大人泡了一杯茶;
“流沙郡的援兵,到了沒有?”
“沒消息呢,怕是來不了了。”崔都使說道,“流沙郡那邊臨著范城呢不是。”
“不是來不了,怕是壓根就沒打算來吧。”徐謂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估摸著,就等著燕人大軍越過我三索郡,剛一進他流沙郡,就準備收拾細軟跑了。”
崔都使笑著點點頭,道:“也不能全怪他們,這些年來,三索、流沙二郡因一個臨著上谷郡一個臨著范城,被吸納抽走的流民,實在是太多了。咱們這兩個郡,本就殘破了。”
“家破了,就由得賊人來和去,就完全不管了?”徐謂長反問道。
“徐徐圖之嘛。”
“不是這個理,其實,真正貴重的,不是這房子,而是這蓋房子的地,燕人,怕是還真瞧不上咱們楚風的房子。
罷了,不說那些了,崔都使今日見到了無峰山上的守備了,覺得如何?”
“極有條理。”
“哦?”
“有傳聞說,這次領軍入三索郡的,是那位燕國攝政王的長子,也就是燕國曾經那位靖南王的世子。”
“名帥之后,而且是兩位名帥之后,如此看來,倒也算是不負家教。”
“還有一件事大人您可能不知,燕人剛出上谷郡時,過渭河,曾和我大楚定親王在登岸處打了一場,定親王小負,沒能啃得下。
領兵的,正是那位靖南王世子。”
“好吧,那老夫就收回先前的話,不出意外的話,山上那位年輕后生,應該是比老夫要懂兵事的。”
“話也不能這般說,大人您……”
“不用遮掩什么了,臨陣之前,老夫手里還拿著人家老子寫的兵書看,這事兒要傳出去,怕是得丟死個人不是?”
“呵呵。”
“哈哈。”
二人皆笑起來。
“可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老夫也難,雖說眼下搜羅全郡之地,也就湊出個三萬郡兵,再發動郡城內外的百姓丁壯,也能湊來個三萬之數。
六萬人馬,要是進大澤去,怕是能混得個風生水起了,可你我心里都清楚,擱真正的戰場上,面對的還是燕人,其實還是不夠看的。
這本兵書上就寫著,圍困囚敵,忌四方平正,可惜啊,老夫不是不曉得這般布置會顯得很蠢,可這書里也說了,缺一面,得補,亦或者以少部精兵以拖延敵陣。
這些人馬,都是靠著老夫的面子拉扯過來的,如今也就勉強維系住一個大軍的架子。
哪邊擺著少一些,燕人一沖下山,別說抵擋了,面對等量的燕人,他們壓根就沒一戰的勇氣,怕是早就崩逃了。
燕軍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到底是誰最先說的?”
“回大人的話,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那位燕國的攝政王。”
“攻心之言啊,燕人又沒三頭六臂,但這話傳久了,下面的人也還真信了。可惜了,我大楚本有希望借助梁地大捷扳回劣勢的,可乾人又被那位攝政王硬生生地破了國都。
有時候,老夫也在想,國事如此的話,這接下來,又能如何?”
未等崔都使回答,
徐太守自嘲道:
“唯有盡力罷了。”
說完,
徐太守又將那本《鄭子兵法》拿起來,翻閱起來,同時道:
“崔都使,勞您巡營了。”
“這您放心,現如今好歹是我軍聲勢壯于燕軍,倒不至于有潰兵什么的。”
“哈哈,這就好。”
徐太守繼續看著書。
崔都使走到帳篷口,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大人,您覺得這本書寫得如何?”
“細品下來,字字珠璣,回味無窮。”
“陛下曾問過定親王爺,這本書寫得如何。”
“哦,那定親王爺如何回答?”
“王爺答,不知兵的人,會越看越覺得妙不可言。”
“哦,哈哈哈哈。”
徐謂長指了指崔都使,倒是絲毫不見其生氣,反而感慨道:
“怕是山上的那個年輕娃娃,瞧見老夫這般的對手,也會感慨無趣乏味吧。”
隨即,
徐謂長丟下了《鄭子兵法》,拿起另一本冊子,
道:
“那老夫就不看兵書了,看看詩,乾國文圣曾罵過那位攝政王,說他將詩文之道,給玩兒成了街頭巷尾吹糖人的把戲。
其實,我最愛那位攝政王的那首滿江紅,愛的不是那句壯志饑餐燕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而是那句: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徐謂長看著崔都使,
問道;
“崔都使,你說我大楚,日后真能有那‘有朝一日’么?”
“也不怕您笑話,我還真不擔心我大楚八百年江山社稷會亡。”
徐謂長點點頭,道:
“晉國也是這般想的。”
“得,卑職還是去巡營吧,這跟您是沒法聊了。”
崔都使走出了帳篷,
徐謂長的目光,則看向了茶幾上的燭火。
崔都使出去時,忘記將帳篷簾子收回去,恰好外頭刮風進來,吹得燭焰開始不停搖晃,近有熄滅之勢。
徐謂長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擋住這風以保住燭焰,
可這吹進來的風在這帳篷內是打著旋兒的,
一下子,
燭火熄了,
唯有帳篷中央的那個小炭盆,還在不時散發著紅光。
“唉……”
徐謂長發出一聲嘆息,
隨手拿起茶幾旁的一本書,起身,走到火盆邊,引燃,再轉身走回茶幾前,用燃著的書,將燭火重新給點起。
書在燃燒,紙灰不停落下;
徐謂長伸手,摸了摸茶幾上積落的灰,
笑道;
“自古以來,哪有萬代不斷之國?又哪有萬古一系之氏?
當年大夏雄壯,今又何在?
千百年后,
日月更迭,星辰交替,山河變換,
所能遺存的,
怕是只有楚服之華美,楚發之飄逸,楚音之優雅……”
徐謂長將這本燒了一大半書,
直接丟入了炭盆之中。
“衣服是人穿的,發式是人留的,音律是人唱的敲的。
總得有人做些什么,
才能讓后世人,閑暇時有那個興致去翻翻看看不是?”
……
“閑暇時,翻翻看看就是了,也不用死記硬背。”
天天對覃小勇說道。
經過詢問,天天終于知道,這對兄弟和自己還有“饅頭情誼”,外加他們倆還發現了僧道們掩藏在這里的軍械庫。
故而,天天愿意對覃小勇多說一些。
因為他爹在很早時就對他說過,這部兵書,看看也就看看了,要想學會打仗,得自己親自去看,看一個騎士一天得吃多少糧食,戰馬得消耗多少草料,看后勤的押運民夫他們推一車糧食到多少里外得需要幾日,他們又要吃掉推車上的多少糧食……
“多看看你身邊的人是怎么做的,多看看那些老卒們是怎么做的,這些,比書上來的,更有用。”
“謝……謝謝副帥。”覃小勇很是激動。
“嗯。”
天天準備離開這里繼續巡視了,卻看見覃小勇主動將他的肩膀送了過來,還微微蹲了蹲。
唔……
天天只能學他父親的樣子,在覃小勇肩膀上拍了拍。
覃小勇的臉,因激動而呈現出潮紅。
天天笑了笑,轉身去下一處位置巡視。
這一晚,
雙方相安無事。
確切地說,山上的燕軍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外,都睡了一個好覺。
山下的楚軍,則一直提防著燕軍趁著夜色襲營,警戒了大半夜,然后又覺得天蒙蒙亮時,是人最放松的時刻,很多將校們過來用鞭子抽打士卒讓他們在這最危險的時刻保持清醒;
可惜,
山上的燕軍壓根就沒偷襲的意思。
上午時,
埋鍋造飯的煙火,明目張膽地升空,燕人開始吃飯。
楚軍營地里,也開始埋鍋造飯。
徐謂長看著眼圈泛紅的崔都使,笑道:“熬了一宿?”
“可不。”崔都使吃著飯罵道,“燕狗不按規矩來。”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實在是有些蠢,崔都使只得又道:“也怪我,番子當久了,您讓我刺探軍情沒問題,讓我指揮打仗,那還真有些稀里糊涂草木皆兵的意思。”
徐謂長搖搖頭,道:
“山上的燕軍沒夜里偷襲,這意味著這山上的燕人很有恃無恐,怕是有后手。”
“這……”
“無妨,待會兒攻山時,把我的旗掛得越高越好,越醒目越好,要讓燕人一眼就瞧出來,我大楚太守的位置在哪里。
再勞煩崔都使了,率領你的部下,再從這三萬郡兵之中擇選出能上得了臺面的,圍在我四周。
鐵蒺藜、鹿角、坑洞什么的,先布置著挖上。
等客到。”
崔都使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昨晚還在拿著《鄭子兵法》看的太守大人:
“您這是看了一宿的兵法?”
徐謂長沒好氣地道;
“被你一嗆,我干脆把那書都給燒了。”
“得,我家那小子也是看書不行,回去我也把家里書都燒了。”
“我這是蠢辦法。”徐謂長說道,“先覺得自己要敗,通過自己要敗,再算算燕人怎么做才能讓自己敗得最慘。
嘿,
別說,
這樣一想,反而覺得腦子通透了很多。”
吃完了飯的燕軍,一直在嚴陣以待。
誰知楚人也不知道在搗鼓什么,一直到正午過了,偏下午時,才開始了第一波真正的攻勢。
一時間,
山下戰鼓擂動,
旌旗飄飄,
各路郡兵小將領紛紛到太守面前請戰,拍打胸膛;
好一派大楚雄兵圖。
不過這盛況之下的戰果,卻有些讓人難堪。
按理說,一鼓作氣,再而衰……這第一波攻勢,應該是最兇猛的,可這三路楚軍,在和山上的燕軍接觸后,沒一會兒就都敗撤了下來;
本就是下午時分開展的攻勢,這敗撤得又太快,遠遠沒到晚飯的點,故而,楚軍又換了一批人馬,趕著飯點前又發動了一次新的攻勢。
這一次,鏖戰得久了一些,燕人開始后撤。
楚軍一下子上了頭,不管后方傳來的將令,開始冒進,然后被燕人自山上來了一波反沖鋒,又一次通通擊潰。
其中有一路,是陳仙霸的那十八位……哦不,現在是十七位結拜兄弟負責的;
這批被收服的楚地豪族子弟,在被天天嚇唬了一頓,外加周豐等人頭一激,面對著戰力不行的楚軍,迸發出了極為可怕的戰斗熱情。
若非天天及時下令制止,他們又不敢違背天天的命令,怕是真的會腦子繼續發熱反攻到山下楚人營寨里去。
總之,甭管咋樣,兩次進攻結束后,大家都糊弄到了天黑,開始準備晚食了。
天天一邊吃著飯一邊看著下面呈送上來的傷亡折損,燕軍的損失并不多,當然,楚人的損失,雖然比燕軍要多,但也不算很大。
接下來的三天里,
楚軍每天都發動三次攻勢,上午一次,下午兩次,當然,都無功而返。
而且,漸漸的,進攻的楚軍進取心開始越來越差,乃至于到了稍有受挫,領頭的將領就帶頭撤回的情況;
山上的燕軍也習慣了,一輪箭矢下去之后,作勢拿著刀大聲呼喊作勢要沖殺下來,配合楚軍的撤退。
這仗打的,雙方似乎都挺能接受。
天天一開始還覺得楚軍在故布疑陣,但經過這四天的觀察,他終于確認了,這支楚軍的整體素質……是真的不高。
他先前想當然地認為,楚國的郡兵戰斗力,相當于自家的輔兵,現在發現錯了,他漏掉了一點,楚國的第一等戰力,是大楚的皇族禁軍,第二等戰力不是地方軍,而是曾經的貴族私兵……地方郡兵,其實是第三等,平日里只負責抓抓土匪緝拿盜賊。
故而,
天天心里開始有一個沖動,
要不,
不等霸道哥了?
自己試試看,親率主力沖下去看看能否直接給山下的楚人來一波以點破面?
可能,一直在外圍隱藏游弋的陳仙霸,也發覺了這支楚軍戰斗力的拉胯,也有可能是在冥冥之中,感應到了某個阿弟想要吃獨食的企圖。
所以,
在這一日下午,
楚軍開始今日的對山上攻勢時,
一支燕軍騎兵自后方忽然殺出,目標明確,想要一舉穿鑿楚人軍陣,直接破了楚軍帥旗所在!
而帥旗之下的高臺上,
換了一身綠色長袍兩鬢梳理得極為干凈的徐太守,
拿起一根竹簫,開始吹奏;
在其身旁,竟然還有十多名自郡城里選來的美姬,順著太守大人吹奏的音律,或以琴瑟配合,或隨之翩翩起舞。
騎著貔獸沖鋒在前的陳仙霸老遠地就看到這一幕,
不禁笑罵道:
“莫不是個傻子吧,哈哈啊………”
貔獸前蹄一個踩空,陷入挖好的坑洞之中,陳仙霸整個人直接摔翻了下來。
不少燕軍騎士也都墜馬,后方的騎士則沖勢阻滯,不得不都勒住韁繩停頓了下來;
就在這時,
崔都使舉著刀,
大喝一聲,
“兒郎們,殺燕狗啦!”
領著自己部下以及一眾楚軍士卒呼嘯而出。
高臺上,
徐太守丟下手中竹簫,
拿起旁邊的鼓槌,對著面前的大鼓開始敲打起來,鼓律精妙,其人擂鼓時,身姿也隨之扭動,一般而言,楚地貴族名士之間,往往以此作“風雅鼓”,在聚會時玩鬧。
見周圍美姬們還沒從眼前忽然出現的廝殺場景之中緩過神來,
徐太守當即放聲長嘯,
喊道;
“接著奏樂,接著舞起!
讓這群燕蠻子見識見識,
什么叫我……大楚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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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跟頭,很可能成為陳仙霸一生之恥;
至少在眼下,陳仙霸自己是這般認為的。
而當一眾楚軍向他蜂擁而來時,陳仙霸單掌拍地,整個人騰空而起,同時摔翻下去時也沒撒手的刀在這時橫劈出一道刀罡,將面前的楚軍士卒逼退。
緊接著,陳仙霸發出一聲大吼:
“步戰,結陣!”
“喏!”
后方所有被阻滯住的燕軍士卒迅速下馬向這邊靠攏過來,接應自家將軍。
楚人來勢洶洶,前期摔翻下馬,加上其他陷阱作用,導致一開始燕軍騎士損失了不少,但在一番焦灼之后,燕軍這邊又撐住了架子。
外圍的燕軍甲士去阻擋企圖包抄過來的楚軍,內圈的則立刻張弓搭箭開始射出;
這會兒,已經沒辦法再想什么用盾牌結陣了,事實上正兒八經的騎兵,平日里也根本不會用這個,王爺的錦衣親衛,畢竟是例外中的例外。
但就算不結陣,他們的自身素質,也是毋庸置疑;
畢竟陳仙霸可是王府當未來“軍神”來培養的,其年紀輕輕地就曾斬殺過獨孤柱國立下赫赫戰功,這軍事方面的天賦,簡直滿到要溢出;
所以,陳仙霸的這支兵馬,雖然人數不多,但也算是晉東軍中的精銳,要不然當初陳仙霸也不會想著去爭那揭幕戰的機會。
反觀楚人那邊,早有準備再加上一開始的氣勢如虹,并未徹底擊垮這受阻的燕軍,甚至還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崔都使自己也中了一箭,斬斷箭身后,他有些駭然于這支燕人士卒的精悍,這一根箭矢能透過他的甲胄和護體氣血,足以說明是真正的硬弓射出。
如果此時,楚軍能夠拿出他們的老本行,靠結陣來壓縮燕軍的空間,再以更協調有序的方式進行推進,陳仙霸這支陷入重圍的燕軍必然會被悶死;
只可惜,崔都使挑選出來的這些人,縱然是精銳,也是郡兵里的精銳,再加上他手上的這些個鳳巢內衛番子,單打獨斗都是好手,可要是結陣配合,他們根本就沒練過。
江湖廝殺和戰陣廝殺,本就是兩碼事。
現在,崔都使希望的就是讓附近的楚軍調頭過來,用人命,把這支燕軍給堆死!
“兄弟們,老子沒死!”
陳仙霸再次發出一聲怒吼,自地上撿起一面先前沖鋒時一名燕軍執旗手側翻后掉落下來的雙頭鷹旗;
二話不說,將旗桿掰斷成兩截后,從自己后脖頸甲胄縫隙處插入,卡在了甲胄上,相當于自己背著軍旗。
“隨我沖陣,給老子掀了他的帥旗!”
“喏!”
“喏!”
陳仙霸一馬當先,一個人猶如一尊殺神,他是這片戰場上最顯眼的一個;
其實,按照那位被晉東軍民愛戴的王爺他的理論,在戰場上去做那一個最亮眼的崽,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在很長時間以來,鄭凡對一切亮晶晶的甲胄都很抗拒;
雖然,他清楚身先士卒的重要性,但他還是抗拒。
后來,兵強馬壯后,鄭凡可以坐在行轅上給全軍加士氣了,自己沖陣的機會就更少了。
用瞎子的話來說,這是主上的境界,早就從匹夫之勇的低級趣味上升到全局謀略,嗯,鄭凡也很認同這一說法。
但實際上,
在戰場上,
最讓人欽佩也是讓無數男兒幻想的畫面,
還是身為一方大將,
持刀立身于前,領萬眾虎賁沖殺!
好兒郎,當如是!
陳仙霸就是這種人的典型,在他還是個漁村少年時,就敢在明知不敵時向李良申幾次主動出手;
他骨子里,就是真正的悍將,是田無鏡當年那種,一人一貔一金甲,沖陣于千軍之前的真正豪邁!
你讓我看你的大楚風華,
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
什么叫真正的燕人之蠻!
陳仙霸身先士卒不假,但其麾下,也是毫不惜命,在盡可能維持陣形的基礎上,燕軍士卒幾乎是如同一群豺狼虎豹一般,直接撲向了楚軍的防線。
沒錯,是防線!
就連楚人自己都有些詫異,怎么忽然之間就變成自己防守了?
“嗡!嗡!嗡!”
陳仙霸身上已經中了三根箭矢,不過兩根是嵌在他甲胄縫隙里,有一根射過了甲胄刺入其血肉,但他根本就不在意,繼續揮刀沖殺。
徐謂長依舊在敲著鼓,雖然是男子,但身姿此刻透露著一股子輕盈的感覺;
只不過,高臺上的歌舞姬們就沒他這般淡然了,雖然還在跳,但跳得磕磕絆絆,雖然還在彈,但彈得支離破碎。
崔都使的手臂被砍了一刀,不得已之下,只能換另一只手握刀,這會兒,他忍不住回頭看向后方,看見自家太守大人依舊閑然自得,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心里也就平靜了下來。
若是此時自己身邊,有三千皇族禁軍就好了。
可惜,沒有。
這時,外圍的楚軍開始向這里支援過來,終于,燕人這股子困獸之斗的恐怖狀態被壓制了下去。
崔都使長舒一口氣。
可這口氣剛出去,馬上就又提了起來,因為山上方向,忽然傳來了響亮的喊殺聲。
這是先前被圍困了數日的燕軍,開始配合著眼前的這支燕軍,主動殺了下來。
其實,按照天天原本的想法,應該是等著陳仙霸斬下對方主將奪下對方帥旗后,再趁勢殺出卷崩對方全軍效果是最好的。
可偏偏,他看到的畫面是,陳仙霸的那支騎兵,竟然在沖陣后被阻滯住了。
簡而言之,就是霸哥似乎玩兒脫了。
天天不敢再耽擱,即刻下令山上所有兵士,朝著山下也就是楚軍帥旗所在的方向沖去。
徐太守和崔都使,早就謀劃著這一天;
也清楚,燕人打算的,應該是里應外合的戰法,這也是燕人最常用的戰術;
所以,面對山上燕軍的反撲,他們其實也是做了準備,安排了山下楚軍要竭盡全力地去圍堵。
可問題在于,先是中軍帥旗被沖,楚軍普遍已經有些人心惶惶;
再者,各支楚軍的精干,全都被調派到了帥旗所在的位置去防衛,讓本就拉胯的楚軍郡兵戰斗力變得更為拉胯,先前幾日的攻山戰打成那個鬼樣子,其實不是為了引蛇出洞,而是真實發揮。
最最重要的是,山上的燕軍其實也一直沒出全力在防守,基本上是輪流在崗以保存體力。
所以,山上燕軍一下子朝著一個方向殺下來后,楚軍的防線,直接就崩塌了。
很多時候,誰輸誰贏,比的不是誰更優秀,而是比誰更爛。
戰場局勢,再度發生了變化,楚軍開始大面積的潰逃,盡管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己人多,多好幾倍,但看見身邊人逃跑后,他們自然而然地也就跟著一起跑了。
再者,先前為了充聲勢,徐謂長還征調了很多民夫進來,這些民夫哪里上過戰場,早幾日攻山大家還能呼喊呼喊壯壯聲威,真的要全面接觸時,他們能做的就是帶頭跑帶崩全局。
“殺!!!”
陳仙霸還在繼續鼓舞著自己的手下重新開始穿鑿。
大范圍的潰逃趨勢,很快就影響到了局部戰場,哪怕楚軍占著優勢,卻也大部分無心戀戰了,很多人都開始四散逃走,也不是沒有真正的忠義之士,但此消彼長之下,只能被燕軍重新壓制回到了帥旗之下。
徐太守累了,
他不再擂鼓了,
而是笑著對周圍的歌女舞女們道:
“感謝你們送我,是我負了你們,你們放心,我會為你們求一個安處。
我徐謂長自詡風流,這輩子,最見不得辣手摧花之事。“
“噗!”
陳仙霸一刀,捅入崔都使的胸膛,崔都使的氣力早就散盡了,最后只能用手中的刀,敲了幾下陳仙霸的甲胄。
“砰!”
陳仙霸一腳將崔都使的身子踹開,其身后的甲士縱然早就氣喘吁吁,卻仍然迅猛沖上,將頑抗的楚軍斬殺。
帥旗之下,高臺四周,布滿了尸體。
不遠處的另一側,天天也已經帶人殺了過來。
見到天天的銀甲,陳仙霸下意識地臉有些發燙;
這臉,丟大了。
如果不是天天及時率軍沖殺下來打崩了楚軍的大勢,他陳仙霸今日真可能就栽在了這里。
徐謂長盤膝坐在高臺上,面露微笑。
他這個模樣,讓陳仙霸忍不住想到了下渭縣的縣令,汪清梅;
只不過,又有一些不同。
見到汪清梅時,陳仙霸眼里,只有厭惡。
但看見徐謂長時,他卻厭惡不起來,哪怕這個人,差點毀了他一世英名。
是的,陳仙霸一直堅信自己以后會成為像王爺那般偉岸的人,可王爺,至今仍然戰無不勝,而他,差點剛出道就要**了。
擦了擦臉上的血,
陳仙霸看都不看臺上那些女人,
直接走到徐謂長的面前。
徐謂長俯身拜下;
“要降么?”
“非也。”
徐謂長挺起腰桿,指了指四周的女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一把紙扇,以及兩塊金子。
“求將軍開恩,不要為難這些女子。”
“沒別的了?”
“沒了,哦,還有一條,將軍可否讓我選個死法,可以用弓弦勒死我,給我留一個全尸。”
說著,徐謂長又摸了摸自己袖口,沒摸到其他東西,轉而苦笑道:
“將軍,這套衣服鑲著金線,您別嫌棄。”
陳仙霸舉起刀,刀身抵在徐謂長的下顎位置,道:
“我可以給你活命的機會。“
“真的不需要,將軍,我這人圖個名聲,這輩子,就愛這沽名釣譽的味道,您就全了我吧,九泉之下,我也會感念將軍的好。”
說著,像是想到了什么,徐謂長站起身,走到一架古箏前,從下面摸出了一個冊子,主動送到陳仙霸面前:
“將軍,請看。”
“這是什么?”
“將軍,這是您禮賢下士收攬我,我拒絕的對話,您看看,我給您設計的您說的話,很有條理,也很有硬度,將您的形象直接烘托了出來,史官都不用改,直接可以上史書了。“
“可這靖南王世子殿下………”
“咦?這是筆誤,筆誤,您不是?”
“我是。”
天天這會兒也走上了高臺。
楚軍大部已經潰散了,而燕軍也沒有選擇追逃,因為騎兵不夠多,追逃也沒意義。
“那……”徐謂長撓撓頭,“可惜了,我就寫了一份。”
“給你筆墨,你再重寫,寫我們兩個人的。”陳仙霸說道,“我叫陳仙霸,他是世子。”
“可是日頭都快要落下了啊?”徐謂長焦急道,“晚上死,就失了日照的優雅,您瞧瞧,夕陽要到了,這會兒死,才最合適,美,美得很吶。”
“呵。”天天忍不住笑了,“哥,這家伙說話的語調,倒是和父帥有些像。”
“寫!”徐謂長馬上喊了出來,“這句話必須要加進去,我寫!”
可以給自己加一句:
靖南王世子殿下曰:此人有攝政王之風骨!
大贊,大贊啊!
與之相比,夕陽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行了,不耽擱你上路了。”陳仙霸阻止了他,“我會給你添上去的。”
徐謂長點點頭,提醒道:“那您可千萬不能遺漏啊?”
“不會,不過,你得給我寫另外一份,郡城的門,你得給我叫開。”
“這您放心,且不說我這邊一敗,郡城那里本就空虛,怎敢再繼續頑抗,其實,我早就安排好了,您大可派人去叫門,里頭人會開門的。
也是希望將軍和世子殿下,可以體恤生民,該打的也打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輸了也就輸了,反正八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
“既然有這番覺悟,先前在搞什么?”陳仙霸問道。
徐謂長搖頭道:“就差一點就能把將軍您給搞死了,那還不值得搞一下么?”
“也是。”
徐謂長側過身,道:“將軍,勞煩您動手。”
陳仙霸伸手,從一名甲士手中接過一把硬弓,而后,繞過其脖子,猛地開始發力。
徐謂長本能地雙手死死地扣住弓弦,身體開始掙扎,似乎想要掙脫,同時涕泗橫流;
到最后,
死相極為凄慘。
天天在旁邊嘆了口氣,道;“這家伙是真不知道,被勒死其實是最丑的,還不如保持微笑快刀切了腦袋再縫回去。”
“厚葬了吧。”陳仙霸撒開手,吩咐左右,“就葬在這山上,立個碑。”
“喏。”
陳仙霸轉身看向天天,壓低了聲音道:“今日這事,可不能說出去,尤其是不能讓王爺知道。”
“哥,您覺得這可能么?”
“至少不能讓王爺知道這個細節!”
“不可能的,您以為我父帥的錦衣親衛就真全穿著錦衣?”
錦衣親衛在各路軍中都有暗樁,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唉。”
陳仙霸嘆了口氣,
“我待會兒親自寫個折子跟王爺認錯吧。”
“我也一起,計劃是我們倆一起謀劃的。”
陳仙霸不置可否,伸了個懶腰,對身邊一名甲士道:
“去找找,周豐死了沒。”
“死了。”天天回答道,“被我殺雞儆猴了。”
“哦。”陳仙霸也沒當回事兒。
“這個需要寫到折子里去么?”天天問道。
陳仙霸猶豫了一下,
道;
“嘿,這個可以寫。”
“哥,其實父帥最不喜歡外人傳這個謠言的。”
“我知。”陳仙霸點頭道,“所以我覺得我應該給王爺分擔一點,王爺太累了。”
……
“這倆臭小子。”
鄭凡將折子丟到了面前桌上。
“主上,天天他們那邊進展還順利么?”四娘問道。
“問題不大,楚國的皇族禁軍,已經都聚集在咱們面前了,那倆臭小子那里,小麻煩有一些,但不至于有什么大麻煩,再說了,茍莫離那里也幫忙盯著呢。”
“主上這次可是操碎了心呢。”四娘笑道。
“呵呵。”鄭凡搖搖頭,“我可不是在這里幫這倆臭小子攢經驗,他們倆,其實也是我接下來布局的一環。”
鄭凡伸了個懶腰,
道:
“看吧。”
…………
其實一直在校正和思索接下來的大劇情,想著怎么寫得飽滿一點,盡量避免直接平推的乏味感,所以這段劇情有些慢了。
不過現在敲定得差不多了。
所以,
從明天開始,盡量每天兩更,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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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來了!”
“野人來了,跑啊!”
伴隨著楚地農民們的尖叫聲,自東北方向,一支野人騎兵沖了出來,他們的規模并不大,只有二十多騎,除了領頭人身上有一件很簡陋的皮甲外,其余人身上都只著純粹的獸皮衣。
相較于甲胄的缺失,他們的刀卻是成制式的,同時他們背上背著的弓箭,也能看出是老燕軍的款式。
早年的大燕軍隊,除了都打黑龍旗同時尚黑以外,具體到兵器制式到甲胄制式可謂五花八門。
鎮北軍有著自己的一套體系,靖南軍也有自己的風格,各地方兵馬,也是有著自己的特色。
哪怕是現如今,也依舊如此;
畢竟,維系一支龐大的軍隊已經極為艱難,想要對其進行換裝……那代價則更為高昂,所以,甲胄和一些特制的兵器比如馬槊這類的,是可以當傳家寶,爺父孫傳遞使用的;
可偏偏有一個地方的掌事者,一直以來都對軍隊的裝備有著一種近乎苛刻的追求,也更享受站在高臺上檢閱時,那種風色統一的景致。
晉東的換裝,在六七年前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奉新城外的鑄造坊,早就發展到一個極為可怕的規模,同時還擁有極為成熟的鍛造技藝,再加上不斷自天斷山脈甚至是雪原內發尋到的各類礦產,這才足以支撐下晉東王府正兵的整體換裝。
其實,野人一直生活在“寶庫”上面,似乎越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它地下總能有寶貝;
可惜的是野人一缺乏探尋與挖掘能力,二也缺乏鍛造冶煉技藝;
而這些,對于魔王們而言,都不是問題。
燕國朝廷的兵部、戶部乃至于是工部,在前些年里,不止一次地發公函,好話說盡,想要從晉東這里進一些軍械。
可到最后,除了攝政王送了三百套給皇帝的親衛軍充當門面外,就再沒能掏出來一套。
就是皇帝,對此也毫無辦法,雖然晉東之地商貿發達,但軍械制造這方面,根本就不可能往外賣,是真正意義上的違禁品,且晉東軍自己用還來不及,哪可能去出口?
再者,晉東名義上屬于大燕,但實際上和朝廷之間,維系的是一種近似于朝貢一般的關系,逢年過節,雙方會派人互送一些禮品;
朝廷的軍餉和糧草是不入晉東的,而晉東,也向來對舔他們名義上的皇帝,沒太大的興趣。
如果不是他們的王爺一直壓著,同時還有隔壁楚國的威脅,再加上一統諸夏這近乎心照不宣的目標,可能晉東的軍頭們以及那些中層將領們,最想做的,就是跨過望江,去燕京城下跑馬。
大換裝自然淘汰下了一大批老式軍械,其中大部分,都是層層下放。
比如覃家倆兄弟去當輔兵時,覃老爹找當地堡寨校尉求的,就是這批積壓下來的軍械。
而對于野人,范城那邊的茍莫離直屬野人大軍,自然是會全額配給,沒理由把人家丟那么危險的地方卻還苛刻那些;
但對于這些臨時抽調入關當仆從軍的野人,肯定是不可能給什么好裝備的,他們的定義本就是炮灰,哪怕是最基礎的輔兵裝備,也得讓他們自己去拿軍功來換。
王府的態度是:
想讓狗賣力做事,
就得讓他們餓著。
好好替王府賣命,不僅有軍械可以拿,同時還有獎賞,而最大的獎賞,就是標戶的身份。
近十年來,王府不遺余力地對雪原進行精神文明的豐富與提升,
已經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很多野人的身份認知,已經開始覺得:
星辰是低賤的,
寒風是低賤的,
自己……也是低賤的。
早年的大燕,秉持著的是一種大夏民族沙文主義政策,講究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當年鎮郡主動輒就去誅人家部族,李富勝喜歡滅部落取樂就是最好的例證;
就是靖南王,率軍入雪原時,也是行的屠戮政策。
而晉東的王府,不喜歡這種肉體毀滅的政策。
確切地說,毀滅一個民族的方式,有兩種,一是最簡單也是最虧本的,叫肉體清除;二,是最劃算也是效益最高的,叫精神湮滅。
先摧毀你的信仰,再幫你重建你的“信仰”,明明是在蹂躪你剝削你,但你卻甘之如飴,且心悅誠服地跪下發自內心真誠地呼喊“我的老父親”。
瞎子是此間好手,這些年來,造反的事兒,屢屢受挫,而瞎子之所以沒發瘋也沒抑郁,就是他將很多的精力,傾注在了雪原方面。
雪原現在很多野人,已經認識到自己的發式、自己的語言甚至是自己的膚色,都是骯臟的,唯有進入雪海關,成為標戶,成為王爺的子民,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贖;
這一策略,尤其在雙方兩地百姓基礎物質生活差異性很大時,有著更好的效果;
王府推出的經由王爺設計的“帶餡兒的饅頭”,對諸夏之地的百姓都有極強吸引力,就更別提對雪原的子民了。
前年,陳道樂就曾親自寫密折,贊嘆王爺的布局深遠,更是直接指出這饅頭,哪里僅僅是帶餡兒的,是帶血的,在折子里,更是清晰地將王府對雪原的政策統稱為……“人血饅頭”政策。
王爺本人瞧見這封折子后,一時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為好。
倒是瞎子在旁邊打圓場,說陳道樂師承于自己,眼下,終于算是悟透了,也算是出師了。
“殺!”
曼頓領著自己的手下,開始對這些楚人進行殺戮,將視野可及的楚人都砍殺后,他們再翻身下馬,割取他們的耳朵收入自己的袋中,這些,是軍功的憑證,他們需要用這個,去向王府換取自己的獎賞。
因為眼下戰局位置的原因,王府絲毫不擔心這些野人仆從兵會殺良冒功,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在殺良取功。
“回去!”
曼頓已經察覺到,在不遠處已經出現了一支楚人軍隊的身影,雖然很眼饞楚人士卒的軍功,但曼頓清楚,光靠自己手下現在剩下的這些人去和楚人兵馬硬碰硬,是很不明智的。
一個月前,他手下有五十多人,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并不覺得有多可惜,因為這些手下人所獲得的軍功里,能有一部分抽成是會算在自己身上,眼下,自己距離成為“標戶”,已經越來越近了。
伴隨著野人的離去,落后一步趕到的楚軍看到地上橫躺著的缺了一只耳朵的百姓尸體,領頭的將領極為憤怒地將刀狠狠地刺入地面,以發泄他眼下心中的憤怒。
近一個月以來,大量的野人開始充斥于莫崖、問丘以及上陽郡三郡之地,正值秋收之際,專門對搶收的百姓下手;
楚軍雖然對晉東軍主力執行著收縮防御政策,但在自己內部,對這些野人騎兵的絞殺與堵截,就一直沒停止過,可他們就像是雜草一般,割除了一批又很快長出來新的一批。
最可氣的是,除了一開始他們天真地認為自己和楚軍扳手腕和楚軍發生了很多次正面沖突以外,吃了苦頭的野人們現在開始見了楚軍正規軍就早早地跑開,等楚軍離開后,他們又暗戳戳地繞回來,見到準備搶收的百姓立馬張弓搭箭。
楚軍內部組織過好幾次以騎兵為主的追殺,但這些野人在逃竄之后,還懂得如何“請君入甕”,導致楚軍追殺騎兵好幾次追著追著,就碰上了以逸待勞的晉東正規軍騎兵,這種結果,自然不會太理想。
……
曼頓領著自己手下們又在野外逡巡了幾日,湊夠了這一批的耳朵后,他們終于撤出了“獵殺”圈,回到了后方。
而所謂的后方,其實也在莫崖郡軍內,確切地說,現在四分之一的莫崖郡,就完全掌握在燕軍手中。
因為楚人不敢主動出擊,所以晉東這邊,調動了大量的民夫,開始修筑軍寨,營建城堡,一些原本被楚人廢棄的城池,現在也被燕人重新撿起進行著修復。
一是為了戰事需要,二則是這些設施修建好了后也不是一次性的,以后也能繼續發揮作用;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現在不打仗,大家閑著還得白吃飯,還是動起來做事吧。
自軍寨還有一段距離時,曼頓就示意自己手下下馬,開始牽著馬匹走,很快,軍寨內又一支晉東騎兵過來探尋校勘了他們的身份,確認無誤后,曼頓等人才得以入寨。
寨子內又一處位置,專門負責清點野人們的戰利品,相對應的獎賞也會在此時直接發放。
最受野人們歡迎的獎賞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軍功兌換“標戶”積分,達到多少積分后,就可以成為標戶,且允許帶自己的妻兒進入晉東落戶;
另一個是軍功兌換“商用券”,可以以五折的優惠去購買王府銷往雪原的商品,現如今雪原上已經被王府設了九個榷場,商品眾多,很多還是雪原生活的必需品。
一些有心氣兒的或者是個體組團進來的野人,他們往往追求的是第一種獎勵,而一些由部族聚集而出的野人們,則更多是想要第二種獎勵。
曼頓將自己和手下們收集來的耳朵都堆在了旁邊空桌上,有三個書記官負責清點。
旁邊還有兩處清點位置,這會兒也有野人隊伍在進行著清點。
其中,有一位沒有耳朵手里端著茶杯的男子在其間巡視,走到曼頓這邊時,曼頓馬上俯身行禮。
“這次收獲不錯,快到了吧?”郭東喝了口熱茶,隨意地向曼頓搭著話。
“回大人的話,快了,再出去一次,就夠了。”曼頓很是謙卑地說道。
“恭喜。”郭東禮貌性地回了一句,隨即走向另一處桌面繼續巡視。
按理說,一個沒有耳朵的人在這里檢查耳朵的清點,會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但這里,沒人敢輕慢于他,因為他的身份在后勤這方面,真的不低,同時很多人都清楚,他有一個好兄弟,現在在軍中任高官,主管軍紀。
郭東并沒有絲毫不適,因為他的耳朵以及鼻子,是被年堯命人挖去的,當時的他被掛在旗桿上,命懸一線,最后是王爺率軍趕到,這才救下了自己一命。
有些身上有殘疾的人,會一直抑郁于別人的目光,心里會變得自卑與敏感,郭東不同,他反而因此變得更加成熟與坦蕩;
原本的他是負責鎮南關以北糧倉的管理,現在開戰了,他被調派進軍中,管后勤之一。
看著這些楚人的耳朵,他也沒多少幸災樂禍的變態快感,可也沒什么同情。
這時,有一名手下上前:“大人,許將軍來了。”
“哦。”
郭東放下了茶杯,走了過去。
許安見到郭東,問道:“累不累?”
“身上少點兒部件反而輕松,哪里會累。”
“呵呵,剛來處理兩起野人糾紛的事。”
野人隊伍里,有幾支竟然因為搶耳朵,開始黑吃黑,這股風氣,必須要提前狠狠殺住。
“處理好了?”
“嗯,砍了幾個腦袋,然后順便來看看你。”
“好。”
這時,一名郭東手下按照郭東吩咐,拿來了一個袋子。
“你嫂子做的炒面,料加得足一些,你拿過去吃。”郭東將袋子遞給許安。
許安沒拒絕,直接收下了,這不算是行賄。
雖然一入正兵,出征時王府會包辦一切,但家里依舊可以托人來送東西,每隔一段時間,軍中書記官會幫忙寫一批信讓專人送回家。
“這還得等多久?”郭東問道。
“怎么?”許安笑了笑。
“呵,哪里有怎么。”
“這是上頭決定的事,確切地說,是王爺決定的事,再說了,現在是楚人縮著不出來,那咱們只能繼續等著了。”
“可惜了每天耗掉的糧食。”郭東感慨道。
“人命比糧食重要。”許安說道。
郭東搖搖頭,“你能說這話,我挺意外的。”
因為許安的父母,當初是被當成兩腳羊抓走了,他體會過人命不值錢的時期。
許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護腕,道:
“以前,咱們的命不值錢,現在,王爺說咱們的命,值錢了。”
“哦?”
“反正,糧食是不缺的。”許安說道。
“當然不會缺,就是怕糟蹋了。”郭東扭了扭脖子,“管了好些年糧倉,有感情了。”
許安伸手拍了拍郭東的肩膀:
“屯著,就是為了這會兒拿來用的,你得想想,對面的楚人,他們的糧食,應該是比咱們緊張的,咱們差不多毀了他三個郡的秋收了。”
許安彎下腰,湊到郭東耳邊,提醒道;“以后這種事兒,不要隨意再問人了。”
“我怕什么。”
郭東還真不用怕,他根正苗紅,父親死在楚人手里,自己被楚人用了刑,還曾被王爺賜予過“摸金校尉”,現在腰牌還掛在腰間呢。
“你身邊人呢?”許安反問道。
“你的意思是……”
“有些釘子,以前藏得很好,現在也藏不住了,還得再理一遍。”
“好,我知道了。”
“嗯,我先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曼頓見郭東又走了回來,忙陪著笑。
郭東對他點點頭,又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茶水涼了,他卻不在意,繼續喝著。
清點校對結束,軍功也計算好后,曼頓心滿意足地帶著自己的手下去領飯食。
伙頭營那里人很多,每個人需要憑自己的腰牌來領取每日的飯食,這里因為是后勤往來軍寨,所以飯點并不會固定。
曼頓等人進去時,正好看見幾個剛剛吃完飯的野人,正坐在那邊的木墩兒上,其中一個臉上帶刀疤的,正在剔牙。
這幾個野人身上,穿著錦衣!
曼頓馬上帶著自己手下朝著那幾個錦衣野人跪伏下來行禮。
“呵。”
那幾個錦衣野人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王爺的錦衣親衛里,是有野人的,只不過數目并不多。
這段時間,伴隨著野人仆從兵大面積的使用,錦衣親衛也會常常派人到這些后勤營寨里來巡視,尤其是野人出身的錦衣親衛,被派遣到這里來的概率最大。
他們自己,其實也很喜歡來。
這一身錦衣,不僅在晉東軍中是榮耀的象征,在自己當初的同族人眼里,往往能夠收獲十倍百倍的快樂。
看著這些野人還在拼了命的用最為簡陋的武器和裝備在楚人地盤上冒著被楚軍截殺的風險掙著那些微末軍功,
錦衣野人就越是覺得自豪,
也無比慶幸自己當年早早地主動放棄所謂的星辰和發式,宣誓效忠晉東效忠王爺,如今,雪原牧場雪原的人甚至是雪原的陽光,都可以給他們帶來一些生理上的不適;
只覺得那里的一切,都充斥著落后與愚昧,唯有在晉東,仿佛連風,都帶著香甜的氣息。
曼頓等人的行禮,他們不屑一顧。
這些卑賤的野人賤民,哪里有資格與他們說話?
但曼頓等人不敢造次,依舊謹小慎微地緩緩起身,弓著腰,從這幾個錦衣野人身邊走過去,一個個的眼里,全是羨慕的目光;
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了,而且是……肉眼可見的追求。
前年茍莫離曾回到奉新城短暫的述職,瞎子請茍莫離喝酒。
瞎子在酒桌上說:“現在晉東的野人,越來越像是自己人了。”
昔日的野人王借著酒意,
反問了一句:
“晉東的野人,和雪原的野人,還是一類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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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輕點兒……嘶……”
四娘將銀針一根根地自鄭凡胸膛位置拔出,笑道:“主上,疼說明上次進階失敗造成的隱憂基本消除干凈了。”
“嗯。”鄭凡點點頭,待得身上銀針全被拔去后,習慣性地伸手將四娘摟入自己懷中。
這些年來,鄭凡明顯感覺到自己容貌變得成熟了,也就是所謂的人到中年。
不過好在他堅持修煉,一身武夫體魄,倒不至于變得跟京城的那個小六子一樣大腹便便起來。
但四娘……她的容貌似乎完全沒發生過變化,一切宛若和在虎頭城客棧內第一次相見一樣。
很多人都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的伴侶如果可以青春永駐那該多美好;
可真的發生在你面前時,那種頻頻發生的腰膝酸軟,絕對可以給你帶來綿綿無盡的絕望與壓力。
好在,它是快樂的。
“王爺。”
劉大虎在外頭稟告。
“進。”
四娘起身,離開了主上的懷抱。
“稟王爺,李將軍派人來報。”
尋常時候,各部和帥帳之間是保持著早晚各一封的消息通傳,而一旦有特殊情況的話,會臨時加急。
鄭凡將軍報打開,掃了一眼,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軍報上寫著的是近期問丘郡的楚軍開始了一些上規模且有些異常的調動,李成輝申請可以自己拿捏應對。
所謂的異常調動,鄭凡并不擔心,當下局面,大家兵對兵,將對將,在綿延的戰線上,基本上沒什么秘密。
李成輝上這一則軍報的意思,其實是想試探一下主動權,他手癢了,他麾下將領手癢了,忍不住想動動手。
畢竟,李成輝那一鎮雖然在入晉東后被以標戶制改造過了,但總體保留了原本的框架,入晉東五年,沒來得及立下什么戰功,所以現在迫切地想要去證明自己。
“主上,苦惱么?”四娘關心地問道。
鄭凡搖搖頭,提起筆,似乎準備寫回應折子,但猶豫了一下,又怕這種不輕不重的回應無法收到什么成效。
故而直接看向劉大虎;
劉大虎會意上前;
鄭凡將自己的王令直接丟到了劉大虎手中,劉大虎捧著王令,跪伏下來:
“卑職聽令!”
鄭凡又將李成輝給自己的這封軍報丟到了劉大虎的面前,
道;
“持本王王令,入他李成輝的軍帳,在他麾下將領面前,把這封軍報直接給我甩他李成輝的臉上。”
“卑職遵令!”
劉大虎拿著王令走出了帥帳。
鄭凡閉上了眼,在帥座上坐著。
四娘伸手幫其按摩太陽穴,輕重適宜。
“主上生氣了么?”四娘問道。
“這還不至于,哦,對了,家里孩子們來信了,你要看么?”
四娘問道:“那個孽子也寫了么?”
“沒有,大妞在信里說弟弟也很想念咱們。”
“他就是篤定我現在離得遠,打不到他,所以皮又癢了。”
“你可以對咱兒子溫柔點兒的,到底是咱親骨肉。”
“好好好。”四娘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擔心那倆小的在家里,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這次出門前,我和老沙說過了,讓他幫忙看孩子,在咱們回去之前,他們倆出不了王府。等這一仗打完了,就把他們倆帶身邊吧,也該學點兒東西了。”
“王爺,大將軍來了。”
“進。”
梁程走了進來,參拜道:“主上。”
“巧了,李成輝剛派人送軍報說他那邊有異動想自行處置,我剛讓大虎拿我的王令去甩他臉,早知道你這會兒到了,就讓你順路去一趟了。”
“他應該也是抑制不住軍中焦躁求戰的情緒吧,其實各路軍中都是如此。”
“對啊,所以我就讓大虎去幫幫他,這一仗,求的是穩,比的是誰更耐得住寂寞,比誰更能躺嘛。
反正,我是做好在這里過冬的準備的。”
“有主上在這里坐鎮,屬下就安心多了。”
“呵呵。”鄭凡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老子總是不自信還是你每次都舔得很生硬,弄得次次你夸我時我都覺得你是在嘲諷我一樣。”
“屬下不敢。”
“行了,你去吧,茍莫離那邊,應該已經發動了。我呢,就繼續躺在這里,和我那大舅哥,隔空釣魚。”
“屬下遵命!”
……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皇的目光,在定親王的斷臂位置停留了片刻就挪開了。
看著跪伏在地上的謝玉安、熊廷山以及一眾核心將領,楚皇甚至連帥座都沒坐,而是直接道;
“朕此番來前線,不是為了督戰的,朕只是來看看,做到心里有個數,你們缺什么,朕就在后頭想方設法地為你們補什么,朕現在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臣等惶恐!”
“諸位,大楚的未來,楚人的未來,就在你們的肩上,朕與你們,共擔。”
“臣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大楚!”
皇帝并未在帥帳里停留多久,簡單的一番會晤后,就離開了帥帳,跟隨在皇帝身后的,不是皇帝的兄弟定親王,而是謝玉安。
此處軍營所設位置,其實不算是前線,嚴格意義上來說,燕楚雙方的兵力攤得太開,前線拉得太長后,反而失去了再細細計較的意義。
“朕來時路上,還碰到了一隊野人,讓朕的護衛給格殺了,朕還親手殺了一個。”
“陛下神勇。”
皇帝從袖口里取出一個橘子,開始剝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謝玉安的眼皮情不自禁地抽了抽,馬上改口道;
“其實臣在折子里早就寫清楚了,對于晉東的那座王府來說,野人的命,并不值錢,可能他們巴不得調入關中的野人仆從兵能夠盡可能地多消耗掉一些。”
“朕那個妹夫對野人用的手段,朕其實也是知曉的,是極為高明的馴化之術。”
“陛下的手段,也是極為高明的。”
其實,眼下大楚皇族禁軍中,已經開始大量出現山越人組成的軍陣了,相較于過往,當今圣上對山越族的利用與開發,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
當然,代價是貴族勢力的衰落。
大楚貴族祖上都是跟隨初代楚侯征伐山越起家的,那是他們的榮耀,所以,當初楚國貴族的存在,不僅僅是讓楚國皇權類似于當年燕國那般受到了極大的壓制,同時,也造成了楚國內部民族矛盾的長久遺留。
謝家因為有山越族血統,哪怕祖上也是古老貴族的延續,卻在很長時間以來,都無法融入楚國貴族圈子體系之中;
連謝家都如此,更別提其他地域了。
但風水輪流轉,現如今的謝家,伴隨著謝氏父子雙雙位高權重,反而成了被打壓的楚國貴族勢力的依靠。
反觀本該為貴族推舉上皇位的熊氏一族的皇帝,其左手倚靠的是打破貴族壟斷的寒門和賤民體系,另一手倚靠的,是山越一系。
大家,換了個家。
“徐謂長死了。”皇帝開口道,“他臨走前還給朕上了一道折子,折子里,把朕狠狠地罵了一通。”
“他就這脾氣,陛下別往心里去。”
“他說的是對的。”皇帝忽然停下腳步,同時,將剝好的橘子,送到謝玉安面前。
謝玉安伸手接過橘子,開始“啃”了起來,汁水落在他的大都督服上。
“但就算他說的是對的,朕也不覺得自己錯了。”
狼吞虎咽完一整個橘子的謝玉安,長舒一口氣,馬上接話道:
“臣也是這般認為。”
“真心話?”
“真心話。”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又拿出一個橘子。
“……”謝玉安。
“繼續說你的真心話。”
“陛下,如果燕國注定出現鄭凡這樣的人物,而陛下您什么都不做,我大楚的局面,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可能,我大楚的國力,不會這般虛弱;
但實則,我大楚會更為脆弱。
至少眼下,陛下可以將我大楚,擰成一股繩。”
“是朕與你謝家,一同將大楚,擰成一股繩。”
“臣惶恐。”
“不用惶恐,燕國皇帝能與朕那妹夫平起平坐,朕,比不過他爹,難不成還比不過他兒子?說說戰事吧。”
“是,這一次,燕軍很沉得住氣。”
“兜里有銀子了,不是光腳的了,他又是最會享受的,有積蓄后,就更懂得如何舒服地去花。
朕就問你一句話,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結局是什么?”
“臣不敢欺瞞陛下,其實陛下心里,也應該明晰,這一仗,我大楚最好的結局,就是在這莫崖、問丘、上陽三郡之地,靠這鐵鎖,將燕軍攔截下來。
迫使燕人……無功而返,自行撤軍。”
“和當年年堯在時,是一樣的。”
“是,臣聽說,民間已經有傳聞,說走了個年王八,又來了個謝王八。”
“哈哈哈。”
皇帝笑了,然后將剝好的橘子,又遞給了謝玉安。
謝玉安只能接下,繼續大口大口地吃。
“乾國的支援,就要到了。”
“他們支援糧草軍械就好,乾國的軍隊,就不要來了。”
“嗯,他們也沒打算派軍隊來,你知道乾人現在最害怕的是什么么?”
謝玉安擦了擦嘴角的橘子汁水,笑著回答道:
“怕燕人再來一次聲東擊西。”
“是。”
“這是沒辦法的事,燕人拿下三晉之地后,整個北方全是燕人的跑馬場,八百年前蠻族在西北一角,就已經讓整個大夏寢食難安,如今的燕人,比巔峰時的蠻人,要強大得太多太多。”
“三晉之地被燕人拿下了,是最大的錯誤。”
“陛下當時已經做到能做的最好了。”
“不用安慰朕。”
“臣沒有………嗝兒……”
謝玉安看見皇帝,又拿出了第三個橘子。
還好,皇帝沒繼續剝,而是面朝北方,道;
“我那個妹夫,最不喜歡做虧本買賣。”
“陛下,您就當臣是年大將軍吧。”謝玉安伸手,對著自己下面,揮舞了一下,“而且是被切了一刀的年大將軍。”
皇帝看著謝玉安,不說話。
謝玉安舔了舔嘴唇,跪伏下來,誠聲道;
“陛下,臣自認絕頂聰明,但臣并不認為,自己能和對面的那位比。
所以,臣會選擇什么都不做;
就是守,
就是防,
就是當烏龜,
當一只……心無旁騖的龜。
也請陛下,熄滅其他一切心思,專心在后方統籌后勤軍需,安撫朝堂上下。
君臣各司其命,
庇我大楚,渡過此劫。”
這話,已經說得很嚴重了,也很不客氣了,接下來,還有更不客氣的:
“陛下,上谷郡早就落入燕人手里很多年了,三索流沙兩郡地,也早早的形同虛設,無非是燕人嘴邊的一塊肉;
范城那里,局面也早就糜爛。
該丟的地,已經丟了,現在去爭,只會讓局面變得更為崩壞。
我大楚,現在還是大楚;
可再輸一場,
陛下,您就不是一國之君……而是一國之主了。”
“朕……知道了。”皇帝仰起頭,“朕,不會再對前線,多說一個字,這里,就交托于你了。”
這時,一隊鳳巢內衛向這里快步走來,這一隊人馬,其實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是軍中聽用的,一部分是皇帝身邊的。
“看看。”
“遵旨。”
謝玉安站起身,接過鳳巢內衛送來的消息。
轉過頭,想對皇帝稟告時,卻發現皇帝又在那里剝起了橘子。
“陛下,這是從晉東送來的消息,燕人朝廷的援軍,已經進入晉東了。”
“是消息傳出來得慢,還是燕軍走得慢?”皇帝問道。
現在往晉東安插人,越來越難了,相對應的,消息傳遞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
“都不是。”謝玉安回答道。
“哦?”
“密信上說,進入晉東的燕國朝廷軍隊,被下令,卸甲歸田。”
“卸甲歸田?”皇帝有些詫異。
“說是王府下令,因晉東調集出了太多兵馬與民夫去往了前線,所以命令這些朝廷派來的援兵,幫忙……
搶秋收。”
……
“咦…………呀!!!!!”
一身戎裝的茍莫離,策馬狂奔,忍不住地發出一陣陣長嘯。
在其身后,則是綿綿不斷的野人騎兵。
他們甲胄鮮亮,兵器鋒銳,士氣……高昂。
恍惚間,茍莫離似乎又找尋到了當年自己還是野人王時的感覺。
只不過,他盡可能地不讓自己去細想;
無論何時,粗糙的回憶,都比仔細的較真,來得更為美好。
蓄養在范城多年的野人大軍,終于盡遣主力而出,順著齊山山脈,開始向南奔襲。
宛若一把早就預備多時的尖刀,順著楚人的肋骨,切了下去!
一路上,前些年布置安插滲透的效果,開始逐一顯現,塢堡開始成片的投降,一些軍寨,甚至主動開了寨門選擇了歸附。
茍莫離這一路上,充分發揮了騎兵的機動能力,為的,就是早早地去楚人大動脈上,給他來一刀。
和茍莫離的“鮮衣怒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在距離茍莫離先鋒軍南方兩百里位置的古越城上,
一身甲胄的謝渚陽,正穩穩地坐在那里。
“家主,范城的燕軍,動了!”
謝渚陽點點頭,站起身,面向北方,沉聲道:
“傳令下去,口袋,可以布置了。”
“遵命!”
謝渚陽伸手,輕拍城垛子。
這座古越城的后方,也就是南方,河道密集,前幾年楚國朝廷特意做了疏通。
當初年大將軍征乾時,也是從這里率軍過去的。
可現如今的這里,
則是乾國和楚國兩國之間,最大的互通渠道。
當燕人的皇帝和燕人的那位王爺,向整個諸夏發布一統的宣言后,乾國的貨船,就已經開始出現在了這片河道之中。
如今的乾楚兩國都很清楚,彼此之間,已經沒有再爭斗的資本了,而是真正唇亡齒寒的關系,若是楚國沒能支撐得住,那下一個,就將是乾國。
古越城,則是這片區域以北的,最大也是最后一道屏障,一旦丟失了這里,那么燕人將襲擾這片區域,阻斷兩國之間的輸血共通。
“年堯當初,就是看到了這一步,所以才會不惜以身涉險,也要將那根釘子拔掉的吧。”
謝渚陽抬頭,看了看夕陽,笑了笑:
“既然拔不出來,那就等釘子自己蹦出來,也是一樣的。”
謝渚陽眺望著前方這壯麗山河,
不禁感慨道;
“可惜了這錦繡江山如畫,可恨那燕人猖獗放肆;
否則,
爹不惜一切,也會給你爭個皇位來坐坐!”
“現在,也不晚吶。”
一道女子的聲音,出現在謝渚陽身側,謝渚陽卻沒有絲毫驚愕,似乎早就知曉這女子的存在。
女子身著藍綢,赤著雙足,給人以出塵飄渺之感;
“謝家主,給您的解藥,您吃了么?”女子問道。
謝渚陽搖搖頭,道:“絕嗣藥罷了,你以為我兒子給我喂這藥,我渾然不知?”
“那您可真是愛煞了您那兒子。”
“你沒養過孩子,你不懂,兒子這種東西,生一窩,也抵不上一個貼心如意的。”
“呵呵呵。”女子笑了起來,“還是謝家主看得透徹。”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您說。”
“如今,整個諸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勢在燕。
你宗已隱世百年不出,如今既然出關,為何不去那燕國,做那錦上添花之事,非要到我大楚來,做這雪中送炭的買賣?
且陛下那邊,我欲幫你引薦,你卻還不樂意?
難不成,宗主這是看上我這副老身子板兒了?亦或者,是看上我那兒子了?
宗主大可隨意挑,我父子倆,感情好。”
“哈哈哈哈哈………”
女子再度大笑,
笑著笑著,開始擦起了眼角的笑淚,
隨即,
目光一凝,
單掌一拍這面前城垛,直接拍出一道凹陷下去的掌印,連這周圍的磚瓦,都整體為之一震!
“百年前,家師命全宗閉關不出世,積攢個百年意氣,等那乾坤再定之際,出關后,再順勢而為,換那三百年風流。
說是閉關,門是關著的,但窗,總得偶爾打開透個氣。
這瞅著瞅著,
發現,
再不出關不行啦,
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這天下,
竟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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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的天氣,可真不賴。”
坐在貔貅背上的鄭凡,伸了個大懶腰。
他和梁程說,他會躺;
然后他就真在帥帳躺了好些天,無聊時,有公文可以批批,有聊時,還有四娘可以陪伴。
說句不好聽的,
現在的攝政王爺在“荒淫”層面上,已經有點突破下限了。
無他,也就是仗著自己現在腰桿兒硬了頭頂上沒人可以壓著了,人嘛,站到這個位置,一覽眾山小后,自然就可以放聲對著四周呼喊;
要是身邊站著一群人,你也不好意思嘛不是。
擱老田在的時候,鄭凡必然是不敢這般荒唐的,說不得老田對自己就是直接一腳,將自個兒踹飛在地上大口吐血。
當然,在下面士卒們看來,他們的王爺是在帥帳里日理萬機,為接下來的戰事做著極為縝密的謀劃。
“水橋若是建設難度太大,那就把渡口先鋪整鋪整好,另外,這幾條道,也給碾平了過去,不說趕工趕得跟官道一樣,可最起碼,得像個樣子,能撐用幾個月就成,也能方便后勤車馬的運輸。
另外,堡寨,驛站,也都得加速進度,不能耽擱。”
“是,王爺,記下了。”
劉大虎手里拿著小冊子和筆,認真地做著記錄,待會兒,他得去負責向軍中有關方面傳達來自王爺的命令。
“李成輝給你臉色看了沒有?”王爺忽然問道。
劉大虎馬上回答:“回王爺的話,李將軍沒有,倒是帥帳中的一些將領,面色看起來有些憤怒。”
“那是給李成輝面子。”
鄭凡絲毫不擔心李成輝的手下將領會產生其他什么心思,他這一鎮鎮北軍進晉東已經有五年了,原本的舊鎮北軍體系早就被拆卸得七零八落;
在當下的大燕,軍中最大的山頭,就是他這位大燕攝政王,他們怎么敢有其他心思?
但自己主將受辱,肯定得配合一下。
這時,一名錦衣親衛策馬而來:
“報,王爺,楚軍來使。”
“告訴他,轟走。”
“喏!”
鄭凡看著面前的渭河,笑了笑。
旁邊的劉大虎并不知道王爺為何發笑,但也配合地跟著露出了笑容。
誰知,
王爺忽然扭頭看向了劉大虎,
問道:
“你在笑什么?”
“額……”
好在,劉大虎也是“伴君如伴虎”久了,也沒多尷尬,只是有些憨厚道:
“屬下也不知道。”
“嗯。”鄭凡點點頭,“你不知道就對了。”
胯下貔貅轉過身,
王爺則一邊摸著它的鬃毛一邊道:
“連你劉大虎都不知道,那對面再聰明,又怎么可能知道。”
劉大虎雖然依舊一頭霧水毫無頭緒,但在這一刻,卻覺得王爺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又在猜謎?”倒是一直跟隨在身邊的劍圣看不下去了。
鄭凡搖搖頭:“楚弱我強,我在高,他在低,俯瞰之下,一切清晰;而站在山腳仰望的話,云啊樹啊林子啊,哪兒哪兒的都是遮蔽。
所以知道為什么古往今來,史書上為何會有那么多的所謂人杰,哀嘆那句回天無力?
因為,
大勢不在他!”
………
“所以,燕軍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缺了一條胳膊的熊廷山坐在謝玉安的對面問道。
謝玉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時拿起一個鼻煙壺,對著自己的鼻孔,狠狠地吸了一記,吸得過猛,反倒是讓自己整個人差點悶了過去,而后,又是一連串的干嘔。
熊廷山看著坐在帥座上的年輕人這一番表演,不自覺地嘴角抽了抽。
終于,謝玉安穩定了下來,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道:
“我也不曉得。”
熊廷山冷哼了一聲。
謝玉安則顯得很平靜:“不曉得就是不曉得,又沒什么必要去一定要曉得,反正敵不動我不動,敵再怎么動,我還是不動。”
“上一個用這種戰法的年堯,現在已經是個燕(閹)人了。”
“當年第一次燕楚國戰,年大將軍要是沒一門心思地做那縮頭烏龜,又如何能保存下來我大楚這數十萬皇族禁軍之精銳?
正是因為年大將軍一直當那老烏龜,這才得以讓那位靖南王不得不在破了我郢都后,依舊返還。
要不然,
我大楚半壁,可能就已經淪喪了。”
“現在,不是么?”
“現在是半壁的半壁,還好啊。”謝玉安笑了笑,“燕人討不著便宜,咬不動我這條防線,他們還是會撤回鎮南關的,不會傻傻地在這里囤重兵和咱們長年累月地對峙。
到時候,丟了的地盤,名義上還是會回到我大楚的版圖之中。”
“你就是這么盤算的?”
“我只看實際。”
“可前方探子來報,燕人甚至連過冬的襖子都已經運送過來準備著了,那位攝政王,是打算在我楚國過冬了。”
“哦,這倒是提醒我了,到時候可以請陛下……哦不,親王,就以你的名義派人送過去一套錦袍吧,好歹也是您的妹夫,總不能讓人到咱家做客時著了涼不是?
尋常黔首家來了客,還得為人家多鋪一層棉被呢。”
“本王沒心思與你坐在這里清談說那風涼話!”
“親王莫氣,莫氣,要怪,就怪咱前頭,這人頭,送得太多了,而且還專挑金貴的送,四大柱國送了仨,就我爹一個還能繼續喘氣兒的。
除了柱國之外,早些年那些精華將領,也折損了太多太多,貴族私兵,最是凄慘。
拿什么打呀,
靠什么打呀?
親王爺,
這是我與先前陛下說的原話,咱們現在就算是捂著耳朵,遮著眼睛,就悶著頭,撅著屁股,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不問,反而是最好的,真的。
多看,多想,難免就起心思,起心思,就手癢,手癢,就犯錯。
人家在山上,看得真切;
咱們在山下,一片片的遮擋,就真以為,看的是真的么?
打仗,鳳巢內衛很有用,是的,真的很有用,乾人的銀甲衛,也是不俗,這么多年來,也就燕人的密諜司,總是差點意思。
可偏偏,戰場上,就是扳不倒他燕人。”
謝玉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起的小泡;
咂咂嘴,
繼續道;
“不出意外,燕國朝廷,最起碼會派出近二十萬正兵,前往晉東幫忙,像第一次燕楚國戰時支持靖南王那般來支持這位攝政王。
鳳巢內衛的消息說,這支大軍,現在在卸甲歸田,搶收。
我有種預感,
這支正軍,可能就是接下來這場戰事的關鍵所在。
他們到底是在用鐮刀秋收呢,
還是在磨刀,準備收咱們楚人的項上人頭?”
“查明白就行。”
“晉東,連密諜司都不準進,呵呵,咱們的人,想滲透進去,也越來越難了,那里,是一片迷霧,這支燕國朝廷的大軍,進去了,也就等于是消失了。”
熊廷山忽然問道:
“范城那里。”
“我的意思是,讓我爹死守古越城,我相信我爹會照做。”
熊廷山站起身,他準備離開都督帥帳了,但在離開前,他開口道:
“當爹的,總會習慣為自己的兒子,做得更多。”
……
“唉,這世上哪有當爹的不疼惜自己兒子的呢。”
謝渚陽盤膝坐在墊子上,在他面前,坐著的是那個女人,只不過,在女人身側,還坐著一個小女童。
可以清晰地看出來,女人和女童,除了年歲上的差距外,近乎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就算是母女,也很難相似到這種程度,可謝渚陽還知道,她們,壓根就不是母女。
女人閉上了眼,
女童則開口道;“你應該聽你兒子的話。”
這話講出來,對一個“父親”而言,是有些傷自尊了,尤其是謝渚陽還沒到躺病床上需要兒子侍藥的時候。
不過,他還是舉起手,道:
“我一直很聽我兒子的話。”
“以后,也要繼續聽。”
“我知道!!!”謝渚陽近乎低吼道。
女童似乎完全沒在意謝渚陽的情緒,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其實,依照這位謝家家主的脾氣,他本不可能和這兩個女人這般客氣的;
就算是三品煉氣士,他謝渚陽也能照樣不理會她。
可偏偏,眼前的這個大女人,她給人的感覺,出塵得猶如煉氣士,但他卻能讓自己身邊的影子,在拔刀時,強行將刀給“推”了回去。
影子給了謝渚陽一個準確無誤的答案,三品……武夫。
而影子本人,也是三品武夫,所以,這個答案還有更另一層的意思,三品之境分高低,女人在其之上。
謝家是大貴族,相較于屈氏的“清清白白”,謝家百年來和山越族通婚,觸角和勢力地盤,其實更為廣大,家族供奉,也是無比齊全。
普通的三品武夫,自然會以禮相待,奉為上賓;
可若不是普通的三品武夫……
看看晉東的那位王爺,是如何對待他身邊的那位劍圣的吧。
這種真正的巔峰強者,肯定是比不過千軍萬馬的,卻能在除了千軍萬馬包圍你的其余場景下,保住你的性命。
再者,謝渚陽發現,她們似乎對自己的兒子,更感興趣。
雖然女童的年紀小了一些,不過當下十三四歲為人母的本就不少,也不算什么;
而這個年紀大一些的女人,謝渚陽清楚,自己的那個兒子一直對他的那些小娘比較感興趣,謝渚陽認為,兒子這一口,也是能吃下的。
退一萬步說,人家來了,那就客客氣氣地款待,能不能做兒媳婦,再說唄。
女童站起身,女人也站起身。
女童看向依舊坐在那里的謝渚陽,問道:“謝家主,對面的燕軍,你能擋得住么?”
“你該問的是,我能不能吃得下。”
“好。”
女童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女人跟在后面,兩個人的動作,近乎一致。
謝渚陽雙手往后一撐,目露沉思。
自家兒子先后以大都督的名義以及兒子的名義給自己來了兩封信,一個曉之以理,一個動之以情,都是要自己這個當爹的,就老老實實地守住古越城不要搞其他事情。
謝渚陽有些無奈地仰起頭,
他沒有被兒子輕視的怒意,
只是發出一陣苦笑,
“對面是野人的兵馬,在燕人眼里,他們本就不值錢。”
謝渚陽伸手,將旁邊燃著的檀香蓋滅:
“他們會不計后路也要斷了來自乾地的支援的,根本就不會有什么顧忌,哪怕……死傷慘重。”
……
離開了廳堂的女童和女人,步入了廂房。
女童坐在了床邊,女人則拉過來一張椅子,面對著女童坐著。
兩個人是在對視著,但彼此眼里,其實都沒有對方。
女童開口道;“最近一甲子,煉氣江湖能夠做到窺覷天機卻不愿意入宗門待價而沽的,也就那幾個罷了。”
女人開口道:“是,原本以為那些個就算不入宗門,也應該在外頭好好低著頭,藏著掖著,沒想到卻傻乎乎地崩掉了。
藏夫子赴燕京城斬龍脈,最終兵解,最后半朵白蓮也煙消云散。
那個臭道人,更是奇怪,當年面對宗門邀請時,自稱自己可開一片府地避世,可卻崩得不明不白。
兵解非兵解,消散非消散;
說不得也就殘留一抹愚昧,也不曉得到底落到哪頭山精野怪身上在強行續命著了。”
“不要說那幾個了,我們這些在宗門藏著掖著了,不也是另外一種他們么,本以為時間到了,順應天意,誰知這天意,竟然被人扭曲了,不,是遮蔽了。”
“大家的意思是,撥亂反正。”
女童點頭:“是,不撥亂反正,那宗門里的所有人,豈不是都成了傻子?
總是說世人愚昧,蒼生無知,結果到頭來,自己才是真正的丑角兒。”
“該從哪里撥?”
女童冷哼一聲,道:“那面黑龍旗,本該在國勢沸烹之際,戛然而落,可現如今,卻絲毫見不到這種跡象。”
“原因。”
“我從謝渚陽那里看了很多書,也讀了很多信。”女童雙手交叉,撐著自己的下顎,“其實,也不難猜。”
女人點點頭。
女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繼續道:“當世那面黑龍旗,到底是誰在撐著,如今這場正在進行的燕楚國戰,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核心。
就是他。”
“那就殺了他?”女人提議。
女童不屑地哼了一聲,
道;
“宗門里的這幫老菜幫子,惜命且貪靡,誰愿意去?要知道,他身邊可是有千軍萬馬。
再說了,除了千軍萬馬之外,還有很多真正的強者為其護衛。
宗門就是陰影里的存在,哪有什么資格去瞧不起那些站在陽光下的當世強者?”
“那就沒辦法了。”女人說道。
女童嘴角忽然抽搐了幾下,
而后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另一只手托住自己的下顎,
在雙手的幫助下,女童對女人“搖了搖頭”;
隨后,
放下雙手,
道:
“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修修補補,至少,要將這平衡,給盡力維系住。”
“宗門內能出來幾個?他們本就對我們提前開門出來,很是生氣。”
“一群傻子蟑螂老鼠蛐蛐兒!”女童張開嘴,大罵起來,罵完之后,她嘴巴收不回去了。
女人伸手,幫女童把嘴巴閉合。
女童得以繼續道:“現在的問題,我覺得沒那么簡單,藏夫子斬龍脈,為此強行折損了自己一切印記,空空地來,又落得空空地去;
所以,
他到底斬了個什么東西?”
“當世君王,有紫薇之氣加持,純粹的煉氣士,很難去觸碰,我若是他,當斬后世之君遺澤。”
“可如今的燕國皇帝,正值壯年。”
女人皺眉,疑惑。
女童翻了個白眼,好在,這個白眼她能再翻回來:
“那個臭道士,也是不明不白的。”
女人打斷了敘述,道:“所以,目前要做的,是殺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吧。”
“我剛說過了,怎么殺?他有那么好殺早就被人殺了!”
“可以喊喊人。”
“呵呵。”
“他不死,我怕謝玉安,撐不住,按理說,他現在……不,是他爹現在應該已經穿龍袍了。”
“我現在有種疑慮。”
女童說著,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盯著這根手指;
“什么?”女人問道。
女童繼續目光盯著自己的這根手指,成了斗雞眼,不動了。
女人伸手,幫女童把手指按下去,又摸了摸她的眼睛。
女童長舒一口氣:“這具身體,銹蝕得太厲害了。”
“多活動活動,會好很多。”女人回答道,“我打算找人做陰陽調和之事來讓這具身子盡可能地多恢復一些。”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有這個可能,其實有另外一群神秘的存在,在這些年里,和我們宗門一樣,隱藏在暗處,但卻一直在推動著天下大勢的更迭。”
“你的意思是說?”
“冒然出手很可能打草驚蛇;
因為我覺得,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很可能只是一個,被推到明面上的廢物牌位。”
……
“阿嚏!”
正在帥帳內批閱著折子的大燕攝政王打了個噴嚏,他是很難感冒的,尤其是身體現在調理得很好,晚上時也會在被子里。
王爺從四娘手里接過一條熱毛巾擦了擦臉,
道:
“一定是閨女想我了。”
————
下一章明早起來看,大家不要等。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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