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銘喜歡喝酒瞎子喜歡剝橘子一樣,梁程喜歡的,是練兵。
只不過其他魔王都很注重勞逸結合,該忙的時候忙,但該玩的時候,也絕對不會含糊,更不會委屈自己,就是一直忙著管賬的四娘,不也抽空生了個孩子?
但梁程則一直被固定在一個位置上,且偏偏這個位置上,離了他就不行。
其他魔王,并不擅長帶兵,并非意味著他們學不會,事實上沒人會懷疑他們的學習能力,主要是,他們自身的性格,實在是無法勝任一軍統帥這個職位。
一念至此,
鄭凡心里有些愧疚,
因為家里這些個人……要說真沒一個可以替代阿程的,還真不能這么絕對,其實還是有一個的,那就是自己。
自己早些時候跟著梁程學,再跟著李富勝學,再跟著田無鏡學,期間又很注重實操;
毫不夸張地說,自己現在的水平,肯定沒那些當世名將那般夸張,“軍神”也是名不副實,但也能穩坐軍神后頭二線前排的位置了。
但自己就是懶,
他得享受生活,這些年更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甩手掌柜當得委實過于愜意。
也正是因為梁程的無私付出,才得以讓自己能過上這些年的安逸日子;
一定程度上,
阿程是為自己擋刀了,
擋住了這把,
來自生活或者叫生存的刀。
“轟!轟!轟!”
這時,已經完全提速起來的重甲鐵騎正在自己面前經過,大地也隨之在震顫。
他們的速度哪怕是到了現在,其實也不算特別快,但作為精通騎兵作戰……不,確切地說,自出道以來都是在用騎兵打仗的將領,鄭凡清楚地知道,這一支三千騎的重甲騎兵在戰場上能夠造成怎樣的破壞。
不僅僅是撞擊時產生的實打實傷害,
任何一支軍隊,面對這樣一支鐵騎沖鋒時,最可怕的,其實是來自心里的壓迫,它能讓己方,頃刻間崩潰。
楚人號稱自己的步卒諸夏第一等,
那在這三千重甲面前,
鄭凡可以篤定,他們將不堪一擊!
因為這不是純粹意義上的“重甲”,這三千人,是整個晉東軍中的精華,入品好手極多,甲胄還是薛三親自設計組織鍛造出來的,坐騎方面更是以自己的名義從京城大燕御獸監里要來了很多頭貔獸。
它不是簡簡單單另一個時空里的“鐵浮屠”,
它是真正的戰爭巨獸。
這是一把殺手锏,可以在關鍵時刻,直接敲碎對方的陣線,擊垮對方的斗志,讓勝負,在剎那間扭轉;
再放眼望去,
高臺下方,一望無際的兵甲之陣;
這些年來,
是梁程每年組織進行標戶兵的集合軍演,是梁程組織了各支兵馬的換防,是梁程琢磨了燕國最欠缺的步兵戰術;
這其實和瞎子一直心心念念的造反,四娘計算著發展支出與收益一樣,
為了一個目標,
去努力,去前行,
整整齊齊地排列出石頭,
就為了一切就緒后,
輕輕推倒最前面的一顆,收獲那時的純粹快樂。
而自己,
將帶著這支大軍,以及后續即將開來的其他燕軍,去完成自己一統諸夏的諾言。
鄭凡閉上了眼,
耳畔邊,
傳來了滾滾雷蹄之音。
下方,
正引領著重甲鐵騎行進的梁程,
忽然間愣了一下,
其體內的煞氣,在此時猛地竄起;
嗯,晉級了?
沒完,
剛竄起,余盡未消時,這股氣息又再度向上一迸!
嗯,又晉級了?
接連兩股晉級的沖勢以及其所宣泄而出的煞氣,就算是梁程,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將其給控制住。
所以,煞氣難免開始外露;
四周士卒們當即看見他們的大將軍身上似乎染上了一層黑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下方梁程騎著的貔獸,似乎早就習慣了這種煞氣,若是細看的話,可以發現其鬃毛已經有部分在呈現出偏紫的色彩,這是返祖的表現;
也就是說,這頭貔獸在和梁程相處的時間里,逐步學會了如何吸納煞氣以刺激自身血脈,所以,這會兒的它,非但不難受,還覺得很舒服。
梁程身形則自胯下貔獸身上騰越而起,
靴子在高臺欄桿上不斷地蹬踢,借著力道,順勢而上,在落下臺面時,順手抓住了前方的黑龍旗旗桿。
頃刻間,
其身上的煞氣彌漫到了黑龍旗上,這場景,顯得極為耀眼。
四方軍士并不知道這是發生了突發情況,只會想當然地認為這是自家大將軍早就安排好的閱兵式的一環。
最重要的是,這個場面,實在是過于震撼人心。
當梁程揮舞黑龍旗時,
下方甲士本能地舉起自己手中的兵刃高呼:
“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這會兒,
梁程終于將二連晉級帶來的煞氣給控制住了,他將旗桿插入臺面,向著鄭凡單膝跪伏下來:
“多謝主上!”
四周士卒見狀,亢奮之情繼續被推上了新的臺階:
“王爺萬歲!”
“王爺萬歲!”
“王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家,免禮平身。”
姬成玦坐在龍椅上,看著下方跪伏著的朝臣。
有兩個人,還站著;
一個是乾國使臣,一個,是楚國使臣。
晉國被滅后,昔日的諸夏四大國變成了三大國;
眼下,在大燕的朝堂上,其他小國家的使臣早就跪伏了下來,也就只有乾國使臣和楚國使臣,還能以拜禮來維系住國家的體面。
只不過,眾人皆跪我獨立,以皇帝的角度來看,就顯得有些過于刺眼了。
但姬成玦并不會因為這個而生氣,皇帝嘛,海納百川的氣量還是有的。
眾臣起身;
今日朝會,是大朝會,參與的臣子很多,其中一個主題就是諸多國使要在明日啟程歸國,算是做一個告別。
國與國之間,一般都會設有外交人員,鴻臚寺就是專門安排這個的,但真正有級別的使臣也就是代表各自君主的欽差,不會常駐,絕大部分時候每年會來一次,停留一到兩個月,有其他大事發生的話,才會加派欽差人數和延長時間。
小國使臣們開始上前一個個的說話,大意差不多就是感謝燕國和大燕皇帝陛下的款待,愿我國與大燕友誼長存云云。
等小國使臣們講完后,
乾國使臣先行向前一步;
在乾國,無論什么時候出使燕國,都是一筆不菲的政治資歷,畢竟出使的是虎狼之燕嘛,回去后,再請人吹捧吹捧,演繹演繹,使團里再安排幾個好事人編個故事,什么臨危不亂,往大殿上一站,浩然正氣直接把燕皇震懾住等等;
類似的故事,很多。
畢竟,百年來,乾國在戰場上,沒怎么贏過,但在故事里,卻從未輸過。
乾國仁宗皇帝時期最著名的“眾正盈朝”,其中大部分相公都曾出使過燕國,靠此狠狠地刷了聲望。
“大燕皇帝陛下,本使有一件事不明,請大燕皇帝陛下賜教。”
皇帝沒回應。
乾國使臣繼續道:
“本使聽聞,燕國境內這兩個月,似乎有較為密集的兵馬糧草調動,敢問大燕皇帝陛下,燕國,意欲何為?
如今,
我大乾與燕國、楚國,已經止戈熄火五年,各國百姓,好不容易得有喘息之機;
燕國,
是又想要再行舊事,撕毀盟約了么?”
乾國使臣的問話,可謂無理至極。
他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等大殿上蹦出幾個燕國大臣來呵斥自己“大膽”“狂妄”,
然后自己再借坡下驢告個罪,
這樣,又能把“質問”講出來,又能保證自己安全。
然而,
讓這位燕國使臣有些詫異的是,
大殿上,極為安靜。
兩列所站的燕國文武們,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呵斥自己;
現如今,燕國正常的朝會流程因內閣制度的出現,有了巨大的變化,為了增加效率,內閣會事先收集議題;
再由內閣來圈定朝會上需要討論的議題,再呈送給皇帝,由皇帝來做刪加。
而“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則是最后再問一遍,誰還有沒有提案的議題臨時想要啟奏。
也因此,
在先前入朝時,所有有資格站在這里的文武,都拿到了今日的議題;
有震驚,
有驚愕,
有疑惑,
有不解,
但內閣大佬們以及各部的老大們,其實早就對此事有了默契,更是早早地就已經參與其中了,他們很鎮定,下面的官員們就能跟著鎮定,從而,接受了這件事。
一直被晾在那里的乾國使臣顯得有些難受,
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
“難不成大燕皇帝陛下,真的要打算再起兵戈,讓生靈……”
“是。”
乾國使臣愣住了;
邊上的楚國使臣,以及其他各國使臣,也都愣住了。
坐在上方龍椅上的皇帝看向了站在那里的楚國使臣,
而這時,乾國使臣從震驚之中醒悟過來,當即喊道;
“燕國皇帝陛下,這是要背信棄義,置萬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顧,置蒼生于劫難中而不………”
“你再聒噪,朕就先伐乾。”
“………”乾國使臣。
乾國使臣聽到這句帶有……不,已經是很直白的威脅之話,臉上當即泛起一陣紅色,這是氣的,也是怕的,更是被羞辱出來的;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蠻子,蠻子,燕蠻子!
但不管怎樣,
這一瞬間,
他嘴唇緊咬。
其實,用腦子想想,對誰先開戰的事兒,怎可能說改就改?就是皇帝,他也做不到這般隨心所欲的。
但這里是燕國的朝堂,
這位是燕國的皇帝,
再算上燕人的混不吝傳統,
乾國使臣,還真是被“噤聲”了。
“楚國使者景學義,請問大燕皇帝陛下先前之語,到底是何意思?”
……
“楚國使者景仁禮,請問攝政王殿下先前所語,到底是何意思?”
鎮南關下,中軍帥帳之中,面對著兩側林立的武將,面對著坐在那里一身蟒袍的大燕攝政王;
景仁禮,鼓足了勇氣,以一種不卑不亢的姿態,強行開口發問。
其實,景仁禮這位景氏旁系子弟,他的出頭,還和鄭凡有一些淵源;
這些年來,每年景仁禮都會有楚使的身份,出使晉東王府,看望熊麗箐以及大妞,代表楚國皇帝,送上大舅的一份心意。
這才有大妞覺得楚國大舅好的觀感,這其中,辛苦牽線搭橋的,就是景仁禮。
其人在楚國國內,任大夫,不算位高權重,但也是楚皇身邊得以喜用的臣子之一。
這時,
站在攝政王身邊,身著一身大紅袍體態早就發福了的黃公公在此時向前一步,掐著蘭花指,對著下方站著的景仁禮道:
“王爺的話說得這般清楚,怎么,貴使是患有耳疾么?”
是的,
黃公公又來了。
這幾年,黃公公早就在宮內退居二線了;
按理說,宮內大太監最受不得的就是退下來,不僅僅是人走茶涼的悲,可能還有以前得罪人失勢后被報復的苦。
但黃公公不同,他是主動請求退下來的,平日里住在京城內自己的一座宅子里,但時不時的,還能進宮陪陛下說說話。
大燕宮廷宦官之中,他是上過戰場的,而且是上了好多次,且作為監軍太監,還保持著全勝的記錄。
這就是超然的資歷,鐵打的立身之本。
現如今,他既可以住在宮外宅子里,自己被奴仆們伺候著,還能繼續保持著和宮里和陛下的關系,老祖宗的排面兒,還是沒有倒;
這日子,別提多舒坦了,簡直就是所有大太監退休后的終極夢想。
黃公公清楚,這一切都是拜誰所賜。
他也很慶幸,慶幸陛下和攝政王之間的關系,依舊是“如膠似漆”,那么自己就能繼續在心里念著王爺的好,且沒任何負擔了。
前陣子,是皇帝下旨詢問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力氣再跑一趟晉東。
黃公公當即腰不酸腿不疼了,手腳麻利地入宮面圣,拍著胸脯保證:
“陛下,奴才愿為大燕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然后,
火急火燎地就帶著圣旨以及一眾親隨奔赴晉東,硬生生地比預期時間,還早了個十天,足見黃公公對攝政王爺的思念之深。
景仁禮嚴肅道:“攝政王讓我大楚再割讓三郡之地?請王爺息怒,本使根本就不用回去詢問我家陛下,在這里,本使就能直接給王爺您一個明確的答復,我大楚,不可能答應。”
帥帳內,一眾將領臉上都露出了不以為意的笑容。
我們管你答應不答應?
什么時候需要打仗?什么時候需要丘八?
當我想要而你卻不答應時!
其實,景仁禮之所以這會兒來到鎮南關,也是因為晉東大規模的兵馬糧草調動,根本無法做到掩飾,而晉東似乎也沒想要掩飾的打算。
因此,于情于理,景仁禮都得來走一遭。
“王爺,燕楚已和睦相處五年,在這五年時間里,雙方邊境雖然偶有摩擦,但兩國邊民,倒也算是安居樂業。
我大楚皇帝陛下更是視王爺為知己,王爺您更是我大楚駙馬;
所以,王爺為何要在此時,重啟兵戈呢?”
……
“為何?因為朕昨晚做了一個夢。”
龍椅上,皇帝微微側著身子,手指指了指上方;
其實,皇帝的這個坐姿,很不雅,但皇帝習慣了,臣子們,也習慣了。
坐得比比直直的,可能是提線木偶,換言之,能以很尋常的姿態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很大可能是他在朝中,已經完成了對朝堂的一言九鼎。
甚至連禮法、禮儀,都已經無法約束他了。
“在這個夢里,朕夢見了大夏天子,大夏天子親口告訴朕,要朕秉天之意,承夏之志,以燕代諸夏,再造一統。”
諸國使臣們一下子愕然了,這……這么直接的么?
當年,鄭凡曾和瞎子一起調侃,先帝爺時,打仗,不僅靡費錢糧國力,還費兒子。
師出有名,師出有名,有時候,確實需要一個仇恨的目標,來鼓舞全國,消除阻力,支撐戰事。
但……
時代變了。
如今的大燕,雄踞北方,消化吸收了三晉之地,新政推行已經八年。
府庫充盈,積攢豐厚,一改先帝爺末期時近乎民不聊生之局面,且那晉東王府,更是厲兵秣馬,片刻未曾懈怠。
如今的大燕,
已經不用再藏著掖著了,也用不著再猶抱琵琶半遮面了。
是時候,
堂堂正正的,
將那老燕人八百年的怨氣和怒火,往上數多少代先皇的志向,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了。
燕京城皇宮內的朝堂上,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緩緩地站起身,
目光,
掃過大殿之上所有的臣子。
鎮南關下帥帳內,
攝政王輕拍白虎皮座椅扶手,
立起身形,
帥帳內,所有將領神情為之一肅。
“給朕聽好了……”
“都給孤,聽清楚了……”
“傳朕旨意,通曉天下,自今日起……”
“傳孤王令,通傳各軍,自即刻起……”
“我大燕百官,我大燕宗室,我大燕子民,當以一志向而聚,當以恒心而凝,常掛先祖奮勇之余烈,勿忘山河血染之壯懷,助朕再塑乾坤于一統,再造社稷以無疆,終有一日……”
“我大燕銳士,當承黑龍之相,守土開疆,掃平四夷,定我大燕萬世之基,孤將帶領你們,一路征伐;
直至,再無敢立足之敵,直至,再無不臣之國,
直至……”
…
“我大燕,即為諸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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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
梁程走入了帥帳,坐在帥座上的鄭凡此時正打著赤膊,脖頸和胸口位置上,刺著很多根銀針;
四娘此時正在旁邊拿著帕子,給鄭凡身上其他位置做著擦拭。
鄭凡開口道:“坐一會兒,馬上就好。”
“是,主上。”
去年,鄭凡曾嘗試沖擊過三品境界,但失敗了。
失敗的后果則是氣血逆行,若非身邊魔王們都是調理好手,可能身體都得炸個洞來。
但盡管如此,上次失敗所造成的副作用,依舊還沒完全清除,每隔一段時間,都得需要四娘親自出手來進行筋脈調理。
沖擊境界失敗本身,沒什么好驚訝的,三品之境,也不是那么好得到的,無論是鄭凡自己還是魔王們,都能平靜面對。
四娘將銀針拔出,幫鄭凡將蟒袍穿好,鄭凡伸手揉了揉先前刺針的地方,笑道:
“沒那么麻了。”
四娘笑了笑,道:“筋脈已經恢復差不多了,不過,主上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親自沖陣,剛恢復的筋脈還很柔嫩,經不住氣血沖擊的。”
“我知,我知。”
鄭凡一邊點頭一邊站起身,帥帳中央位置,放著一張大地圖。
“阿程,咱們再把之前討論過的戰略,再過過吧?”
“已經明確了的戰略目的,可以視戰局變化而調整,但現在還未真的接觸,戰場還沒推上去,主上又何必急著憂慮這個呢?”
“本來,我是不憂慮的,這個戰略是我提出來的,作戰計劃也是我做的,但你一個字不改,全盤接收,我這心里,總是有些不踏實。”
“因為屬下覺得,主上的戰略,做得很好,不僅結合考慮到我晉東以及朝廷所能提供的第一波第二波和第三波的投入,還考慮到了下一階段的戰略布局,屬下是真沒什么地方可以修改的了。”
“不是拍馬屁?”鄭凡問道。
“請主上對自己有些信心。”
“哦?”
“當年千里奔襲雪海關,是主上您拿的主意;燕楚國戰,主上雖說是奉靖南王之命入楚進渭河,但接下來做出直搗楚國京畿之地決斷的,還是主上您。”
“可畢竟那兩次,你都在我身邊。”
“那破乾上京之戰呢?屬下并不在主上您身邊,那場仗,也是主上您力排眾議推行的,取得了驚人的戰果。”
“運氣好而已。”
鄭凡真不是自謙,當時他是在梁趙之地實在是被折騰得沒辦法了,后方補給又出現了極為嚴重的問題,有點像是賭徒推上手中一切籌碼就為求一個翻盤。
事實上,若非八千鐵騎為自己赴死,他鄭凡,可能也已經交代在了乾地。
“主上,自古名將很少,驚天動地可供史書大書特書的大捷,其實更少,屬下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那些一個個被后世吹出來的軍神,他們在做某一項戰略冒險時,其內心的忐忑,應該是和主上您無二的。
名將嘛,打贏了兩場大仗,還得是那種戰損比夸張的大捷,其實就跟拋銅板差不離,正面,就是軍神,反面,就是趙括。
主上,您已經贏了這么多次了,而且,在大局觀甚至是預感方面,您可能比屬下,更為優秀,因為屬下有時候可能是因為經驗過于豐富,思緒反而不那么容易好打開了。”
四娘笑道;
“哎喲,我也是才曉得,這晉級后啊,僵尸的嘴也能抹上蜜。”
鄭凡也笑了起來。
梁程倒是沒笑,只是微微牽扯了一下嘴角,意思了一下。
鄭凡走到地圖上,
道:
“其實從我那大舅哥給與渭河接壤的三郡改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戰略意圖了,同時,咱們還能順著他的思路來做。”
與渭河毗鄰的,總共有三個郡。
東南方向的莫崖郡,西南方向的問丘郡,以及西邊的三索郡。
這三郡在前幾年都被楚國朝廷改了名字;
楚國自建立起,不,確切地說是初代楚侯創業時,就已經融入了山越的文化,再加上其本身古巫文化發展與傳承,誕生了很多脫胎于諸夏文化卻又有自身獨立特色的故事傳說。
莫崖、問丘、三索,是楚地神話之中當年曾降臨,幫助初代楚侯降服火鳳同時滅殺山越圖騰的三尊巫神。
楚皇改了這三個郡名,本意上是想讓這三位“巫神”,為楚國擋住來自北方馬蹄的威脅。
可以說,
這是楚國版的三邊。
另外,在失去鎮南關后,楚人在數次面對燕國鐵騎南下的戰爭中吃了太多喪失戰略主動的虧,甚至連國都都被焚毀;
所以,近些年來,楚國開始主動地進行戰略收縮。
依托大澤為核心,建立了一道道新的防御體系,拱衛郢都,也就是保護楚國的腹心之地。
這也是范城那邊的茍莫離這幾年能混得那么瀟灑的原因,楚人的戰略后移,清晰無誤地開始全面防御姿態,茍莫離自然能更撒歡兒了。
“其實,三索郡,倒不算是三邊之一,主要還是莫崖郡與問丘郡南方的上陽郡,這三郡,才是楚人營造起來真正阻滯我軍南下步伐的屏障。
三索郡以及其西邊的流沙郡,毗鄰山脈,位于我鎮南關和范城之間,在這里經營,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敵的態勢。”
這兩個郡,面積狹長,北臨山南靠江,就像是一條魚露出了魚腹。
當年鄭凡出鎮南關馳騁救援范城就是從這兩個郡穿過去的,可以說,只要茍莫離從西往東打,自己這邊再從東往西打,這兩個郡,完全是唾手可得。
但問題是,這兩個郡不能急著吃。
晉東之所以能發展起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了三處關鍵點,也正因為掌握了這三處地方,才能讓晉東成為“四戰之地”上的塞上江南。
一是雪海關,一關在手,直接隔絕雪原;
一是鎮南關,一關在握,讓楚人毫無脾氣;
另一個就是范城,算是刺入楚國腹部的小匕首,短小精悍,但扭一扭,轉一轉,也足夠楚國胃痙攣。
以最低的成本,控制著戰略要地,掌握著戰略主動,這才能讓晉東可以抽出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來實現自我發育發展,否則,晉東就是一個大型要塞,一個大軍營,就像是當年鎮南關沒拿回來時,靖南王得親鎮奉新城,而彼時的奉新城哪里有現在的繁華?完全就是一座只有士卒沒有百姓的空城罷了。
同理,
先貪圖軍功和開疆拓土的快樂,將那兩個郡給拿下了,那么將面臨的是在漫長的接觸面上和楚軍展開各種細索的糾葛。
要知道,就連上谷郡這塊實際上處于晉東控制的地盤,也沒進行過任何的開發,那里的民眾早早地都被轉移到鎮南關以北,多拿倆地,相當于是給自己開了倆不停放血的口子,太蠢。
鄭凡點點頭,
道;
“所以,這一次的國戰的戰略,分為三個目標。
第一個目標,拿下莫崖、問丘、上陽三郡,將前線,直接推到楚國京畿之地前,讓楚國的京畿核心區域,成為下一個時期的邊塞;
第二個目標,讓范城的茍莫離配合,進一步打開范城的影響力,東西之間形成呼應之勢,三索郡和流沙郡這塊魚腹之地,我要它們不戰而降,傳檄而定,甚至,繼續向南,觸摸到大澤沿線的區域,打出一塊可以固守鞏固的地盤。
第三個目標,
也是最重要的目標,
楚國的皇族禁軍,乃楚國朝廷真正的嫡系支柱,這一次,起碼得吞下一半來,楚人的牙本就不剩下幾顆了,這次,咱們要把他門牙打斷!”
梁程開口道:“不出意外的話,楚人會以消耗戰術來和我們形成僵持之勢。”
“那就和他們耗!”
鄭凡跺了一下腳,
“以前,咱耗不起,每次都被逼著兵行險招去賭,這次,第一波攻勢靠咱們晉東的兵馬和積累就足以應對,瞎子還算了,第二波攻勢時,我晉東的存儲也能勉強支撐。
再后頭,
還有燕國各路兵馬,還有姬老六那頭大奶牛,五年了,天知道他到底積攢下了多少奶水!
阿程,
說句心里話,
那種打贏了卻還得溜的仗,老子早打膩了;
老子還是喜歡在地圖上對格子涂色,有成就感。”
梁程俯身道:“主上說的是。”
“知道昨日我為何要這般堂堂正正地宣戰么?
一是因為燕楚之間,根本就沒什么秘密,我們這邊兵馬糧草調動,根本就無法隱藏,對面肯定也知道了。
宣戰不宣戰,也也跟無法取得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
就是要告訴天下人,尤其是告訴楚人,這一次,我不會打完搶完就走,我要留下來,我要占住那里,楚人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你的腳,得結結實實地踩下去,不動,才能有狗腿子依附上來。”
“行堂堂正正之征伐,做光明正大之一統,名正言順,也是告訴他們,想躺平的,就躺到底。”
“哈,對,就是這個意思,天天!”
帥帳外的天天走了進來:
“末將在!”
“孤給你一道手令,命你交予屈培駱,讓其按孤手令所述,完成孤的布置。”
“喏!”
梁程有些疑惑地看向鄭凡,問道:
“主上這是什么軍令?”
“堂堂正正之一罷了,隨意添個一筆。”
這時,四娘拿了一條披風為鄭凡披上。
鄭凡伸手扯了扯披風,又抖了抖身子,
抬頭,
對梁程道;
“我軍主力,可以出關了。”
……
下渭縣;
原本毗鄰渭河,水利良好,本該是田畝成片的豐饒之地。
哪怕是當年司徒家時期,司徒家與楚國的摩擦,也僅僅是局限在鎮南關一線,最多,也就是在上谷郡打個有來有回。
司徒雷當年的成名之戰,在鎮南關大破楚軍,也并未真的打出上谷郡,最后面對楚人集結的大軍,還是得撤回去。
也因此,上谷郡一直以來都因為兵荒馬亂而殘破,但其附近的幾個郡,則承渭河之澤,算是良地。
但如今,
下渭縣的農田,已經半數荒蕪,人煙也不再稠密。
按理說,
就算是當年燕楚國戰,再加上那位晉東的王爺曾率軍馬踏過這里,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尤其是這五年來,雙方也就局限在小打小鬧上,下渭縣按理說,也應該恢復起元氣了。
可偏偏,問題就出在這里。
晉東不再向楚地出大軍這不假,但關于“帶餡兒”饅頭的故事,卻開始廣泛地傳散開去。
這種宣傳和鼓動,在昔日的屈氏少主開始在上谷郡組建楚字營時,效果變得更為可觀。
邊境一帶的楚民,對晉東那位王爺的觀感,實則是帶有極強的“矛盾”情緒;
一方面,那位是殺人如麻的燕人魔王,殺俘、掘人祖墳,無惡不作,人神共憤;
但另一方面,他又治地有方,在其治下,有燕人、晉人、蠻人、野人等等,日子都過得很好。
雖然沒親眼見過,但很多人都這樣說,且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尤其是冬天時,會有很多人背著帶餡兒的饅頭過來發放,說他們在晉東也就是有時候沒功夫或者懶得做飯時,才湊合吃一口這個墊墊饑。
漸漸的,
靠近渭河,毗鄰上谷郡的下渭縣,就成了其中一個方向,流民的必經之地。
這些年,每年都有很多楚地流民從這里經過,再偷渡過渭河,去往晉東去追求更為幸福美好的生活。
本地人,其實已經先走了一批;
留下來的,每年都看見其他流民從自家門前過去,也經不住不斷地勾引,又走了一批。
為了堵截流民,楚軍在這里設了堡寨,縣城里的衙役也會盡可能地派出來設卡抓人,效果還是有的,能抓住不少,但還是有人想要從這里碰運氣過去。
附近一座小軍堡內,身為什長的劉健正和下渭縣的捕頭崔光坐在一起喝著酒。
一眾士卒以及捕快們,有的在賭錢,有的則干脆躺在那里混秋乏。
其實,崔光是負責過來抓人的,也不知道縣太爺接到了誰的密文,說有一個流民隊伍將從下渭縣經過投敵,縣太爺馬上就派崔光出來堵截;
“也不知道那姓獨孤的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都這光景了,還派兄弟我帶人出來堵截,甚至還吩咐我不惜格殺勿論。
他娘的,
他不曉得現在流民偷渡都帶刀帶弓了么?
萬一遇到個大一點的,百來號的流民,我就手底下這十來個兄弟,到底誰對誰格殺勿論?”
“呵呵。”劉健幫崔光續了酒,笑道,“可不是腦子有問題么,獨孤家雖說戰死了一個柱國,但怎么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既然姓獨孤卻被派過來當了咱這鳥不拉屎地界的縣令,想來在獨孤家里也是個門外漢的小角兒罷了。”
劉健這里的門外漢,指的是嫡系家族子弟在里頭吃喝,旁系子弟在門外翹著脖子只能看著。
“可不是咋的,呵呵,來,再走一個。”
這幾年,楚軍的戰略收縮事態明顯;
陳仙霸之所以能夠時不時地率兵過渭河去對岸耀武揚威,也是有這部分因素在里頭。
楚軍開始構筑新的防御體系,渭河防線也不再鋪成網面,而開始聚集于幾座大的水寨和城堡,以點進行防御。
尤其是這幾個月來,已經獲悉晉東動作,預感到風雨欲來后,楚軍的收縮,更為徹底,連平日里時不時會來邊境巡邏的大楚皇族禁軍騎兵,也好一陣子沒出現了。
“報,來人了。”
堡寨眺望樓上,有個守卒通傳道。
外頭,來了倆樵夫,但樵夫腦袋上,綁著紅繩。
劉健和崔光主動走到堡墻邊緣,那倆樵夫沖著上頭揮了揮手,然后將一個包裹丟了上來,隨后就走了。
二人將包裹打開,發現里頭全是紅繩子。
崔光疑惑道:“那邊這是什么意思?”
很顯然,樵夫那邊的身份,崔光以及劉健,是清楚的。
劉健咂咂嘴,
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道:
“大浪要來了。”
崔光嘆了口氣,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問道:
“你們的黑龍旗繡好了么?”
“還差點兒針腳,我婆姨不是最近又有身孕了么,就耽擱了。”
“不能耽擱了,連夜繡!”
翌日正午,
自東邊,出現了一隊騎兵,他們身著黑色的甲胄,臂膀上綁著紅繩,舉著黑龍旗,大大方方地自堡寨下方經過。
而這時,
站在堡寨的門被打開,
腦袋上綁著紅繩的劉健與崔光臉上帶著“激動”與“喜悅”之色,站在了堡寨門口。
同時,
堡寨上方升起了黑龍旗,雖然有些破,雖然繡得有些失真,但……意思是那個意思。
只不過,這群燕軍操著楚地口音的“燕軍”騎士并未在這里停頓下來,只有一名騎士策馬而出,對二人喊道;
“你等既已投誠,現在就通知鄉里。”
“奴才……”
劉健馬上捅了一下崔光的腰眼,
糾正道:
“喏!”
“是,喏!”
“通傳……什么?”
“奉王爺令,王爺將親率晉東天軍三日后將駕臨這里,這里,也將變成燕土。
王爺仁慈,
不忍生靈涂炭,
故而派我等先行通傳王爺口諭:
本地百姓,不愿意歸附王府做王府子民的,即刻搬遷離開此地,否則,格殺勿論!”
……
不遠處,坐在馬背上,已經續起了須看起來穩重成熟了很多的屈培駱邊撫摸著自己的胡須邊感慨道:
“出兵占領這里前,還先行通報本地百姓,讓百姓們提前做好準備逃生,讓大家感念王爺的仁義。王爺,真是菩薩心腸啊。”
“嘶……”
屈培駱一不小心,扯斷了自己兩根胡須,
隨即自顧自地搖搖頭,
笑罵道:
“不愧是他,還是那么的無恥和不要臉。”
屈培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似是想到了誰,
臉上露出了柔和慈愛的神情:
“還好,嵐昕純真可愛,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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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滔滔,奔流不息,這條河,其實相當于是地勢位置上的南北分界線,這里向北,一馬平川的上谷郡,過了鎮南關后,就是三晉盆地;往南,則是標準的楚國地形地貌,河流湖泊眾多。
而眼下,
兩岸之上,尤其是北面,已經出現了一座座營寨,大量的晉東兵馬正在其中穿行,后方,還有更多的兵馬正向著這里不斷匯聚。
覃大勇騎在馬背上,跟隨著百夫長一同巡視渭河,像他們這種的小股騎兵現在有很多,基本都分布在上下游區域,其目的,就是為了監視楚人的水師。
第一次望江之戰的失敗后,燕人對楚人的水師,就一直帶著極深的忌憚,雖然這些年來,燕人也一直致力于發展自己的水師,但現存規模和楚國水師還是沒辦法相比。
“大家在這里歇歇。”
百夫長下令。
眾士卒紛紛下馬,一邊給戰馬喂草料同時丟出一塊鹽磚讓它們舔,自己則開始吃炒面。
覃大勇看見自北面,有一支規模很大的民夫隊伍向著東南方向前進,他們推動著一輛輛大車,上面裝的東西形狀看起來很是怪異。
“是投石車的部件,當然,還有其他的部件。”百夫長對著自己麾下這些年輕標戶兵進行介紹,“這些部件制作起來最為麻煩,而且還需要專門的材料,臨時趕制效率太低,所以都是從奉新城外的作坊那里打造好了,再運過來,其他的架子方面,則就地取材伐木裝配就好。”
覃大勇吃了一口手中的炒面,
他在想,
自己的兩個弟弟,會不會就在那支運送隊伍里呢?
……
“二哥,水。”覃小勇一邊推著車一邊對身旁的覃二勇喊道。
覃二勇將自己的水囊解下丟給弟弟,自己則繼續推著車。
先前覃小勇用自己的水囊灌溪水時,被這支民夫團的校尉發現了,給了他一鞭子。
晉東軍軍中規矩里有一條,無論是正兵還是輔兵亦或者民夫,除非條件惡劣到不允許的情況下,否則不準喝生水。
覃小勇將水囊掛回到二哥身上,自己伸手跟著一起推。
“弟,還疼不?”
“有點兒。”
“記住教訓。”
“好嘞。”
覃家倆兄弟推著打車進入了營寨,這里很多打著赤膊的工匠正在進行著組裝,更外圍,還有大量的民夫正在轉運著木材。
一個侏儒正站在哨塔上,指揮著各個工匠隊伍。
一個鐵塔一般的漢子,正將一根根大木材扛起再堆疊起來。
“你們兩個,過來扛木頭。”
“是。”
覃二勇和自己弟弟也加入了“工匠”隊伍中。
這種勞作,一直持續到了深夜,中途大家伙是連飯都沒來得及吃。
等到停工后,
后方有人送來了食物,干飯、醬菜、臘肉,量大管飽。
吃完后,
覃小勇輕拍著自己的肚皮靠在那里,感慨道:
“二哥,仗就是這么打的么?”
“我也不知道。”
“為何還未熄夜!”
許安領著一眾甲士在輔兵營里巡視,見這個輔兵營還亮著燈火,當即呵斥道。
覃家兄弟看見自家校尉上前,
“許將軍,我營午后運料歸來后就被劃入工匠營忙活到了深夜,剛用了食,故而未曾來得及……”
“工匠營可曾開文書?”
“未曾。”
“入歸前可曾晚時?”
“未曾。”
“用食可夠一刻鐘?”
“夠。”
“來人,拿下,杖二十,記過于冊。”
校尉張了張嘴,
最后只得跪了下來;
“卑職領罰。”
“記過再犯,斬。”
“喏!”
許安目光掃過四周,冷聲道:“軍中這么多人,沒有規矩約束,得亂成什么樣子,這些年沒打打仗,你們這些崽子們還真是連規矩都忘記了。”
“二哥,那位將軍好兇啊。”
“別瞎說,回帳篷,睡覺。”
覃二勇拉著自己弟弟轉身進了帳篷。
“二哥,咱們會上戰場么?”
“哥也不知道。”
“我是既想上,又害怕上。”
“呵,誰不是呢。”
……
巡視完自己負責的營寨后,許安策馬進入中軍,在帥帳前,下馬,將冊子遞交到站在帥帳外的劉大虎手里。
“許將軍親自來?”劉大虎是認識許安的,畢竟許安當年曾和陳仙霸一起當過金術可的親衛。
“正好在附近剛巡視完營寨,就自己過來送了,王爺在議事么?”
“是。”
“我想見王爺稟事。”
“請許將軍稍等。”
劉大虎走入帥帳之中,不一會兒,劉大虎出來了,掀開簾子。
許安走入帥帳,帥帳內,王爺正坐在帥座上,下方站著的是陳仙霸和屈培駱,另外,靖南王世子正坐在那里批著折子。
王爺的目光落到了許安身上,
許安跪伏下來,稟報道:
“王爺,末將有一事稟報,末將發現軍中輔兵和民夫,在軍紀軍律上有所不足,恐有后患。”
“這般嚴重了么?”王爺問道。
“回王爺的話,是。”
晉東軍的軍風承襲了當年靖南軍,講究軍中事無巨細都需嚴格把握;
但近些年來,雖然每年都有軍演調度,但正兒八經的出征大戰,已經很久沒再出現了,再加上這次入輔兵和民夫的,年輕人比較多,就容易出現散漫的問題。
這類問題出現在其他軍中,其實根本不會引起注意,但在晉東軍眼里,就未免有些不像話了,且許安本人,現在任的就是軍中軍紀官,這是他職責所在。
這時,一直在旁邊批折子的天天抬頭看著鄭凡開口道:
“父帥,這幾日來,民夫輔兵犯事的折子很多。”
鄭凡點了點頭,對許安道;“許安。”
“末將在。”
“孤命你牽頭著手,整肅輔兵營民夫營軍紀,大戰在即,你時間不多,幫孤將軍紀,給整頓好。”
“末將領命!”
許安起身,退出了帥帳。
鄭凡的目光,則又落到陳仙霸和屈培駱身上。
當下格局是,
晉東軍出鎮南關后,來勢洶洶,已經沿著上谷郡南部也就是渭河沿岸拉開了陣勢,這里面,兵馬肯定不是堆積在一起,而是鋪散開了,進行重點的針對。
雙方其實都清楚,接下來,晉東軍要做的,就是過江了。
楚人已經開始了戰略收縮,楚人也不打算在渭河來直接與晉東軍進行戰略決戰,因為這筆買賣,對楚人太虧。
晉東軍要是輸了,在事先防備好楚軍水師的前提下,至多也就是個進攻受挫,打不過江去的局面,損兵折將是無法避免的,但真要說傷筋動骨,還真不至于。
另外,就算是晉東軍第一輪攻勢敗了,楚軍敢趁著這波勢頭反攻過來么?
且不說上谷郡的地形對于以步卒為主的楚軍而言簡直就是“裸”奔,真就爆種打了過來,那鎮南關還立在那兒呢?
到時候,楚軍就是進退不得了。
對于楚軍而言,反攻過渭河必須要達成的戰略目的就是一口氣在擊潰晉東軍主力的基礎上,再拿下鎮南關,否則在這寬闊的平原上,晉東騎兵足以將楚軍精銳給埋葬。
至于說堅守,也得看看運氣,因為一旦晉東軍攻破了一點,在某一處位置上登了岸,甚至更遠一點,從三索郡那里過河,再繞過來;
楚軍一旦做出堅守渭河的決定,其防線就會在呈一字長蛇陣的基礎上被馬上戳出幾個窟窿,然后被晉東軍各路兵馬完成切割包圍。
雖然好些年沒打仗了,但雙方的戰術習慣彼此都心知肚明。
故而,
從軍事布置角度來說,對面的楚國王爺熊廷山,選擇戰略收縮,以空間換時間,是正確的選擇。
畢竟,當年燕軍曾兩次殺入楚國腹地,但最后,都不得不撤回去。
只不過,
楚人也不可能就撤得那么光棍;
現在的態勢就是,雙方都陳兵兩岸,你知道我要進,我知道你要退,但總得過過幾道推手,亮個彩。
接下來,某個位置很可能會成為雙方聚焦的區域,那里,將打一場,然后看結果,雙方再進行接下來的步驟。
而陳仙霸與屈培駱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則是想趁著明日軍中擊鼓聚將前,搶先走個后門,預定一下這“開門紅”的差事。
許安走后,
陳仙霸搶先開口道:
“王爺,末將這幾年一直活動在這渭河沿線,對楚人水寨的防御和楚人戰法,極為清楚,另外,末將麾下雖然只有三千騎,但都是末將一手調教出來的袍澤,絕對敢戰能戰。
知己知彼,
故而,末將認為自己能擔當得起這首戰之責!”
陳仙霸說完,屈培駱就開口了,只不過他說話的語氣,沒有陳仙霸那般剛硬,昔日的屈氏少主,在蹉跎了一段歲月后,在這些年里,又逐漸撿回了屬于大楚貴族的優雅:
“論知己知彼,我是楚人,我麾下的楚字營,也是楚人,陳將軍,我想我們更了解我們自己。”
陳仙霸扭頭看向屈培駱,目光微凝。
屈培駱微微一笑,倒也不懼,反而拱手道:
“王爺,楚字營請戰,伐楚之戰,若是能以楚攻楚,才是正解。”
坐在帥座上的鄭凡,看著兩位將軍的爭吵,似乎很難以抉擇。
而邊上重新開始批閱折子的天天,則顯得有些過于安靜。
鄭凡伸手,推了推面前的茶杯。
天天起身,端起茶杯,幫鄭凡續了熱茶,放過來時,鄭凡有些疑惑道:
“什么?”
天天:“嗯?”
“呵呵呵呵。”鄭凡忽然笑了起來,指了指天天,道,“你說你也心癢癢了?”
天天:“唔……”
鄭凡看向站在下面的陳仙霸和屈培駱,
道;
“這可如何是好,你們倆爭著爭著,倒是把孤這兒子給爭得手癢了。”
屈培駱馬上俯身道;“那就請世子殿下打這第一仗吧,我等心服口服。”
說完,
屈培駱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側的陳仙霸。
陳仙霸深吸一口氣,拱手行禮道;
“末將愿意將麾下兵馬借給殿下。”
天天的官面身份是靖南王世子,又是攝政王的“長子”,于情于理,他來打這個頭陣,拿這個開門紅,還真是無人能置喙。
畢竟,無論是他親父還是養父,都在楚人身上留下了血淋淋的傷疤,眼下子承父業一把,對己方軍心士氣也是一種提振,同時也能進一步地打壓對面的士氣。
最重要的是,王爺都這般笑著問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可不是在征求你們的同意。
陳仙霸和天天也算“半個”一起長大的,天天還喊了他這么多年的“霸哥”,再怎么傲氣,他也不好意思和天天去爭。
至于屈培駱,
他吃飽了撐的特意跑這帥帳里來和晉東軍中新一代當紅扛旗人物搶首戰?
他是想在這一場戰役中有一番作為的,但還沒心比天高到和人家真正的“本家人”爭一口氣的地步。
他是被劉大虎喊來的,
來了后,陳仙霸也在,陳仙霸請戰,屈培駱心里自然也就有譜了,行唄,爭唄。
現在感情好,是給世子殿下鋪路了。
而且這是一場預演,明日擊鼓聚將安排任務時,他們倆還得按照先前的模式,再走一遭。
王爺可以在他們面前“任人唯親”,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希望能夠在諸將面前“公正虛心”一些的。
相較于陳仙霸和屈培駱的果斷放棄,
天天倒是有些懵,他是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直接將這么重要的開門紅之戰交到了自己手中。
他原以為自己的任務就是在父帥身邊,批閱折子跑跑腿,跟著學習學習,心里確實想過去正面戰場沖殺,可幸福來得,未免過于突然。
而正抿著熱茶的鄭凡看著天天略微局促的表情,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當年自己被老田趕鴨子上架的場景。
不同的是,自己當初是真不愿意冒險,而天天,他是無畏的。
命運,在這里,似乎畫出了一個圓。
天天后退兩步,跪伏下來;
“兒臣定不負父帥所望!”
這差事,算是接下了。
放下茶杯,
鄭凡開口道:“仙霸率部做策應吧。”
陳仙霸略顯疑惑,他先前說了愿意將自己一手調教的部下交給天天去打這一仗,但王爺這話的意思,很顯然是不打算讓天天用他的兵。
可問題是,天天是沒有部曲的,他還沒來得及真正地掌握和發展自己的嫡系兵馬。
身為“哥哥”,仙霸不希望天天去接手一個隨便拉過去的隊伍去打這一場仗,因為這場仗,不容有失,對戰局的影響不談,對天天的影響,會很大。
兩個父親的榮光,有時候,也是一種深沉的壓力。
虎父無犬子,因為犬子,會被咬死。
鄭凡又開口道;“孤把錦衣親衛,調給你用。”
陳仙霸沒話說了;
他雖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氣,但曾擔任過王爺親兵的他,當然清楚那支自建立以來就專司負責王爺安危的錦衣親衛,到底是怎樣的一支力量。
如果說李成輝那一部代表的是老鎮北軍最后的榮光,梁程的那一鎮代表著晉東真正的精銳,金術可那一鎮代表著晉東的底線……
那么錦衣親衛,則是整個晉東軍中,真正的菁華所集,是精銳中的精銳。
最重要的是,天天很熟悉錦衣親衛。
大軍壓陣的前提下,以錦衣親衛去破局,陳仙霸很難想到會輸的理由,因為燕楚雙方會很默契地將這一次交鋒控制住規模。
“多謝父帥!”
鄭凡點點頭,又揮揮手。
“末將告退!”
“末將告退!”
陳仙霸和屈培駱一同告退。
出了帥帳后,
屈培駱看了看陳仙霸,有些好奇道:“陳將軍似乎也沒什么不滿?”
陳仙霸冷笑一聲,道;“我還不至于這般沒度量。”
“那屈某就告罪了。”
“客氣。”
帥帳內,
接到軍令的天天一時有些茫然,自己現在是該去收整錦衣親衛,還是繼續坐回去把沒批閱好的折子繼續批完?
“折子我來看,你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喏!”
天天轉身往外走,但身后又傳來了聲音:
“等下。”
天天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鄭凡:
“父帥?”
鄭凡伸手,將一顆紅色石頭,丟向了天天。
天天伸手,將這塊紅色石頭接住。
“姐姐。”
“他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要上戰場上了,你理所應當的,得護他一程。”
紅色的石頭自天天手中立起,搖了搖。
一向極為傲嬌的魔丸,對任何吩咐與指令,甭管做不做,就算做,也得表現出很抗拒的姿態;
但這一次,它很樂意。
天天這孩子,是它看護著長大的。
“父親,兒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說完,
天天帶著那塊石頭,離開了帥帳。
帥帳外很快傳來一聲呼喊聲:
“奉攝政王令,錦衣親衛自即刻起,聽我調配!”
“喏!”
“喏!”
帥帳內,
鄭凡斜靠在帥座上,
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
敲著敲著,
鄭凡嘴角漸漸就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雪海關總兵大成國將軍平野伯鄭凡,聽令!”
“末將在!”
“本王命你部直取央山寨;
勝,本王為你記伐楚第一功;
敗,就不要回來了,大可直接去問問對面楚人,問問他們,還收留不收留你這位名正言順的大楚駙馬。”
“末將……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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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嗚嗚嗚!!!”
戰鼓擂動,號角聲起,各部兵馬,正在快速地就位,兵戈之聲,包裹著強烈的肅殺之氣。
王駕行轅,駛入陣前,高起的坐臺上,攝政王一人獨坐。
兩側,站著王妃與北先生。
在下一級臺階上,站著阿銘和劍圣;
再下一級,則是旗手與傳信兵,行轅附近,更是有各部傳令司馬整裝待命,以確保攝政王的意志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這處戰場的任何角落。
瞎子的手又癢了,又在開始剝著橘子,只不過現在剝得很慢。
主上會拒絕,四娘會拒絕,劍圣會拒絕,阿銘……也會拒絕;
剝得快了,只能給自己吃,這不美。
“主上,今時今日之氣象,確實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了。
不用匆匆忙忙,不用孤注一擲,舒服,愜意,巴適。”
鄭凡笑了笑;
此時,整個渭河沿岸正面戰場上,分為四個部分。
李成輝部三萬鐵騎,已入三索郡,自然不是深入,而是就卡在渭河沿岸位置,作勢將要渡江;
金術可部在上游,也就是在鄭凡現在的東邊;
梁程率軍在下游,也就是鄭凡現在的西邊;
楚軍為何這般乖巧的作勢要回收?
原因就在這里。
而這一處戰場,則是由身為攝政王的鄭凡,親自把控。
斜靠在帥座上的鄭凡手指輕輕向前一揮,
道;
“進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此處戰場距離荊城遺址不遠,當年這里是楚軍的后勤保障地,但被鄭凡率軍坐船過來偷襲,一舉焚毀。
這些年來,燕楚雙方圍繞著渭河基本是小打小鬧,荊城這處戰略要地位置,也沒有重新修建。
不過,等到晉東兵馬打過河去,拉出一片大大的緩沖區,荊城,肯定要重新立起來的。
這一輪伐楚之戰的目的,鄭凡和梁程早就討論得很清楚了,重創楚國皇族禁軍,再拿下莫崖問丘上陽三郡,順勢再收入三索流沙二郡,在此基礎上,一直在手中卻無法得到開發的上谷郡,也將從戰略緩沖區變成腹地。
加起來,六個郡的地盤,比晉東都要大一些了,等同是在楚國北方,用勺子,狠狠地挖下去一勺,送自家大舅哥一個被動的“天子守國門”。
這一大塊地盤,靠晉東的力量,就算是打下來也占不住的,但好在,這是國戰。
“進!!!!!”
薛三站在樊力的肩膀上,手里拿著令旗,在其指揮下,投石車等戰爭器具開始前壓。
其實從前兩日開始,已經實施過對對岸楚軍水寨的打擊了,不過取得的實際殺傷并不算大,這玩意兒畢竟無法制導。
也不是誰都能有當年攝政王那種絕好的運氣……
然而,殺傷效果可以先擺一邊,這一長排投石機“轟轟轟”砸下去時,可以極為明顯地打擊對面的士氣,同時極高地鼓舞本方的斗志。
最重要的是,對岸岸邊所設的一些障礙工事等等,可以被最大程度地毀掉。
幾輪拋射之后,薛三下令停止。
這時,燕軍的舟船已經開赴了過來,大船不多,以中小船只為主。
接下來,就是先鋒軍的投送了。
坐在高處帥座上的鄭凡,清楚地看見岸邊站著的那位銀甲小將。
“瞎子。”
“主上?”
“你說當初田無鏡看著我,是不是就像如今我這樣看著天天?”
“屬下覺得,是不一樣的。”
“哦?”
“主上當年,是已經展露了頭角,無論是格局還是心智,都已經是良才之選,在這基礎上,這才有了靖南王對主上您的看重。”
瞎子的意思是,你是先有本事,先表現出了能力,才有資格入靖南王的法眼。
沒這個前提,根本就不會有后面的事。
“而主上現在看天天,就純粹是當父親的對兒子的一種望子成龍了。”
鄭凡不置可否,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下方的劍圣。
“要我去么?”劍圣感知到了鄭凡的目光。
鄭凡搖搖頭,道:“他是雛鷹。”
劍圣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到底是比他爹有出息。”
“我這就純當你是在贊美了。”
鄭凡目光向戰場兩翼位置看了看,對站在下面的劉大虎道:
“傳令下去,給我緊盯著上下部分。”
“喏!”
劉大虎馬上去傳令。
鄭凡要做的,是確保對岸的楚軍,要么干脆不打,干脆撤走,要打,也只是淺嘗輒止的交一下手。
“主上,當年靖南王可沒這般悉心地安排您。”
記得當初,靖南王吩咐下來的每一個差事,看似都是功勞最大的,但每次,都極為兇險。
鄭凡不以為意道:
“一個我喊他哥,一個他喊我爹;
能一樣么?”
“主上言之有理。”
…
黃公公作為監軍太監,是需要一些地方來顯露一下自己存在感的。
所以,
此時此刻,
黃公公站在岸邊,
手捧圣旨,
開始對著對岸念誦大燕皇帝陛下的旨意;
旨意措辭很大氣,出自一位閣老之手,將大燕皇帝陛下氣吞寰宇一統諸夏的雄心壯志展露無疑;
只可惜,
剛剛經歷了投石機一通亂砸外加河面遼闊又起風了的對岸,雖然能看見有一些楚軍的身影,但大概是真聽不到黃公公的聲音。
就算聽到了,大概也會認為是哪出野鴨窩被投石機砸中了現在在撲騰叫著。
但黃公公還是有頭有尾地念完了,然后感覺很爽。
更爽的是,他念完了后,站在他身側的世子殿下還主動問了他:
“公公,我現在能出戰了么?”
黃公公只覺得這位世子殿下是那般的可人,自也是不敢倨傲,馬上躬身道:
“奴才祝殿下,凱旋!”
天天笑道:“這次父帥的意思可是把地盤占住,可不是打完就回來哩。”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黃公公輕輕地抽了自己兩記嘴巴。
緊接著,
黃公公示意自己身后的一眾干兒子干孫子。
這群公公馬上打開了捧著的盒子,自里頭,取出一面軍旗,是靖南軍軍旗。
黃公公雖然已經“養老”了,但那叫享受生活,就憑他能早十日就抵達晉東的速度,足見其身子骨依舊無比硬朗。
當下,黃公公親自扛起這面靖南軍軍旗,對天天道;
“世子殿下,奴才為殿下扛旗!”
天天看了看這面軍旗,倒是沒有露出什么激動之色。
說句真心話,他對自己的親爹都沒什么親近感,如果不是自己老爹自小到大喜歡不停地和自己講述親爹的事,他現在可能早就忘記自己還有一個親爹了。
這面靖南軍軍旗……
天天有些擔心地看向后頭的那尊王駕行轅;
“公公,有些不合適吧?”
雖然天天知道自己的封號是靖南王世子,但他不想在今日第一次出戰時,打著這面軍旗,尤其是自己的父親還坐在后頭看著他時;
爹,
會傷心的。
黃公公愣了一下,隨即馬上道:
“殿下放心,殿下放心,這面軍旗是王爺派人交托給奴才的。
殿下切莫多慮,奴才作為老人,是清楚當年咱攝政王爺和靖南王到底是如何情同手足的,今日殿下首戰出征,王爺也是希望靖南王爺也能看見您吧。”
既然是自己老爹的安排,天天就直接同意了。
“有勞黃公公了。”
“哎哎,殿下客氣,客氣了。”
“嗡!”
天天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面向身后一排排錦衣親衛;
“諸位兄長,諸位叔伯;
你們,
有些是看著我長大的,有些,是陪著我長大的。
今日父帥得賜,
讓諸位歸于我身側隨我出戰。
能帶領你們,是我之幸運,也是我之榮耀。
我晉東軍軍令,
一,可否軍令如山!”
所有錦衣親衛齊聲高呼:
“嚯!”
“二,可否奮勇當先!”
“嚯!”
“三,可否視死如歸!”
“嚯!嚯!嚯!”
天天目光掃過前方,
隨后,
緩緩地轉過身,面朝河面,橫舉刀,喊道:
“今日起誓,
我必沖陣于爾等身前!
諸位,
隨我登船!”
……
王駕行轅上,瞎子忽然低頭對鄭凡問了一句:
“主上,您將錦衣親衛給天天時,可否給了王令?”
鄭凡伸手,笑著輕拍額頭,道:
“喲,忘了。”
瞎子也笑了笑。
“下令,王駕前移,我要看著我兒子。”
“喏!”
……
錦衣親衛開始登船,這些親衛都身著錦衣,看起來肅穆威武,而在錦衣之下,則有內甲,防御性毫無問題。
這支隊伍的規模,一直在三千上下浮動,這一次,鄭凡是給足了天天三千錦衣之數。
他們的選拔和訓練都最為嚴格,畢竟,正常情況下,他們是保衛攝政王的最后一道防線。
船隊開始向對岸行進時,
岸上,晉東軍的投石車又完成了兩輪拋射,對岸的楚軍寥寥,純當是鼓勁了。
薛三這里還有“開花彈”以及“燃燒彈”,可現在畢竟還沒真到用的時候,就沒打出來。
對面的楚軍很安靜,等到船只靠岸時,岸上也沒出現任何成建制的楚軍。
天天領著士卒下船,船只則返回,準備運送第二批其他士卒過來。
而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里,首批運送過來的兵馬,將承擔住抵擋楚軍可能出現的反撲,將灘頭這塊區域撐住,給后方兵馬增援的時間與機會。
其實,和攻城差不多。
不同的是,楚人的命名里,明明是江,它叫河,明明是河,它卻叫江,比如覓江是河,卻叫江,而渭河叫‘河’,但更像是一條江。
登岸后,天天馬上下令:
“列陣!”
“喏!”
近三千錦衣親衛開始列陣,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在中,另外還有一部分長矛手穿插其中。
為了能多運一些人過來,自然就不可能運戰馬;
這灘頭第一戰,也必然是步戰。
……
“燕人登岸了,王爺。”
“本王,看見了。”
熊廷山將一顆酸果,送入自己口中。
“王爺,那……”
“不急,再看看。”
這時,傳信兵不斷策馬過來:
“報!燕人先鋒軍已登岸!”
“報!燕人先鋒軍旗號……是靖南軍旗!”
聽到這一則軍報,熊廷山的目光當即一凝。
身邊的副將忙道:“王爺,怕又是那姓鄭的在故弄玄虛。”
當年,鄭凡曾到過渭河邊,立下靖南王帥旗,嚇得對岸楚軍一陣哆嗦。
當然,這種調皮的事兒,大燕攝政王已經不會再做了,因為他的王旗,已經有了和當年靖南王旗一樣的效果。
只不過,靖南王這個名諱,在楚人眼里,是一根刺。
因為那個男人,曾打破過郢都,那豪華奢靡的殿宇樓閣,被那個男人付之一炬。
“不可能是孤的那位妹夫,別人或許以為他用兵喜歡劍走偏鋒,動輒孤注一擲,但皇兄說過,他其實很惜命。
再者,他現在一身所系極為重大,怎可能這大戰剛一拉開,就以身涉險先行登岸?”
熊廷山將核從口中吐出。
這時,謝玉安走到熊廷山身側,接話道:
“自然不可能是那位攝政王,但整個晉東,能有資格打靖南軍旗號堂而皇之出戰的,其實,只有那一個。
他比誰,都有這個資格。
那位攝政王也真是舍得,竟然會讓他來做先鋒。”
謝玉安一邊說著一邊輕輕順著自己兩鬢的長發,楚人發式喜歡在兩側留長,謝玉安如今,已然是正兒八經的翩翩俊杰了。
“報,登岸燕軍身著錦衣!”
聽到這一則軍報,
謝玉安笑道;
“那就確鑿無疑了,連錦衣親衛都舍得調派出來,還真就是那位靖南王世子殿下親征首戰了唄,王爺,這是在拿咱大楚不當活兒啊,竟然這般給小輩們開光。”
“我大楚如今不也一樣么?”熊廷山看著謝玉安說道。
楚皇圣旨,封謝玉安為監軍大夫,同時,還下了一道密旨,明確要求熊廷山聽從謝玉安的指派。
“王爺,再怎么說,我也比那位大不少吧?”
謝玉安當然清楚這位王爺對自己掌握邊軍事宜有多不滿意,其實,他也不愿意接這個差事,可偏偏皇帝的圣旨下得很干脆,壓根就沒給他拒絕的余地。
現如今,
自己在這邊統御大楚邊軍,而自己的親爹,率領著謝家軍在西邊提防應對著范城那里,這父子倆,可謂承包了一整條對燕的國防。
想想都可笑,
要知道在原本的設想里,父子倆是想過要造熊氏的反的。
但現在,卻沒那個念頭,也沒那個必要了。
燕人給的壓力,實在是太大,搶一把都沒辦法焐熱的椅子,又有個什么意思?
“那我們撤吧。”熊廷山說道。
先前其實他建議在渭河邊,和燕人打幾場掰掰手腕的,但謝玉安卻否決了,意思是,要打就直接決戰,不決戰就直接認慫回收。
今兒個,其實也就是看看風向。
“別介,王爺,我改主意了。”謝玉安拍了拍手,“小輩們都上臺了,咱這當長輩的,總得去幫忙撐個場子嘛不是?”
“你去?”熊廷山問道。
“哈哈哈。”謝玉安笑了起來,“我是個病秧子,王爺莫不是在說笑?”
“那你打算讓誰去?”
說著,熊廷山的目光掃向身后一眾將領。
謝玉安伸手,在熊廷山的護心鏡上戳了一下:
“王爺,我想讓您去。”
“我?”
“對。”
“對面可是那姓鄭的養子!”
“嘁,養子怎么了,王爺您覺得委屈了?和您不匹配了?傳出去怕丟了您一世英名?
哎喲,我的王爺喲,賬不是這般算的呀。”
謝玉安雙手抓住自己的兩鬢秀發,將其狠狠地向后一甩,
轉過身,
看著熊廷山,
手指著北面:
“那位大燕攝政王,為何敢讓一乳臭未干的小兒領兵上陣?
是瞧不起咱呀,就是瞧不起咱呀?
為啥瞧不起呀?
他和他哥,也就是那位靖南王,
殺了咱多少柱國的腦袋,滅了咱多少精兵,掘了咱多少祖墳?
老一輩,同輩,泰半都折在他們哥倆手下。
人家這是殺麻了,贏麻了,沒興致了,就丟個小輩上場,混一混資歷,見一見血腥。
您這會兒還要什么面子,
咱們楚人,
哪里還有個見鬼的面子可以找,
在哪兒呢?
在地上么,
您指指,
我這就撅著屁股給您撿起來!”
這最后幾句話,謝玉安是嘶吼出來的。
隨即,
他又換了平和的語氣:
“能贏一把,就先贏一把吧,以大欺小的贏,好歹也是贏嘛不是,燕人在上下游,都開始渡河了。
我大軍主力,也早就后撤了。
王爺,
您只有身后的這支兵馬,您大概也就只有這一次沖陣的機會,沖完了,就得回來,否則擔心被燕人包了餃子。
挺公平的,他年小,您也就一次出刀的機會罷了。”
……
錦衣親衛,在岸邊列陣,嚴陣以待。
天天警惕地看著前方情況,
就在這時,
地面開始了輕微震顫,前方,沙塵開始彌漫。
天天將佩刀收回,
走到身前一名錦衣親衛前,將其長矛拿了過來,又走到另一名盾牌手面前,將其盾牌拿過來。
天天左手持盾,右手持矛,來到軍陣最前列。
“咚!”
盾牌被敲擊在地面,
天天屈膝蹲下,長矛放在身側。
大喝一聲:
“錦衣親軍,變陣!”
“喏!”
陣形迅速發生變化,成了一個錐形,而天天,則位于最尖端。
親衛上下,沒人出聲讓天天去后頭,也沒人搶著上前表忠心,去到天天前頭。
一支軍隊,是由人建造的,但同時,也是需要由人去征服。
在錦衣親衛們看來,
王爺的長子,
就該在那個地方!
楚人的騎兵,已經看見了身形,他們即將沖掠過來。
天天這會兒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似乎這個孔隙間,他應該說一些話,再提振提振士氣。
現在,自己有些后悔,之前在過河前,把能說的都說完了,導致現在的自己無話可說。
既無話可說,
那就不說了吧。
天天將空出來的那只手,伸入甲胄兜里,取出一塊沙琪瑪,
送到嘴邊,一口一口地吃著。
待得最后一口沙琪瑪送入嘴里,
楚人的騎兵,也進入到了沖鋒提速的階段。
天天抓起了放在身側的長矛,
用胳肢窩夾起,
喊道;
“起矛!”
“喏!”
陣形最外圍,起了兩排長矛,將整個陣形包裹得如同刺猬。
前方,
馬蹄聲已經逼近,空氣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種灼熱。
這會兒的他,
一點都不緊張,
也沒去在腦海中浮現什么一幅幅畫面,因為壓根沒這個功夫。
唯有一句話,
在心里回蕩著:
“爹,看好了哦。
您兒子,
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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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東大軍要戰略進攻,楚軍,則需要戰略收縮;
這場仗,要么打不起來,要么,就是一場“表演”性質的兵鋒接觸。
這一點,
鄭凡很篤定。
此時坐在王駕行轅上的攝政王,心里,其實是巴不得楚人就在這兒,失心瘋一般地和自己來一場大決戰。
到時候自己的晉東兵馬就足以將楚國皇族禁軍主力給攪殺個天翻地覆,付出再大的傷亡都是值得的;
等到后續燕國援軍進入,剩下的,就真的只是枯燥乏味地給地圖格子涂色了。
而自己王旗所在的位置,
其實對楚人而言,壓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王旗,
是給本家人看的不錯,但同時,也是給對面看的。
讓天天去對岸,是為了給天天歷練。
因為天天是自己的長子,同時還是靖南王的嫡子,他理所應當地,應該站在那個位置,去繼承屬于他的使命與責任。
至于說將錦衣親衛交給天天,并非是鄭凡一味的偏心,一定要給自己的兒子鋪路。
根本原因在于,楚人要么一仗不打就撤,要打,就可能也是出動一支精銳,最好取得一場局部接觸的勝利以提振自己的士氣,然后再重回戰略收縮。
在這個基礎上,先頭登岸的那支兵馬,必須要足夠的精銳,精銳到要將一切不穩定因素給壓制下去。
陳仙霸的部曲,和他的性格一樣,是一支桀驁的部隊,這幾年在上谷郡一帶活動時,鎮南關總兵幾次上折子給自己,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這個年輕人我管不了”。
這樣一支刺頭部隊,在關鍵戰時刻,是能頂得住的。
屈培駱的楚字營,鄭凡不去談什么皈依者狂熱的因素,在梁程的建議與安排下,晉東軍也開始注重步卒建設,而屈培駱以青鸞軍的方式打造的這支楚字營,其實也很適合做先頭部隊在岸上結陣抵抗楚軍的攻勢。
可無論哪個來比較,
都沒有自己的嫡系錦衣親衛來得更為穩妥。
只是,
當前方軍報傳來,
告知鄭凡對岸楚軍竟然打著的是大楚定親王的王旗時,
先前表現得很慵懶的攝政王,
下意識地挺直了后背,
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猛地攥緊。
但,
饒是如此,
王爺依舊用最平靜的語氣帶著些許不屑調侃道:
“呵,這楚人,是真不講武德了。”
這時,
下面傳信兵不斷傳來下方將領的請戰,陳仙霸、屈培駱等請求提前加緊渡河支援。
顯然,楚國定親王的王旗出現,帶來了一股不一樣的風向。
鄭凡微微仰起頭,強迫自己身子肌肉再度松軟下來,
道:
“傳令下去,按原先計劃渡河,不得慌張爭渡。
楚國的王爺,
又如何了?
莫慌,
看小兒輩破敵!”
………
船只渡河,速度和秩序,是最關鍵的,也是經過提前的測算與推演的,后批次的渡河部隊,早早地就已經有了安排。
因為第一批的兵馬,講究實戰能力,后面的第二批第三批里,則是重點的支援速度,里頭甚至有一小半,只穿皮甲甚至不著甲水性很不錯的。
所以,臨時加塞,容易打亂節奏不說,萬一兵馬阻滯在岸邊亦或者在中途傾覆,這造成的損失,就更大了。
如何清醒地用兵調度,他鄭凡,還不用別人教。
眼下,
鄭凡只能在保持“冷靜”的姿態下,在心底一遍遍地碎碎念;
他沒好意思念叨天天是自己的兒子,
因為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同樣的時局下,自己在那兒和天天在那兒,并不能有什么本質的區別。
畢竟,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天天,錦衣親衛都必然會死戰到底;
精神勝利法,在已經到上限的同時,多加一些少加一些,也不會再有什么區別。
故而,
鄭凡在心里一直念叨著是:
你是田無鏡的兒子,
你,
可以的。
南望城知府府刺殺的那一天,老田坐門檻上看著自己;
自己私自率兵南下破綿州城,被乾軍圍困時靖南軍出現;
打自己剛入軍旅時起,
在戰場上,
老田就等同是無所不能。
他的兒子,
當然也可以。
…
天天抿了抿嘴唇,前方馬蹄的震動,已經那般的清晰,自己腳下地面的土塊,也已經在輕微的崩散。
眼下錦衣親衛都是步卒,而對于步卒而言,面對騎兵的沖擊,其實最可怕的不是被騎兵絞殺時,而是騎兵向你沖鋒的那一小段時間。
這是直面生死的壓力。
天天開始放平緩自己的呼吸,胸口處,魔丸輕輕敲了他兩下胸膛,這是來自阿姊的安慰。
天天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如果可以的話,
他很想現在學父親那般,做出一些很自在很輕松的姿態,嬉笑怒罵,云淡風輕,無聲之中將對方鄙夷至泥沼之中。
但他不是父親,至少,他現在做不到自己父親的那種氣度。
這就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景象了,
當爹的在對岸看著兒子,祈禱兒子能繼承他親爹的能為;
兒子在對岸腦子里想的,反而是那個坐在后頭的爹。
天天輕提盾牌,將盾牌在地面進行敲擊。
后方,所有持盾牌的親兵一起做起了相同的動作,韻律也開始逐漸統一。
整齊的動作,可以感知到來自同伴的呼應,而在戰場上,唯有身邊的袍澤,才能給予你最大的安全感與勇氣。
楚人的王旗,已經清晰可見,上方的金色火鳳,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猙獰。
“這鳥,真沒咱爹的貔貅好看。”
天天在心底嘀咕完這一句后,
大喝一聲:
“舉!”
隨即,
盾牌壓在地上,身子更進一步地開始后傾,長矛一側掛入盾牌邊角倒鉤位置,進而舉得更高。
天天身后的兩排盾牌手,也都做了一樣的操作。
這樣一來,他們、盾牌、長矛,近乎固定成為一體,直接成為了扛在最前線的真正壁壘,同時這也意味著,他們在面對騎兵沖擊時,連逃跑的可能都沒有,只能人和兵器一起去承受騎兵的沖撞。
錦衣親衛的武器都是經過特殊改良與設計的,且并不適用全軍推廣,因為普通兵源根本無法達到錦衣親衛的素質;
一定程度上來說,錦衣親衛就是這個時代的多功能作戰部隊,也可以稱之為特種部隊。
他們騎射功夫一流,上馬就是最為出色的騎兵,畢竟關鍵時刻,他們需要陪著王爺的王旗一起穿鑿沖陣;
馬下,他們也是訓練有素的步卒,為了保證王爺安危,他們善于以結陣的方式去面對那種頂級高手對王爺的刺殺,而若是面對敵人快速的騎兵沖陣,他們也能迅速結陣以抵擋,爭取足夠的時間。
因為這世上,能對王爺造成傷害的可能,大概也就這兩種,要么是頂級高手的忽然出現,要么就是一隊騎兵迅猛突襲,其余時候,以王爺的勢力,足以將絕大部分的威脅都摒除在外。
伴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熊廷山已經清晰看見前方晉東軍的陣勢了,一眼瞅過去,就如同堅固的刺猬一般。
楚國騎兵寶貴,精銳騎兵更為寶貴;
換做其他時候,熊廷山絕對不可能選擇讓自己的嫡系精銳去沖這樣一個“硬疙瘩”,這實在是太虧了。
騎兵面對步兵時,放放風箏,做做策應,來回拉扯出破綻,才是性價比最高的王道。
但奈何熊廷山現在根本就沒時間去做這些,且不說眼前這支晉東軍的后方,第二批兵馬很快就會增援到,兩翼位置,晉東軍應該也已經要登錄了,到時候,被包圍的,可能就是自己。
謝玉安那家伙說得沒錯,他也就只有這出一刀的機會。
他甚至可以篤定,
如果自己戀戰身陷其中,姓謝的小兒甚至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直接下令撤軍收縮,更不會派遣一兵一卒來救援自己,轉頭就會給陛下上書:
熊廷山不聽軍令,好大喜功,倉促出戰,被殺!
可問題就在這里,明明洞悉前因后果,熊廷山依舊答應了做這一把刀。
無他,
自玉盤城數萬青鸞軍被坑殺起,
燕楚近十年的戰事中,楚國實在是……太憋屈了。
如今再被燕人打到國土上,不砍上一刀,他氣不順!
“大楚的兒郎們都有!”
“在!”
“在!”
“隨本王,沖陣!”
“遵命!”
下一刻,
雙方的距離到達了一個臨界位置,楚騎開始拋射。
“叮叮當當………”
楚人的箭矢,并未對錦衣親衛造成多么嚴重的殺傷;
他們花哨的錦衣下面,是最為嚴密的防護甲胄,當然,再好的防御也會百密一疏,也不是沒有倒霉蛋真的被箭矢從甲胄縫隙間正好射入,但基本都強行撐著,最多發出一聲悶哼,故而,整個陣形,依舊紋絲不動。
又過了數息之后,
軍陣中央的弓箭手弓弩手迅速起立,對著前方沖擊而來的騎兵進行射擊。
一時間,楚人騎兵栽倒了不少,雖然這支精銳楚軍騎兵大部分也都著甲,但他們的戰馬可沒有。
天天已經在最前排做好了一切防御姿勢,
最終,
在確定楚人是要做一錘子買賣后,
發出一聲大喝:
“頂!”
戰陣指揮,尤其是兵馬規模不大的指揮中,軍令需要言簡意賅。
先前射出箭矢的弓箭手弓弩手馬上將手中的弓箭弓弩丟在了地上,掏出了刀或者斧頭。
楚人不是來鏖戰的,楚人直接沖陣的意思很明顯了。
這會兒,再繼續貪射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戰場環境不會給你繼續周旋的時間,眼前真正要做的,只有一條,撐住軍陣!
面對騎兵的沖擊,軍陣一旦散了,那就大勢危矣。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
最終,
撞擊到了一起!
“砰!!!!!!”
“噗!!!!!!”
“啊!!!!!!”
剎那間,
戰馬撞擊到盾牌的聲響,長矛刺入戰馬和騎士身軀的破肉之聲,也不知道雙方哪里發出的慘叫之聲,瞬間響成一片。
天天的長矛洞穿了一名騎士的戰馬,更是從戰馬之下,再將那名騎士的身體釘住。
然而,在其還沒能來得及松開長矛換刀時,由一匹戰馬撞擊到了他身前的大盾上。
“砰!”
天天喉嚨一甜,卻死死地卡著盾牌沒讓其倒下,而后快速地掏出刀,對著盾牌側翼縫隙處直接砍了下去。
“噗!”
馬腿被削掉了一截,戰馬慘叫一聲倒下,但那名騎士卻也向天天撲了過來。
精銳對精銳,大家在這一剎那間,腦子里想的就只有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將眼前的敵人殺死。
“給我……滾!”
對方的刀,劈在了天天的胸口位置,但本就是得天獨厚的甲胄配上天天自己的氣血罡氣,也只是讓天天身形一晃外加砍出一串火花而已;
隨即,天天一只手直接攥住這名楚人騎士的脖頸,再一刀,從對方脖頸處切入,鮮血當即濺射了天天一臉。
只不過,和他爹當初第一次上戰場廝殺被濺了一臉血需要好一會兒才能平復下情緒不同,天天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臉上的東西,也來不及去在乎。
前方一名騎士,再度沖來。
天天左手握拳,對著戰馬的馬頭就是一拳砸了下去!
“砰!”
一記爆拳之下,戰馬直接被打軟了下來。
不等其身上騎士反應,天天一把拉住對方的小腿,將其狠狠地拽了下來,手中的刀直接補了進去。
一口氣做完這些,
天天站起身,
剛準備換氣,
一道強烈的殺意就從斜側方沖了過來。
其實,盾牌手的作用就是為自己身后的袍澤以血肉之軀筑起防線的,面對戰馬的這種無理沖陣,戰損也是最高的;
而天天又是站在第一排最凸出的位置,他只要還站著,就得面對源源不斷的楚軍。
然而,
這一次來得顯然不同,最重要的是,天天體內的氣血還沒來得及運轉回來,就像是一個人剛剛在水下憋氣,剛浮出水面,連嘴都沒能來得及張開就被直接卡住。
“嗡!”
一道馬槊,刺了過來。
天天只來得及半轉身,
“噗!”
馬槊刺入了天天的胸膛,剎那間,甲胄被破開,護體氣血罡氣也被破開,天天整個人被頂了起來,槍挑于半空。
持馬槊的,正是大楚定親王熊廷山。
熊廷山先前出槊沖來時還不確定眼前這個小將是什么身份,在這種亂局之下,他也沒功夫其思索這些。
事實上,他現在很煩躁,無比煩躁;
他自信自己麾下的騎兵是大楚第一流的鐵騎,在如今各大貴族私兵除了謝家都已經沒落的前提下,他這支兵馬,足以在楚國橫行。
可偏偏第一輪的沖陣之下,就如同一個自信滿滿的人,一頭撞到了銅墻鐵壁上,滿頭是血。
他現在也已經無法去指揮全局了,但能清晰地看見,預想之中付出一定傷亡就能沖破的敵軍軍陣,在眼下,依舊巋然不動。
盾牌手戰死,后方馬上就續上,整條防線依舊穩固,反觀自己這邊,騎兵失去了沖擊性后,馬上就陷入了阻滯,變成了和對方絞肉一般的廝殺。
敵軍整肅,無論是個人武力還是配合程度,都堪稱完美,眼下這種情形,已經不是能不能破開對方那么簡單了,而是考慮要不要及早抽身而出以避免更大的傷亡,甚至是被徹底黏住釘在這里。
以騎兵沖陣,結果竟然能被對方反咬,簡直是奇恥大辱!
說白了,還是定親王錯估了錦衣親衛的戰力。
毫不夸張的說,攝政王要是想要,直接抽走一個五百錦衣親衛去江湖上建立一個門派,一統江湖怕是做不到,但一統小半個晉地的江湖,成為一方江湖霸主,那是真的毫無問題。
錦衣親衛并非一個個天神下凡,他們也會戰死,現在也已經戰死了不少,但他們平日里的訓練,足以讓他們在任何情況下,讓自己的對手,死得絕對比自己要多得多。
“嗯?”
熊廷山這會兒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馬槊,竟然沒能洞穿這個銀甲小將的身軀。
按理說,
以自己三品武夫之力,再加上胯下神駒給予的沖勢,一槊貫三甲那是毫無問題的,可竟然在這里,直接就被擋下來了。
“噗!”
天天也是噴出了一大口血,只覺得自己胸口位置火辣辣的疼,周身氣血也近乎被震得散開。
但他沒有在這強橫一槊之下戰死,
因為他胸口位置,有一塊石頭,幫他抵消掉了大半的傷害。
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
父親的快樂,他終于體會到了。
就這一愣神,一耽擱,熊廷山目光忽然一凝,從對方甲胄和手中的刀這些細節上,他終于大概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愧是田無鏡的兒子,有種!”
敢戰第一排,不孬!
這是贊嘆,虎父無犬子。
對于信奉貴族血脈的大楚皇族而言,這是最高的評價。
下一句:
“取你命者,熊廷山,你可以自傲了!”
熊廷山一揮馬槊,將天天直接從半空掀翻在了地上。
而后,
身形一躍,
持槊而下,
對著天天徑直刺了過來。
天天這會兒氣血崩散,可謂無比虛弱,但也就在這時,自自己胸口之中,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
“桀桀…………桀桀…………桀桀……………”
緊接著,
一股熟悉的力量,開始企圖進入自己的身體。
天天沒有做任何的阻攔,在第一時間,就放開了自己全部的心神。
這世上,幾乎所有人在承襲了魔丸的力量后,都會變成……瘋子。
唯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鄭凡,他是魔丸的主上。
另一個,
就是天天。
因為天天從小到大,就是和魔丸在一起的,彼此之間,心念早就相通。
當然,或許鄭霖長大后,也可以,其體質不同,且也是魔丸看護著長大,只不過鄭霖現在還頻繁犯病,要是再被魔丸上身一刺激,那估摸著就真直接病入膏肓了。
熊廷山的馬槊在即將刺中的前一刻,
天天雙眸中呈現出灰白二色,
周身氣息猛地迸發,
緊接著,
不僅一刀劈開了迎面而來的馬槊,
整個人還自地上滑行而起,穩穩地落下,讓熊廷山這一擊,徹底落空。
天天慢慢地抬起頭,
看著面前的熊廷山,
他的神情,并未呈現出傳統意義上被惡靈附身后的猙獰,也沒有多少鬼魅的色彩;
全身上下,除了忽然暴增的氣息和怨念之外,所流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種絕對自信的氣質。
當下,
靖南王之子緩緩提起手中的刀,指向大楚定親王,
平靜道:
“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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