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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出殯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在司徒雷駕崩,新君司徒宇繼位,且宣布內附燕國自降國格后,在望江東邊的玉盤城內,司徒家大公子也就是司徒雷的大哥司徒毅宣布登基繼位。

    繼位之初,司徒毅當即頒布了七道旨意。

    一則,國號依舊是大成,在法理上承認了自己弟弟所建立的政權,年號也繼續沿用司徒雷所頒布的開正元年。

    二則,改玉盤城為玉都。

    三則,痛斥司徒雷弒父離兄之罪行,主張自己先前興兵是為了伐無道,為司徒家清掃門戶,正本清源。

    放野人入關,也是為了向野人借兵。

    四則,封其弟司徒炯為望江王。

    五則,封野人王茍莫離(野人王本名)為雪原大都護,掌管雪原一切事宜。

    六則,痛斥穎都偽君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司徒宇賣國求榮,將祖宗家業將晉人國土投獻給燕國,號召三晉之民奮起反抗,將燕人驅逐出晉地。

    七則,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這些消息,很快擴散出去,通過對外觸手的延伸,也很快地出現在了鄭將軍的桌頭。

    瞎子沉吟了片刻,道:

    “主上,這七道旨意,除了第七個有些搞笑外,其余的,都算是有的放矢啊。”

    大赦天下的確是扯蛋,畢竟叛軍所控制的區域,早就被野人給糟蹋得不行了,你赦個鬼哦。

    而其余的六道旨意,一是繼承自己弟弟的“基業”,二是豎立自己的正統法理地位,爭取司徒家勢力的支持和好感。

    這些舉措,都是讓自己這個“新皇”心理上很委屈,卻又實實在在地有著切實效益的。

    且野人王只是被封為雪原大都護,這野人王在新朝之中,可謂是低調得不得了,明眼人都清楚,司徒毅司徒炯兩兄弟,其實就是野人王手中的兩個棋子,和后世的汪填海差不多,但野人王卻主動退居于幕后,將閃光燈送給了那倆兄弟。

    “主上,野人王此舉已經不算是隱忍了,這是打算將這倆活寶給敲骨吸髓榨干凈啊。”

    鄭凡點點頭,雙手交叉著,道:

    “其實,他們本來可能是想著在穎都舉行登基大典的,只不過被司徒雷臨死前反推了一波,這才不得已之下在望江東岸登基。”

    效果上,自然比在穎都差了很多,同時也可以看出,若是沒有司徒雷臨死前的那一波大勝,成國的局勢,可能真的已經糜爛到難以收拾的地步了。

    光是從這些旨意上可以看出,那倆活寶,還是有些東西的,是有一些政治頭腦的。

    “是的,主上,如今看來,這所謂的新大成國,只是秋后的螞蚱了。”

    “不對。”鄭凡馬上搖了搖頭,道:“瞎子,你有沒有用覺得,這野人軍隊自入關后,實在是有些過于低調了一點?”

    “可能,野人王本是打算入關搶一波就跑?反正這一次入關,他們獲得了大量的人口和物資,這里面還有大量的工匠以及其他方面的人才,他們,已經大賺特賺了。

    現在所想,大概就是保存實力,屬下覺得,那位野人王最后的底線,大概就是雪海關了,只要雪海關不丟,他就是穩贏。”

    鄭凡搖搖頭,道:“瞎子,我不這么看。”

    “主上是覺得那位野人王有更大的圖謀?”

    “是,要知道當年多爾袞剛入關時,很多人也是覺得他們只是來搶一遭就會和之前很多次那般再退回關外的,甚至不少清廷的王公大臣也是這般覺得的。

    但人的欲望,是不可能停止的,尤其這對于野人而言,是真正的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我不認為他們會放棄,也不認為那位野人王會甘心再帶著部族回雪原上去。

    一旦回雪原,想再回來,再遇到一次晉地內亂,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

    “只是,主上,屬下實在是不知道野人王會用何種方式來翻盤,眼下,大皇子驕縱輕敵這一條,是不成立的。”

    “咱們可以賭一把?”

    “屬下認輸。”

    “那就沒意思了。”

    “屬下這些日子,晚上一直在組織講課,告訴那些士兵們為了養他們,主上您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代價,也告訴了他們眼下咱們盛樂這種好日子,已經很難維系多久了,除非,遇到戰爭,且這場戰爭,我們還要大勝。

    屬下,已經在賭主上的判斷是正確的了,也已經提前給了這些兵士們一些事情的知情權,這樣,在不久將來戰事真的發啟時,他們的戰斗意志能更高一些。”

    “你辛苦了。”

    “屬下不辛苦,四娘才是真的辛苦,屬下們是愿意陪主上賭的,就是,主上,咱們的積蓄,真的撐不住多久了。

    這一把要是賭輸了,如果還想繼續玩下去,只能裁兵或者轉屯墾政策了。”

    “我知道。”鄭凡點了點頭。

    鄭凡清楚,這是瞎子在給自己留底線,對于魔王們而言,這是一場游戲,既然是游戲,輸贏什么的,只要自己等人沒掛掉,那其余的,沒有什么是不能舍去的。

    只是如果這一把賭輸了,盛樂城真的要破產了,那就真的得換玩法了。

    鄭凡撫摸著自己的手背,

    緩緩道:

    “等著看吧。”

    ………

    大皇子,終于入城了。

    各方勢力,其實都在焦躁不安地等待著,等待著大皇子入穎都。

    但大皇子就是一直“穩如老狗”,

    絲毫不見年輕人的朝氣,真的打起仗來,反而像是個暮氣沉沉的老狐貍。

    大軍每行進一步,都會做好相應的準備,和地方上,和友軍兵馬的協同上,全都做得滴水不漏。

    偶爾會有叛軍和野人來撩撥幾下,都被大皇子麾下兵馬驅逐了。

    叛軍自從那一場大敗后,雖說新君司徒毅分封了不少官職,但心氣兒和能打的那一撥,其實也幾乎打沒了,野人那邊,則有點出工不出力磨洋工的意思。

    與其說是想要挑起戰事,

    倒不如是在催促大皇子:您吶,趕緊上路,別這么慢騰騰的,早點入穎都,咱好繼續下一步。

    穎都城內的諸多方面,其實也在翹首以盼著“天師”,文官、武將、貴族、百姓,所有階層都在等待著新霸主降臨后對自己的安排。

    一如大考后放成績前的等待,

    真的是讓人抓耳撓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最尷尬的或許是,

    因為大皇子遲遲沒來,

    先一步來穎都的李豹只是控制了東城門后,大軍還駐扎在城外,沒有絲毫干涉成國內政的意思。

    所以,

    成國大行皇帝司徒雷的靈柩,其實還停在皇宮內。

    新君才不過十歲司徒宇,這些日子只是為父守孝,沒去管理所謂的朝政,宰輔孫有道,也僅僅只能維系著穎都內的秩序不至于崩亂。

    大家,其實都在勉力維持著,等著真正有資格的話事人進入。

    終于,

    大皇子到了。

    今日,穎都下起了雨。

    但自入城一直到皇宮正宮門的這條道的兩側,可謂是擠滿了當地百姓。

    下至黔首上至權貴,每個人都希望這一場雨后,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一場新生。

    野人、陰霾,種種的一切,最好都退散得一干二凈。

    這座城里,還殘留著明顯的血腥味,因為司徒雷在奮力一擊前,都城里,曾進行了一波大清洗。

    他盡力地將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都給做了下來,他留下的攤子,不算多好,但也稱不上太爛。

    這一點,大皇子的感觸尤為深刻,一座雖然驚慌,卻沒有亂象的都城,對于接下來的戰事而言,當真是太過重要了,這相當于是給燕國送去了一個穩定的戰爭后方。

    大皇子身下的貔貅,剛剛成年,黑色的毛發,睥睨的眼眸,彰顯著屬于它的桀驁。

    和它不同的是,大皇子整個人卻沒有身為“天朝使節”的恣意,他很平靜,連帶著其身后的一眾甲士,也都顯得極為肅穆。

    先鋒軍是李豹,而不是李富勝,這是大皇子的安排,因為李富勝的習性,誰都清楚,這是一個動輒喜歡殺人品嘗血腥的總兵官,讓他單獨地前來負責這座人口眾多的都城,實在是過于冒險。

    眼下,李富勝則跟在大皇子身后。

    李豹倒是沒有跟著進來,大軍在外,總要有一個真正的話事人在。

    道路兩側的成國百姓對這位姬家的皇子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熱情,因為絕大部分人的心底,還是以迷茫居多。

    成國,司徒家,真的落幕了么?

    很多人直到此時,才真正意識到了這一點,那一排排黑甲的騎士以及他們的黑色龍旗,無一不在宣告著這座大城的易主。

    皇宮的大門,早就被敞開,成國禁軍整齊地跪了一地。

    他們沒有試圖去挑釁這位大燕皇子的威嚴,也沒有去妄圖再做些有的沒的的嘗試,這些日子,對于他們而言,其實也是一種煎熬。

    宮內的停擺,政務的停滯,城內城外宮內宮外的種種一切,都讓他們有些草木皆兵。

    眼下,

    是到解脫的時候了。

    從最開始燕國的主動停戰,再到靖南侯遠征雪原,以及先前的司徒雷的安排,外加那一場大勝所奠定而來的基調;

    這一場主權政治的交接,正是因為有了這么多的鋪墊,所以到這一步時,才顯得“順水推舟”。

    或許,

    在酒樓的角落里,在私塾的偏房,有年輕書生正在買醉,有年老先生正在獨飲。

    酒水里,流淌的,是對故國的最后一些懷念。

    軍寨不為人知之處,將門大院,司徒家子弟的屋舍內,也有人正在舞刀弄劍,發泄著全身上下的都快溢出來的不忿。

    是有不少人不甘心的,

    但他們的不甘心,

    在這大勢之下,

    只能略作點綴,卻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村口楊柳垂老,尚且能讓人感到唏噓,何況這數百年傳承的基業將覆?

    大皇子下馬,李富勝也下馬,其余甲士策馬整齊地排列在宮門外。

    綁上黑紗白布,大皇子和李富勝二人一起步入宮門。

    死者為大,這是傳統;

    何況死去的還是一國之主,其人在駕崩前的那一場奮擊之中,更是為其贏得了不少身后名。

    大殿內,

    諸位成國的臣工齊齊跪在地上,大皇子和李富勝走入其中。

    靈柩前,成國宰輔孫有道站在一側,手持敲鐘,禮部尚書親自送香。

    靈柩后,一身白孝的司徒宇正跪坐在那里,他抬頭看了看已經走進來的大皇子,又看了看身側盛放著自己父親遺體的靈柩。

    司徒宇還小,因為司徒雷自己,本就不算老。

    或許,大行皇帝還沒有來得及去著手調教自己的接班人,因為他覺得時間還早,早到他覺得并不需要急著去做。

    但這也不失為一件幸事,司徒雷走了,留下一個十歲的國主,本著燕人的豪氣,是不至于對這幼子下手的。

    最起碼,這一支,這一脈,可以得到延續,終燕一國,富貴可保。

    大皇子上香后退后了幾步,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李富勝隨后上香,而后跪在大皇子身后。

    “燕國大皇子東征大元帥姬無疆,為成國大行皇帝悼!”

    “鎮北軍總兵李富勝,為成國大行皇帝悼!”

    隨即,

    叩拜。

    周邊跪著的成國大臣們也都紛紛長舒一口氣。

    大皇子和燕人,已經給足了面子了,大家,也就都能對大行皇帝有個交代了。

    這場戲,就可以順順利利地唱完,然后,翻篇。

    孫有道敲了一聲鐘,

    喊道:

    “孝君回禮!”

    有些愣神的成國國主司徒宇這才有些懵懵懂懂地起身,面向大皇子,又跪伏了下去。

    大皇子隨即起身,

    向靈柩那里又走了幾步,

    開口道:

    “軍情謹慎,無疆來慢了,耽擱了大行皇帝安眠,無疆在刺向大行皇帝請罪。”

    言罷,

    大皇子再度跪伏了下去。

    孫有道再敲了一次鐘,

    重復道:

    “孝君回禮!”

    逝者已逝,活人來祭奠,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是對著逝者說的,但逝者的態度,得由活人來回應。

    司徒宇明顯還有些畏懼這位身上帶著殺伐氣息的燕國皇子,

    此時大皇子距離他比先前近了,

    使得司徒宇越發緊張起來,

    有些磕磕絆絆地回應道:

    “軍情………要緊要緊………父皇………父皇知道…………知道的。”

    好不容易說完,

    司徒宇馬上又跪伏了下來。

    大皇子站起身,伸手攙扶起司徒宇。

    當其雙手觸碰到司徒宇肩膀時,大皇子能夠清晰地察覺到這位幼年國主的身子,在顫抖。

    這應該不是裝的,畢竟才十歲的孩子。

    哪怕是成年人,面對這種天崩一般的局面,都魂不守舍,更別說是他了。

    家和國,幾乎在同時崩塌,年幼的國主,根本不知道如何扛起,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該不該去扛,以及…………敢不敢去扛。

    徐有道再次敲響了鐘,

    長音喊道:

    “禮成!”

    所有文臣武將勛貴在此時都站了起來。

    其實,整套禮節,其他人早就做完了,所欠缺的,也就是代表著燕國意志的姬無疆過來補完這最后一缺。

    大行皇帝下葬,姬無疆不來,就不算禮成。

    大皇子環視四周,從胸口取出一份名黃色的圣旨,

    大聲道:

    “陛下有旨!”

    旨是誰的,不言而喻。

    當大皇子取出燕皇圣旨時,

    剛剛站起身的所有文武大臣勛貴,在短暫地停滯后,紛紛又跪伏了下去,

    隨即,

    齊聲道:

    “臣等接旨!”

    當心理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身體的反應,也就很自然了,無他,從心而已。

    成國,是還在的,成國自降國格,按照晉皇的成例,應該會封國公,晉皇就是晉國公,和太后榮養在燕京。

    那么,成國國主,應該會被封為成國公。

    但晉皇畢竟是八百年余脈傳承,人家先祖當年是和姬家先祖平起平坐的,晉皇虞慈銘雖后來有所異動,但畢竟有著開南門關為燕軍引路的功勞。

    且司徒家原本就是晉室的家臣,避讓一下的話,成國國主被封一個成侯,也是有可能的。

    總之,國主如何是國主如何,他們這些人臣,也得換一個人去跪拜了。

    大皇子拉開圣旨,

    念道:

    “司徒吾弟,驚聞噩耗,朕夜不能寐………”

    跪在地上的諸位原成國文武現燕國文武,在聽到圣旨開頭后,都微微一詫,他們原本以為圣旨應該是比較正式的那種,但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口吻來寫。

    不過細想一下,這也符合那位燕國皇帝的脾氣。

    “人生一大憾事,此生未得與君一晤,烈酒縱歌,方不負此生豪邁………”

    圣旨中,燕皇先抒發了一大通對司徒雷去世的遺憾之情。

    這二人,確實是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

    “特封,前成國國君今成國國主司徒宇,成親王,永鎮穎都,世襲罔替,為大燕,為諸夏,鎮東御邊!”

    在場的大臣們一時愕然,親王?

    晉皇歸燕,只得封晉國公,成國國主,卻直接被那位燕皇封為親王,這份殊榮,不可謂不重,要知道燕人的爵位,那可是相當得吝嗇啊,也正因為吝嗇,所以才更顯珍貴。

    最重要的是,燕皇居然沒讓司徒宇入燕京榮養,而是分封在穎都,一個世襲罔替,相當于是最大程度地保留下了司徒家的原本建制。

    不僅僅是司徒宇將會有實權,同時他們這些原本的成國舊臣文武,也都能做到最大的保留。

    饒是孫有道,

    在此時心里都不禁有些感慨,

    那位雖未曾一見的燕皇,

    當真是胸襟遼闊,

    那份霸氣,

    確實是讓人折服。

    也無怪乎大行皇帝當初在病榻上曾感慨過。

    “欽此!諸位,平身吧。”

    大臣們面向大皇子,齊聲高呼: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皇子手捧圣旨,面向西方舉起,

    “圣躬安。”

    事情,算是落下帷幕了,雖然還有很多細節上的東西沒有弄清楚,但在大方向已經落實的前提下,下頭的細枝末節很快也就能理出頭緒。

    接下來,大家只需要齊心齊力,掃平叛逆,再將野人趕出三晉大地了。

    孫有道也是長舒一口氣,內附的過程,比想象中要穩妥和善得多得多,比他之前所預想的最高情況還要好。

    當下,

    他持鐘向前,

    連敲擊三聲。

    大行皇帝的靈柩,將正式起運,下葬陵寢。

    而這時,

    大皇子和李富勝則主動走到靈柩前,站在第一排,在周圍文武的目瞪口呆中。

    一位燕國皇子,一位燕國大將,主動地將抬靈柩的木樁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大皇子大喝道:

    “起靈!”

    孫有道激動得眼眶有淚水,

    見其他人還在愣神,當即大喊道:

    “起靈!”

    下葬的隊伍,很宏大。

    雨幕之中,

    抬著靈柩走在最前排的,

    是前成國國主今大燕成親王司徒宇,他作為孝子領路。

    在其身后,則是抬棺的燕國大皇子。

    出殯的隊伍出了宮門后,每過一處,道路兩側的百姓全都跪伏下來,哭聲震天,似乎壓抑在心頭這么多天的惶恐和不安,在此時全都給宣泄了出來。

    伴隨著出殯隊伍一同走過去的,

    還有一個時代,

    一個三晉大地上,屬于司徒家的時代。

    很多年后,穎都的人都不會忘記那個雨天,

    先皇出殯,

    燕國皇子抬棺,

    數萬鎮北軍黑甲鐵騎列陣,皆臂懸白布。

    冥冥之中,

    似乎還能聽見大行皇帝出征前所喊的那聲:

    “若戰死,司徒家當死萬人前!”

    ………

    望江東岸,玉都城內,新皇司徒毅攜一眾新朝文武開始大肆慶賀宴飲,明眼人卻發現,宴會上,不見野人,但明眼人就算發現了,也不會當面去問,反而愈加歡樂地和君主一起慶祝那位司徒家鳳雛的落幕。

    玉都城外,

    野人王茍莫離跪伏在一張供桌前。

    桌上只擺著一個果盤,一個冷菜盤,外加一壺酒,兩根半耷拉的香燭,可以說相當寒酸。

    茍莫離對著供桌,

    很是嚴肅地三跪之后,

    默默地起身。

    在其身后,站著桑虎、阿萊、格里木等一眾猛將。

    茍莫離抬起頭,

    放聲唱呼: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這是野人治喪送別逝者的方式,他們相信,在呼聲中,逝者的靈魂將被接引入星辰深處,享受無上的榮光。

    世人只知道司徒雷前期作戰不利,御下不利,導致野人入關。

    卻無人知曉,在這位野人王看來,若是司徒家的當家人不是那弒父強行上位就領大軍北上的司徒雷,

    那么,

    他麾下圣族的入關,將會更容易無數倍。

    野人百年來的隱忍,再加上這位王多年來的籌備,其崛起所迸發出的力量,本就極為可怖,要知道,就是田無鏡在掃蕩雪原后,也沒有再繼續下令東進,而是選擇了撤軍。

    若這世上當真有天命,那野人的天命,其實已經來了,正如玉人令所預言的那般。

    但煌煌青史,上頭所寫的,無非是四個字——成王敗寇。

    后世人只會記得,司徒雷沒能堵住雪海關,卻不會清楚,沒有司徒雷,那個洞口,將會裂得更快,崩得更猛。

    野人王發出一聲長嘆:

    “老對頭,你走了,愿星辰庇護你的靈魂,使你得安息。”

    其身后,

    諸多野人猛將也一齊將右手放在左胸前:

    “愿星辰庇護你的靈魂。”

    野人王蹲了下來,

    看著前方的望江江水,

    “接下來,就是和那位燕國的娃娃交手了么,真是一個老狐貍一般的娃娃,那位燕國皇子,倒也算是個人物。”

    但隨即,

    野人王卻猛地抓起身前的泥巴,攥在手心里,

    笑道:

    “放著那位南侯不用,居然派一個娃娃來對付我。

    燕國皇帝陛下,

    本王保證,你會為你的輕視,

    付出代價的,

    燕國,

    也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

    這一章,龍寫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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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浪花淘盡(1)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宣揚河畔,一隊騎士策馬而過,河兩側的農田里,都是些正在忙活著秋收的農戶,他們對于這些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黑甲的騎士,已經見怪不怪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據說東邊那兒正打著呢,雙方加起來得數十來萬大軍,圍繞著望江正進行著廝殺,聽那里逃難過來的人講,殺得可慘烈了,連望江水都已經被染紅咧。

    但只要仗沒打到自己跟前,田地里的莊稼該怎么忙活就還得怎么忙活,否則不被亂兵糟蹋死也得餓死,橫豎都是個死。

    反倒是原本在西邊的燕人,這陣子倒是越發勤快地開始往這邊跑了。

    金術可揮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騎士們下馬歇息。

    “大人,咱們不再繼續往前探探?”

    一名校尉開口問道。

    要知道這里距離前頭的戰場,已經不算遠了,這會兒再往前趕趕,明日上午大概就能看測到戰局發展的情況。

    這也是鄭將軍交給他們的命令。

    于盛樂城而言,自然不希望這一場干系到自家日后發展的大戰,其走向,居然得延遲那么久才回落入自己手里。

    所以只能外派出兵馬,親自去搜集戰況。

    金術可搖搖頭,道:

    “天快黑了,讓弟兄們休息休息,這會兒過河向東,夜里容易碰上前方大軍的斥候哨騎,很容易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來,不劃算。”

    “是,大人,屬下明白了。”

    “嗯。”

    金術可對屬下質疑自己先前的決策,并沒有感到被冒犯,因為當初在荒漠中時,他就習慣于每次戰前大家伙團坐于篝火邊商量對策。

    他從馬袋里掏出一塊鹽磚,放在了地上,周圍幾匹馬馬上靠攏過來,開始舔。

    其余人,則各自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干糧開始吃了起來。

    這一行人,人數在五十左右,因為要兼顧來回傳信的職責,且還要深入戰場,所以人數不能太少,否則容易出狀況。

    “大家可得記著,北先生說了,咱們城里現在的存糧,可不多了。”

    金術可是瞎子的忠實粉絲,只要人在盛樂,同時瞎子開課,他必然會早早地去聽。

    且這陣子以來,軍隊里的文書都接到了來自將軍府的書面通知,要求他們將盛樂城現在的情況告訴給軍士。

    盛樂的大軍,燕人占少數,晉人占多數,其次是蠻人,而晉人和蠻人在大燕,相當于二等甚至是三等人的身份。

    大家伙也都清楚,這份軍餉這份待遇,包括自己騎的戰馬使的兵器,那可真的是和燕人的靖南軍鎮北軍沒得差。

    其他晉地降軍,根本就不可能有這份體面。

    正是因為知道來之不易,所以才會珍惜,所以才會感恩。

    官面宣傳時,當然不可能傻乎乎地直接說咱們鄭將軍希望大皇子打敗仗,但私下輿論里則“一直認為”,再不打仗,再不干一票,咱這日子就真的要過不下去了!

    “大人,咱城外不是還養著不少牛羊么?”一個軍士問道。

    在他看來,這么多牛羊,大家總不至于真的餓到。

    金術可瞥了他一眼,道:

    “我是在荒漠上長大的,把牛羊完全當糧食吃,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敗家。咱們缺的,不僅僅是糧食,咱每個月的餉銀從哪里來?咱不少弟兄可是在城里安家了的,城里婆姨孩子的吃食從哪里來?

    私塾先生的月例銀子,醫館大夫的月例銀子,那些筆墨紙硯那些書本還有那些藥材,哪一樣不得花錢?

    餓,當然是餓不死,但既然過上了好日子,吃個饅頭還得是吃帶餡兒的好日子,你想再過回去?

    一家人辛辛苦苦地從早忙到晚,只為了一個餓不死?”

    那個軍士被批得面色發紅。

    金術可顯然是將瞎子的講課給聽進去了,且也在身體力行地去將自己的理解,傳遞給自己身邊的袍澤。

    因為北先生曾說過,咱們是為了鄭將軍而打仗,那鄭將軍為什么而打仗?那是為了咱們能一直過上好日子。

    所以,咱們是為了自己能把好日子延續下去,為了過更好地日子而打仗。

    每每想到晚上大家一起跟著北先生一起高喊著這些口號的畫面,金術可就覺得自己在熱血沸騰。

    人生,都充滿了希望!

    “大人,您說這仗得打多久啊?我怎么覺得大皇子那邊都快打過望江了?”

    司徒毅所建立的“新朝”,定都就在玉盤城,在望江東岸,而燕軍和成國軍隊在大皇子的帶領下,經過一段時間的整合后,開始分出幾路兵馬,逐漸清掃穎都至望江這方圓數百里的區域,不停地壓縮和擠壓叛軍和野人的活動空間。

    這注定是一個漫長且枯燥的過程,但大皇子卻打得很扎實,很穩。

    眼下,望江西側的區域,已經被燕軍和成國軍隊收復,雙方正圍繞著望江的幾個渡口開展著爭奪,但戰略主動權,已經完全落入燕國之手。

    只要打過望江去,攻克玉盤城,那司徒毅的新朝就注定成為云煙,隨后,在失去了望江這條天然屏障以及緩沖帶后,留給野人的,只剩下兩個選擇:

    要么收拾收拾東西,滿載而歸,回雪原;

    要么就和燕軍在望江東岸來一場硬碰硬的血戰吧。

    “看樣子,是快打過望江了。”金術可說道。

    “那咱們豈不是完全沒事兒了?”

    金術可搖搖頭,道:“打狼時,狼沒斷氣前,就不算完。”

    生活本身就是一門學問,而成長于荒漠且出身自刑徒部落的金術可對這門學問吃得很透,他的很多理念和經驗,也都源自于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這仗如果真的順順利利地打下去,那自家將軍那邊,可能真的就麻煩了。

    “王校尉,你帶著一隊人散出去,其余人,歇息。”

    “是。”

    “是。”

    一夜的休整之后,等到天剛蒙蒙亮,金術可就率領自己的這支隊伍渡過了宣陽河,繼續向東而去。

    等再行進了半日,開始逐漸碰到燕軍的哨騎了。

    雖說不是一支大軍的,但好歹大家都打著燕軍的旗幟,那些哨騎們也沒做什么為難,至多就是幾個鼻孔朝天地“呵”一聲你們的手伸得可真夠遠的,可惜了,這場仗沒你們的份兒了。

    對于這些,金術可都不予理睬,他依舊領著麾下繼續沿著戰場邊緣位置繼續前進。

    每隔一日,金術可都會讓三個手下將所見所聞匯報回去。

    等到又休息了一日,再向東行進了半日后,望江,距離眾人已經不遠了。

    望江發源于天斷山脈,然后一路向南延伸,一直進入楚國,隨后會融入到楚國的大澤,而大澤的另一端,則有著一條被楚人視為母親河的漓江,漓江匯聚著楚國境內的不少河流,最后入海。

    雙方真正的交鋒和試探,密集地發生在玉盤城附近的那一段江域。

    因為司徒雷臨死前的一擊,不僅僅是擊潰了叛軍,同時還保住了穎都這座成國境內乃至于三晉之地最大的一座城池,無論是實際價值還是政治層面上的價值,都得到了極大的保護,反觀叛軍那邊,司徒毅的新朝就顯得有些“先天不足”。

    外加大燕軍隊的進入,和司徒家開始聯手,這給叛軍帶來的壓迫感可謂是極其強烈,畢竟燕人這兩年可謂是戰無不勝,原本司徒家的倆鄰居就是被鐵騎直接踏滅掉的。

    所以,只需要攻破玉盤城,那么司徒毅和司徒炯所編織出來的叛軍政權,自然就會宣告土崩瓦解,野人也將失去自己的擋箭牌。

    當然了,燕軍和成國軍隊,這么大體量的兵馬,自然不可能就只獨獨于一小段區域交鋒,除了玉盤城那一段江域以外,上游和下游其他位置,應該也有兵馬準備嘗試渡河。

    一來可以分薄掉野人和叛軍的兵力,為正面主戰場減輕壓力;

    二來如果哪一點先被滲透成功,那么那一塊區域就能投送進大量的兵馬使得野人和叛軍的望江防線直接宣告形同虛設。

    現在,距離金術可最近的那處戰場,應該是位于望江上游的左路軍。

    根據這些日子的探查,左路軍應該是以燕國地方郡兵為主的部隊,依照金術可的觀感來看,這支部隊在戰斗力上顯得有些參差不齊。

    所以,最難啃的一部分也就是玉盤城一線,是大皇子的中路軍來負責進攻。

    只是,當金術可的這支人馬繼續向東后,忽然發現從其他方面開始有各路兵馬開始涌來,顯然,這是戰場上開始大規模調兵的表現。

    這還只是外圍,內圈的燕軍只怕是更為激動活躍。

    這些燕人騎士一個個神采飛揚,像是在賽跑一樣,各路兵馬快速地向望江一側飛奔。

    “大人,這,這是……”

    身邊的一名甲士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旁邊一位姓梁的甲士則道:

    “大人,看樣子是望江上游這邊的防線被攻破了,是否現在派人向將軍傳遞這一軍情?”

    防線應該是被攻破了,此時的這般舉動,正是在瘋狂調集兵馬向對岸進行增兵。

    只要有成建制的軍隊被投送到了望江東側,那么整條望江防線就算是被徹底動搖,本就不平衡的戰爭天平,將放下僅存的扭捏和矜持,徹底倒向燕軍倒向大皇子那邊。

    金術可卻猛地抬起手,

    道:

    “不,再等等,再等等。”

    “但將軍那邊………”

    金術可忽然回頭對著那名甲士吼道:

    “打贏了的話,早兩天晚兩天,又有何區別?”

    “是,大人。”

    的確,打贏了,望江被突破,局面將徹底明朗,這個消息,對于盛樂城而言,無非是早兩天開始準備裁兵轉業和晚兩天開始準備的區別罷了,能有多大差別?

    “隨我繼續向前,你,你,你,各帶一隊人擴散出去。”

    “是,大人。”

    “是,大人。”

    金術可則親帶一隊人馬向望江那邊過去,其實,不是他金術可輸不起,而是一種直覺,一種冥冥之中的直覺,讓他覺得這一切里頭,似乎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動。

    于職場中混得不錯的,大概分為三種人,一種是有能力的人,另一種是會做人的人。

    這兩類人,前者看后者,往往帶著驕傲,后者看前者,也常常心虛和嫉妒。

    但還有一種人,那就是又會做人,又有本事的那種,這類人極少,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金術可其實就是這類人,劍圣舉薦他,并非是因為他純粹地會拍馬屁,以劍圣的咖位和逼格,單純地跟鄭凡說提攜一個把自己馬屁拍得舒服的人,他還真做不出來。

    而是因為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劍圣發現這個蠻人,外寬內細。

    如果就此被埋沒了,未免有些可惜。

    而眼下,金術可就真的有一種不安的直覺,這種不安,是拋開盛樂城的發展來看的,而是將自己代入到眼前這支燕軍之中所產生的不安。

    但具體來自于何處,金術可也不清楚,因為無論怎么算,在雙方實力差距擺在明面上的基礎上,想要憑借陰謀詭計去取得翻盤,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快馬加鞭,日落之前,金術可終于帶著身邊的手下來到了望江邊,這里不是渡江區域,金術可繼續領著人沿著望江向下游過去,不遠處,還有各路兵馬和金術可等人一樣向那個方向匯集,只不過在金術可看來,真正的左路軍主力,怕是已經過去了。

    明明燕軍形勢大好,金術可卻沒有絲毫沮喪,心里,充斥著的,反而是一種越來越急躁的慌亂。

    這或許是戰場上的第六感,而這種第六感,往往只有真正的為戰場而生的名將才會擁有。

    忽然間,

    金術可勒住了手中的韁繩,

    他緩緩地回過頭,

    看向望江的上游,

    是的,

    上游,

    一時間,

    包括金術可在內,身邊的一眾盛樂騎士,都懵了。

    “怎,怎么可能………”

    ————

    這里不是為了斷章和賣關子,只是想要形成一個全面的視角將劇情給完整地鋪陳開,大家莫罵,龍繼續碼字,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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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浪花淘盡(2)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當大皇子入穎都,宣告戰事局面進入新階段后,左路軍這邊的氛圍,就一直很是凝重。

    光是整肅軍紀,就被殺了三個參將,九個守備,大皇子一改路上的和善,持天子劍,親自監刑。

    隨后,更是以不聽號令為名,斬殺了一名總兵。

    雖說地方軍所的總兵無論是身份地位都無法和鎮北軍靖南軍中的總兵相比,但人家好歹也是總兵官不是!

    說殺就殺了!

    前后株連數百人,全部發配刑徒營,負責修路搭橋之事。

    那會兒,左路軍的諸多軍頭子們才醒悟過來,大皇子身上,可是真正兒地流淌的是姬家的血液!

    姬家人狠,不僅僅是狠在對外族上,百年前,一代又一代的姬家皇帝父死子繼,御駕親征荒漠,也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燕國都不需要為什么宗族開銷去擔憂什么,因為姬家男兒百戰沙場,能活著回來的,真的是寥寥。

    對內,姬家也是狠,當今陛下馬踏門閥,殺得那叫一個人頭滾滾,什么百年世家,什么書香門閥,直接連根拔起。

    太子母族,其他皇子的母族,都被陛下下旨屠了好幾個。

    鄧九如不傻,作為軍門世家,他能當這個家主,就證明了他的水平,只是人會因為時局和位置的不同,外加一些是人就無法避免的“自我感覺良好之感”,總覺得會是“最特殊的一個”;

    導致他一開始,飄了。

    大皇子沒對鄧九如動手,因為在大皇子那邊剛準備整頓左路軍時,嗅到那股子不同尋常氣息的鄧九如,馬上就慌了。

    老將軍直接光著身子,跪伏在大皇子帳前,手持皮鞭,請求大皇子責罰,哪里有半分先前裝瘋賣傻假借大皇子名義發出先鋒官向地方要糧要人時的潑皮勁兒?

    其他人本以為老將軍是想玩兒一出以退為進的逼宮,但老將軍更狠,在大皇子笑臉出迎詢問:“將軍是不是誤會了無疆?”后,

    老將軍自行削去了須發,以這種方式表明了自己低頭贖罪的態度。

    這是自己將自己的臉,丟在了泥潭里,然后再反復踩的姿態了,已經做到了近乎決絕苛刻的地步。

    也正因此,因為鄧九如的直接認慫,大皇子對左路軍的清洗,并未引發什么反彈,燕軍內部,依舊保持著對外戰事的和諧。

    一些明事者或者隔岸觀火者,在看到這一出戲幕后,都在感慨著不愧是能從馬踏門閥中幸存下來的鄧家,這一出晴天觀雨的本事,確實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同時,大家伙心里也不禁有些奇怪。

    大家族的發展以及和天家聯姻,原本向來是為自己未來確保富貴平安的最佳選擇,怎么在本朝,卻直接成了催命符?

    左路軍的整肅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在大皇子的“雷霆”之下,左路軍的確成了“乖寶寶”,且伴隨著新一輪戰事的開展,左路軍上下也一直恪盡職責地完成著從帥帳內發下來的所有軍令。

    所以說,殺人,不能徹底解決一個問題,卻能使得這個問題變得不那么需要去解決了。

    ………

    此時,

    鄧九如在左路軍大帳中剛剛收到前方的消息,自己這邊原本負責佯攻的一路兵馬,在找到足夠的渡船后,居然先一步進渡到了對岸,同時原本駐守在對岸的叛軍居然請降了。

    這相當于是將望江防線的大門大開,歡迎自己進入。

    但鄧九如并沒有急著下令進軍,而是一方面繼續保持著向對岸增兵速度且要求過江的兵馬結寨鞏固,同時抽調一部分兵馬向對岸方圓進行探查;

    另一方面迅速地派傳令兵去中軍大帳向大皇子匯報這一則軍情。

    這并非是鄧九如被大皇子的殺威棒給徹底打怕了,怕到了在戰場上也都畏首畏腳,而是身為宿將,鄧家家主,沒點真本事又怎么可能?

    此時的謹慎,也是出于一種老將的本能。

    事情太順利了一些,順利得讓這個老將感覺到有些不安。

    當然,大好機會擺在自己面前,一戰而下撬動整個戰局,奪得此次頭功,對于眼下處境的左路軍而言自然極為重要。

    但無論如何,都必須向中軍報備一下,以期獲得來自中軍的策應。

    對岸的軍情開始不斷地傳來,

    一批又一批甲士和戰馬開始被送到對岸去,對岸的營寨也在不斷地被搭建起來,

    探查的消息也一次次地傳回,

    在對岸,

    并未發現地方埋伏的痕跡。

    麾下幾個總兵和參將們都在請戰,畢竟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將缺口徹底撕開,萬一野人那邊反應過來派出一支兵馬過來堵住這個缺口,那么大家又得重新回歸到相持階段。

    但鄧九如還是沒有下達大規模渡江的命令,

    面對下屬的一遍遍詢問,

    他只回答一個字:

    “等!”

    ………

    “殿下,我大燕兵士,確實不習水戰。”李富勝開口道。

    前方,新一輪的攻勢剛剛結束,最終,強渡過去的燕軍沒能在對岸站住腳跟,再度被逼退了下來。

    大皇子點點頭,道:“好在野人和那些叛逆,也不懂水戰。”

    “的確。”李富勝附和道。

    兩個軍事指揮者并未對剛剛的失利有什么情緒,眼前戰局的僵持,其目的無非就是吸引對面叛軍和野人的注意力。

    真正的決勝手,還是在于幾百人規模的騎兵進行偷渡,從而將這整條防線侵蝕個千瘡百孔,到時候自然一推就倒。

    望江這么長,對面怎么可能完全守住?

    不說是勝券在握吧,但至少大局,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自是不需過多驚慌。

    “野人沒有出全力,看樣子是打著隨時會撤的盤算。”李富勝說道。

    “是,所以對岸的叛逆軍,他們的士氣,也開始越來越低了,再消磨個至多十天,他們就得自個兒先崩盤。”

    “十天,有點久了。”

    “無妨,我們等得起。”

    “報!!!!!!!”

    就在這時,左路軍的傳信兵將鄧九如傳來的軍情送上。

    大皇子打開來一看,

    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隨后,

    他將這份劇情遞給了身邊的李富勝。

    “嘿,老家伙那兒居然得手了?不對,會不會有詐?”

    大皇子搖搖頭,道:“鄧九如打仗的本事,還是有的,并未輕敵冒進。”

    “這般說來,殿下,我們不用再等十天了。”

    大皇子雙手負于身后,沒有說話。

    一個巨大的缺口,已經向自己展開了,自己是要還是不要?

    雖說穩扎穩打是他的既定方針,自打出征以來,自己也都在貫徹著這個方針,但坐看機會在自己面前溜走,也未免太愚鈍迂腐了一些。

    “殿下,鄧九如那邊過去后,野人那邊就算是想把他們趕下江去,一時半會兒也趕不下吧?”

    大皇子依舊不說話。

    很快,

    左路軍的第二道第三道軍情送來,

    望江對岸的情況已經很清晰了,沒有在附近看見敵人的伏兵。

    其實,就算是有伏兵,按照燕軍左路軍的戰斗力,他們也應該能扛得住。

    郡兵戰斗力就算沒有鎮北靖南二軍強,但好歹也是黑龍旗下的軍隊,士氣上,其實并不差的。

    野人和叛軍的戰斗力通過這段時間的幾次接觸,其實也已經摸查得清楚了,彼此心里,也有了一個數量和質量上的比較。

    軍情如火,

    大皇子清楚,

    留給自己思索和衡量的余地,并不多。

    而且,打仗,歸根究底,和下棋不一樣,再慢條斯理,再老成穩重,到最后,終究得用刀子將對手的脖子砍斷,終究會被濺上一身血,這是戰爭所無法改變的本質。

    想要溫吞水一般地從頭保持到尾,本就不切實際。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

    下令道:

    “命鄧九如渡江,命前方李豹部再重新組織一場渡江,給我將玉盤城的敵軍全都釘死在這里。

    李富勝!”

    “末將在!”

    “命你率一萬鐵騎去往左路軍,進行接應,同時,命后方的右軍,同時向左路軍靠攏,成國軍隊也都壓上,去下游佯攻渡江!”

    “末將遵命!”

    右路軍人數不多,是以禁軍為主要班底組建的,先前一直被充當后軍安置在后頭。

    此時,

    既然已經決定要動了,

    那就不能再猶豫,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今朝就將眼前這望江防線一舉敲碎!

    “同時想辦法聯系已經偷渡到對岸的各路兵馬,提前發動!”

    “是!”

    ………

    收到大皇子軍令的鄧九如當即一拍桌子,

    當即抽出自己的佩刀,直接將面前的桌案劈成兩半,

    光頭光面的老將軍近乎咆哮道:

    “渡江,渡江!

    我左路軍,我大燕諸多將門,能否在以后依舊挺起腰桿子,就看今日!

    諸位,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拿出你們的血勇,告訴麾下兒郎們,別總巴望著人家鎮北軍靖南軍天天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既然是大老爺們兒,那今天本將就給他們這個機會,讓他們自己,用手中的馬刀去向世人證明,

    我大燕,

    能打的,

    不僅僅只有鎮北軍靖南軍,

    我大燕軍旅,

    均為虎賁!”

    “末將得令!”

    “末將得令!”

    很快,

    渡船、浮橋開始最大限度地使用起來,甲士和戰馬正源源不斷地被運往對岸。

    鄧九如為了保險起見,自己以及自己的將旗都早早地過了江,插在了正在修建的軍寨中央。

    不用妄動,也不需要妄動,只要自己這支大軍在這里卡死這里,就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

    過江后,已經有按耐不住的將領開始“得隴望蜀”,主動請求率本部兵馬向其他方向探去,更有甚者喊出了愿為先鋒,直取玉盤城的豪言。

    但老將軍巋然不動,

    他清楚,

    此時的自己不犯錯,就是最大的功勞。

    若是說大皇子領軍出征以來,每一步都是穩如老狗的話,

    那么此時的鄧九如鄧將軍,

    那就是貨真價實地穩過老狗!

    ………

    望江本是有一條河從其身上引來直入玉盤城的,和上京城一樣,作為穿城而過的水上通道。

    眼下,這條河上蕩漾著一支小船,原本這是花坊的船,太平年景會有玉盤城的花坊姑娘們在船上歌舞,吸引客人登船。

    當然,登船前必須得先交一筆不菲的茶水費。

    如今,花坊的原主人也不知道被誰擄掠去了當了哪家的玩物,這艘花船也顯得冷清了一些,不復昔日的生氣。

    “早就聽說過,三晉之地,屬玉盤最是風流,誰成想,如今居然落得這般個年景。”

    一少年郎站在船頭,看著四周凄涼,忍不住感慨著。

    在少年郎身旁,坐著一個一頭長發身著錦緞的中年男子,男子面潤如玉,往那兒一坐,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子風流倜儻之意。

    這時,

    野人王茍莫離從花船內出來,走到甲板上,對著眼前的少年郎彎腰躬身畢恭畢敬道:

    “只消戰事一停,兩三年功夫,曲兒也就能回來了,舞也就有人繼續跳了,當年的光景,還是當年的模樣。

    到那時,小狗子請公子再來游一趟這里,聽一聽盤上雨珠垂落之清脆。”

    少年郎有些好奇地轉過身,看著這位野人王,道:

    “也是有意思得緊,你好說也是堂堂雪原霸主,非得故意伏低做小,怎么著,是不是覺得這樣玩兒習慣了,看著面前的人像是一頭豬一樣你會覺得很開心?”

    說著,

    少年郎又指了指身后的玉盤城,

    “那倆傻子,還在醉生夢死今朝有酒今朝醉呢,呵呵,可不是被你給忽悠瘸了么?”

    司徒毅和司徒炯在燕人入局,望江防線正在鏖戰之際,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自覺已經無力回天。

    “瞧您這話說的,小狗子愛慕諸夏久矣,身為化外蠻夷,自覺低人一頭豈不是應當?

    這所謂的王不王,霸主不霸主的,在您這種貴人眼里,不過是小娃娃玩過家家罷了,怎么能當真,又怎么能去拿捏身份呢?

    充其量,小狗子不過一條野犬罷了,就是站在貴人跟前,還生怕污了貴人的眼,正惴惴不安著呢。”

    “罷了,不和你費事兒地在這兒嚼舌根子了,那邊,應該渡江了吧。

    呵呵,乾人一直稱燕人為燕狗,那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這條野狗能不能咬死那群燕狗!”

    野人王當即拍了拍胸脯,

    信誓旦旦道:

    “您瞧好了,汪汪!”

    旁邊坐著的倜儻長發男子當即笑出了聲,

    實在是被野人王這沒臉沒皮地勁兒給弄得忍俊不禁。

    “倒是有趣,倒是有趣得緊。”

    男子手指著野人王,道:

    “你,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啊。”

    野人王馬上轉身面向這位男子,開口道:

    “您老覺得有意思就成,聽聞當年您老給劍圣曾鍛造出過一把龍淵……”

    “怎么,你也想要?”

    “哪能啊,哪能啊,我這等低賤之人,怎配用上您打造的劍?

    但,若是您有一些廢鐵邊角料什么的,愿意送一把給小狗子我,小狗子我已經是感激涕零了。

    您是不曉得,我收下那批人要是知道我得到了您的賞賜,保管會眼睛發光,拼命討好我為了得到您賜予的神兵的。”

    倜儻男子搖頭道:

    “你不需要劍了。”

    “嗯,為何?”

    男子“呵呵”一笑,

    道:

    “因為你已經很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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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浪花淘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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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蕭瑟的曠野上,豎起了一座高臺,高臺四周,黑壓壓地坐著茫茫一片的人,在他們身側,還有他們的戰馬。

    場面,有些喧鬧,從將領到底下的勇士,都在各自交頭接耳著。

    這是一種極為無秩序的表現,顯示著這支兵馬軍紀之寬松。

    就算是當初的乾國,每逢大節或者官家興致來了去校場上觀看演武時,乾國的禁軍也依舊能展現出“精銳之師”的姿態來。

    若是在盛樂城的話,那就更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了,盛樂城的兵馬有一點大概是當世其他各國各方勢力的兵馬都無法媲美的。

    比如鄭將軍一上臺,大家該整齊劃一地做出什么動作,鄭將軍一番話講完了,大家該做出什么樣的動作。

    喊什么口號或者以兵器敲擊甲胄以及地面的頻率,都做了嚴格的彩排。

    而此時,在這里,這足足數萬人馬,亂糟糟地給人一種菜市場買菜的感覺。

    一直到,

    一個身穿著白色狼袍皮的男子緩緩地走上高臺。

    “嗚嗚嗚!!!!!!!!”

    “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全場一時肅然。

    所有野人勇士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如果說,盛樂城的鄭將軍是靠麾下魔王的宣傳手段在士卒心中塑造出了自己光偉正形象的話,那么這位,這位野人王,他則是用自己流傳在雪原上的事跡,不添加任何雜質,讓這些雪原野人勇士們,心悅誠服。

    光輝,不會因為些許的瑕疵而落寞,反而會讓人覺得更為璀璨。

    狼王的低頭,狼王的卑躬屈膝,是為了族群的更好延續,同時,也是伺機等待獵物虛弱和衰老的那一天。

    野人王站在了高臺上,

    在下方,一個個負責傳話的野人勇士排序下去,他們將充當“擴音器”。

    這是一場演講,一場對數萬人一起進行的演講。

    戰前訓話,這是古來有之的習慣。

    野人王舉起手,

    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們,星辰庇護的子民們!”

    “呼!”

    “呼!”

    “呼!”

    所有野人勇士都將自己的左手手掌放在了胸口,這是部落里聆聽祭祀禱告時作為最虔誠的信徒才會做的動作。

    在他們的心里,王,就等同于星辰,將會指引著他們前進,為部族,為后代,開辟出更為廣袤的天地。

    野人王的個頭不是很高,但他此時的形象,卻又如同山岳一般偉岸。

    他的聲音,不帶多少修飾,甚至因為扯著嗓子大吼,還帶著些許破音的沙啞。

    但正是這股音色,卻仿佛有著奇妙的魔力,讓人們情不自禁地想去聆聽,想去跟從,想去陪伴。

    “看一看,你們身上的甲胄,再看一看,你們的馬鞍,你們的箭囊,你們的刀!

    再請你們低下頭,

    看一看,

    這腳下的土地!

    這里,

    曾是我圣族先祖繁衍生息之所,

    這里,

    是我們魂牽夢繞數百年的故土,

    這里,

    曾是屬于我們輝煌的開始,

    這里,

    也將是星辰重新點燃的延續!

    你們,

    是我麾下最驍勇也最善戰的勇士,

    你們,

    是雪原各部最為強壯的斗士,

    在你們心中,

    有著對星辰最為純粹的忠誠!

    刀,

    我給你們了!

    甲胄,

    我也給你們了!

    戰馬已經吃飽了草料,你們,這些日子也已經睡夠了女人!

    我的勇士們啊,

    我在這里問你們一句,

    我,給了你們一切,

    你們將如何來回報我!”

    “呼!”

    “呼!”

    “呼!”

    野人王伸手指向身后的東方,

    “在那里,燕人的黑龍旗幟已經出現,他們曾在我們的雪原肆虐,他們曾殺戮我們的子民,掠奪我們的牛羊,踐踏我們的草場!

    如今,

    在我們剛剛踏足這塊故土之際,

    他們又來了,

    他們想將我們驅逐出去,

    將我們驅逐出這塊,

    本就屬于我們的土地!

    這是你們現在腳掌踏足的土地,這里,也將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的孫子,你們的部族,世代繁衍生息之所!

    他們妄圖想要如同八百年前那般,將我們盡數驅逐。

    來吧,

    舉起你們的刀,

    披上你們的甲胄,

    跨上你們的戰馬,

    去告訴他們,

    這里,

    到底是誰的家!

    以后,

    生長在這塊土地的圣族子孫,

    將永遠記得你們今日為他們拼殺出來的榮光!

    來吧,

    勇士們,

    在星辰的指引下,

    撕裂他們,

    碾碎他們,

    讓他們的鮮血,成為澆灌我們腳下新牧場的第一波雨露!

    雪原,

    太冷了,

    雪原,

    我不想回去了,

    你們想么!”

    野人王拔出自己的刀,高臺之下,其身后的諸多萬夫長也齊齊拔出自己的武器,下方,所有的野人勇士也都高舉自己手中的兵刃。

    “星辰在上,庇護我族!”

    “星辰在上,庇護我族!”

    “星辰在上,庇護我族!”

    ………

    二十名士卒,托舉著一張帥臺,臺面上,則坐著一位須發皆無的老將軍。

    鄧九如坐在這里,一動不動,在其身后,將旗飄揚。

    他回過頭,看見身后的渡口,李富勝的那一支鎮北軍也已經趕來了,正在準備渡江。

    為將者,自然得有屬于自己的傲氣,在別的地方可以認輸認慫,但在這戰陣之上,向來只信奉勇者無敵。

    但,盡管如此,鄧九如也不得不承認,等這支鎮北軍也渡江過來后,他這里,才算是徹底安穩了。

    老將軍此時心里忽然有了些釋然,他沒有去怪罪大皇子對其為代表的這幫將門的羞辱,他其實也從未為自己的低頭服輸而產生任何的怨憤。

    他不是向大皇子屈服,

    他屈服的,是陛下。

    大皇子做什么,其背后都站著陛下的影子。

    在本朝,

    向陛下低頭,

    向陛下認輸,

    向陛下服軟,

    又算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呢?

    只是在此時,鄧九如才真真切切感知到,這些軍頭子們要是真能通過這一仗被大皇子被朝廷好好揉搓揉搓,差不離,再給大燕鍛造出一支不遜鎮北靖南的精銳,那日后平掃天下時,也就能從容多了吧。

    戰場,是紛亂的,但于這紛亂中,卻總能讓人心安。

    心安之下,等于是拋開了過往的那些種種羈絆,開始以最為真實和本質的思維去思考一些事情。

    鄧九如是個老將,在此時,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輕時領兵出征時的那種意氣風發。

    什么家族,什么基業,什么傳承,

    都見鬼去吧,

    只要大燕的黑龍旗幟能夠插遍整個東方,

    一切的一切,

    都是值得的。

    在這一刻,

    鄧九如心里忽然一凜,他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想通了鎮北侯為何不要這半壁江山而將鎮北侯府百年基業拱手送到陛下手中;

    他想通了田無鏡為何要自滅滿門,掀起大燕門閥終結之序章。

    他想通了陛下為何敢將這大燕真正的兵權,交給兩位異姓侯爺手里。

    鄧九如深吸一口氣,

    有些東西,

    年輕時的他,也曾擁有過,

    但上了年紀后,就越來越找不著了,但這并不妨礙,他眼下的心馳神往。

    老眸深邃,耳畔聽著將旗在風中作響,老將軍心里忽然升騰出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豪邁。

    身邊,是有些亂糟糟的營寨,剛剛渡過江的士卒正在尋找自家的將領進行收整,運送過來的戰馬也在進行的分選。

    看著眼下這有些混亂的場景,

    鄧九如心里那股子將自己手中的一切交出去,讓陛下讓朝廷好好整肅收編他們的想法,越發強烈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鄧九如清楚,

    這些兒郎們或許有著各種各樣的毛病,這些軍頭子們或許有著各式各樣的心思,

    但真正下令讓他們死戰時,

    他們還是可以爭氣的,

    這一點,

    鄧九如可以保證,他也確信!

    然而,

    就在這時,

    一聲聲驚呼傳入老將軍的耳朵。

    “船,大船,大船!”

    “大船!”

    “上游,船!”

    鄧九如轉過身,看向望江上游。

    一艘艘戰船正在順江而下!

    燕國并非是沒有水師,在一些河澤稍微密集點的地方,也是有燕軍的船存在,但基本都是稀稀落落地這一點那一點,而且就算將它們全都召集在一起,人和船算在一塊兒,稱之為“水師”,也有些太過勉強了。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燕國的地理環境,燕國不臨海,同時數百年來所面對的最大敵手,是荒漠的蠻族,實在是用不著水師。

    所以,對于絕大部分的燕軍將士而言,這算是他們這輩子,所見到的最大的戰船了。

    戰船順著江,一路向北,速度,非常之快,而上游的哨騎,哪怕在發現它后,不說是做出阻撓了,就是想及時地將這一軍情匯報過來,都很難。

    鄧九如清楚,

    對方是掐準了時間出航的,

    這時間里,

    甚至包括了自己猶豫的時間,大皇子猶豫的時間,

    對方已經完全拿捏住了!

    鄧九如嘴巴微微張開,

    整個人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水師從何而來,

    哪怕還沒看清楚戰船上的旗幟,

    但鄧九如已經猜出來了,

    楚國,

    這必然是楚國的水師!

    “直娘賊!”

    鄧九如發出一聲罵喝。

    誰能想到,

    正在爆發諸皇子奪嫡之亂的楚國,

    在此時居然會派出水師北上參戰,

    而且這支水師必然是提前就已經在上游某個位置隱藏著了。

    楚國,早就和野人,勾結在了一起!

    ………

    “藏了這么久,也該出來透透氣了,否則胡舜臣將軍等回去后,得把我給撕嘍跟那些小雜魚丟一鍋燴了。”

    花船上,少年郎和楚國造劍師面對面而坐。

    胡舜臣,楚國水師提督,掌握著楚國最大的一支水師,常年在大澤和山越作戰,被山越人稱之為水鬼王。

    山越不是一個民族,而是楚國境內山河之間諸多小民族的總稱。

    八百年前,他們才是整個楚國的主人,分為好幾個大部族,后來楚侯奉大夏天子命入楚,幾百年下來,和晉人驅逐野人一樣,楚人也成功地將原本楚國境內的幾大部族打成了可以用單一一個詞去形容的“小族群”。

    只不過他們現在居住在山岳河川之間,所以要對付他們以及做最后的清剿,必然需要水師的發揮,同時,楚國也有出海口,也需要應對一下來自海上的威脅。

    因為有需要,所以才會誕生水師。

    事實上,乾國也有水師,且乾國水師在規模上,比楚國只大不小,只不過乾國人很憋屈的是,整個乾國的北方,并沒有大江大河,而是平原,想要自家水師發揮作用,可以,等燕人打到乾國江南時,水師就能用了。

    但乾人除非腦子壞掉了,否則絕不會故意這么做。

    造劍師撩了一下自己的長發,

    端起茶杯,

    輕咳了兩聲,

    道:

    “算計得再巧妙,到最后,終究還得落于戰陣廝殺之上,若是最后殺不過,還是一場空罷了。”

    少年郎“呵呵”一笑,

    道:

    “就算輸了,我們也不虧,而且,我還覺得,這一仗,我們贏定了。”

    “贏也贏不了全局。”造劍師打擊道。

    “不贏一時,何以去贏全局?”

    少年郎重新斟茶,繼續道:

    “此間戰罷,國內四哥那兒也該收網了吧。”

    造劍師搖搖頭,道:

    “我還是覺得太過急切了一些,四殿下的那張網,本可以撈住更多的魚的,等以后,四殿下登基了,朝政也就能順暢得多一些。”

    少年郎卻不以為然,道:

    “除非學那位燕皇那般,直接馬踏門閥,或者再有一個田無鏡,敢對自己捅刀子,否則,這張網無論何時收,都會顯得急切一些。”

    “八殿下言之有理。”造劍師回過頭,指了指船身下的河流,道:“殿下不妨猜猜,咱們腳下的這條河,什么時候才能見紅。”

    少年郎指了指茶壺,

    又指了指自己,

    道:

    “等我再去小解三次就差不離了吧。”

    ………

    李富勝麾下的兵馬正準備渡江,忽然出現的楚國水師大船打亂了這一切的節奏。

    若是此時鄭將軍在這里,

    大概會覺得這所謂的戰船也就這樣吧,

    但在這個時候的燕人看來,楚國的戰船,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水上“巨無霸”了。

    戰船的船身直接撞擊下去,

    燕軍用來渡江的小船被直接撞裂開,還有些干脆被掀翻,同時,楚國戰船上還有士卒在射箭,也有用拍桿開始對四周的渡船進行拍打。

    望江江面上,一艘艘燕人的小船或斷裂或翻沉,而后,楚國戰船更是直接撞破了燕人搭建起來的浮橋。

    一時間,

    靠著這支水師的出現,

    望江東西兩岸,

    在此時被完全隔絕,

    很多燕人甲士和戰馬溺在水中,正在被戰船上的弓箭手射殺。

    “快,去給大皇子傳信!”

    李富勝對身邊的傳令兵下達了這個命令后,

    其目光,透過了前方戰船的間隙,看向了江對岸。

    作為一名在荒漠和蠻族廝殺的大將,李富勝清楚,無論是用戰船還是用其他方式的手段,戰爭的最后目的,其實都會回歸于一套本質上的運作。

    分割,和殲滅。

    同時,他也清楚,

    戰事忽然間的轉變,

    已經脫離了自己這邊的掌控了。

    ………

    “報!!!!!!!!東北方向十五里出現敵騎!”

    “報!!!!!!!!東南方向十五里出現敵騎!”

    “報!!!!!!!!正東方向出現敵騎!”

    楚國戰船剛剛截斷了江面,緊隨其后的,是一批又一批探子的來報。

    鄧九如深吸一口氣,

    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開始渡江時,四周確實沒有發現敵軍隱藏的蹤跡,因為敵軍根本就沒打算隱藏,他們沒打算對你半渡而擊,沒想著占你一個小便宜。

    因為他們的胃口很大,他們想要的,是吃一條大魚。

    和這楚國水師出現的情況一樣,敵人,應該也是算好了時間,得到了呼應后,開始對這里進行壓迫。

    鄧九如清楚,自己以及自己麾下的這支左路軍,這數萬兵馬,就是對方眼中的大魚。

    遠處,騎兵奔騰所掀起的塵土已經依稀可見了。

    鄧九如沒做耽擱,

    直接下令道:

    “張德元,命你部迅速向東北方向出擊接敵!”

    “李德勇,命你部迅速向正東方向出擊接敵!”

    “黃山明,命你部迅速向東南方向出擊接敵!”

    一口氣下達三個命令后,

    鄧九如直接吼道:

    “別再顧及自身家當的損耗了,一切的一切,等戰后,老夫從本方部曲里給你們補!

    若是不能將敵隔絕于營外,

    我們就等著一起被趕下江喂王八吧!”

    這三個總兵,是左路軍麾下實力最強的三個,鄧九如直接強命他們率本部出營接敵,為的,就是擴大戰場面積。

    自己這邊的營寨一來還沒有立好,二來燕軍本就不擅長防御,最重要的則是,要是被敵軍給壓逼到營寨口,自己這邊根本施展不開不說,一個不慎,就得全軍被擠壓下江!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不是自己輕敵,事實上,自己已經夠謹慎的了。

    但對面玩的,是一場陽謀。

    陰謀可以躲,陽謀無法避。

    當然,若是硬要考究分責,那自己也是有責任的,責任就在于太謹慎了,如果他的部隊一渡江就馬上分散出去向四周攻略,不要小心翼翼地安心等待,

    就算此時野人大軍忽然殺出,

    也能和野人痛痛快快地在狂野上殺上一場,不用直接就被逼入這般窘迫之境。

    鄧九如現在只希望自己麾下兵馬可以爭氣,管他什么楚國水師隔斷江面,只要自己這里能撐得住,這一仗的勝負,尚無定數!

    三路大軍迅速地出營,奔騰的煙塵飛舞。

    營寨之中,

    鄧九如回過頭,看向身后江面上掛著大楚鳳旗的戰船,眼里,滿是憎恨。

    楚國,這筆帳,老夫給你記下了,陛下也會記下的。

    若是切一個“上帝視角”,可以看見從四面八方都有滾滾騎兵正在向望江東岸的一座營寨蜂擁而來,宛若浪濤拍岸。

    而營寨這邊,也釋放出了三股騎兵分三個方向主動出擊,力圖搶先一步,將這潮水給撐開。

    然而,燕國左路軍這邊雖說人馬都渡江了七七八八,但營寨這里本就難免亂糟糟的,就算是出戰的兵馬,也顯得有些混沌不整,當兵的不曉得自己得跟著哪邊去,這種情況居然發生在燕軍營寨之中。

    畢竟左路軍是由各路軍頭子整合而成,上有大皇子挾天子劍震懾,下有鄧九如以鄧家門閥的地位統御,平日里是看不出有什么亂象的,而遇到這種亂糟糟的局面和緊急情況時,

    無論是軍情的傳遞,兵丁的轉移調遣,還是大帳之中混困的局面,都使得這支大軍陷入了一種慌亂情緒之中。

    這也直接導致出擊的三名總兵原本麾下各有將近六七千騎的人馬,帶出去的,居然都不到五千,有些人是人在了戰馬沒找到,有些則是自己麾下不知道在營寨的哪里,更有甚者,一位正在出擊的總兵準備下令變陣時,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一位參將,居然不是自己本部的,這貨居然跟錯人了!

    這些亂象,對于左路軍,甚至是對于天下絕大部分兵馬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兒,五萬多人聚集在岸邊一側這么狹窄的區域,想短時間內整肅規整完畢,除非是鎮北靖南那般的精銳。

    也因此,這也直接導致了出擊的三路兵馬,他們并沒能起到鄧九如預想中的阻敵效果。

    正當鄧九如準備用三路兵馬出擊所爭取來的時間歸置自家中軍時,

    軍情很快就傳來,

    “報!!!!!張總兵部被擊潰!”

    “報!!!!!黃總兵部于敵陣穿插而出!”

    “報!!!!!李總兵部陷入鏖戰!!!”

    三路大軍,

    最不經事的是張總兵部,竟然直接被野人給擊潰了。

    但誰叫他對上的居然是野人王麾下的親隨軍呢,還有桑虎、阿萊、格里木等大將,都在那一路兵馬之中。

    被擊潰,其實也能理解。

    黃總兵部懟上的,是野人東南方向的來襲,卻也是野人最薄弱的一處,因為情況緊急,哨騎根本來不及打探更多消息,所以黃總兵直接率自家兵馬沖出了那支野人兵馬,將原本要打的阻擊戰,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他的“突圍戰”!

    剛剛“殺穿”野人大軍的黃山明沒有絲毫喜悅,轉而一顆心跌落進谷底,當即揮斥身邊的親兵馬上調轉馬頭,重新殺回去。

    卻在此時,一支在后方游弋的野人騎兵直接咬了上來,拼命滯緩黃山明這一部。

    只有李德勇部在正東方向陷入了鏖戰,但野人大軍并沒有選擇去殲滅他,分出一部兵馬繼續對其進行糾纏后,其余方向的野人騎兵根本不做什么停留,繼續向岸邊還沒建立好的營寨撲去。

    最先壓迫過來的,是東北方向的那一支野人主力,張德元部的潰兵打馬奔逃在前,野人大軍在后追逐。

    “戰前潰逃者,殺無赦!”

    鄧九如當即下令。

    營寨內的燕軍弓箭手當即放箭射殺前方的潰兵,防止他們沖擊自家的營寨。

    而在其后方的野人大軍主力,則無視這些箭矢加身,以一種悍不畏死地決絕姿態,最前鋒的野人勇士,連人帶馬,直接撞向了營寨!

    “砰!砰!砰!!!!!!!”

    一方,是倉促之下應戰,楚國水師的出現不僅僅是隔斷了退路,同時還對軍心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另一方,則是抱著死志發動突襲,頃刻間,就在鄧九如的眼前,東北方向的營寨,竟然直接崩塌,野人大軍直接沖殺了進來。

    正東、東南方向的野人,也迅速如同潮水一般緊隨其后,拍擊而來。

    本就不規整的營寨,

    本就亂慌慌的渡江燕軍,

    瞬間有了潰動的趨勢。

    野人有的被沖擊摔落下馬后,馬上起身步戰,為自己身后的族人勇士開路。

    他們像是一群群已經發了瘋的野狗,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地撕咬著燕人本就不算堅固的防線。

    馬背上,來去如風,下馬后,步戰如鐵,這本是燕軍對付其他國家軍隊時的表現,但在此時,卻顯露在了野人身上。

    鄧九如轉身,將將旗拔出,高舉,催動周身氣血,高吼道:

    “殺,殺,殺,擋住他們,擋住他們,寧可戰死,也不下江憋屈死!

    大燕兒郎,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老將軍的吶喊聲,盤旋在這片混亂的戰場上。

    沒有率軍參與沖擊的野人王,端坐在馬背上,看著前方的廝殺場面。

    他笑了,

    笑得很開心,

    他又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那道傷疤,那道疤,屬于他的人生印記,也印上了一個女人的倩影。

    他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心心念念于她,明明那時候的她,還很小。

    或許,是因為她身上所帶著的那種象征吧。

    一個卑賤的野人,

    他做夢,

    做夢想要娶到燕人鎮北侯府的郡主。

    “呼…………

    你等我,

    再等等我,

    這個夢,距離成真,真的不遠了。”

    野人王原本溫柔下來的目光又忽然變得無比冷冽,

    “你不是要嫁人了么,應該已經到燕京了吧;

    呵呵,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大婚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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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浪花淘盡(4)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玉盤城江域這一線,在接到上游鄧九如那邊傳來已經渡江的奏報后,為了呼應和配合上游左路軍,在大皇子的命令下,李豹本部開始更為猛烈地向對岸發動進攻。

    一隊隊鎮北軍士卒乘坐著船向對岸猛進,雙方箭矢如雨,江上,處處可見翻覆的船只以及飄浮著的尸首。

    天塹,就是天塹,在大江面前,燕人的鐵騎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哪怕是鎮北軍也不例外,所以也無怪乎乾國還要特意地從乾江那里付出巨大代價人工挖出一條汴河來保護自家都城。

    但鎮北軍好歹也是天下一等精銳,就算沒有馬匹,其士氣與武勇也絕對稱得上是當世悍卒。

    已經幾次三番的,鎮北軍都成功地突破成功到了對岸,然后迅速嘗試結陣為后續兵馬的到來進行掩護。

    只不過,之前幾次都因為叛軍的反撲委實過于兇猛,導致岸頭上沒能站住腳,最終都功虧一簣。

    這就像是攻城一樣,一波接著一波,以奪點而求破面。

    不過,當幾支前些日子偷渡過岸的燕軍忽在大皇子的命令下然從對岸另一方向殺出后,成功攪亂了對岸叛軍的陣腳。

    終于,有一支人數超過五百的隊伍,順利通過渡船登岸,且穩住了陣腳,隨即,后續的鎮北軍開始繼續運輸。

    而反觀叛逆那邊,士氣上終于有些把持不住了,他們無法再和先前那般一樣組織出敢死之卒再去驅逐岸上的燕人。

    一來,是忽然出現在自己這邊的燕人騎兵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二來則是叛軍之中還是以各路烏合之眾為主,真正的精銳,只是少部分。

    而那少部分,其實在最開始的岸邊廝殺中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沒了主心骨的支撐,其他叛軍即刻開始萎靡。

    “殿下,看樣子不僅僅是左路軍,咱們這兒也要突破了!”

    在看見又一隊船運輸過去了八百甲士后,李豹終于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走到大皇子身邊說道。

    北地出生,荒漠縱橫的廝殺漢子,這輩子,還他娘的真是第一次打水仗。

    這條大江,幾乎是要把李豹給郁悶死,但好歹,口子已經被撕開,野人的主力也并不在這里,奪下對岸,只是時間問題了。

    而且,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奪下對岸,就等于是渡江成功,而渡江成功,那么玉盤城也就唾手可得。

    原因很簡單,這里距離玉盤城并不遠,叛軍,也就是司徒毅那個被野人扶持起來的小朝廷,他們必然會把大軍都排在岸邊進行防守,而不會傻乎乎地將兵馬放在城墻上,等著燕人過河后來攻城或者圍城。

    也就是說,玉盤城,此時應該是一座空城!

    勝利的天平,已經被自己等人拉下來了,天命歸燕,必然戰無不勝!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他畢竟年輕,在這個時候,也難免有些亢奮。

    左路軍主力應該已經渡江過去了,自己這邊也突破的話,那么望江,將徹底被撕開。

    等奪下了玉盤城,接下來一直到成國最東邊,地勢基本上一馬平川,野人是戰是退,他姬無疆都可以更為從容地應對。

    大燕軍隊,還是在戰馬上最為威風,用起來也更為得心應手。

    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司徒毅這個偽朝廷的做支撐,野人這支客軍在這方大地上,也將失去一切支持。

    然而,就在這時,傳信兵快馬趕來:

    “報!!!!!!!!!上游出現楚國戰船,隔斷江面!”

    什么!

    大皇子和李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見了震驚。

    楚人,楚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正在內訌的楚人,怎么可能會出現在這里!

    “報!!!!!!!野人主力突襲左路軍大營!”

    “報!!!!!!!左路軍大營陷入鏖戰!”

    “直娘賊,這叫什么事兒,怪不得在這兒沒瞅見野人,原來主力在上游!”

    李豹大罵了一聲,胸口一陣起伏。

    楚人以及其水師的出現,直接打亂了戰場節奏和布局,成為一個極大的未知數。

    李豹是軍中宿將,其領兵作戰的經驗,比年紀比他大的鄧九如要豐富得多得多,若是鎮北軍那還罷了,鎮北軍甲士在荒漠上習慣了和蠻族進行廝殺,哪怕是晚上睡覺時,刀把子也習慣握在手里。

    如果說,靖南軍是因為靖南侯的軍紀森嚴才得以令行禁止的話,那么鎮北軍就是靠這種在荒漠廝殺中打熬出來的本能。

    當初南下乾國時,李富勝身為一軍主將敢把自己丟陷陣營之中去撒潑,就是因為哪怕沒有他指揮,他麾下的各部兵馬也懂得該如何去配合作戰。

    但左路軍是些什么玩意兒?

    軍頭林立,那家總兵這家參將的,這家和那家是姻親,那家和這家又是世仇,若非大皇子在進入穎都后整頓了左路軍,他們連糧草補給的分配都能打起架來!

    想都不用想,這群人剛剛渡江后,會是怎樣的一番亂象,而在此時若是遭遇野人主力的突襲,那下場………

    最重要的是,楚人的水師隔斷了江面,渡江過去的左路軍主力根本就沒有辦法可以撤回來,且后續的援軍,也無法再去增援。

    左路軍等于成了一支孤軍!

    “殿下?”

    李豹看向了大皇子。

    在這個當口,還是得大皇子拿決斷。

    不是李豹撂挑子故意把事兒推給大皇子,也不是他李豹怕擔責任,但如今看似紛紛擾擾各家唱戲的望江,

    對于眼下的燕軍而言,

    只有兩條路可言。

    一,

    就此鳴金收兵。

    左路軍,就看左路軍的造化了,看那鄧九如的造化了。

    因為燕軍入成國后,一直沒有與野人起過大規模的沖突,野人前期也一直很避戰,明顯地在保存實力,再加上當年三家分晉時,無論是司徒家還是赫連家,都能時不時地出門打打野人欺負欺負人家,且自家靖南侯僅率三萬騎兵就能縱橫雪原,這無疑使得李豹等這批將領,有些低估了野人的戰斗力。

    鄧九如那邊,只要好好守,應該是能守住的吧?

    到底是大燕軍隊,不可能一下子就被野人給沖垮了吧?

    第二個選擇,

    那就是繼續猛攻這里,管他娘的楚人水師在與不在,來與不來,攻破這里,拿下玉盤城,戰局就能立馬再反過來。

    甚至,不客氣地說,等到河兩岸都被燕軍掌握時,那支楚人水師甭管你什么時候偷偷跑到上游去的,只要其還戀戰不趕緊溜,那么那些船,早晚得姓姬!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李豹不能說出來。

    那就是陛下之所以讓大皇子統籌了境內各路軍頭子入成作戰,這想要整合這些軍頭子及其兵馬的意思,很是清晰。

    甚至,再妄圖揣測一下的話,實在不行,將他們消耗掉,也是可以的……

    大皇子雙目一凝,看著李豹。

    李豹也在看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

    大皇子馬上對身邊的傳信兵道:

    “探測楚國水師動向!”

    “遵命!”

    隨即,大皇子抽出自己的佩刀,低吼道:

    “我姬無疆,身為東征大軍主帥,絕不做那對袍澤見死不救之事!”

    李豹聞言,低下了頭,雙手抱拳行禮,他懂了。

    “李豹!”

    “末將在!”

    “將孤的親兵營直接調上去,孤要親自登船,將對岸拿下來,我軍,還沒有輸,只要拿下對岸,拿下玉盤城,這局面,還在我軍掌控之中!”

    李豹聞言,馬上道:

    “殿下,太莽撞了,末將愿親自沖一趟,還請殿下坐鎮軍中,您是軍中主帥,不得有閃失!”

    “孤意已決,無需多言,你我都清楚,有楚國水師橫跨江面,這一次若是不能將對岸拿下,等楚國水師再順江而下,隔絕這里,那對面的玉盤城,我們將不可能再打下來。

    左路軍,不能不救!

    他鄧九如,甭管守住守不住,就算是守住了,若是我軍無法過江接應,左路軍也不可能支撐太久!”

    大皇子舉著刀,將自己身上的披風直接斬落,吼道:

    “親衛營,隨孤登船!”

    “吾等遵命!”

    “吾等遵命!”

    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大皇子來到岸邊上了床,自己親自劃槳,開始渡江。

    李豹“呵呵”了兩聲,他沒再去阻止姬無疆的行為,說白了,也就是近些年姬家人的命,稍微值錢了一些罷了。

    擱在當年,姬家別說是王爺了,就是皇帝,說戰死也就戰死了,有有誰說得?

    身為武將,李豹口上說著大皇子不要犯險,但心里其實挺澎湃的。

    身為鎮北軍一員,當年鎮北侯和陛下演戲的時候,他們這些底下人可沒少做打入天成郡攻克燕京將皇帝的龍椅搶下來給自家侯爺坐的想法。

    就是后來,在郡主確定要嫁給太子之前,他們這種想法也沒熄滅。

    只不過伴隨著鎮北侯主動將鎮北軍進行切割,大家伙也都清楚,侯爺是徹底不想造反坐天下了,大家這才安定下來。

    現在,

    再看看,

    行,

    姬家男兒,熱血仍存,倒是不讓人覺得有多失望。

    一念至此,

    李豹當即喊道:

    “陷陣營,隨本將登船!”

    “將軍,大殿下去了,您也去了,這里怎么辦?”

    李豹麾下參將隋元義馬上勸阻道。

    他是李豹的女婿,也是李豹麾下愛將。

    “你自己看著辦,玉盤城拿不下來,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楚人水師橫江,在這支水師出現后,燕軍以后渡江的難度將會成倍增加,因為燕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變出一支水師來。

    同時,燕軍將很可能損失掉左路軍。

    這將直接影響和改變整個成國戰局的戰略態勢,左路軍就算再不濟,也是燕國正規軍,戰力上不能和鎮北靖南比擬,但東征大軍一下子損失數萬,接下來的仗,你還想怎么操持?

    “陷陣營,登船!”

    這會兒,第二撥渡船已經過來了,在李豹的命令下,陷陣營甲士開始登船。

    鎮北軍六鎮,每一鎮都有一個陷陣營,乃一鎮兵馬之精華,但有鏖戰之際,陷陣營必一馬當先充當全軍的箭頭。

    眼下,李豹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對岸如果無法攻破,玉盤城拿不下來,大家就等著一起向陛下請罪吧!

    那邊,

    大皇子率親衛營已經靠岸,而岸上原本駐守的燕軍在大皇子來之前就已經向前擴出了很大一塊區域。

    當大皇子上來后,岸上燕軍不僅僅是又有了一波袍澤的補充,同時士氣也是大振,與之相反的,則是上頭的成國叛軍,士氣瞬間萎靡到了極點。

    其實,身為一軍主將,甲胄鮮亮也是有很大用處的,主將是一軍之膽,也是一軍之魂,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人在戰場上廝殺時,情緒波動會非常之大,而在人彷徨迷茫之際,看見主將的身影后,真的會有種游子看見親爹親媽的感覺。

    所以,古今中外的冷兵器戰爭中,主將著特殊鮮亮的甲胄,幾乎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

    當初靖南侯率軍征雪原時,根本不用說話,直接拿自己當箭頭沖鋒在前,對麾下騎士的士氣加成,那是極為恐怖的。

    當然了,盛樂城的鄭凡為魔王們的安全著想和考慮,不得不無比遺憾地放棄這一主將出風頭的特權。

    岸上的成國叛軍也看見大皇子的身影,這實在是沒發看不見,因為無論是大皇子本身還是其親兵營,他們身上的甲胄,本就過于鮮亮了一些。

    對方主將,那個傳說中領兵的燕國皇子都已經親自登岸了,自己這邊的皇帝陛下人影都不見一個,凡事真的就怕對比啊。

    “燕軍聽令!”

    大皇子舉著長刀高吼。

    “前壓百步!”

    有了親衛營的補充,燕軍開始全力向前突進,而且是一種近乎蠻橫不講理地方式強行去逆推!

    岸邊上的成國叛軍還在抵抗著,但是這股子抵抗已經越來越式微了,他們人數比登岸的燕軍多,但在士氣上,已經無法比擬。

    一路推進之下,成國叛軍內開始出現逃兵潰卒。

    這種現象會傳染,一時間,潰卒開始越來越多。

    若是此時叛軍那邊有援軍開來,興許還能重新穩住局面,但很顯然,玉盤城那里,已經沒有兵馬來增援了。

    大皇子心里清楚,既然野人的主力在上游,那么這里,必然空虛,只要熬過去,拼過去,殺過去,終究能將這道防線扯開!

    原本,或許還顧忌著傷亡代價,想以最穩妥代價最小的方式蠶食掉望江,但現在,只能殊死一搏了。

    好在,

    成了。

    一番廝殺之后,

    大皇子伸手將自己肩膀甲胄夾縫處射入的箭矢拔出,同時伸手擦了一下沾染鮮血的臉。

    此時,

    李豹親率的陷陣營也登岸,新一波生力軍的加入,徹底沖垮了成軍最后一點堅持。

    從將領到士卒,叛軍都開始潰逃。

    李豹獨臂持刀,殺得正興起,不過他還是記得正事,趕緊來到大皇子身邊。

    “殿下,沒事吧?”

    大皇子搖搖頭,伸手撐住了李豹的肩膀,道:

    “繼續向前,拿下玉盤城!”

    岸上防線已經告破,此時必須一鼓作氣拿下玉盤城,而不是繼續等待后續兵馬的渡江,因為若不趁此時拿下玉盤城當作據點,可能待會兒楚國的水師就會繼續南下來到這里,截斷這里的江面。

    有玉盤城做依托,就能呼應上游的左路軍,且楚國水師也無法再繼續肆無忌憚地隔斷江面,甚至,大皇子甚至敢去將左路軍當作一個點,去反向包了野人的餃子!

    身為燕國皇子,這股子氣魄,還是不缺的!

    “集結兵馬,潰兵不追,隨本帥直取玉盤城!”

    ………

    通向玉盤城的之流小河上,花船依舊漂浮在那里,不過,伴隨著周圍道路兩側不斷出現從岸邊潰逃回來的叛軍士卒,花船上也終于出現了小斯,開始搖槳,向玉盤城靠攏。

    花船上,楚國八皇子才小解了一次。

    造劍師長嘆一口氣,道:

    “燕人,確實兇悍。”

    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而且,是已經不證明過的事。

    只不過,這一次,是自己親眼所見。

    八皇子則點點頭,道:

    “是啊,所以四哥才決定和野人聯手,否則,若是坐等燕人將三晉之地全部吞并,徹底居北望難,若居高臨下,他燕人下面就是想打乾國就打乾國,想攻楚國就攻楚國;

    憑借燕人鐵騎之犀利,再得三晉騎士之補充,我大楚,就只剩下招架之力而無還手之能了。”

    “道理,我都懂,就是這一次之后,虞化平和我的交情,算是徹底告吹了,唉。”

    世人都清楚,

    晉國劍圣和楚國造劍師,是至交好友。

    楚國造劍師為劍圣造出了一把龍淵,

    劍圣更是一句吹捧,將造劍師抬上了四大劍客的寶座。

    “也是奇怪了,大夏都亡了八百年了,他劍圣的腦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還認為自己是大夏遺民而非晉人。”

    “此生執劍,必有所持。我倒是覺得,若是有的選,四殿下也是不想和野人聯手的。”

    “野人算什么,無非是一群野狗罷了,等到這一波將燕人卡在了望江,為我大楚為我四哥贏得這段時間,日后,這成國地界,終究會歸我大楚。”

    “那位野人王,不是凡品,若是可以,我倒真想在他還在船上時,將他給殺了。

    燕人若是虎,那么野人,日后指不定就是狼啊,殿下切莫大意。”

    “道理我都懂,此戰之后,關于這位野人王,我必然會說與四哥聽。”

    “那我就放心了。”

    說著,

    造劍師對搖槳的幾個人喊道:

    “快點兒,沒看見燕人都追過來了么!”

    “大師,似乎很害怕?”八殿下有些好奇道:“難不成,大師真如傳說中所言,不會武功?”

    “劍在鞘中,才是當世最可怕的劍。”

    “不懂。”

    “因為可以唬人。”

    “哦,有點懂了。”

    “現在懂不懂其實不重要了。”

    “嗯?”

    “因為屈天南再不出來,咱們就要被燕人活捉了。”

    ………

    數千燕軍在大皇子和李豹的帶領下,直接追著潰卒沖向玉盤城。

    這一波下去,順勢奪城近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這些燕軍都已然疲憊,但意志卻依舊堅定,渡河廝殺匆忙,等不及戰馬運輸,所以此時基本都是步卒,求的,就是想要一波拿下城池!

    然而,

    就在剛剛看見玉盤城城墻之際,

    玉盤城的城門,忽然開啟,從城門內,開始有一群身著青色盔甲的兵士排著整齊的隊列走出,仿佛源源不斷。

    刀斧兵、長矛兵、弓弩兵、重甲卒,一列又一列,出城后,直接自成軍陣。

    他們的旗幟是青色的,上面繡著一只鳳凰,甲胄的顏色和旗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大楚青鸞軍,楚國大族屈氏掌握之精銳步戰之士。

    這時,

    一名騎著白馬肩膀上站著一只青鳥的中年將領自城門內緩緩而出:

    “大楚屈天南,在此恭候燕國大皇子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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