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小狗子出來見我們!”
“對,快叫小狗子出來,讓他出來見我們哥倆!”
兩個穿著胸前有紫色條紋甲胄的男子站在軍寨里大聲怒喝著。
在他們周圍,則是一群野人。
此時的野人軍寨里,男人的哀嚎以及女人凄慘叫聲不絕于耳,這個已經被趕出三晉之地在雪原上苦熬了數百年的民族,正在將其所積攢的暴戾和壓抑全都發泄在以往在他們看來高高在上的晉民身上。
美味豐富的食物,
精致的金銀玉器,
堅固耐用的甲胄,
那似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美麗女人,
呼呼,
這些,
可都是大部分野人十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事物,現在卻都陳列在他們面前,任憑他們去享用。
星辰啊,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那兩個家伙,是司徒家的那兩個?”
遠處草垛子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脖子上掛著人頭骨串的桑虎,而發問的,則是一個獨眼龍男子,這個獨眼龍叫格里木,有著區別于其他野人的細膩皮膚,如果不是獨眼的話,看起來反而更像是一個晉地書生。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晉人血脈,只不過其祖父時就因為犯事而逃入了雪原,他家也一直為一個野人部落做事,打理生意。
后來野人王起兵,他是最早響應的一批人,戰功卓越,野人王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大度的,沒有因為他身上晉人的血脈而有任何的區別對待,讓其擔任萬戶的職位。
其手底下,更是有著一大批戰敗被俘后淪為俘虜奴仆的晉人潰卒,也正適合他這個“晉人”來統帥。
桑虎點點頭,指著還在那里罵罵咧咧的兩個人,道:
“正是,一個叫司徒毅,一個叫司徒炯,他們是司徒家,哦不,是成國皇帝司徒雷的哥哥。”
格里木低著頭,一邊咬著草莖一邊小聲道:
“我聽說,王曾經當過他們家的奴仆?”
“是的,這沒什么不好意思說的,格里木,你身上的晉人氣味,還是太濃了一些,這件事不僅不會讓我們去鄙夷王,反而會更加覺得王的偉大和崇高。”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
“那兩個人現在來找王,是要做什么?”
“因為王之前答應過他們兩個,只要我圣族能夠入關,就會擁護他們登基,成為雪原和晉地的共主。
沒他們幫忙,一開始在雪原,我們也不可能連續打了好幾場勝仗,若非他們里應外合,雪海關,也沒那么容易被我們所攻破。
他們兩個,在我圣族入關這件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這兩個人,是真的沒腦子。”格里木感慨道。
此一時彼一時了,當初野人只是雪原上的游魂,自然要對你卑躬屈膝,你自然也可以盡情地頤氣指使,但眼下,野人已經入關,半數成國疆域淪喪,他們居然還敢這般拿大,在軍寨里大呼小叫王的名諱。
“別看他們現在叫得那么歡,這般跋扈,事實上,他們心里比所有人都害怕,他們現在的囂張,只是為了掩蓋自己心里的畏懼和怯懦罷了。
而且,他們現在還有一些用的,司徒家的一些城池和領兵的家將,還需要他們去聯系和走動,能讓他們投降就最好投降。”
“真麻煩。”
“格里木,你怎么比我們圣族更像是圣族。”
“我早已經信仰星辰了。”
“呵呵,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這兩個司徒家的王爺,如果不是司徒雷沒死在雪海關的話,王是真的打算幫他們其中一個登基的。
我們的根基之地,還是在雪原。”
格里木聞言,忽然不滿道:
“憑什么!”
“你指的是哪個憑什么?”
“我不想回去,我的家族以前住在這里,現在我回來了,我就沒想過再回雪原去,這里,可比雪原舒服多了。”
“誰說不是呢,但你要清楚,一口氣妄圖吃下一整頭羊的話,肚皮可是要被撐破的。
我們要一步一步來,現在,先將成國司徒家的人口、工匠、女人、孩子,先遷移上雪原去。
讓他們的孩子,長大后,只會說我圣族之語,成為我圣族的勇士!
讓他們的女人,為我圣族繼續繁衍后代,養育更多的人口!
讓他們的工匠,為我們圣族打造更多的器具和兵器!
讓他們的男子,去為我們放牧,為我們筑城!
不是我們不想永遠地住在這里,格里木,你曾是晉人,這里曾是你的家,但你要知道,在更久遠的過去,這里,曾是我圣族的故土。
回來了,像做夢一樣,所以我們才更像切切實實地抓住些什么,我們怕這個夢,忽然間就醒來了,最后,什么都沒落下。”
格里木吸了口氣,問道:
“是因為…………燕人?”
成國最精銳也最善戰的兵馬葬送在了雪海關已北,如今的成國,只剩下勉強招架之力,他們在南方的那一支常年鎮守楚國邊境的兵馬更是被隔絕在了那里,無法回援。
司徒雷重傷逃走,如果司徒雷一死,那成國的全面崩盤可以說只剩下時間的問題,唯一的變數,
大概就是成國西面的那個叫做“燕”的國家。
他們曾派出遠征的兵馬翻越過天斷山脈殺入過雪原,而如今,一旦成國徹底崩盤,那么野人將要直接面對來自燕國的反應。
這其間,可沒有天斷山脈作為阻隔了。
桑虎很是沉重地點了點頭,道:
“所以,王才放緩了進攻的步伐,可能在你看來,是給了成國喘息之機,但何嘗又不是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不好惹。”
一道聲音自二人身后傳來,手里拿著一根羊腿的阿萊跳上了草垛子,臉上戴著那一副鐵面具。
桑虎回頭,看了一眼阿萊,笑道:
“你這小子,可是差點沒回來啊。”
“是我跑得快啊,差一點點,就被燕人給抓住了,燕人軍隊里有個小矮子,就差一點點,真的就差一點點,那個小矮子就抓住我了,我也是運氣好,碰上了一頭山里的妖獸,才算僥幸逃出。”
格里木扭頭看向阿萊,道:“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現在能不去招惹,就盡量先不去招惹,等我們的勇士再多一些甲胄,等我們的大軍,變得更為龐大,等雪原上的部落,臣服得越來越多,到那時候,我們才有底氣和燕人真正地戰上一場。”
“阿萊,你是被燕人嚇壞了。”格里木調侃道。
“不,這是王的原話,你不會以為王是個膽小的懦夫吧?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王更希望可以擊敗燕國了;
那樣,我們就能迫使燕人臣服,將那位郡主送過來和親,這是王心中的夢想。”
這時,
伴隨著司徒家兩位王爺的罵罵嚷嚷,
營寨深處走出來一個身穿狼皮的男子,
當男子經過時,身邊的野人全都跪伏了下來,
而這個男子,
卻直接奔跑到了兩位司徒家王爺跟前,
“啪”一聲,
跪了下來,
高呼道:
“大爺爺,二爺爺,小狗子來給你們請安來了。”
………
穎城,原是司徒家發家之地,大成國建立后,更名為穎都。
城外,各地勤王兵馬正在陸續趕來,有一些還旗幟鮮明,但大部分,則已然呈現出一種亂糟糟的氣象。
原本,司徒家建國就建得很倉促,且還有一層司徒雷弒父的疑云籠罩在上空,司徒家內部的一些勢力其實也沒有來得及整合。
而原本的這一切,都是可以通過對野人的戰爭來進行肅清的,新國初立,以一場對外戰事的大勝來穩定人心維護新君權威,向來是最為有效的方式。
只是,這一切的設想,被玩脫了。
司徒家精銳在雪海關葬送,野人入關,這個建立還不到一年的大成國,一時間已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而眼下,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皇宮內。
司徒雷沒有死在雪海關,他活著回來了,但所有人都清楚,甚至是穎都的百姓也都清楚,司徒雷是受了重傷回來的。
這個已然處于破碎邊緣的新國家,要是連它的開國之君都在此時駕崩了,那么這個國家,還能拿什么去維系?
寢宮內,
司徒雷身上蓋著被子,房間里燒著兩個炭盆,天氣早就熱了,但司徒雷的身子卻一直在發寒。
他的嘴唇泛白,眼眶凹陷,年紀其實不算太大的他,眼下卻呈現出一種油盡燈枯的感覺。
而在其床前,大成國宰輔孫有道正在起草國書。
最后一筆寫完,孫有道抬起國書,對著上頭吹了一口氣,而后看向床榻上的國君,道:
“陛下,寫好了。”
司徒雷的目光看向站在病榻一側一直伺候著的宦官,宦官會意,取出了大印。
正準備蓋上時,
孫有道忽然后退一步,跪伏下來,
泣聲道:
“陛下,陛下若是將養好身子,重整兵馬,未嘗沒有擊敗野人收復國土之希望啊!”
司徒雷看著自己的宰輔,
嘴唇張開,
用極為沙啞的聲音道:
“輸光了再認輸,人瞧不上你的。”
“陛下!”
“趁著還有點兒家當,還剩點本錢時認輸,還算有點骨氣。”
“還望陛下三思!”
“有道。”
“臣在,陛下。”
“再加一句,再加一句。”
孫有道馬上擦了擦眼淚,重新攤開卷軸,拿起毛筆;
“朕……不,我,司徒雷不求國主之位,不求封地,不求蒙蔭,不求司徒家將來,今日將殘壁江山送上,所求唯一;
請燕……請大皇帝陛下早日發大軍驅逐野人,還我三晉子民一個太平。”
“對,快叫小狗子出來,讓他出來見我們哥倆!”
兩個穿著胸前有紫色條紋甲胄的男子站在軍寨里大聲怒喝著。
在他們周圍,則是一群野人。
此時的野人軍寨里,男人的哀嚎以及女人凄慘叫聲不絕于耳,這個已經被趕出三晉之地在雪原上苦熬了數百年的民族,正在將其所積攢的暴戾和壓抑全都發泄在以往在他們看來高高在上的晉民身上。
美味豐富的食物,
精致的金銀玉器,
堅固耐用的甲胄,
那似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美麗女人,
呼呼,
這些,
可都是大部分野人十輩子都接觸不到的事物,現在卻都陳列在他們面前,任憑他們去享用。
星辰啊,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那兩個家伙,是司徒家的那兩個?”
遠處草垛子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脖子上掛著人頭骨串的桑虎,而發問的,則是一個獨眼龍男子,這個獨眼龍叫格里木,有著區別于其他野人的細膩皮膚,如果不是獨眼的話,看起來反而更像是一個晉地書生。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晉人血脈,只不過其祖父時就因為犯事而逃入了雪原,他家也一直為一個野人部落做事,打理生意。
后來野人王起兵,他是最早響應的一批人,戰功卓越,野人王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大度的,沒有因為他身上晉人的血脈而有任何的區別對待,讓其擔任萬戶的職位。
其手底下,更是有著一大批戰敗被俘后淪為俘虜奴仆的晉人潰卒,也正適合他這個“晉人”來統帥。
桑虎點點頭,指著還在那里罵罵咧咧的兩個人,道:
“正是,一個叫司徒毅,一個叫司徒炯,他們是司徒家,哦不,是成國皇帝司徒雷的哥哥。”
格里木低著頭,一邊咬著草莖一邊小聲道:
“我聽說,王曾經當過他們家的奴仆?”
“是的,這沒什么不好意思說的,格里木,你身上的晉人氣味,還是太濃了一些,這件事不僅不會讓我們去鄙夷王,反而會更加覺得王的偉大和崇高。”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
“那兩個人現在來找王,是要做什么?”
“因為王之前答應過他們兩個,只要我圣族能夠入關,就會擁護他們登基,成為雪原和晉地的共主。
沒他們幫忙,一開始在雪原,我們也不可能連續打了好幾場勝仗,若非他們里應外合,雪海關,也沒那么容易被我們所攻破。
他們兩個,在我圣族入關這件事上,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這兩個人,是真的沒腦子。”格里木感慨道。
此一時彼一時了,當初野人只是雪原上的游魂,自然要對你卑躬屈膝,你自然也可以盡情地頤氣指使,但眼下,野人已經入關,半數成國疆域淪喪,他們居然還敢這般拿大,在軍寨里大呼小叫王的名諱。
“別看他們現在叫得那么歡,這般跋扈,事實上,他們心里比所有人都害怕,他們現在的囂張,只是為了掩蓋自己心里的畏懼和怯懦罷了。
而且,他們現在還有一些用的,司徒家的一些城池和領兵的家將,還需要他們去聯系和走動,能讓他們投降就最好投降。”
“真麻煩。”
“格里木,你怎么比我們圣族更像是圣族。”
“我早已經信仰星辰了。”
“呵呵,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這兩個司徒家的王爺,如果不是司徒雷沒死在雪海關的話,王是真的打算幫他們其中一個登基的。
我們的根基之地,還是在雪原。”
格里木聞言,忽然不滿道:
“憑什么!”
“你指的是哪個憑什么?”
“我不想回去,我的家族以前住在這里,現在我回來了,我就沒想過再回雪原去,這里,可比雪原舒服多了。”
“誰說不是呢,但你要清楚,一口氣妄圖吃下一整頭羊的話,肚皮可是要被撐破的。
我們要一步一步來,現在,先將成國司徒家的人口、工匠、女人、孩子,先遷移上雪原去。
讓他們的孩子,長大后,只會說我圣族之語,成為我圣族的勇士!
讓他們的女人,為我圣族繼續繁衍后代,養育更多的人口!
讓他們的工匠,為我們圣族打造更多的器具和兵器!
讓他們的男子,去為我們放牧,為我們筑城!
不是我們不想永遠地住在這里,格里木,你曾是晉人,這里曾是你的家,但你要知道,在更久遠的過去,這里,曾是我圣族的故土。
回來了,像做夢一樣,所以我們才更像切切實實地抓住些什么,我們怕這個夢,忽然間就醒來了,最后,什么都沒落下。”
格里木吸了口氣,問道:
“是因為…………燕人?”
成國最精銳也最善戰的兵馬葬送在了雪海關已北,如今的成國,只剩下勉強招架之力,他們在南方的那一支常年鎮守楚國邊境的兵馬更是被隔絕在了那里,無法回援。
司徒雷重傷逃走,如果司徒雷一死,那成國的全面崩盤可以說只剩下時間的問題,唯一的變數,
大概就是成國西面的那個叫做“燕”的國家。
他們曾派出遠征的兵馬翻越過天斷山脈殺入過雪原,而如今,一旦成國徹底崩盤,那么野人將要直接面對來自燕國的反應。
這其間,可沒有天斷山脈作為阻隔了。
桑虎很是沉重地點了點頭,道:
“所以,王才放緩了進攻的步伐,可能在你看來,是給了成國喘息之機,但何嘗又不是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不好惹。”
一道聲音自二人身后傳來,手里拿著一根羊腿的阿萊跳上了草垛子,臉上戴著那一副鐵面具。
桑虎回頭,看了一眼阿萊,笑道:
“你這小子,可是差點沒回來啊。”
“是我跑得快啊,差一點點,就被燕人給抓住了,燕人軍隊里有個小矮子,就差一點點,真的就差一點點,那個小矮子就抓住我了,我也是運氣好,碰上了一頭山里的妖獸,才算僥幸逃出。”
格里木扭頭看向阿萊,道:“燕人,真的那么可怕么?”
“現在能不去招惹,就盡量先不去招惹,等我們的勇士再多一些甲胄,等我們的大軍,變得更為龐大,等雪原上的部落,臣服得越來越多,到那時候,我們才有底氣和燕人真正地戰上一場。”
“阿萊,你是被燕人嚇壞了。”格里木調侃道。
“不,這是王的原話,你不會以為王是個膽小的懦夫吧?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王更希望可以擊敗燕國了;
那樣,我們就能迫使燕人臣服,將那位郡主送過來和親,這是王心中的夢想。”
這時,
伴隨著司徒家兩位王爺的罵罵嚷嚷,
營寨深處走出來一個身穿狼皮的男子,
當男子經過時,身邊的野人全都跪伏了下來,
而這個男子,
卻直接奔跑到了兩位司徒家王爺跟前,
“啪”一聲,
跪了下來,
高呼道:
“大爺爺,二爺爺,小狗子來給你們請安來了。”
………
穎城,原是司徒家發家之地,大成國建立后,更名為穎都。
城外,各地勤王兵馬正在陸續趕來,有一些還旗幟鮮明,但大部分,則已然呈現出一種亂糟糟的氣象。
原本,司徒家建國就建得很倉促,且還有一層司徒雷弒父的疑云籠罩在上空,司徒家內部的一些勢力其實也沒有來得及整合。
而原本的這一切,都是可以通過對野人的戰爭來進行肅清的,新國初立,以一場對外戰事的大勝來穩定人心維護新君權威,向來是最為有效的方式。
只是,這一切的設想,被玩脫了。
司徒家精銳在雪海關葬送,野人入關,這個建立還不到一年的大成國,一時間已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
而眼下,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皇宮內。
司徒雷沒有死在雪海關,他活著回來了,但所有人都清楚,甚至是穎都的百姓也都清楚,司徒雷是受了重傷回來的。
這個已然處于破碎邊緣的新國家,要是連它的開國之君都在此時駕崩了,那么這個國家,還能拿什么去維系?
寢宮內,
司徒雷身上蓋著被子,房間里燒著兩個炭盆,天氣早就熱了,但司徒雷的身子卻一直在發寒。
他的嘴唇泛白,眼眶凹陷,年紀其實不算太大的他,眼下卻呈現出一種油盡燈枯的感覺。
而在其床前,大成國宰輔孫有道正在起草國書。
最后一筆寫完,孫有道抬起國書,對著上頭吹了一口氣,而后看向床榻上的國君,道:
“陛下,寫好了。”
司徒雷的目光看向站在病榻一側一直伺候著的宦官,宦官會意,取出了大印。
正準備蓋上時,
孫有道忽然后退一步,跪伏下來,
泣聲道:
“陛下,陛下若是將養好身子,重整兵馬,未嘗沒有擊敗野人收復國土之希望啊!”
司徒雷看著自己的宰輔,
嘴唇張開,
用極為沙啞的聲音道:
“輸光了再認輸,人瞧不上你的。”
“陛下!”
“趁著還有點兒家當,還剩點本錢時認輸,還算有點骨氣。”
“還望陛下三思!”
“有道。”
“臣在,陛下。”
“再加一句,再加一句。”
孫有道馬上擦了擦眼淚,重新攤開卷軸,拿起毛筆;
“朕……不,我,司徒雷不求國主之位,不求封地,不求蒙蔭,不求司徒家將來,今日將殘壁江山送上,所求唯一;
請燕……請大皇帝陛下早日發大軍驅逐野人,還我三晉子民一個太平。”
燕京。
六皇子伸手從一位小內宦手里接過一只燒鵝,外加二兩碎銀子。
身為皇子,身為主子,不說主動地賞賜這些宦官就算了,居然還壓榨他們,搶他們的零嘴,還敲詐他們的銀子,這主子,可謂是坐得忒不像話了一些。
張公公去歷天城了,這是后續跟在六皇子身后的,則是一個小公公,也姓張,叫張綿年,是張公公的干兒子,剛入宮沒多久,身家清白。
小張公公伸手從六皇子手里幫忙接過了燒鵝,這碎銀子,則沒有給他,而是徑直落入了六皇子自己的腰包。
宮里的太監宮女,其實也是一座小江湖,總有人踩著人上去,也總有人被拉拽下來,當然了,既然是做奴才的,大家的前程,九成九都得寄托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子勢大,奴才腰板兒就直,主子勢衰,那奴才出門也不受待見,人家宮女找對食時,都不高興搭理你。
小張公公覺得,再也沒有比自家主子更磕磣的主子爺了。
“喂,明兒個和小陳子說一聲,明兒該他來孝敬爺了。”
“喲,殿下您記性真好,奴才待會兒就去支應一聲。”
“呵呵,能不記著嘛,爺現在是有了這頓沒下頓的,就指望著你們投喂呢。”
“殿下您言重了,能孝敬殿下,是奴才們的福分。”
“我餓了,先去吃了。”
“殿下您用著,奴才告退。”
六皇子走到一處亭子下面坐了下來,示意小張公公攤開燒鵝,自己先掰下一截鵝腿啃了起來。
啃著啃著,
六皇子見小張公公不動,有些好奇道:
“看什么看,一起吃啊。”
小張公公有些猶豫的搖搖頭。
“怎么了,難不成辛者庫的伙食那么好,連鵝肉都瞧不上眼了?
嘿,不對啊,辛者庫一個刷馬桶的地方,哪里來的油水啊。”
小張公公漲紅了臉,搖頭道:
“殿下,他們,他們日子其實過得也挺緊巴巴的。”
“哪個他們?”
“就是,就是剛剛………”
“哦。”
六皇子不以為意,繼續吃著鵝肉。
“殿下,奴才雖說才進宮沒兩年,但奴才也是知道的,其他貴人進宮后,對宮里的人,哪怕是再小的一個公公婢女,那也是客氣得很,那些總管們更是時常會收到孝敬,哪有像殿下您這樣子的,不巴結不說,還勒索他們。”
“怎么著啊,爺沒錢吃飯了,總不能餓著吧?”
“殿下,我干爹那兒,那兒還藏著不少體己銀子,奴才,奴才可以去偷來給殿下用。”
我偷我爹銀子養你啊!
“別,別,別!你們的是你們的,我可用不著,這天天的點名讓各個宮的太監宮女們準備吃食,這日子還挺逍遙的,每天花樣還都不一樣,多好。”
“但,但,但這樣的話………”
小張公公覺得,自家殿下雖然是諸位皇子中最不受寵的一個,但也不能這般自暴自棄不是,這樣子可是要把人給得罪狠了的。
曾在宮里當過差的小張公公清楚,這些太監別看沒什么大能量,但如果真想壞你事兒的話,有的是陰招,就是在各自主子面前給你上上眼藥,也夠你喝一壺的了。
六皇子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還吮了一下油膩的手指,道:
“不妨事,不妨事,爺現在日子過得拮據,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兒,這幫宮里的公公們,你給他們每人賞一顆金豆子,他們面上會喊你一聲主子吉祥,但其實早就習慣了。
但孤沒飯吃了,等著他們來送吃喝的,再敲點兒碎銀子,他們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覺得更高興。”
還有一句話六皇子沒說,他們不僅僅是高興,看著你吃了他們送來的東西,他們還會感動。
當然了,這里面得具體找對象去敲竹杠,可不能真的是傻乎乎地一通亂敲,此中火候,需要細細拿捏。
小張公公不明所以,
六皇子也不以為意,
“你不吃那我就都吃啦。”
“殿下,您吃吧。”
“呵呵。”
正繼續啃著呢,宮墻另一側,忽然傳來了一陣哭聲。
正在啃著鵝脖子的六皇子嚇得一個哆嗦,
父皇駕崩了?
一時間,
六皇子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恐懼、不安、迷茫、驚愕以及那么一點點的………輕松。
不過,六皇子還是按壓住了自己的情緒外露,對小張公公道:
“去那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殿下。”
小張公公去看了,不一會兒,小張公公眼睛紅紅地跑回來,跪在了六皇子的腳下。
六皇子腦袋近乎要炸了,
不是吧,
老爹就這么駕崩了?
那二哥豈不是剛當上太子東宮的床榻還沒睡熱呢就能坐上龍椅了?
天家無情,
這是六皇子此時腦子里的第一反應,
當然了,
你也不能強行要求六皇子在此時去過分的悲痛,
子不孝父之過,
這一句話在這一對天家父子身上可以說是展現得淋漓盡致。
“殿下,殿下,太爺宮里的海棠,敗了。”
聽到這句話,
六皇子像是剛剛溺水然后被猛地拽出水面的人,腦袋有點暈。
他有些踉踉蹌蹌地坐回了椅子上,
呼……
父皇,
沒駕崩。
心里,一下子又踏實了不少。
因為六皇子清楚,父皇不管怎么揉搓自己,殺自己的母族,推祠堂,奪走自己的一切,但最起碼,父皇不會殺自己。
就是那位三哥,犯上那么大的錯,身邊甚至還可能有乾國奸細存在,現在不也是被圈禁在湖心亭,下面沒了,但人不是還活著么?
但如果是自己二哥上位了,
依照自己二哥那個性子,自己這幾個兄弟,說實話,能善終的,不多。
更別提,那個更為強勢厲害的嫂嫂也快要入京了,要是一入京就成皇后,那對于姬家幾個當代王爺來說,那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了。
但冥冥之中,六皇子還感到自己居然有些失落,
父皇,沒駕崩啊。
緊接著,
一個極為大逆不道的想法涌現而出,
父皇,
你到底還能撐多久?
小張公公是不知道自家殿下腦子里在想著什么犯禁的事,他仍然沉浸在太爺故去的悲傷之中。
宮中太爺,是所有太監們心中的“老師”。
其實,能被其收下傳下煉氣之術的公公,并不多,只有那么一小撮,但他就像生意一盞明燈,給宮內生活的這些太監們心里都燃起了一線希望。
這些太監們,因為身體殘缺,所以性格容易極端,恨一個人,就容易將一個人給恨到骨子里去,但換句話來說,他們如果真的感恩一個人,那么真的能夠將那個人視為自己的“父母”,甚至還超過他們的父母。
因為絕大部分公公都是小時候被自己父母賣入宮里凈身的。
“節哀吧。”
六皇子嘆了口氣,
低下頭,
繼續吃燒鵝。
那位太爺去了哪里,他其實并不知道,他不敢過分地去打探,因為自己手上的牌,現在是用多少就意味著少多少。
但有一點六皇子早就知道,那位太爺,已經離宮多日了。
因為那倆太爺宮里打雜的宦官,給自己送吃食時,沒有偷偷帶上米糕。
太爺,
是死在宮外了啊。
………
宮中的氛圍,一下子陷入了凝滯之中。
很多太監們的眼角,都泛著紅,那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悲切,情難自抑。
御書房內,
燕皇正在批閱著奏章,
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面上還泛著紅光。
這時,一個小太監走到御書房門口,陪侍在陛下身側的魏忠河會意走了出去,在聽到海棠花敗的消息后,魏忠河身子先是一晃,隨即目光炯炯,抬頭看向天空,手中開始掐印。
少頃,
魏忠河走回了御書房。
“出什么事么?”燕皇放下了御筆問道。
“陛下,太爺,升天了。”
燕皇聞言,
身子往后靠了靠,
閉上了眼,
少頃,
開口道:
“回來了么?”
“回陛下,太爺借去的氣運,都回來了,還多出了不少,太爺出宮前說過,無論陛下是否信這個,也無論陛下是否在意這個,但他既然是大燕的煉氣士,自然得幫大燕把這份氣數給補回來。
這也是他除了做米糕以外,唯一能為陛下做的了。”
燕皇擺了擺手,
“朕一個人待會兒。”
“是,陛下。”
魏忠河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燕皇則后靠在了椅子上,沒人能看清楚他的眼里此時到底在想著什么。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
燕皇強行撐著椅子又坐直了,
拿起茶杯,
茶已經涼了,他卻毫不在意地一口飲盡,甚至連里頭的茶葉,也一同包入了嘴里,開始慢慢地咀嚼。
卻怎么嚼,都品不出絲毫苦味。
燕皇眼里閃現出了一抹戾氣,五指死死地抓著御案。
“你一直在朕耳邊念叨著,說是因為龍脈被藏夫子所斬,所以朕的身子,才開始變得越來越差,你說要給朕將這斬去的氣運再補回來。
呵,
就算能多活幾天又如何,
也吃不到你親手做的米糕了。”
“咳咳………”
燕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待得咳嗽過后,
習慣性地攤開掌心,
卻忽然發現掌心的血漬比以往居咳出來的,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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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力叉著腰,
肩膀上坐著小劍童,
月光之下,
站立了許久。
小劍童時不時地低頭,看著自己身下這大傻個,瞧著他眼里所流露出一抹溫柔。
這股溫柔,是給這座城墻的。
盛樂城的城墻,終于修建完畢了,為了趕工期,足足累死了數百個野人奴隸。
很多人會不能理解,包括城內的不少人也都無法理解,這座城為何要這般趕?
雖說野人奴隸的命,不算金貴,但好歹也是能賣錢的,就算是丟作坊那兒去,也是能繼續利用。
哪怕將野人比作牲口,也沒有這般糟蹋牲口的。
但近期,伴隨著成國那邊的消息一件接著一件傳來,先前的腹誹之音,慢慢地也就消失了。
新建立的大成國,不到一年就像是要塌陷了一般,一旦成國崩了,那么盛樂城,又是靠近天斷山脈又是位于燕國通知區域的最東方,絕對會是野人首當其沖的目標。
一座城,一座堅城,所能起到的作用,絕對不可小覷,哪怕燕人是以鐵騎強橫天下聞名,但………盛樂城治下,真正的燕人,反而僅僅是一小部分罷了。
且,身后有一座城,無論是糧草物資轉運還是大軍休整戰略上的主動,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自己手里,退一萬步說,光是穩定人心約束附近晉地豪強的作用,就不可忽視。
已經有不少附近的豪強塢堡之主在近期主動地將女眷家小送到盛樂城里安家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們的塢堡寨子,擋一擋土匪流寇不在話下,但要是野人大軍來了,根本就不夠看的。
同時,和先前聞人家、赫連家與燕國開戰時不同的是,那時候,塢堡主和地方豪強們,還頗有一種當城頭草的淡然,其實心里真的沒那么慌亂。
無非是城頭變幻大王旗,換了個朝廷,但地方上,還是他們說了算,他們不信燕人會舉起屠刀,燕人也確實沒舉起屠刀,只是專門對著聞人家和赫連家的人進行了滅族以泄這兩家扇子出兵攻打自己的憤怒。
但這次不同了,野人一旦來了,會怎么對待他們?
如果說燕人和晉人,是國家之間的對抗,兩個政治勢力地對決,那么,和野人,則是不同人種之間的廝殺。
尤其是盛樂城一帶,百來年,野人奴隸貿易那真的是大家做得飛起,誰手上沒沾染上野人的血債?
正是因為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怎么對人家的,所以就對人家會“善待”自己這件事兒,根本就不抱什么幻想;
且從成國那邊傳來的消息,也驗證了這一點,野人的殘暴兇狠,確實是極為可怕。
所以,不管野人之亂對燕國朝政大方面會造成如何的影響,但至少對于盛樂城而言,已經起到了積極的瓦解內部矛盾和對地方增強控制的效果。
四娘現在每天就只睡兩個小時,每天都在忙著批閱和處理各種條文,同時還要出面接見一下前來到訪的塢堡主以及豪強,該許諾的許諾,該敲打的敲打;
這些豪強和塢堡主們在四娘面前就如同是以前手底下有著一幫小姐的媽咪們,被四娘來回揉捏分化規整,一切,還算井井有條。
梁程只負責練兵,且因為近期大量塢堡地方子弟為了保衛家園要么自己前來要么被家里長輩派來,所以盛樂城這里又吸納了不少新兵,這些,都需要梁程去負責統籌,他也是分身乏術。
而原本可以幫自己分擔工作的瞎子人卻還沒回來,薛三和樊力倆人,一個去鐵匠坊那里負責盯著對軍械的打造,一個則負責筑城,也都有自己的活計,四娘只能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好在主上也不在家,少了每天針線活的負擔,倒也能撐得下來。
月光柔和,
樊力伸出手,撫摸著城墻磚頭,像是一個藝術家正在欣賞著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
“嘿,大傻子,我說,這座城好是好,但和那些真正的天下大城比起來可就差遠了,你有點出息好不好,等以后造出個能比得上上京城的那種城,你再去樂呵樂呵行不?”
小劍童一副見過世面的架勢在指點樊力。
一定程度來說,小劍童曾陪著袁振興走南闖北,雖說吃了不少苦,但也確實是去過不少地方。
樊力搖搖頭,沒說話。
絕大部分的時候,除非你主動問“是”還是“不是”這種必須要回答的問題,否則樊力大概率會選擇沉默應對。
當然,也有例外,有時候樊力會忽然蹦出來一句話,但那句話肯定能把你氣個半死。
小劍童拍了拍樊力的腦袋,順勢從其寬厚的肩膀上滑下來,抽出自己的小木劍,開始練劍。
在練劍一途上,她曾被樊力打擊到過,但她的心態足夠好,對練劍的熱情和主觀能動性也并沒有下降。
樊力繼續在欣賞著城墻,
小劍童開始自顧自地練劍,
一大一小,在這夜幕遮掩下,形成了一種異樣的和諧。
“咦?”
一聲輕疑傳來。
樊力扭過頭,走到小劍童面前,看著前方。
前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男子無視了樊力這么大的一個塊頭,目光一直盯著小劍童在看。
“來,給叔叔再舞兩段。”
“你可別嚇壞了孩子。”
瞎子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樊力后退了兩步,既然是瞎子帶回來的人,他就放下了戒備。
小劍童有些好奇地看著劍圣,劍圣也同樣好奇地看著她,同時對瞎子道:
“你說在這座城里,有禮物送我,是不是這件?”
小劍童氣鼓鼓地瞪向瞎子,但瞎子自動免疫所有目光威脅。
“您喜歡么?”瞎子問道。
劍圣點點頭,道:
“很喜歡。”
二人間的對話,像極了在進行某種不道德的無恥下三濫的交易,洋溢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只是練個架子,居然就能舞出劍韻,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就是我小時候被師傅選中時,估摸著也沒她現在的這種資質。”
天生劍胚,
對于一個劍道大家來說,
怎么能不喜歡?
帝王想傳承的是江山,王侯想傳承的是富貴,而江湖大家,則是想將自己的本事衣缽給傳承下去。
小劍童怎么聽不出來二人言語之中的意思,她也是個小機靈鬼,但正是如此,她才氣憤不已,自己在這些人眼里,終究只是一件成色不錯的禮物?
“我有師傅了,我師父叫袁振興!”
“袁振興?”
劍圣揉了揉自己的下巴,道:
“有點耳熟。”
“我師父是乾國第二劍!”
“哦,他啊。”
劍圣想起來了,臉上露出了遺憾之色。
既然是有師傅的,那就不好辦了,雖說那位師傅,劍圣是瞧不上的。
瞎子此時補刀道:
“袁振興已經死了。”
“可以。”
劍圣很滿意,
師傅死了,
那就是無主之物。
小劍童手里攥緊著木劍,她沒有再反抗和拒絕,而是道:
“我可以拜你為師,但你………”
瞎子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然而,接下來小劍童的話,卻讓瞎子稍感意外。
“但你得留在這座城里!”
劍圣嘴巴微微張開,
呵呵了兩聲,
對站在自己身側的瞎子道:
“若非這一路上你都在我跟前,否則我都覺得你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看來,盛樂這地方還真是有些人杰地靈的味道,連禮物都會幫著原主人說話。”
“讓劍圣大人見笑了。”
“哈哈哈。”
劍圣大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小劍童的腦袋,道:
“聽著,以后你不用再去學什么乾國第二劍的劍了,跟著我,學當世第一劍。”
小劍童深吸一口氣,
丟下手中的木劍,
對著劍圣跪了下來,
道:
“弟子參見二師父!”
“嗯?怎么就二師父了?”
“袁振興是我大師傅。”
“可他已經死了。”
“但他教過我,也帶過我,也養過我。”
“呵呵,你讓我坐在袁振興下面?”
“是。”
“你以為,我會愿意?”
“這是弟子的底線。”
“那你可知,我的底線?乾國的那位百里劍,我可都沒怎么放在眼里。”
“但請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學劍了?”
“是。”
“若是袁振興知你如此執拗,錯過了這番機緣,你覺得他會做何想?”
“我師父要是知道他能坐在劍圣大人頭上,指不定得從棺材里笑醒哩。”
“咳………”
劍圣咳了一聲,
“明日,到我那里去,我指點你。”
“多謝二師父,多謝師父。”
“怎么謝兩聲?”
“回稟師傅,第一聲是確認您是二師父,但以后我都喊您師傅,既然要學師傅您的本事,總不能天天二師父前二師父后的膈應您。”
“一般練劍的人,性子都有些孤僻,百里劍那廝如是,李良生如是,楚國那位更如是,就是我,也有一些。
偏偏你這小精怪,倒是長了一張會說話的嘴。”
“多謝師父夸獎。”
“行了行了,就這么說定了。”
瞎子則上前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一下收徒拜師大典?”
劍圣有些好奇地看著瞎子,問道:
“你很閑么?”
這都到了盛樂城了,在劍圣看來,瞎子應該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活。
“我忙的,不就是眼前最大的事兒么?”
“呵呵,拜師大典就不必了,他一個有過大師傅的,我一個亡國之人,弄個什么大典,有個什么意思?只會讓人笑話。”
“別人笑話是別人的事兒,咱只是過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替別人過日子,您來咱們盛樂,怎么著我們都應該盡一些地主之誼。”
“不妥,不妥,受人多少好處,到頭來,也都是要還給人家的,我不受你的好處,我只負責在這里等著,等著野人來。”
“那我們總得給您安排一個官職,官職代表著待遇,可以不對外聲張,只是因為我們盛樂城內現在一切都是以戰事態勢配給糧食物用,所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瞎子腦子里在想著什么主意。”
“您英明,自然瞞不住你什么。”
“也罷,想讓我當你的官兒,可以,這兒是東門吧,只要你們能替我將龍淵找回來,我就算是做一個你東門的守城卒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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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歷天城時,鄭凡就帶著一個手下,且那個手下中途還丟了,鬼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但離開歷天城時,鄭凡卻帶著五千兵馬。
因為這五千晉兵是靖南軍從投降的晉軍里挑選出來的,所以那是真真切切的足額,就算是想摻水也根本沒時間去做。
當然了,燕國軍隊并非不存在吃空餉的現象,水至清則無魚,燕皇就算是再雄才大略,可以馬踏門閥,卻也不可能根除這個無論古今都會存在且必然會存在的頑疾。
但鎮北軍那邊,是一額難求,整個燕國北方加上荒漠不少蠻族以及其他部族的人,都以能夠身著那套黑甲為榮;
而靖南軍這邊,因為一開始規模比較小,且田無鏡更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侯爺,所以這種現象極少。
燕國兩大邊軍,在這一點上,做得還是不錯的,其他兵馬吃一點兒喝一點兒,倒也不會影響太多,真正打仗時反正也不會第一時間指望他們。
就比如當初燕乾開戰時,三邊數十萬大軍,有半數是活在兵冊上,這才使得一開戰,乾國就自然而然地陷入了被動。
打著燕國黑龍旗幟的晉軍向東開進的途中,沿途的晉地百姓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燕國這個朝廷已經在調動兵馬向東邊去,抵御可能殺過來的野人了;
憂的是,看來那邊的情況真的很嚴重啊。
才被燕國納入版圖不到一年,要說當地百姓有多么擁戴燕國朝廷擁戴燕皇,那是騙鬼的,但有一點晉地百姓得承認,那就是燕人更能打。
想當初自家的三晉騎士被夸上天去了,結果還是被燕人以不到一半的人數給打崩掉了。
燕人能打,他們去抵御野人,大概是能成功的。
所以眼下很多晉地百姓的心態,是格外地復雜,又討厭那一面黑龍旗幟,卻又本能地覺得這面旗幟可以給自己帶來安全感。
行軍途中每晚宿營時,李義勇都會來大帳里對鄭凡匯報情況,鄭凡一開始還很鄭重,和他一起討論討論,甚至還聊聊兵法什么的。
鄭將軍到底也是見過世面的主兒,且一直跟在能打仗的大將和侯爺身邊近距離觀摩,就算是一只加菲貓被這般熏陶也能在軍事上指指點點了。
只不過接連幾天之后,鄭凡就嫌煩了,直接撂下一句你自己拿主意就行就不去見李義勇,而李義勇以為這是鄭凡對他的考驗,不管鄭凡見不見他,他每晚還都是準時到帳中來請安問一遍。
其實,真的是李義勇想多了,對軍隊方面,鄭凡一直是甩手掌柜,梁程負責練兵,瞎子負責政治思想教育,而鄭凡只負責閱兵時在校場上享受那整齊的兵戈林立以及那響亮的口號。
就這樣,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大軍終于回到了盛樂城。
盛樂城城頭上,瞎子和四娘并肩而立。
“主上升官了,成了將軍。”瞎子說道。
“我不是很懂燕國的軍制。”四娘說道。
“我估計燕人也不是很懂。”瞎子這般回答道,“但比城守,應該大一些,算是一個小作戰區的負責人了吧。”
“負責誰?”四娘問道。
“還是盛樂城。”
“那有何區別?”
“聽起來好聽一些。”
“這樣啊。”
“不是又弄來五千晉兵么。”
“又多出來五千兵馬的人吃馬嚼,頭疼。”
“咱們現在不缺糧食吧?”
“可以,天天吃牛羊肉,然后下半年不過了?燕軍剛剛統治這里不久,統治基礎還很薄弱,燕國本土又不可能向這里支援多少糧食物資,就地取用,以咱們盛樂城如今的規模,外加附近區域的情況,能榨多少出來?”
瞎子揉了揉眉心,感慨道:
“沒辦法,誰叫咱們暴兵暴得有點多呢。”
其實,在一開始時,大家都很步調一致確定了以茍為主要精神,以種地為基本操作的大方向。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各種機緣巧合之下,你的軍事人口還是在不停地暴增,與之相關的則是其他方面的相對薄弱則被更加明顯地給拉開了。
得益于幾次搜刮來的財貨還有上次攻打雪原的繳獲,現在盛樂城的“財富”還是很高的,但每天每個月都是紅字的虧損,距離綠色的盈利還遙遙無期。
且加上主上這次又帶回來了五千兵馬,也難怪四娘會覺得頭疼了。
“估摸著快打仗了,只要仗打起來了,問題也就都解決了。”
打仗是來錢最快的生意。
“希望如此吧,走吧,我們下去迎接主上。”
………
入城后,鄭凡先讓梁程帶著本地盛樂的一桿將領去和李義勇麾下的那些將領一起去吃飯聚餐,抓緊時間聯絡一下感情。
鄭凡自己則帶著阿銘先回了城守府,哦不,
來到家門口的鄭凡,又特意往后退了幾步。
“大將軍府?”
速度這么快?
四娘捂嘴笑道:“主上,是三兒連夜做的,收到主上您升官兒的消息后就馬上開工了。”
“就是這大將軍府,會不會逾矩?”鄭凡有些擔心地看向瞎子。
“燕人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軍制,問題不大的主上。”
“哦,行吧,就先這樣吧。”
進府后,大家按照習慣,先聚集起來吃個小團圓飯。
除了梁程要去招呼軍中的人,其余魔王則都參加了。
先前在返程時,鄭凡已經通過信使和盛樂城這邊通過一次信了,所以雙方對各自發生的一些事都有一些了解。
一坐下來,鄭凡就抱過了一個嬰兒,這是個男孩兒,長得粉嫩肉嘟嘟的,從眉眼位置一眼就能瞧出田無鏡的影子。
“小東西,叫干爹,叫干爹。”
“主上,孩子還小呢。”四娘說道。
“我知,我知。”
隨即,鄭凡的目光就在周圍逡巡,有些好奇道:
“瞎子,劍圣呢?”
四娘忍不住調侃道:“主上上輩子肯定是寶可夢玩家。”
寶可夢玩家的意思就是收藏癖玩家。
“他暫時住在前街的一家驛站里。”
“行,等吃完飯帶我去見見他,田無鏡將龍淵送給了我,這次還真是趕巧了,能拉攏一個這樣子的高手在身邊,不,就算是只在城里,花再多的代價也都值得。”
上京城里明面上就有百里劍,燕京城里明面上有魏忠河,說白了,這個世界的強者雖說沒有那種移山填海的能力,但如果人家鐵了心想玩個斬首戰術什么的,你身邊要是沒有同等級別的護衛,還真的會很被動。
劍圣如果能在盛樂城住下,那鄭凡以后睡覺都能踏實一些。
簡單地用過餐,鄭凡就和瞎子帶著龍淵劍準備去驛站,誰知剛出門就見肖一波送來了一封八百里加急。
………
驛站唯一的一個單獨小院子房間外,小劍童正站在那里練著劍,劍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著一壺茶正在喝著。
樊力蹲在一邊,傻乎乎地看著小劍童練劍,是小劍童硬拉著他來的。
兩個周天練完,劍圣示意小劍童停下來,天生劍胚,資質絕佳,所以就沒必要去揠苗助長,等她到十歲時,身子骨再長開一些,再去具體地修行才是最合適的。
袁振興能明白的道理,劍圣不可能不明白。
“呼,累死了。”
小劍童坐在地上喘著氣。
“呵呵。”
劍圣見狀,笑了笑,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徒弟,所以在她面前還算慈祥。
“師傅,你說如果野人不來的話,那你還會一直留在這里么?”
“如果野人不來的話,我就帶著你去成國吧,為師在這個世上,也就只剩下成國那邊,還能給為師留下一點點歸屬感了。”
“可我是乾人哩。”
“等你長大了,學成了,你想去那里都可以,回乾國,也可以。”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們可不是這么想的了。”
“哪個他們?”
“那個瞎子啊,他說以后有沒有乾國還不知道哩。”
劍圣搖搖頭,感慨道:
“誰知道呢,就像是為師現在也不清楚,以后到底還有沒有成國。”
三晉之地,唯一還剩下的一個晉人建立的政權,就是成國了。
小劍童又看向樊力,道:
“大傻個兒,你以后也會陪我去成國么?”
樊力憨憨厚厚地笑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這時,劍圣開口喊道:
“進來吧。”
鄭凡進來了,手里拿著龍淵劍,瞎子則跟在后面。
劍圣伸手向前,
倏然間,
鄭凡手中的龍淵發出一聲顫鳴,自己主動出鞘,飛入劍圣手中。
“呵呵。”
劍圣撫摸著劍身,
感慨道:
“田無鏡,還算上路子的。”
“劍圣大人,晚輩鄭凡………”
“哦,什么都別說了,明日給我發一套甲胄,我去東門幫你看城門。”
“不是,劍圣大人誤會了,晚輩只是覺得龍淵這把劍,必須繼續留在您的手里才算不被埋沒,而不是為了想要和您打這個賭。”
“我是輸不起的人?”
“自然不是。”
“那就成了。”
“但還是………”
“沒有什么還是了,說定的事就是說定了,我為你看守三個月的東門,三個月內,若是野人來了,龍淵斷裂之前,不會有一個野人從東門進來。
三個月內,如果野人不來,我就帶著她去成國,你可愿意?”
鄭凡點點頭,道:
“愿意。”
“這么干脆?”
劍圣有些意外,因為他不相信鄭凡會這般舍得自己,
同時,也不相信鄭凡會不清楚這小劍童的價值。
這小劍童資質超然,且有著完整的來自袁振興的傳承,二十年后,不說達到自己的層次,但成為半個劍圣,那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鄭凡答應的,實在是太爽快了。
鄭凡嘆了口氣,道:
“好叫劍圣大人知道,就在剛剛,晚輩收到了一份軍情文書,上面說………”
“說什么?”
“說成國皇帝司徒雷已發國書去往燕京,向我大燕皇帝陛下請求成國內附。大人,您想回成國去,晚輩能理解,但不出意外的話,成國很快也將成為燕國的國土。
所以,您是繼續留在這兒還是去成國,沒什么區別了。”
這會兒,
蹲在那邊一直沒說話的樊力忽然開口道:
“劍圣,你家沒咧。”
歷天城四個城門,分別有四個城門校尉,官職,可以說是相當泛濫了。
當初鄭凡曾不止一次地吐槽過燕國的軍制,尤其是在北封郡,簡直是校尉多如狗,活脫脫的和后世清朝時的捐官兒一樣,甚至曾一度連稍微有點頭面的海外華僑,翻翻家底,都能捧出一套“衣冠禽獸”和“頂戴花翎”。
不過還是屁股決定腦袋,當初鄭凡還只是一個校尉時,面對校尉的貶值自然會“口誅筆伐”,但等到他當了城守掌管一座城以及以這座城為代表的一塊區域時,瞬間就變成了“真香”。
軍餉,自是出自府庫的,但相較于所謂的軍餉,這點兒銀子,普通的兵卒會看得很重,但對于那些已經混出頭的人,尤其是對于那些晉地塢堡豪強而言,就難免有些不夠看了。
這時候就自然開始祭出“校尉”大法,
給你一個,給他一個,不要急不要搶,都有,都有。
一時間,大家都得了大燕的官身,自然就是一家人,雨露均沾,莫不如是。
所以,一座城光守城門的就有四個校尉,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不過,這四個城門的守城卒則是以鄭凡的老班底為主,蠻族兵占據著絕大多數。
辛辛苦苦修建起了這座城,保衛著自己的老家,這門鑰匙,自然得交給自己的嫡系。
換做其他人守城,鄭凡和麾下魔王們可都不太放心,以前自己等人就喜歡去偷人家城門,所以壞事兒做多了,就怕報應落到自己頭上。
要是最后因為部下被收買出了內應來了個里應外合,致使這辛苦修建起來的堅固城墻直接淪為了擺設,那真的得和二戰時的高盧雄雞去比一比抑郁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虞化平就穿上了一套皮甲,沒拿劍,而是拿了一把燕制的刀就走出了驛站。
驛站里,有早食。
帶著餡兒的饅頭,蘿卜絲餡兒的,咸菜餡兒的,豆沙餡兒的,還有純肉的包子以及稀飯,另外還有燒賣、生煎等吃食。
楚王好細腰的例子,在盛樂城展現得淋漓盡致,將軍府里的日常飲食慢慢地成為城里的主流標配。
只是口味這種東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過來的,不過不改也沒辦法,因為盛樂城從很早開始就實行的是軍事管制。
驛站是將軍府的產業,走出驛站,順著一條街下去,但凡開門營業的,全都是將軍府的產業,也就是所謂的國營。
盛樂城的人口中,軍事人口占據大多數,這其實變相地也算是方便管理了,有家室且在城中的,家里會根據人口,大人小孩兒各不同的每個月都得到米面糧油的配給,單身漢反正吃喝都在軍營。
來往盛樂城的商隊,則全部在商館里住宿接待,也是將軍府的產業,每成交一筆,將軍府都會從中抽取掉一成的稅。
不是沒有商隊想偷稅漏稅,事實上,這近乎是商人們的本能。
不過自打當初一個塢堡主在自家塢堡內私設榷場從而被盛樂城派出兵馬滅了全族后,這種事兒,就一下子少了很多。
按照將軍府的說法是,這里之所以能讓大家做生意,不受波及,全是因為將軍府在維持著這里的治安,所以大家做生意賺錢時將軍府抽成是理所應當的事。
成立有菜市場,但也是將軍府的產業。
原本菜市場掛著的牌子是盛樂城供銷社,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鄭將軍看見后覺得不滿意,下令換成了盛樂坊市。
想買菜的話,可以去坊市里購買,其余的,從煤炭到布匹等等方面的生活日需品,也都有專門的門面對城里城外的人開放。
換句話來說,城里能做的所有產業,都被將軍府包圓兒了。
虞化平對此本能地覺得不舒服,行走在這座城的街道上,讓他這個當世劍圣都會有一種被掐著脖子要窒息的感覺。
其實官辦經營自古以來就存在,且一直占據著極大的市場份額,但類似盛樂城這種的,完全將私有經濟直接全方位掐死的,那真的是極為少見。
就是鎮北侯府外,還有一大群的當地百姓開店做生意呢,鄭凡當初和六皇子也去那里喝過羊湯。
但鎮北侯府有整個燕國做輸血支持,盛樂城這邊,說實話每次能從朝廷那兒得來的支援,真的只能說是聊勝于無。
按照朝廷的編制來看,盛樂城這里三千兵馬頂了天了,但實際上,里里外外七七八八加起來,盛樂城兵馬早已經過萬,接近萬五之數。
只不過里面晉人占據多數,加上鄭凡剛拉過來的五千晉營以及原先就在的,同時算上近期投奔投效進來的塢堡豪強家族子弟,晉人兵馬,在盛樂城,已經近萬。
剩下的那五千里頭,蠻族兵占多數;
所以,在盛樂城軍營里,那操著一口燕地腔調的話語反而很難聽到。
因為地方無法進行輸血,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得從統籌起來,四娘和瞎子就用了這種方式,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
虞化平不舒服歸不舒服,他是江湖中人,本能地不喜歡束縛,喜歡自由,但偏偏又沒什么說頭,因為街面上并不存在流民和乞丐。
但凡城內有手有腳的,不管男女,都有活兒可以干,城外的作坊群里,正極缺勞動力,想在這座城里吃閑飯當貧困戶吃低保,那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同時,適齡兒童能免費進私塾啟蒙,醫館里也會提供收費極為便宜的救治。
虞化平覺得,那些文人所天天歌頌的上古仁王治世,似乎也不過如此。
城里,最大的銷金窟,也是將軍府開設的,一座規模極大的酒樓,從日常百姓擺宴聚會到更高層次的接風洗塵,都可以在這里舉行。
酒樓后頭還有整個盛樂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座紅帳子,按照價格標牌子,也算是全方位地滿足了各個消費層次的顧客需求。
盛樂城,可以說是唯一一個沒有私設窯子的城池,一是沒這個必要,四娘做這事兒時那可以說是真正的得心應手,一應規矩都很成熟,還會集體請醫師過來進行定期體檢,
姐們兒本身就愿意來,在這里,也有保障不是。
當然,也有老鴇子想自己“創業”,
結局就是被抓出來,老鴇子和下面的姐們兒一起被丟入了城內的牢獄之中。
虞化平知道,盛樂城的兵馬,餉銀很高,比肩靖南軍,這看似是無法承受之重。
但看看吧,
餉銀發到那些士卒手上后,他們在城里吃飯、下紅帳子等等的一切,都是將軍府的產業,經常是每個月軍餉一發,半個月后剛發出去的一半軍餉就得回流回來,想做到完全保本兒那是不可能的事,但銀子這么一流通,其實軍餉的成本,就沒有看起來那般沉重了。
走著走著,虞化平走到了東門城門口。
那里有兩百名甲士負責把守,城門校尉是一個蠻人,會說夏語,只是口音略重,手底下有一百蠻兵和一百晉兵。
虞化平到來后,那個叫金術可的蠻人校尉主動送過來一份點心,點心上有著將軍府的標記,證明是從將軍府旗下的糕點鋪子里買來的。
“這是,你的。”
金術可將點心送到虞化平的手里。
虞化平點點頭,這才記起來前日守城卒里有人專門號召大家湊個份子,自家校尉的婆姨生了,大家得意思意思。
金術可的婆姨是個野人,是他從城里的奴隸榷場內買來的,當然,這榷場也是從將軍開的,只有在這里簽訂契約買賣的人口才受將軍府的保護,私下交易的奴隸將軍府一概不認,甚至曾因此出現過私下買賣的奴隸逃跑被抓后,因為沒有將軍府的公章契約書,所以被判奴隸自由的事兒。
按照手下人原本所想,這支蠻兵向來是鄭將軍的心腹起家兵馬,金術可更是最早期三百蠻兵出身,作為蠻人將領,別說以后了,現在的地位都已經很高了,不說去極為奢侈地娶個什么燕國下杭的小娘,娶個晉地女子總歸是可以的。
但他偏偏沒有,娶了個野人婆姨。
私下里,不少其手下的晉地兵還調侃過,說蠻族人的眼光還真是奇怪,蠻族娶野人,還真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
但實際上,金術可一直記得當初陪著主人一起攻打下第一座乾人堡寨時的情景。
那個乾人堡寨里,開著一個小紅帳子,里面有女人。
蠻族兵們看著那些女人,眼睛都直了,就差流哈喇子。
但金術可可是注意到了,在當時,主人眼里流露出了不滿。
所以,金術可不敢碰乾國女人,也不敢碰燕國女人,晉地女人,最好也不碰,就買了個野人女奴隸。
這個野人婆姨也爭氣得很,買來才五個月就生了。
一生生了仨小子,可把金術可給樂壞了。
虞化平清楚,底下不少晉人覺得金術可有點憨,這不明擺著不是自己的種么。
但虞化平明白,蠻族的文化之中,只要這個孩子是跟著自己長大,是繼承了自己的姓氏,那就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這一支的一份子。
蠻族征戰時,地方車轱轆以上的男性會被殺死,那是因為他們認為這些已經長大的孩子已經無法被同化,而那些小孩子,則完全沒這個問題。
金術可的高興,是真的高興,甚至他買那個野人女奴隸時,可能就已經察覺到女人已經有身孕了也說不定,反而會覺得自己占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不過不管私下里對這個上司怎么打趣兒調侃,但人家畢竟是自己的上司,所以大家還是很知趣兒地湊份子隨個人情。
金術可也上路子得很,特意買了糕點過來大家都發發,隨后,金術可還對所有人道:
“今晚下職后,聚義樓我做東!”
聚義樓就是歷天城里最大的飯莊,也是唯一的對外營業的飯莊。
“多謝大人!”
“大人高義!”
“多謝大人!”
不管是蠻兵還是晉兵聽到這話都是心里歡喜。
虞化平挎著刀,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城門已經開了,已經有送貨的商旅正在進來。
倒是沒有出現普通城池早上開城門時很多賣菜賣貨的蜂擁而入趕早集的場景,這些東西,都是將軍府提前派人會去下面收購再統一運進來。
而且雖說戰爭的疑云已經就在眼前,野人之亂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會波及到這里,但只要沒真正地開戰,那些商隊還是會不斷地進來。
這讓虞化平覺得,這些商賈們對賺錢的追求,和劍客們對劍道的執著很是相似。
金術可開始安排人去做商隊檢查,他們只是檢查第一波,看看別漏進來什么密諜奸細什么的,城門后有一個中轉區,特意劃開了一個不小的地方,有專門的官吏負責清理貨物進行登記造冊。
任何東西,只要進了盛樂城,那么它必然會被留下痕跡,這些,也是交易買賣達成后抽稅的憑證。
你可以自己在商館里交易,也可以直接向將軍府下面的商務衙門去交接,只不過后者的價格會被壓低一些。
不是沒有貪官污吏上下其手,這一個月來,虞化平就聽說過有十多個官吏被斬殺剝皮的消息,事實上,被處分的官吏只會更多。
那個清點官所坐的椅子上,已經披著兩層人皮了,椅子不準換,你就坐那兒繼續辦公。
金術可走到虞化平身邊,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
拍肩膀這個動作,
起源于盛樂城的主人,也就是將軍府的鄭將軍,據說他就很喜歡和下屬說話時拍拍下屬的肩膀;
漸漸的,這個動作就被人學了過去,在軍隊和衙門里被效仿。
“小魚啊。”
“嗯,大人。”虞化平很平靜地回應道。
除了鄭凡等人,沒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你還沒成家吧?”
金術可的夏語口音雖重,但說起來,卻也算利索。
“還沒有呢,大人。”
“我幫你說一個婆姨不要?”
劍圣大人的臉色,此時很精彩。
他真的很怕金術可說一句,最近榷場又來了一批野人奴隸,其中某個女奴隸如何如何,甚至還已經提前幫你帶了種,如何如何占了大便宜云云。
講真,劍圣對蠻族的一些風俗和習慣,是能理解的,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但想讓自己也去融入其中,他是不可能愿意的。
先前守城卒里有一個綽號叫四貴的兵卒,去城里紅帳子里開葷,貪圖便宜,選擇了野人女人,結果據說脫下褲子后被熏暈了過去。
這件事一時間成為東門守城卒里的笑談,
虞化平自然不會參與這種話題,但在別人談論時,他也沒辦法地聽到了。
“一個不錯的女人,晉地的女人,是個寡婦,自己帶著一個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婆婆。”
虞化平眨了眨眼。
“那女人長得不錯的,最重要的是,按照你們晉人的想法,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
“大人,我暫時不想考慮這些,我想賺點軍功,以后再找。”
虞化平只能用這種借口推脫。
他有自己的行為準則,既然答應了要幫鄭凡看守東城門,自然不會讓自己因為人事的關系而半途而廢。
劍客,一把劍,有時候就是這般一根筋。
“看看總是沒錯的。”
金術可又伸手拍了拍虞化平的肩膀,然后壓低了聲音,對虞化平偷偷道:
“你小子,我看出來了,肯定不是普通人。”
“什么?”
“你和我們,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不一樣?”
“是的,不一樣,你剛剛的理由,我不相信的,他們在乎,我們在乎,金錢、女人、地位,但你,根本就不在乎這個。”
“我在乎的。”
“不要騙我,北先生的晚課,只要我不當值,都會去聽的。”
“嗯?”
瞎子的晚課,以洗腦為主題。
但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講一些人生哲理,也就是所謂的三觀輸出,再通俗易懂一點的,那就是夾雜私貨。
這是瞎子的本能了,改不掉的本能,或者可以說,任何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都會得一種不抖私貨不舒服斯基的病。
“北先生說過,有些人,看似和我們一樣,但實際上,卻又和我們不一樣,他就像是狼王一樣,在狼群們為眼前的肉食而歡呼雀躍時,他卻在憂心即將到來的冬天。
主人,就是狼王。”
主人,指的自然是鄭凡。
鄭凡很懶,很少出席公開活動,但正是因為這種神秘,反而更立于手下魔王們去塑造他的人設。
要是鄭凡每天沒事兒做就瞎幾把蹦跶,到處拋頭露面,可能反而起不到這么好的人設效果。
所以,每次鄭凡出現時,周圍的甲士們都會無比激動,像是看見了偶像的狂熱粉絲。
受到上次田無鏡在軍中出場后眾軍士反應的刺激,這段時間,魔王們對于這項造神運動,可謂是不遺余力。
“大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自打你來這里上值后,主人走咱們東門的趟數就開始變多了。”
“將軍喜歡走東門,這和我有什么干系。”
“沒干系?鐵匠坊在城西,但主人去巡視鐵匠坊都特意從咱們東門過,從鐵匠坊回來后,又特意繞過來從咱們東門回。
出城巡視就算了,主人平日里不喜熱鬧的人,最近卻頻頻開始在街面上巡視,但凡巡視,都會來咱們東門看看。
光是前日,主人就來了咱們東門四次。”
虞化平聽到這個理由,也是有些無奈。
著實,
鄭凡這段時間沒事做就喜歡往東門跑,
一趟兩趟就算了,似乎現在變得午食和晚食后的散步,也要往這邊遛彎。
虞化平能體會到鄭凡往這里跑的原因,
一個劍圣在幫他看大門,
他可不得時不時地來看看,
每次嘴角都崩得緊緊的強裝嚴肅,實際上心里那是樂開了花,好不得意。
“兄弟,我也不問你是何方魔鬼。”
“是神圣。”
“嗯,神圣,我不問你,你平日里當差也是兢兢業業得很,挑不出半點紕漏,這一點,讓我很滿意。”
“多謝大人賞識。”
“今晚聚義樓,你得來。”
“晚上有事。”
晚上,劍圣得教小劍童練劍,這是每天雷打不動的功課。
金術可聞言,沒有生氣,反而點點頭,道:
“行吧。”
說完,
金術可轉過頭指著后面的那幾個守城卒呵斥道:
“糕點等下值后再吃,都給我站好嘍,省得軍紀官過來打你們板子!”
………
將軍府后宅的臥房內,
小侯爺撅著屁股趴在床上,嘴里“哇哦哇哦”地,也不曉得在說些什么。
在見到這孩子后,鄭凡就讓薛三又特意跑了一趟歷天城,想告知田無鏡這個消息,侯府的門,依舊緊閉,外圍的甲士更是完全不通人情。
后來迫使薛三不得不潛入了侯府之中,且在侯府內留下了鄭凡的信。
至于信會不會被別人撿走出意外什么的,薛三拍著自己小小的胸脯說絕對不會,他一潛入進侯府,瞬間就有種被老虎盯著的感覺。
很顯然,他的一切小動作都落入了田無鏡的“眼里”,所以,那封信不可能被別人撿到,也不會有遺落的可能。
只是,讓鄭凡難以理解的是,自己的信送出去后到現在,田無鏡自己沒來不說,也沒派人過來看看孩子。
像是他已經忘了他的兒子還在自己這里一樣。
不過,用瞎子的話來說,這樣“看”來,一把龍淵劍和那五千晉軍,算是奶粉錢?
此時,
吃著“天價”奶粉的小娃娃還在床榻上繼續努力地前進著,屋子里沒有人看著他,就這樣把一個孩子丟床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而且這孩子的身份,還如此貴重。
終于,
小侯爺半截身子要爬出床馬上要摔落下去時,
一塊原本被放在床上的石頭忽然飛起,將孩子給推了回去。
小侯爺倒栽蔥一樣在床上翻了個滾兒,沒哭,反而兩只有神的小眼珠子看著那塊石頭。
“哇哦哇哦。”
石頭又不動了。
小侯爺開始見狀,開始繼續地往床外去爬。
終于,
石頭里的那位忍不住了,
一道黑色的嬰兒陰影顯現而出,
極為恐怖形象的魔丸出現,
立身于小侯爺面前。
小侯爺沒有哭鬧,反而側躺了下來,一邊看著魔丸一邊手舞足蹈地大笑著。
魔丸冷漠臉。
小侯爺又慢慢地爬起來,
爬到了魔丸面前,
抬著頭,
撅著小屁屁,
“哇哦哇哦!”
魔丸張開嘴,森然道:
“桀桀…………桀桀…………桀桀…………”
“哇哦…………哇哦…………哇哦…………”
“桀桀……”
“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