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上等客房內,
鄭凡看著面前的龍淵,沒說話;
阿銘看著面前的龍淵,沒說話;
李義勇看著面前的龍淵劍外加兩個人,
問道:
“將軍,你們怎么都不說話?”
阿銘回答道:
“因為你在。”
“…………”李義勇。
鄭凡伸手拍了拍李義勇的肩膀,笑道:
“哈哈,他最喜歡開玩笑,你別和他見識。”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
“李參將,你先回營讓弟兄們收整收整,后天我們就出發去盛樂城,到那里就和回自己家一樣,本將軍手下,外兵可比燕兵多得多。”
“能在將軍手下效力,是末將的服氣。”
鄭凡摸了摸袖口,看著阿銘。
你帶錢了沒有?
阿銘搖搖頭。
鄭凡只好再看向李義勇,道:
“李參將,你那里有錢么?”
李義勇愣了一下,心里有些驚愕于這位新上司做事這般直白的么。
“請將軍恕罪,末將也是剛剛接到軍令趕來,所以尚未準備,等末將回去后,明早就親自送來,還請將軍笑納!”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呢,這次陪侯爺一起回來,走得匆忙,沒帶銀子,怎么著兄弟們馬上要跟我走了,總得給兄弟們一點見面禮什么的,李參將你手里若是方便,先支一筆銀子出來給兄弟們買酒肉好好吃喝兩頓,等回到盛樂后,我再補給你。”
“這,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哪里有………”
“好了,就這么說定了,放心,咱們那兒,現在別的可能都缺一點兒,唯獨不缺銀子,再告訴兄弟們,到了盛樂后,你們的月餉和靖南軍等同。”
晉營的兵,自然不可能待遇和靖南軍一樣,說難聽點,他么其實就是投降了的二鬼子。
不過在鄭凡那兒,倒是餉銀平等。
至于為此會多出的開銷,讓瞎子和四娘頭疼去吧,鄭將軍只負責花錢收買人心。
“末將代全營弟兄,叩謝將軍大恩!”
“行了,你去忙吧。”
“末將告退。”
等李義勇走后,
阿銘開口道:
“主上不親自去軍營走一趟?”
“懶得去了。”
“那說不定那位李參將轉頭就把人情當作自己的,送給手下人了。”
待遇,是我在燕人那兒強行求來的,酒肉,是我老李自己花錢買來請大家吃的。
這種把戲,是個軍頭子都會,基礎技能嘛。
“無所謂了,等到了盛樂后,讓阿程和瞎子他們去拾掇拾掇就成。”
阿銘聞言點點頭,道:
“也是。”
鄭凡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面前這劍,道:
“這是晉國劍圣的劍,你說,田無鏡把它送我做什么?”
“主上可以稍等一下屬下,之后再來回答。”
“等你什么?”
“等屬下自戳雙目。”
“…………”鄭凡。
鄭凡的手,在劍柄上摸了摸,感慨道:
“這是一把好劍啊。”
“主上可以改練劍的。”
“算了算了,先練刀,再單純圖個帥去練劍,到最后練出個不倫不類,在戰場上反而會把自己給坑了。
這劍,就先封存著吧。
劍圣,當初只是被靖南侯給擊退了,可并沒有殺死,據說這劍是楚國造劍師專門為劍圣給打造出來的,說不準哪天那位劍圣就會來找我要回這把劍。”
“咱們手底下人也不少了。”
“不是每個高手都是沙拓闕石,喜歡往人堆里沖,上次在上京城下,百里劍兄妹怎么遛的你又不是沒看見。
不怕那位劍圣來和我宣戰,怕他當老銀幣,時不時地出來給我那么一下,那日子,可就真的沒法過了。”
“也是。”
“你說,那位劍圣自打被靖南侯擊敗后,他人在哪里?還在三晉之地?又或者是去了成國?”
……
“我一直在歷天城。”
劍圣一邊駕車一邊回答道。
“歷天城?豈不是就在靖南侯的身側?”
“那次是我疏忽,也是他田無鏡厲害,居然將戰場上排兵布陣廝殺的法子用到江湖對決上來,也是他的本事,我輸得不服,但卻不冤。”
“其實還是田無鏡取巧了,論真正的實力,他絕不是大人您的對手。”
“你也不用對我拍這個馬屁,輸了就是輸了,我輸得起。”
“是,是,大人您胸襟廣闊。”
“但無論如何,我這次輸了,天下劍客,可能都因為而蒙羞,總得找機會,再和田無鏡打上一場。”
“所以,大人您就去了歷天城?”
“很早就去了,在我傷稍微處理了一下,就去了那里,就在他靖南侯府外頭不遠的客棧里住著。”
“這………”
“怎么了?”
“太危險了。”
“還好,我覺得他應該知道我來了,因為我本未刻意地隱藏行蹤。”
“那………”
“大兵圍剿?沒看著。”
“大人您就一直待在歷天城養傷?”
“傷其實也早就養好了,本來想直接上門找他田無鏡再比上一場,但誰料得,他田無鏡居然接到了你們燕人皇帝的旨意,要率軍遠征雪原打野人。”
“所以,大人您就?”
“總不能讓他田無鏡帶著傷去雪原上和野人廝殺,那太不講究。”
“大人當真是深明大義。”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弟弟死于他靖南軍馬蹄之下,但歸根究底,這是國戰,將軍戰死沙場,本就是一種歸宿,我要為我阿弟報仇,也是我這個當哥哥的義務。
但他田無鏡既然要率軍去打野人,我就只能等他一等,等他把仗打完了,等他回來,我們再較量一場就是了。”
“是,是。”
“誰料得,等到的,居然是這個。”
劍圣回頭,看了一眼馬車車廂。
“這孩子難道是………”
“你不早就猜出來了么,否則你跟上來做甚?”
瞎子含蓄地點點頭。
“他田無鏡,是個自滅滿門的瘋子,他媳婦兒,也夠狠的,居然身上帶著血腥氣,帶著剛生出來的孩子,找到了我,然后直接將孩子交給了我。”
說到這里,
瞎子明顯感覺到劍圣周身有一股極為凌厲的氣勢在蕩漾,顯然,劍圣的情緒正在處于失控狀態,
“我是來找她丈夫再打上一仗的,說不得下一次較量就能將這燕人南侯給殺了,而且她丈夫手上還沾著我阿弟的血;
結果,
這個女人,
居然把這個孩子,
直接給了我!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瞎子可以腦補出,客棧房間內,劍圣面對仇人的妻子時的畫面,以及仇人的妻子將仇人的親身骨肉送到自己面前時,劍圣臉上近乎抑郁到要抽搐的表情。
“大人,您的心胸,確實讓人敬佩。”
這是瞎子發自內心的話。
“我和這野種的爹有仇,但再是什么仇,也不至于牽連到這剛出世的孩子身上。”
“想來,侯夫人是覺得,孩子在您的手上,反而是最安全的。”
瞎子還不清楚歷天城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這幾天一直在和劍圣等人一起趕路。
但大概,當時城內的氛圍,已經很詭異了,杜鵑,為孩子選擇了一個“依靠”,在田無鏡還沒回來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會回來的情況下,將孩子交托給了…………自家的仇人。
以劍圣的實力,
孩子在他身邊,
普天之下,除非調動大批人馬,否則能從他手中搶下孩子的,又有幾人?
而且杜鵑這個女人,也吃準了劍圣的心性,劍圣就是一把劍,一把極為純粹的劍。
“這野種一路上,尿濕了我幾次衣服。”
“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往………”
其實通過這幾天的行程,瞎子心里已經有了一種猜測,而且這個猜測成真的可能性很大。
“那女人說,孩子可以交給他干爹。”
“額………”瞎子。
“他干爹,在盛樂。”
………
“盛樂城,確實是個好地方啊。”
板車上,姚子詹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抓著茴香豆感慨著,在他們身后,是漸行漸遠的盛樂城。
拉著車的陳大俠聞言,笑道:
“舍不得這里了?”
“是啊,舍不得,是真的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那些剛啟蒙的娃娃啊,老夫這輩子,還從未給人當過私塾先生。
現在想想,
以往那些翰林院里的文華種子們向老夫請教文章,
和這幫娃娃們比起來,
嘿,
味兒差遠了。”
陳大俠繼續拉著車,不說話,在陳大俠看來,翰林院里的大人們那都是真正的讀書人,他陳大俠只會劍,沒怎么讀過書。
“你呢,你就舍得這里?我看你對那個小劍婢挺上心的。”
“她是天生劍胚,資質比我還好。”
“嘖,那鄭凡,怎么總喜歡收集這些娃娃,老夫學堂里還有一個荒漠蠻族小崽子,背起詩文寫起字來,也讓老夫大為贊嘆。”
“呵呵。”陳大俠笑了。
姚子詹扭頭看向跟車在旁的蘇姑娘,經此一遭,蘇姑娘的脾氣收斂了不少,那種憨憨目中無人的性子,被磨去了大半。
而且,她每每看向拉車的陳大俠,目光里,帶上了些許不一樣的神采。
姚子詹“呵呵”道:
“蘇姑娘,回國后,老夫和姓駱的說一聲,你就許給咱們大俠吧。”
蘇姑娘聞言,沒理睬這個糟老頭子。
“但是有一說一,咱大俠是個實誠人,你出身銀甲衛,終究不是良配。”
蘇姑娘銀牙一咬,反駁道:
“老頭子,你瞧不起誰呢?”
“老夫我瞧不起這該死的命數,前些日子靖南軍忽然歸去,你可知為何?”
“說是那邊來消息,靖南侯夫人出事了,人,好像沒了。”
“那你可知那位靖南侯夫人是誰?”
“杜鵑,原本銀浪郡密諜司的掌舵人,我怎么可能不知。”
“呵呵。”
姚子詹故作神秘地嘬了一口酒,道:
“那你可知她還有另一層身份?”
“另一層身份?”蘇姑娘“呵”了一聲,道:“總不可能是我乾人。”
“還真是我乾人。”
“怎么可能!”
“當年,我還在翰林院寫詞,他姓駱的,還沒當成銀甲衛大都督,老夫和他關系不錯。”
拉車的陳大俠開口道:
“您似乎和誰關系都不錯。”
姚子詹將手中的一顆茴香豆砸向陳大俠后腦,罵道:
“廢話,你自個兒沒本事還不早點結交那些當時有本事卻懷才不遇的人,那你以后吃什么?”
陳大俠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肯定道:
“有道理。”
蘇姑娘則等不及了,追問道:
“那杜鵑?”
“那天,姓駱的領了個才四歲的娃娃過來,說是他干女兒,想讓我幫忙取個名字,恰好那時翰林院里頭的杜鵑花開了,老夫就位其取名,杜鵑。”
蘇姑娘有些難以消化這一則消息,喃喃道:
“這件事,你怎么能就這樣告訴………”
“人出事兒了,也就沒必要保密什么的了,原本這事兒,應該知道的人不多的,當那杜鵑在燕國密諜司越來越往上時,知道她身份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老夫要不是頂著個文圣的名頭,說不得也會被那姓駱的叫過去喝茶嘍。
嘿,估摸著姓駱的那家伙也沒料到,這世上,天資聰慧過人的人,不在少數,但還能在仕途上一帆風順的,只能說是鳳毛麟角了。
進入密諜司,再一步一步往上走,成為密諜司銀浪郡的掌舵,接著又成了靖南侯的枕邊人。
姓駱的自個兒,可能都得嚇了一跳吧,哈哈。”
蘇姑娘則問道:
“那這次的事,是陛下授意的,為的是用杜姑娘的死來讓………”
姚子詹不等蘇姑娘把話說完,直接打斷道:
“田無鏡是個什么樣的人?”
“什么?”蘇姑娘愣了一下。
“那可是一個為了國家,敢將自己滿門滅掉的人,世間帝王,多渴望自己手底下也有一個田無鏡而不可得!
你說,這樣子的一個人,他會因為妻兒的脅迫,轉而和自己的國家割裂分崩么?”
蘇姑娘沉思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搖了搖頭,道:
“不太可能。”
“如果是你,你會讓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在孩子還沒生出來時,以這種方式去實現這所謂的目的么?”
“不,我不會,這枚棋子,太……太重要了,她,他,甚至可以留給下一代人繼續用,太珍貴了,太珍貴了。”
“看來,你不蠢。”
蘇姑娘一時間不知道這句評價該怎么回。
但姚子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蘇姑娘整個人懵了:
“那就是咱們的官家犯蠢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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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路邊的馬幫店后頭,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卻又是馬幫走貨的一個要地,馬幫店,也就是專為這些人所開設的。
走江湖,混南北的,吃得過山珍海味,自然也就能入得了這山野小店。
有客房,搭著草棚子的房間,自己裹個席子或者衣服湊合著就睡一覺;
有吃食,而且還有肉,聞起來噴噴香。
此時此刻,
瞎子正坐在這一大鍋“葷菜”面前,手里拿著兩個饃。
丁橫和崔林鳳拿著店家給的勺子,正從鍋里吃得不亦樂乎,倆人手里還都拿著大饃,兩口菜一大口饃,吃得那叫一個真香。
這是馬幫菜,但這個馬幫菜和瞎子所知道的那種完全不是一個菜式……
“怎么,吃不慣?”
劍圣在大鍋旁坐了下來,從店家那里要了一把勺子,手里也拿著一個饃;
劍圣不愧是練劍的,手法很快,也很精準,“嘩”的一下,就從大鍋里舀出一個大肉丸兒,送入嘴里后,又順了一口饃。
“呼………”
劍圣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顯得很是滿意。
這感覺,和四川人在外地很久沒吃到正宗火鍋回到家終于吃到了一樣。
瞎子咽了口唾沫,這勺子在手里,可就是下不去啊。
倒不是嫌棄大家圍坐在一起不用公筷吃飯,瞎子也沒那么講究,畢竟是在趕路途中,能有一口熱乎乎的吃食那真是極為不錯的待遇了。
想著急趕路,就不可能算到今兒個在哪兒歇腳明兒個在哪兒吃飯。
但問題是這大鍋菜有問題啊,是店主人特意從十多里外的小城酒樓客棧里收來的剩菜,運回來后自己再混合在一起吃,煮成了一個大雜燴,這就是晉地的馬幫菜,因為靠腳力吃飯的人,一般生活條件有限,卻又想吃點兒油水兒,就專門指著這個來吃。
有時候飯菜難免會餿掉一些,店家也有辦法,跟后世賣羊肉串兒一樣,往里頭多擱一些大料,嗖味兒也就蓋下去了,只剩下香味兒。
這賣錢的算法,也有意思,是按勺子在那兒算,你下了多少勺,最后就按這個收錢,跟后世的串串香數竹差不多。
所以這一勺下去,可真的有講究,撈著肉就覺得自己賺,要是撈出來幾根菜葉子,嘖嘖……
劍圣吃得不亦樂乎,讓瞎子不禁有些懷疑劍圣小時候其師傅是不是就專門帶他來這里練劍的。
萬變不離其宗,一通百通,也是很有道理的嘛,誰說拿勺子就不能練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即可。
腦子里想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瞎子可沒敢吃這玩意兒,自己跟店家要了碗熱水,蹲在邊上慢慢啃著吃饃。
終于,
那邊丁橫、崔林鳳二人先吃好了,劍圣還在繼續戰斗著,店家的小兒子就在旁邊使勁瞪大眼睛盯著劍圣的動作。
劍圣的勺子開始越來越過分,已經不滿足只撈一勺了,而是連橫再勾,這一勺子下去,提拉出來的可是人家滿勺子的七八倍。
小兒子看著看著都要急哭了,這一大鍋的馬幫菜,被眼前這人這般撈下去,可賺不回來本了,后頭來的人一眼瞅過去連點兒葷肉都見不著,誰愿意坐下來接著撈啊。
店主人是個上了年紀卻精神抖擻的老者,瞧著這個,卻不生氣,只是默默地又端送來一碗米酒。
“我可沒點酒。”劍圣說道。
“送的,您抬手接一下。”
劍圣點點頭,接過酒碗,喝了一口酒,也就放下了勺子,搖搖頭,感慨道:
“好多年沒吃上這個味兒了,還真想得慌。”
“可不是。”老店主笑著應了一聲。
劍圣伸手摸了摸店主小兒子的腦袋,問道:
“多少勺?”
“二十。”
“明明是十八。”劍圣糾正道。
店主小兒子嘟著嘴,看著劍圣。
劍圣摸了摸口袋,道:
“另外倆的,一起算了,對了,那個瞎子可是一勺都沒下。”
“您拿好。”老店主送上來一根竹簽。
劍圣給了錢,接過竹簽,一邊剔牙一邊走回了馬車旁。
馬車后頭躺著一個人,滿臉是血,右臂被打斷,人沒死,卻已經奄奄一息了。
“大人,這狗賊想趁著咱們進店的功夫到咱馬車上下摸子。”
丁橫稟報道。
馬車就在店旁,在這里吃飯的,莫說丁橫崔林鳳都是老江湖了,瞎子更是自帶雷達,還有一位堂堂劍圣坐在這里,打算偷這輛馬車,這賊,也是夠走背字兒的。
馬車里,孩子又哭了起來。
丁橫忙將孩子抱起來,他一抱,孩子就不哭了。
“嘿嘿。”
劍圣笑了,看著瞎子,道:
“你說說那位侯爺的兒子,確實怪啊,別人再抱都哭個不停,偏偏這一身臭汗滿臉橫肉的大老粗抱著,他反而就不哭了,還會笑笑。”
瞎子則道:
“侯爺的兒子,喜歡殺氣。”
“我呢?我殺的人,不比他姓丁的多多了?”
瞎子搖搖頭,道:“大人您身上只有極為純粹的劍氣,沒有殺氣,殺氣,早就被您煉化掉了。”
“你這廝,以前是算命的吧?”
“大人英明,這都被您給瞧出來了。”
“我行走天下也有些年頭了,像你這般會說話的,確實不多。”
“大人謬贊了。”
瞎子心里也無奈,這年頭,自己是真的靠拍馬屁吃飯的,和自己一樣悲催的,還有六個。
“都吃飽了吧,上路吧。”劍圣喊道。
馬車重新上路。
依舊是丁橫坐在馬車里抱著孩子,崔林鳳在里頭隨時準備喂奶,瞎子和劍圣駕車。
“一口都沒吃啊。”
“小時候嘴養刁了,罪過罪過。”瞎子歉然道。
別人和你分享“童年美食”或者“地方特色美食”,結果你卻一口都不吃,這確實是太不給人面子了。
“呵呵,是沒餓到那份兒上。”
“是的。”
“世人無聊,喜歡評比出個四大劍客,說實話吧,四大劍客里,李良申,倒是能吃下這個,另外倆,他們也吃不了。”
“鎮北侯府飲食寡淡,這是人所周知的事,據說鎮北侯入京的那一天,一口氣吃了四五只鴨子。”
“呵呵,是,但你可知,李良申也只是吃得寡淡了一些,這寡淡,無非是和真正權貴的山珍海味差了一些,但他自小就被侯府收為義子,這日子過得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是這個理。”
“再說那乾國的百里豐,世人都以為他是當年一身白衣行舟入上京,被那乾國官家拜為太子武師才發達的,實際上他百里家本就是江南大家,家里良田萬頃是有的。”
“原來如此,我還真不知道。”
“再說那楚國的那位,本就是楚地大貴族,家里的封地可是一點都不小,所以才有閑心思數十年鉆研造劍。”
瞎子馬上道:
“只有大人您,是出身自草莽?”
人家要抒情,你得幫忙搭梯子。
“草莽還真談不上,我姓虞,大晉皇姓,但虞氏的皇帝前些年過得是什么日子大家也都看得清楚,我這個旁支,說實話,小時候阿爹阿娘走得早,我和阿弟兩個人經常連飯都吃不飽。”
“所以,大人,四大劍客之中,我一直最佩服您,實在是太勵志了。”
“呵,所以世人都評價我們四個的劍,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千秋,殊不知,我和他們仨的劍,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樣。”
“大人,小的斗膽………”
“斗膽?你膽子可一點都不小,摘下我阿弟的腦袋,還敢追上他哥的車,還敢坐在他哥身邊走了這么多天。”
“…………”瞎子。
“怕了?”
“那是戰場上的事,各為其主。”瞎子臉上的阿諛之色盡褪,只剩下一抹淡然。
“這才是你本該來的樣子,別說,還挺俊。”
瞎子忽然感到后背發涼,
晉地人的愛好,可真是……
“燕軍撤走后,我去歷天城前,回過一趟京畿之地,你是不是去過那里吃過一碗肉湯?一家老字號的店鋪。”
瞎子想了想,道:“果然,嘴刁,確實會惹禍。”
那一夜,燕軍平定京畿之地晉軍。
瞎子等魔王是合力擊殺的虞化成,梁程拿著人頭去報功,瞎子則敲開了城內一家老字號的肉湯店,據說傳承已有百年,喝了一碗肉湯。
身上還帶著未曾散去的血腥氣,再喝一口有著歷史傳承的美食,很符合瞎子喜歡的小資情調。
“那家店,我也經常去的。”劍圣說道,“味道如何?”
“確實好喝。”
“唉,這么著吧,我信你的各為其主,我的仇,我阿弟的死,我就算到田無鏡身上了,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人,否則我要一個人去殺上萬靖南軍,不現實。”
“多謝大人。”
“但既然你送上門來了,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得回答出來,我這劍,和他們仨,有什么不同,回答對了,一切安好,回答不對,把命留下。”
瞎子深吸一口氣,
也沒怎么思考,
緩緩開口道:
“楚國造劍師的劍,匠氣太重;百里家的劍,貴氣過甚;李良申的劍,戾氣太深,唯有大人你………”
“我是什么氣?”
“地氣。”
“哦?”
“不是拍馬屁,靖南侯夫人之所以敢將孩子交給大人您,這是明擺著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這也是大人最能讓人尊敬的地方,能被仇人信任,本身就是一種真實。”
“得,雖說不是拍馬屁,但這話聽得比拍馬屁還讓我受用,你聞聞。”
“嗯?聞何物?”
“沒聞到么?”
“聞到什么?”
劍圣伸手向前指了指,同時停下了馬車,
“貴氣逼人啊。”
道路一側,走出來一個女子,女子身穿一條暗黃色的長裙,手里拿著一把劍。
“百里香蘭?”瞎子說道。
“喲,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有意思。”
“以前見過,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
劍圣指了指前面的百里香蘭,
對瞎子道:
“你瞅瞅,咱們幾個為了趕路,都幾天沒洗澡了,人家上來劫道的,居然還能提前焚香沐浴換了一身干凈的裙子再走出來。再瞅瞅那鞋子,從泥地里走出來,卻沒沾染多少泥濘,也是新換的。
這才是貴氣逼人啊。”
百里香蘭橫劍身前,
開口道;
“百里香蘭,見過晉國劍圣。”
劍圣身子微微后仰,
擺擺手,
道:
“姑娘,你認錯人啦。”
百里香蘭開口道:
“想不到晉國劍圣也會喜歡當著女人的面開玩笑。”
“沒開玩笑,哪里來的晉國劍圣喲。”
“您不就是?”
“但晉國,早亡了啊。”。
————
今天就一章,欠的一更明天一起補上,莫慌!
劍圣話語中的迷茫和悵然,誰都能聽得出來,四大國,四大劍客,如今只有他一個沒了國,也沒了家。
劍道之途再風光,也終究顯得落寞了一些。
百里香蘭不是來這里和劍圣聊天的,她的目光越過了劍圣和瞎子,在馬車上略微停留,
道:
“煩請劍圣大人將那孩子,交給我帶回去。”
劍圣側著身子,一條腿在馬車下晃蕩著,道:
“你知道我不會同意的。”
辛辛苦苦帶著這娃兒走了這么遠,就是為了半路交給你的?
“他是我乾國的孩子。”
劍圣聽到這話,笑了,
道:
“呵呵,那么你是跟你母親姓的?”
百里香蘭點點頭,道:
“我和家兄,確實是隨母姓。”
“………”劍圣。
百里家那么大的一個家族,招個上門女婿,那可真是輕飄飄的事。
劍圣搖搖頭,實在是被百里香蘭這個回復給弄得有些語塞,只得伸手指了指后頭,
道:
“成,去找孩子他爹問問,他爹要是不反對,我立馬把孩子給你。”
去吧,去找田無鏡問問,順帶再問問那靖南軍,看看他們答不答應。
百里香蘭抽出了劍。
“你要對我出劍?”劍圣有些好笑地問道。
若是她哥哥在這里,他們倆倒是有比劃比劃的資格,但百里香蘭畢竟不是百里劍。
“是。”
“你哥哥來的話,那還差不多,這會兒我這要是把你打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你和她哥哥齊名,卻將人家小妹給收拾了,真的是有些以大欺小不害臊了。
“護送仇人子嗣,身為晉人卻甘愿淪為燕人鷹犬,劍圣大人,您已經是個笑話了。”
瞎子在旁邊暗戳戳地在心里比了個心,
這丫頭說話扎刀子的本事,不得不讓人佩服。
得虧她是百里劍的妹妹,是百里家的人,否則絕對活不了這么大肯定很小就被人打死了。
劍圣卻沒生氣,只是點點頭,道:
“是啊,我已經是個笑話了。”
百里香蘭開始向前走,
劍圣則自顧自地道:
“反正已經是個笑話了,也不怕別人再多笑一點兒。”
當百里香蘭走近時,
劍圣的目光忽然一凝,身前當即出現了三道劍氣虛影,直接向著百里香蘭疾馳而去。
百里香蘭劍身飛舞,三劍之下連破三道劍氣,更有余力繼續向前,向著坐在馬車前的劍圣刺出自己的一劍。
面對這凌厲一劍,劍圣不退反進,身形前沖,右手兩根手指向前探去。
見狀,百里香蘭腳尖點地,整個人向后撤開,其原先所在位置地面,赫然飛掠出三道劍氣破開了地面直沖而上。
若她一個不察或者稍晚半步,眼下已經被劈成三段了。
“劍圣大人對付我,也會用這種手段?”
劍圣撓了撓頭,身形飄然而退,又坐回了馬車上,道:
“唉,跟著田無鏡學壞了。”
以前,打架是打架,比的是誰的劍更快,比的是誰的劍更銳,而自從敗走田無鏡手中后,劍圣開始琢磨一些超脫于劍之外的東西。
真不是劍圣本意如此,而實在是作為一個劍客被一個武夫單挑擊敗,真的由不得劍圣不耿耿于懷不去思索。
琢磨來琢磨去,倒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甚至開始覺得田無鏡那種將算計布局之法融入武道之中的做法,還真有些奇妙。
百里香蘭沒有再上前,轉而劍身一橫,長劍發出一聲顫鳴。
一時間,四周泥濘之中站起了三十多個身影,這些人也不曉得在這泥濘之中躲藏多久了,且應該都精通收斂起息的法門,就是瞎子,居然也沒能提前洞察到。
當然了,這里面也有瞎子的“雷達”不可能全天候開啟的原因在,這玩意兒太耗電,一直開著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變成人干兒。
且身邊既然坐著劍圣,瞎子也就理所當然地開始劃水。
三十多個銀甲衛高手現身,遠遠地將這座馬車包圍,這三十多個人,在顯現之后,身上都流露出了一股屬于高手的氣血波動。
最差的,也是六品高手,其中甚至不乏四品高手在內。
毫不夸張的說,銀甲衛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泰半高手,都匯集在了這里。
偏偏這里又是晉地,燕人密諜司對此地的掌控本就不夠嚴密,同時這里密諜司的負責人前陣子剛剛身死,這一群銀甲衛高手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居然沒能引起有關方面的反應,也就不那么讓人意外了。
劍圣有些遺憾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龍淵不在身邊,真的動起手來,就少了那么一股子從容。
一個人的實力再強大,在一座國家機器面前,也依舊顯得渺小了一些。
江湖,終究只是江湖啊,也不怪田無鏡一直瞧不上江湖。
百里香蘭再度拱手道:
“還請劍圣網開一面!”
這是最后一句場面話,劍圣不退,那今日集結在此地的銀甲衛高手,將試試看能否將這位劍道之圣給留下!
劍圣有些無奈撫摸著自己的手背,感慨道:
“我說,眼下這地界,到底是不是你燕人的?”
明明是燕人占下的地盤,明明是你燕人侯爺的孩子,偏偏遇到一群乾人來搶奪,保護孩子的還是自己這個晉人。
合著你燕人全程沒存在感?
瞎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根燃煙。
劍圣眼睛一亮,道:
“這感情好。”
瞎子搖搖頭,道:
“距離太遠。”
“所以你拿出來的意思是干嘛?”
“讓您高興一下。”
“我真的是有點喜歡你了。”
“我………”瞎子。
“哈哈哈哈………”
劍圣大笑著站在馬車上,指尖開始滴血。
“倒要看看,誰敢上來!”
滴落的鮮血,是一種態度,這是一種比手中持龍淵更為決絕的態度,以精血化劍,以本源做鋒芒。
這是從一開始,就祭出了拼命的姿態。
一時間,四周的乾人銀甲衛高手居然有了短暫的凝滯。
他們清楚自己現在面對的是誰,所以也自然明白那個人的可怕,原本他們人多,一起上之后,大概率能夠將其給徹底留下;
但那是混戰之中,你來我往的格局,可能自己這邊要折損小半高手才能成功,死亡,相當于是一種隨機概率,為了殺劍圣,肯定會死人,大家碰運氣看看誰死唄;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在瞎子這個心理專家看來,這是將游戲從俄羅斯轉盤變成了鐵定前幾發是實心彈,誰先上誰必然會先死,給人的心里壓迫感,是完全不同的,誰愿意當前面幾個必然會死的“消耗品”?
馬車在緩緩地前進,兩側的銀甲衛開始跟隨,很詭異的,仍然沒有人敢第一個上去。
馬車的正前方,是百里香蘭,她注意到了那些銀甲衛的動作,也清楚,這幫人在銀甲衛里也算是自家衙門的話事人,歸根究底,是好日子過久了,有點惜命了。
畢竟爬到這個位置,畢竟修煉到這個層次,都不容易,和爛命一條根本不搭邊,不是純粹的怕死,但還是不那么愿意先湊上去當那個填坑的肥料。
百里香蘭沒后退,甚至,在此時,她還主動地持劍向前,她清楚,若是自己這邊也退,那這次的阻擊,將完全變成一個笑話。
劍鋒,開始呼嘯,百里香蘭的劍指向站在馬車上的劍圣,劍氣,開始蓄勢!
“別以為我會看在百里豐的面子上留手,當劍客出劍時,就做好與劍同斷的覺悟,這一點,你哥哥應該教過你。”
百里家的劍,講究的是一個電光火石之間,真正催發出來,則是一種更為極端的你死我活。
接下來的交手,將和先前的試探打招呼不同,
那時的百里香蘭沒全力出手,那時的劍圣也沒起殺心,
但眼下,
則是屬于一方的有進無退。
見百里香蘭第一個要出手,四周的銀甲衛高手們終于不再猶豫,開始集體撲向了馬車。
劍圣的指尖,精血開始凝聚成劍,強橫的劍氣開始宣泄,隱約間,四周開始傳來陣陣低沉的悶雷之響。
劍氣,隱于風雷之中,一道出手,必然是雷霆之擊,這是劍圣以自身本源營造出來的可怕氣場,這是屬于劍圣的必殺之局。
然而,就在這時,原本正在趕車的瞎子忽然掀開車簾,從一臉驚愕地丁橫手里將孩子抱了出來,同時瞎子的另一只手里還拿著一把匕首,指著孩子。
匕首泛著藍光,顯然是淬過劇毒,這匕首,自然是出自盛樂城“矮人”工匠之手。
瞎子不想死,確切地說,不想死于這一場火拼之中,他和自己的主上鄭凡一樣,一直很惜命,而且,最重要的是,瞎子看見了整件事的邏輯,似乎有一個結癥,因為,這不是“趙氏孤兒”翻版,也不是所謂的仇殺。
自己這邊想保護的東西,其實對面更怕出現意外,那還有什么好慌的?
毫不猶豫地,
瞎子發出一聲大吼:
“都別動,再動我就殺了他!”
“…………”劍圣。
“…………”百里香蘭。
原本一場能夠在江湖影響深遠的大戰,能夠讓十年后的茶館說書人賴以為生的故事,能夠讓后世年輕劍客們聞之神往的絕代風姿;
能夠掀起一場風,刮到廟堂上的對決;
居然就這般,被瞎子用一句大吼,給喊停了。
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速度快得,讓當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少銀甲衛高手胸口一陣起伏,這是氣血強行按壓下去受了內傷。
“咳咳………”
劍圣的身子也是一陣搖晃,倒不是受了傷,而是實在是被瞎子這個操作給拐到了。
直娘賊,你他娘的是個燕人啊!
這到底是什么事兒,
天底下有這般稀奇的事兒么,
一個晉國人和一群乾國人為了一個孩子而準備廝殺,
結果一個燕國人將匕首放在了孩子的脖頸上!!!
但,
剛剛一觸即發的大戰,確實停下了。
百里香蘭的俏臉,染上了寒霜,顯然,她的氣郁是劍圣的數倍。
明明自己是來劫道的,劫道劫得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間,自己這邊居然變成了被威脅的人?
百里香蘭這次終于認真地看向瞎子,
隨即,
她認出來了,
“你是燕人!”
當初,李富勝的大軍駐扎在上京城外,鄭凡出使乾國,瞎子和阿銘是陪著一起去的。
只不過入宮時,瞎子和阿銘被支開了,但后來出城途中遭遇了楚國暗樁組織的刺殺,又差點被祖東令率領乾軍圍殲,是百里香蘭出現,解開了局面,讓鄭凡等人得以出城。
只不過那時的瞎子站在鄭凡身后,不怎么起眼,所以并未給百里香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至于第二次,則是在上京城外,卻又因為鎮北軍的及時趕到導致百里兄妹選擇直接回城,也沒交上手。
但當聚光燈“照射”到了瞎子身上時,百里香蘭還是馬上認出來了瞎子的身份。
“是,我是燕人。”瞎子很理所應當地說道。
百里香蘭的面色在快速地平復下去,雖說她肯定比不上她哥哥,但也絕不是普通高手可以比擬,否則乾皇也不會讓其做自己的護衛,所以這心境調整的功夫,還是很不錯的。
但她面對的,是魔王之中的老銀幣。
“有意思,你一個燕人,居然拿這個燕人的孩子來威脅我。”
“怎么了,不可以么?”瞎子反問道。
“你可以試試。”
“你激我?”瞎子笑道。
“怎么,不敢?”百里香蘭開口道。
“確實不敢,這孩子,金貴啊,侯爺的兒子,日后必然能承爵位的,等他長大后,這世上,除了太子,又有幾個人能身份比他尊貴?
但沒辦法,既然他是侯爺的孩子,那他就得承擔自己的責任。”
瞎子義正言辭用一種開報告會的腔調擲地有聲道:
“身為侯爺之子,傳承著靖南侯一脈的榮光,又怎能為敵國所擄,過那種寄人籬下被人操控威脅的日子?”
劍圣聞言,皺起了眉。
百里香蘭忽然間感覺事情有些失控了。
瞎子繼續吼道:
“你當我不敢殺了他?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今日,我殺了他,就算你們放我回去,不殺我,侯爺也不會因此而殺我,反而會為我加官進爵,為我請功!
侯爺能為大燕自滅滿門,又怎么可能舍不得這一個兒子?
他又怎么可能會坐視讓這孩子被你乾國銀甲衛帶走,養于那乾國官家身側?
我殺他,不管侯爺心里怎么恨我,怎么憎惡我,他都會賞賜我,我能活得很好!”
瞎子的話,讓劍圣無法反駁,因為他覺得瞎子說的,是對的。
百里香蘭也無法反駁,因為田無鏡,確實是能干出這種事的人。
這就是人設的功效了,這世上,除了鎮北侯和燕皇以外,最為理解和熟悉田無鏡的,大概就是鄭凡鄭將軍了。
除了他們幾個人以外,其余人看田無鏡,其實都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瞎子故作夸張地舔了舔舌頭,
臉上強行撐出“反派”笑容,
猙獰道:
“你再問一遍,看我敢不敢殺?”
百里香蘭目光微凝,
周圍的銀甲衛高手也都沒敢輕舉妄動。
瞎子則繼續喊道:
“殺了他,我能加官進爵,但你們呢,你們乾國呢?
哈哈哈哈哈哈…………
他死了,侯爺的兒子死了,靖南侯的兒子死了,靖南軍的少主沒了,你們乾國,將面對整個靖南軍的怒火!
燕乾之戰,將迅速再起!
你們,你,你,你,還有你,你,你,你…………你們這些人,能替你們的官家做這個開戰的決斷么?
當你們回去后,告訴你們的官家,你們成功地將戰火重新點燃,你們的官家,會如何犒賞你們的功績呢,會不會給你們封妻蔭子呢?”
劍圣“嘖嘖嘖”了幾聲,
這話,說得真漂亮。
銀甲衛高手們面面相覷,他們作為特務部門的頭目,自然清楚朝堂的動向,乾國北半部分正在鬧糧荒,正在不停地抽調江南的糧食支援北邊,同時新軍的擴充才剛剛開始,陛下正在努力為未來的戰爭做著準備。
是未來,而不是現在。
如果兒子死了,田無鏡不會一怒之下擅自開啟國戰?
答案是,
很可能……
因為這符合田無鏡的人設,也符合燕皇的人設,同時,也符合整個燕國的人設。
瞎子將孩子放在腿上,右手繼續持匕首抵在那里,左手則揮手,
“來啊,來啊,還等什么啊!這孩子活下去,我大功一件,這孩子死在我手里,我也富貴半世!
就算你等殺了這位劍圣大人,在我殺了這孩子后,又強取我項上人頭而去,
我的家人,依舊也會被得以重賞!
算來算去,怎么算,我,都不虧!”
百里香蘭沉聲道:
“若你死得悄無聲息呢?”
“哈哈哈………”
瞎子又一次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道:
“所以說,你這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行吧,別看你這幾十人能悄無聲息間潛入這里,卻也別奢望你們能做到悄無聲息不留絲毫馬跡。
退一萬步說,
就算你們把尾收得真的是天衣無縫,不留絲毫證據。
但我家侯爺想發怒,
我大燕想傾瀉出怒火,
不打你乾國,
又能去打誰?
打你乾國,需要理由?
沒有理由,大不了就安個理由就是了,這孩子的死,怎么著都安在你乾人頭上最為劃算,也最為合適,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甚至是這黎民百姓,都能覺得信服。
最后,
你以為你們能真的做到干干凈凈,
呵呵,
笑話。”
最后一個字,瞎子拖出了一個長音。
劍圣覺得自己學壞了,
自從輸給田無鏡那次后,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墮落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這瞎子的暗示。
不過,劍圣也沒怎么猶豫。
他將自己先前還在滴血的指尖送入嘴里,開始吮著,
同時擺手道:
“不打了,不打了,燕人的孩子,乾國人來爭,干我這個三晉遺民什么事兒,白白把命丟這里,多不值當;
不打了,不打了,你們要打,你們要殺,
你們,
請繼續。”
百里香蘭手中的劍,在顫抖。
劍圣若是鐵了心要保這孩子,那么今日拼掉一半高手隕落,也能將劍圣葬身于此。
但如果劍圣一門心思想要溜,
誰能攔得住?
只要劍圣不死,今日的事,就注定有一個“活口”出去。
且這活口身份又尊貴,你還不能捂住他的嘴!
“呵呵。”
百里香蘭笑了。
瞎子則馬上道:
“多笑幾聲,掩飾一下失落和局促。”
“呵呵呵,昔日先生隨那鄭凡入上京城,我居然將先生給忽略了,敢問先生大名。”
瞎子極為灑脫道:
“姓樊,名力,樊力。”
“我記住了。”
“請記好。”
百里香蘭看向劍圣,道:
“大人,晉地紛亂,若是不嫌,日后可去我百里家做客,家兄常念叨著您。”
“以后會去的。”劍圣說道。
這是互相給臺階了。
百里香蘭又道:
“這一次的事兒,可不是我們做的。”
“什么事兒?”劍圣有些疑惑。
“孩子的事兒,我們是收到了消息,說那位可能暴露了,所以趕來接應。”
“你和我說這些做甚?”劍圣不解道。
瞎子則點頭道:
“我知道了。”
百里香蘭揮手,周圍的數十個銀甲衛高手開始退去。
隨即,
百里香蘭也飄身離開,化作了一道淡黃色的倩影迅速消逝。
瞎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長舒一口氣。
劍圣則有些頹然地坐了下來,
仰著頭,
望著天。
瞎子有些疑惑道:
“您怎么了?”
“看你以國勢壓人,羨慕了。”
瞎子苦笑道:“你又來了。”
“我讓我阿弟反了晉皇,結果連最后的京畿之地也沒了;
我幫司徒雷殺了他爹,結果野人正在司徒家的地盤上肆虐著;
我是干啥啥不行,看似做了很多事,卻把事情到最后都弄得一團糟;
其實,剛剛我真的挺想酣暢淋漓地戰上一場的,一能用他銀甲衛的血,讓我這個已經沒了國的劍客還能留有一些給后人的談資,二來,這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有時候細細品品,
田無鏡說得也沒錯,
江湖,
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野人,可能會擊垮司徒家,殺過來。”
“我知。”
“我知道一個可以殺野人的地方。”
“呵呵,有意思,我阿弟死在你手里,現在你居然還有膽子誆我去替你賣命,做一條真正的燕狗?
莫說我愿意不愿意,你配么,那個叫做盛樂城的地方,它配么?”
沒了國家,但他依舊還有劍,他也依舊是劍圣。
瞎子笑道:
“給靖南侯辦事,那世人肯定覺得你去給燕人當狗了。”
“那去盛樂呢,有何不同?”
“那盛樂城城守,狗一般的低賤東西;
哪里能配得上使喚您呢?
世人只會以為,是您劍圣,主動去為大夏遺民殺野人,盛樂城里的燕人,肯定是為您馬首是瞻,說法,是完全不同的。
這樣一來,您的劍,也有了用武之地,面子里子,其實都有了。
殺一殺野人,再想一想人生,等野人被殺退了,又或者自己想清楚了,
想走時或者是厭倦了,
隨時離開就是。
劍圣的劍,永遠是自由的,任何想捆綁劍的繩子,都會自己斷裂。”
“你說得,好像有那么一點道理。”。
——————
晚上還有一更。
瞎子的人設,以前在漫畫里,他是心理醫生,心理醫生,也得會說話,不會說話的心理醫生,總讓人覺得少了那么一分味道。
后來,瞎子不滿足只做一份職業,開始了自己的兼職,一不小心,忽悠的人多了,弄出個鞋教。
來到這個世界后,更是擺攤算命賺取了大家開客棧的第一筆啟動資金。
這忽悠人的本事,那是真正的天成。
當然了,騙之一字,在于其心,俗話說得好,無欲則剛,而正是因為有所欲,才有所入。
瞎子正是瞧出來劍圣的迷茫,才拋出這橄欖枝。
不說別的,
單說日后盛樂城城頭,
主上往那里一站,
身前,
是虎賁鐵騎,
身后,是七大魔王,
身邊,
站著當世劍圣;
瞎子覺得,按照鄭凡那個喜歡講排場和出風頭的性格,絕對能讓其興奮得睡不著覺。
這個世界的江湖,沒那么夸張,這個世界的武者,也沒那么變態,王朝興替,靠的,還是金戈鐵馬滾滾如潮。
但如果真能搬動劍圣這尊大佛入駐盛樂城,
一旦日后真的開戰,
他一人站在哪一面城墻,就相當于直接多出了一千鐵騎!
馬車內的丁橫和崔林鳳對視一眼,二人很默契地不說話,因為他們清楚,在這里,可沒有他們二人說話的資格。
劍圣的面子太大,名聲也太大,壓得晉國江湖十年,無人能比肩,就是那一開始不顯山不漏水只知道拍馬屁的瞎子,先前對著乾國銀甲衛的那一番話語,也盡顯其人氣象。
瞎子卻也會來事,
先掀開簾子將孩子遞給了丁橫,
隨即道:
“二位也算是晉地江湖中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如今晉國雖然亡了,但二位想來也清楚一旦野人殺過來,對這晉地的百姓將是何等的災難,懇請二位拋棄門戶之見,為晉地百姓,前往盛樂城一同御邊。
是是非非,都是小人口舌,大丈夫大巾幗心中存理即大道。”
這話說得,也是極為漂亮。
其實,江湖中人,有門路的話,都想當狗的。
就連那一貫喜歡假清高的文人,也不是整天想著賣與帝王家么。
丁橫對著瞎子抱了抱拳,隨即看向劍圣,道:
“丁某,愿意追隨劍圣大人,我幫派里的一些兄弟,若是曉得有這個機緣,自然也是高興得緊。”
崔林鳳捂嘴發笑,胸前沉甸甸晃了又晃,道:
“我也是,等到了地方,休書一封給寨子里,大當家他們肯定也會動心。”
“如此,我就代晉地百姓,多謝二位高義了!”
瞎子說著,對著丁橫和崔林鳳俯身一拜。
丁橫和崔林鳳忙避開不敢受禮。
馬車,
繼續前進,
大大方方地前進。
劍圣忽然開口對坐在自己身邊的瞎子道:
“你是個人物。”
“大人過獎了。”
“不過我更好奇,能將你收為下手的那位盛樂城守,是否真的如你先前所言,是那種狗一般的低賤東西?”
“大人可知為何會有良禽擇木而棲這句話?”
“嗯,為何?”
“因為他們經常眼瞎。”
“你眼瞎么,額………”
劍圣搖搖頭,又道:
“算了,當我沒問。”
………
翌日上午,鄭凡剛剛起床洗漱好,推開客房門時,卻發現李義勇帶著一幫人站在外頭,原本他們是坐在椅子上,將二樓的過道給堵了個七七八八,但因為他們各個身著甲胄,所以無論是店家還是來往的住客都不敢多嗶嗶什么。
晉地新附,戰事剛結束半年,人們對于刀兵的畏懼還是很清晰的。
當鄭凡推開門時,李義勇馬上起身,其余人也都跟著一起起身,就在這樓道里對著鄭凡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參見將軍!”
“參見將軍!”
鄭凡有些意外,指了指屋里,道:
“都進來吧。”
等到眾人進來后,李義勇才介紹道:
“將軍,這是全營的校尉以上,代表全營將士來感謝將軍昨日的犒賞。”
“都坐吧,自己找地方。”
“多謝將軍。”
“多謝將軍。”
李義勇這般上道,這讓鄭凡有些意外,原本昨日阿銘還說這家伙可能自己去做人情,但李義勇卻很實在,趕著早帶著軍頭子們來謝恩不說,還帶來了一些晉地特產。
沒有送什么金銀之物,都是些歷天城附近的特產,東西也不多,一人手里提著一份,純當是一份心意。
等到一個個見了面,說了話,做了介紹后,李義勇又適時地起身領著這些軍頭子們告退,不打擾鄭凡正事了。
等到他們離開,阿銘靠在門旁變,搖搖頭,
道:
“這李義勇還真讓人有些大開眼界。”
“這說明人家目光長遠。”鄭凡說道。
阿銘點點頭,道:“也算是撿了個寶。”
“是田無鏡送的。”
“我知,我知。主上,想吃點什么,我讓店家去做。”
“隨便吧。”
“主上,我們是明天出發么?”
“嗯,等午后,我去侯府嘗試拜訪一下。”
明天就要走了,于情,鄭凡原本應該是田無鏡孩子的干爹,于理,自己剛剛被靖南侯提拔,都應該上門去拜會一下。
其實,按照規矩昨晚鄭凡就應該上門謝恩的,但此時侯府的那個氛圍,也不是那種走關系套交情的時候,且鄭凡清楚,田無鏡不會因為自己晚了一點上門謝恩就會對自己有什么意見。
“瞎子還沒來。”阿銘又補充了一句。
“看不出來,你們倆關系這么好。”
“禮節性地關心一下,畢竟,按照路程和時間推算,就算最后一段路瞎子騎驢都應該能到了才是。”
“往好的方面去想吧,應該是有事耽擱了。”
“嗯。”
在客棧里簡單用過午食后鄭凡就起身離開了客棧前往了侯府。
只不過,侯府大門緊閉,昨天出殯,今天就大門緊閉,門口甲士林立,謝絕一切訪客。
甭管是來上香的還是想來哀悼的,全都謝絕。
鄭凡上前想套套近乎,因為鄭凡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一個。
只是,上次那位給自己眼神示意的校尉這次卻直接搖頭道:
“鄭大人,侯爺下了死命令,謝絕一切來客,連宮中來的傳旨太監今兒個都沒能進得了這個門。”
這就沒辦法了,鄭凡只能原路返回,又回到了客棧。
“主上,沒見著?”
阿銘正坐在房間里喝著紅酒,張公公臨走前又給他留了一份。
鄭凡搖搖頭。
阿銘笑了笑,道:
“有意思,靖南侯在自閉?”
“不清楚,咱們還是專注自己手頭上的事兒吧,那些掌柜和跑商的頭人都安置好了么?”
“安置著呢,明日和我們一起出發回盛樂。”
“嗯。”
鄭凡在床邊坐了下來,伸了個懶腰,睡又沒困意,娛樂設施這里也沒有,而且此時歷天城的氛圍,大部分的娛樂場所也都偃旗息鼓,偏偏又沒有什么正經事兒可以做。
“主上,屬下剛剛聽下面一伙人議論,說是靖南侯還下令讓一個叫陳陽的總兵率本部一萬去換防在信宿城的任涓。”
“陳陽我前幾日還見過的。”
那一日鄭凡進侯府時,陳陽和羅陵兩個靖南軍總兵就跪在回廊里。
“這是在為野人布局么?”
“應該是吧,后續應該還會有其他兵馬開赴那邊,構成一道防線以防止司徒家真的玩兒崩了野人順勢進來。
這次挺不錯的,咱盛樂城的地位,雖說不算主戰區,但至少,也算是提到了一個策應戰區的位置,更別提還有那五千晉軍,交給阿程和瞎子他們拾掇拾掇,估摸著應該又是一支鐵騎。
后續再跟朝廷要人要錢要糧,也有底氣了,雖說咱堅持獨立自主的發展原則,但公家的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雖然在當初魔王們聚集在一起開會時,鄭凡強調過步兵的重要,畢竟以后攻城時還要靠他們,總不能讓馬蹄鐵去錘城墻吧?
但歸根究底,還是騎兵真香。
阿銘笑道:
“主上,你說這靖南侯忽然間又是給地位又是給兵的,他要是知道瞎子他們幾個天天在家里喊著要造反會是何種感想?”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剛臉上還掛著笑意的鄭凡忽然愣住了。
阿銘有些疑惑,問道:
“主上,怎么了?”
鄭凡深吸一口氣,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雙手使勁搓了一把自己的下巴,
緩緩道:
“你說,要是靖南侯其實早看出來了呢?”
………
靖南侯府,如今更像是一座凄清的牢籠,牢里,鎖著一個人。
一個敢于將自己和這個世界隔絕開的人,一個哪怕是陛下的圣旨,都無法打擾到的男人。
滿園的杜鵑花,掉了一半,掛著一半,地上因為無人敢進來打掃,所以遍地是花泥。
田無鏡坐在臺階上,
靜靜地看著滿園的殘花。
花是他當初親手栽的,這個拿慣了刀的男人,有些笨拙地將這里布置了一遍。
她就挺著隆起的肚子,坐在那兒,一邊笨拙地學著針線活兒一邊笑著看著他在拾掇園子。
如今,
花開了,
花又謝了,。
人走了,
卻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