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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黑龍旗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三日,三日之內,南坡山下集結,每個人腰上都必須給本座系個野人腦袋,甭管是不是雪原野人派來的探子還是附近打獵的野人,甭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誰回來時少了那顆腦袋,本座就扭下他的腦袋替他掛自個兒腰上!”
  “卑職遵命!”
  “卑職遵命!”
  山林河谷之中,薛三面前跪伏著五十個自己這陣子一手“填鴨式”教育訓練出來的手下。
  盛樂城的兵馬在梁程的帶領下作為靖南軍的開路先鋒,在前面引路,而薛三這支人馬則在先鋒軍的前面。
  雖說山內這條路線已經被梁程清掃了一遍,為此又拔掉了好幾個寨子,但天斷山茫茫,地形又復雜,天曉得還會不會有什么漏網的雜魚。
  同時,還需要警惕雪原上的野人對這里的滲透和監控,薛三不會指揮大軍打仗,但也清楚這支兵馬的動向一旦被提前發現,雪原野人集結個兵馬在燕軍出山的道兒上來一波埋伏,燕軍再能打,那也得因此吃癟。
  “都去吧。”
  一時間,眾人紛紛沒入附近林子之中,只留下一人,手里拿著一個布袋子,袋子里裝著的是山楂。
  “哪兒搞到的?”薛三低頭看著這個手下。
  這個手下,薛三很看重,不是因為其多么優秀資質多么好,而是因為這個人的名字,他姓戴,名立,
  叫戴立。
  就這個名字,就由不得薛三不去多注意他,這戴立也上道兒,見主官對自己有些“青睞”,所以也就特意過來經常拍個馬屁聯絡聯絡感情什么的。
  “小人自個兒的,本以為能一直陪在大人身側,就先替大人背著,這不要和大人暫時分開了嘛,就交給大人了。”
  薛三伸手接過了山楂,點點頭,稍微溫和了一點,道:
  “小心點兒。”
  戴立感動得不得了,忙跪下來對著薛三磕了三個頭,這才轉身沒入山林之中。
  他是晉人,降兵,在盛樂城軍隊體系里,算是最差一等的了,所以在這個時候,能得到薛三的認同,只會加倍珍惜。
  其實薛三只是覺得別人死不死無所謂,這貨要是死了,總會給人一種極為晦氣的感覺,不吉利。
  而且,進山之后,他就讓自己手下對自己改了稱呼,既然主上是廠公,那么自己就叫局座吧。
  伸手抓了一個山楂,丟嘴里,慢慢咀嚼著,
  薛三對著面前的溪水解開褲腰帶,
  舒舒坦坦地放了一波尿,
  晃晃,
  再往上游走了幾步,彎腰蹲下來,開始洗手。
  靖南侯這個人,三兒是挺喜歡的,不是因為他和自家主上之間的關系,而是覺得這個人打仗,講究。
  靖南軍也有哨騎放了出去,撲殺行軍路上的野人,在薛三看來,這才是正兒八經打仗的樣子。
  若是都像那李富勝那般,急吼吼地就上去干,那自己等人又有何用處?
  唉,不懂得用密探去開視野,簡直是對戰爭藝術的褻瀆。
  用水拍了拍臉,
  薛三又做了幾個伸展動作,
  然后其身形也化入了前方的山林之中。
  ………
  大軍行進的速度自是不可能太快,但為了節約時間,行軍途中的休息時間被刻意地減少了,好在到底不是快速奔襲,對于這些經歷過戰事的靖南軍精銳而言,倒不算如何困難。
  一連行軍十日之后,靖南侯終于下令扎營休息。
  人需要拾掇拾掇,戰馬也需要拾掇拾掇。
  鄭凡坐在自己的帳篷里,前面,禿發素端著剛煮出來的面條遞送了過來。
  也不曉得到底是哪個人嘴里沒個把門兒的,
  還是禿發承繼這廝在看見過四娘之后“揣摩圣意”,以為懂得了自己的口味,
  所以這段行軍之時,一有機會,他就讓禿發素到鄭凡跟前來伺候。
  如今大軍休整,扎營歇息,且要一連休息三天,正適合做做運動不是。
  鄭凡自帶了辣椒面兒,撒上一些在面條上,直接開吃,行軍途中,四娘又不在身邊,能吃上這個,已經算是不錯了。
  吃飽喝足,接過禿發素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臉,鄭凡就回到自己帳篷準備歇息了。
  人的身體,其實都有一個疲勞期,鄭凡先前和靖南侯往返雪原沒停歇,回來后馬上又隨軍出征,哪怕身體上海吃得住,但精神上的疲憊感已經很是明顯了。
  躺在帳篷內的毯子上,鄭凡只想著放空自己。
  這時,禿發素跪伏著進來,鄭凡扭過頭,看向她,她也看著鄭凡,然后,她開始脫衣服。
  其實,禿發素長得還可以,臉上確實是有些風霜和棱角,這是難免的,在盛樂城這個地界,一個女人出來拋頭露面混口飯吃,想再和乾國大家閨秀那般保養得好也不現實,而且,她身材也的確是很好。
  聽三兒說,她有一兒一女,丈夫在五年前就得病死了。
  “穿上吧,我沒心情。”
  禿發素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又將衣服給穿了回去。
  “你以后就留我身邊吧,照顧吃喝就行。”
  鄭凡懶得再去說太多了,禿發承繼將她派過來,意思本就很明顯了,哪怕自己不愿意,也沒必要讓這個女人陷入兩難之地。
  這個世界的風氣就是這般,連溫蘇桐那種士大夫階層也動不動送孫女送女兒的,你也無法要求一個地方豪強的小族長能有多少的節操。
  “幫我盔甲和刀擦一擦,辛苦了。”
  “是,主人。”
  禿發素對著鄭凡行禮之后緩緩起身,將鄭凡的甲胄和刀帶出去擦拭。
  鄭凡則長舒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多睡一會兒。
  說實在的,對這一場戰爭,他并不是很熱衷,如果硬要選的話,他還是希望能夠埋頭在盛樂城里種個幾年的田,就當玩大富翁游戲也很有成就感的不是?
  又或者,種田之余可以帶著四娘便裝伴隨著商隊,去乾國江南看看走走,看看寺廟,看看道觀,看看那些文人雅士是如何在大冬天也依舊要打著扇子裝扮風雅的。
  甚至,還可以去找個門派,學學什么東西,又或者,去燕京找個魔法師斗氣什么的,看看自己能不能也弄個魔武雙修。
  這個世界,還有太多太多的地方沒有去探知也沒有去體會,結果自己現在只能繼續躺在潮冷的帳篷里發呆。
  鄭凡深吸一口氣,心里感慨道:
  墮落了,墮落了啊;
  手里有一座城有一點資本后,就開始想著過小資日子了。
  要不得,要不得………
  這一睡,就直接到了天大亮,這么一通補覺后,精氣神也終于回來了。
  早食是疙瘩湯,沒后世那么豐富,只是單純地面疙瘩燴的湯。
  而且,硬要說廚藝的話,鄭凡覺得自己的廚藝比禿發素還要好不少,這個女人平日里明顯不怎么做飯,至少,沒真的把心思放在飯食上過。
  唉,還是四娘好啊,又漂亮又溫柔又會做飯。
  吃好后,鄭凡重新披甲,然后就在帳篷外的石頭上坐了下來,開始發愣。
  明明自己也算是一軍主將,偏偏被靖南侯喊來到中軍里當了個吉祥物;
  自己的部下被梁程帶著在前面,那么也就使得此時的自己根本就無事可做,至少是在靖南侯喊自己去帥帳之前,自己沒其他事兒可忙。
  巡視軍寨,輪不到自己,查看士卒士氣,與自己無關。
  這些日子來,鄭凡覺得自己就像是以前看歷史時讀到的那種“建軍太監”。
  等到快中午時,鄭凡才接到靖南侯的命令去帥帳議事。
  帥帳內,總共有四位總兵還有一干參將,大家都很安靜地陪著靖南侯一起用午食。
  午食很簡陋,窩窩頭就著水泡一泡,從靖南侯以下全都在吃這個。
  鄭凡進來后也有親兵送來一份“憶苦思甜”餐,
  無奈,
  只能硬著頭皮開啃。
  其實大軍并不缺糧,雖說心痛于為了支援這次出征消耗了這么多的財貨和糧秣,但四娘和瞎子還是很大氣的,反正都要被宰一刀,不如做得漂亮一點,至少付出了還能落個好不是。
  所以在糧草上,可沒有半點克扣,甚至還盡著好的來。
  靖南侯吃完了,
  其余人也都吃完了,
  最后來的鄭凡默默地將最后一塊窩窩頭塞入嘴里,
  艸,
  這絕對不是自家的糧食,這窩窩頭里居然還有石子兒。
  “嗚嗚…………”
  鄭凡被噎住了,
  是的,
  在帥帳里,鄭凡抓著自己的胸口,很痛苦。
  這時,旁邊的一位叫王戈的總兵好意地走過來,幫鄭凡拍了幾下背,然后又接了一碗水過來給鄭凡喝下去。
  “呼…………”
  舒服了。
  其余人,都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差一點點,
  這次出征所戰死的高級別將領就要誕生了。
  田無鏡掃了一眼鄭凡,問道:
  “沒事吧?”
  鄭凡搖搖頭,然后又對著四周拱拱手示意抱歉。
  王戈調侃道:“以前聽誰說的,咱鄭老弟以前是出身商賈之家,看來確實是過不得苦日子喲。”
  這是善意的調侃,沒什么針對性,從王戈的語氣里就能聽出來,畢竟大家都清楚田無鏡對鄭凡的看重,不會傻乎乎地當面上眼藥水。
  周圍一眾將領聞言,也都笑了起來。
  田無鏡壓了壓手,眾人馬上安靜。
  “這一次出征,這些日子在山里的吃喝,可都是靠著鄭城守的接濟,你們,都欠鄭城守一個人情。”
  王戈等將領聞言,全都對鄭凡拱手行禮,鄭凡只能再度回禮。
  “今日這頓,是本侯特意吩咐做的,先刮一刮你們肚子里的油水,省得等后日入雪原后那些肥嫩的牛羊把你們給吃膩了。”
  “哈哈哈…………”
  眾將大笑。
  “再有一日路程我軍就能穿過天斷山脈,進入雪原,王戈,張誠。”
  “末將在!”
  “末將在!”
  “你二人領一萬兵馬為右軍,以王戈為主。”
  “末將領命!”
  “肖明軒,李定東。”
  “末將在!”
  “末將在!”
  “你二人領一萬兵馬為左軍,以肖明軒為主。”
  “末將領命。”
  “本侯提前一日啟程,領本部一萬騎,匯合先鋒軍盛樂城三千騎為中軍,先一步入雪原,左右二軍拖后,掩護追隨本侯中軍。”
  眾將齊聲:
  “末將領命!”
  說是帳中議事,但其實也沒議論什么,整體的作戰思路很簡單,那就是老子領中軍在前面帶路,你們跟著我的路線跑。
  什么進軍路線,什么戰略目標,什么方略規劃等等,都不用理會了,你們跟著我的節奏來。
  這就是靖南侯對這場戰事的布局,鄭凡清楚,這是建立在田無鏡本人對雪原親自探索的基礎上的。
  雪原茫茫,對于燕軍將士而言,又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戰場,初次入雪原作戰,大家對雪原的一切都兩眼一抹黑,你制定出再出色的作戰方案也沒什么用,一個弄不好,甚至會出現迷路的情況,反倒是這種,看似簡單直接甚至潦草了一些,但卻最為穩妥。
  關鍵還是看田無鏡這只導盲犬的發揮。
  眾將出了帥帳后就開始各自準備了,鄭凡留在帥帳內,幫忙搬運一些東西,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等到收拾妥當后,田無鏡坐上了貔獸。
  鄭凡看著面前的貔獸,貔獸也看著鄭凡,隨即,這頭貔獸居然還對鄭凡翻了個大白眼。
  “…………”鄭凡。
  “這次出征歸來后,本侯幫你向宮里要一頭來。”
  “多謝侯爺!”
  這貔獸鄭凡早就眼紅了,而且田無鏡幫忙要的貔獸,血統等級肯定不會低,不會像是許胖胖的那只獨角獸一樣。
  然后再給它喂點兒靈丹妙藥,催熟催熟,或者再喂點兒吸血鬼的血或者僵尸的血什么的,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血統。
  中軍一萬兵馬很快整備完畢,提前出發,一日之后,匯合了梁程所率的先鋒軍,總計一萬三千余騎,開始出山。
  ………
  “昂達,這里的部落簡直就是一群廢物,他們愧對了星辰賜予的強壯體魄。”
  “闕木,我的好兄弟,請收起你的抱怨,他們已經給予了我們食物和水源,我們還要奢求什么呢?”
  “昂達,這里的部落很富有,他們應該將自己的勇士貢獻出來,為王的大業奉獻!”
  昂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只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兄弟憨厚得可愛。
  他們是奉王的命令,領五千勇士西赴至此,因為前些日子傳來的消息說,這塊區域的山脈里,燕人的動作很大,不少原本住在這塊區域山里的野人不得不逃出了家園來到雪原上謀存。
  他們這支人馬,其實就是過來警戒的。
  而這里,原本就有不少部落的存在,這些部落因為毗鄰天斷山脈這一側的緣故,幾十年來,也學會了做生意,時不時地還會有商隊過來,所以他們的日子過得比雪原其他地方的部落還要舒適。
  當初,昂達陪伴著王一起走商時,曾經許多次地往返過這里,自然清楚商貿能給部族帶來多少益處。
  哪怕大頭已經被那些來自燕國、晉國以及乾國的黑心商人賺去了,但雪原上的部落依舊能夠獲得最為珍貴的一些物資。
  “闕木,不要和他們生氣,王的威名,已經波及到了這里,你沒看見這些部落見到我們到來時,主動送來了食物和水以及帳篷羊群么?
  他們并不抵觸被王領導,等到王解決了雪海關那邊的戰事后,王的旗幟將親臨這里,這些部落的勇士也將成為王最忠誠的追隨者。”
  “可是,可是為什么其他人能在雪海關和晉人廝殺,我們卻得這般遠地跑到這里來?
  晉人的兵馬全都在雪海關,我們到這里來防備什么?”
  這是闕木最為不解的地方,他和昂達都是王手底下的勇士,他渴望的是在戰場上撕碎那些以前欺壓在自己頭上的晉人,而不是跑到這里來喝這里的羊奶!
  昂達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野人的目光,還是太狹窄了,這一點,王曾不止一次地對著昂達感慨過。
  而作為曾和王一同在外面行走過的勇士,昂達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么遼闊。
  “我們在防備的,是燕人。”
  昂達很認真地說道。
  “燕人?燕人怎么會來這里?”闕木感到很不可思議。
  “你能確定燕人絕對不會來到這里?”
  “這………可是………”
  昂達沉聲道:
  “晉人厲不厲害?”
  “晉人現在已經被我打敗了,他們的皇帝也被我們擊敗了。”
  “糊涂,那只是晉人的一部分,晉人有三家,這么多年來,和我們部族不斷開戰的,只是晉人的一家。”
  “我知道,晉人還有兩家。”
  “沒了,現在已經沒了,那兩家晉人現在已經被燕人給吞并掉了,燕人占領了他們的疆土,捕獲了他們的人口!”
  “那又如何?燕人如果敢來到雪原,我就率領勇士們將他們撕碎,我要將他們的頭顱圍成一圈,去祭祀星辰!”
  昂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眼前這個闕木,實力很強大,是王麾下戰斗力最強的幾人之一,但腦子………
  昂達回憶起了當年和王一起在北封郡時的情景,腦海中也浮現出了那支全身黑甲的鎮北軍身影;
  “闕木,請收起你的無知和狂妄!”
  “我………”
  “是,我也認為燕人不可能來雪原,因為我實在想不出燕人怎么會跑到雪原上來的理由,王也是一樣。
  這天斷山脈里的異動,可能是燕人在清理附近的聚落,這很正常,以前晉人的赫連家在的時候,也會是不是地進山來掃除聚落。
  但正是因為他們是燕人,所以王寧可將你和我派出來到這里來看著,你不知道燕人在王心里的分量,你也從未見過燕人的強大!”
  當年,還算年輕的自己和王在忙碌結束后,靠在鎮北侯府外的帳篷里,兩個人一起抬頭望著星辰。
  荒漠的星辰和雪原的星辰一樣,都很亮,也都很清晰。
  昂達記得王當時問自己:我們野人和蠻人,到底誰更強大?
  自己沉默了許久,咬著牙回答道:蠻人更強大。
  他們的戰馬更高大,他們的勇士身材更為強壯,他們的騎射功夫更為犀利。
  王又問:那我們和燕人比呢?
  昂達說不出話來了,因為無比強大的蠻人被燕人壓制在荒漠上,結果,太清楚了。
  盡管王后來又說,以后我們野人也會強大起來,我們會奪回當年大夏遺民從我們祖先手里奪走的故土,我們會變得和蠻人,會變得和燕人一樣強大。
  但燕人烙印在昂達心里的陰影,還是太過于深刻了。
  以及那位………在王臉上留下那道疤痕的小姑娘。
  那一天,王差點被處死,受了鞭形回來后,卻一點都不憤怒和痛苦,反而指著自己臉上的疤痕對自己道:
  那個小姑娘,以后將會成為我的“后”。
  “昂達,昂達!”
  闕木的呼喊聲將昂達從追思中吵醒。
  “闕木,你可以不聽從我的命令,但你必須要尊從王的意志,出發前,王對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么?”
  “記得………”
  昂達深吸一口氣,嚴肅道:
  “那就請你記住,當你看見黑色的龍旗時,請放下你的一切高傲。”
  闕木雙拳緊攥,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顯然,他心里是萬分的不服氣。
  昂達的手放在了闕木的肩膀上,
  安撫道:
  “好了,等王的大軍攻入了雪海關,你是有機會和燕人交手的,到那時,你完全可以證明自己的武勇。
  現在,請幫我派人去通知附近部落的頭人,問問他們,先前我讓他們派入山中的部族勇士可曾有什么消息回報過來。”
  “哼。”
  闕木轉身出了大帳。
  昂達則吐出一口氣,抿了抿嘴唇,
  有件事,闕木不知道,或者說,是整個部族,除了自己和王在內的少數幾個人,根本就沒人知道。
  那就是王曾派出一支隊伍,去燕京,希望和燕人的皇帝共同發兵滅了司徒家。
  但那支使節隊伍,
  自此無了消息。
  ………
  燕軍出了山脈后,并沒有即刻馳騁入雪原,而是重新進行了收整,做最后休息的同時,也要等一等后續左右兩軍,不說等到他們一起出來,但也得拉近一下彼此之間的距離。
  而這時,鄭凡回到了自己部隊之中,直接找到了梁程。
  “主上?”
  “先別廢話,我時間有限,待會兒還要回靖南侯身邊去。”
  “這是田無鏡在刻意栽培主上。”
  打仗把你帶在身邊,沒有比這個更奢侈的實習觀摩機會了。
  “大爺的,老子花了這么多心血養出來的部隊,卻不能親自指揮,拉出一支人馬后還得跑去做親兵。”
  不提這個鄭凡還沒這么大的怨氣,好歹這支人馬是自己拉出來的,就像是你辛辛苦苦買了一個玩具,結果你自己玩不了,反而有一個大哥哥搶過了你的玩具,對你無恥地說:
  來,哥哥教你玩,你好好看著哈。
  “主上這次是………”
  “哦,差點忘了,你快點跟我說說,這次到底該怎么打,別說得太具體,說點大方向的,我預感到田無鏡待會兒要考我這個了。”
  這些日子以來,田無鏡一直將鄭凡留在中軍,時不時地會問鄭凡一些軍事方面的問題,有些問題比較深奧,還會刻意讓鄭凡去思考思考再回答。
  就跟以前上學時老師留作業一樣,第二天交作業。
  鄭凡就抽機會,跑到前軍那里去找梁程,從梁程這里要到標準答案后,再回去第二天上午去找田無鏡:
  “我深思熟慮了一晚上,終于有所明悟,您看對不對………”
  每次回答完之后,鄭凡都能感覺到田無鏡眼里滿意的神采,甚至有時候,鄭凡的一些回答,還能讓田無鏡產生深思和感觸。
  所以,沒人是全知全能的神,田無鏡也是如此;
  可能,在田無鏡看來,鄭凡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殊不知,他每天是在和另一個軍事大家“交流”。
  倒是苦了鄭凡,因為擔心自己抄來的標準答案過于標準,所以有時候自己還要刻意地忽略掉一些,模糊掉一些,讓答案看起來,足夠精彩,卻不夠完美;
  能讓靖南侯在聽完答案滿意之余,還有“指點”你的空間。
  這樣自己交了差,靖南侯也能獲得爽感,雙贏。
  “主上,其實戰略已經很清晰了,田無鏡自己親領中軍,身后左右兩軍作為策應和接應,在結合雪原上的情況,應該要用的是群狼逐羊的法子,將羊群里的牧羊犬先咬掉,也就是專挑那些實力最強的部落去打,打掉了他們,剩下的部落很可能會因此惶恐,產生崩潰,且要抓住戰機,要么不開戰,一開戰就要一路死咬下去,不能讓這片雪原上的野人有諸多部落聚集起來產生聯軍的機會。”
  這邊梁程還在說著呢,那邊身上臟兮兮的薛三走了過來,薛三已經失蹤很久了,在大軍還在天斷山脈里行進時,他可能早就潛入了雪原,提前去摸索消息了。
  “三兒,你離開這么多天,可是擔心死我了。”鄭凡說完后又馬上扭頭對梁程道:“還有沒有什么補充的,快點說。”
  正準備來一波苦情戲碼套路演繹一下的;
  薛三:“…………”
  隨即,薛三湊了過來,道:
  “主上,我這里有一份最新的軍情,主上你交上去換功勞吧,就說是主上你親自探測回來的。”
  梁程“呵呵”一笑,道:“三兒,你些天不在,不曉得主上基本每天都在田無鏡的中軍里上課。”
  “額………”薛三愣了一下。
  鄭凡無所謂道:“這個沒事,待會兒我帶三兒你去找田無鏡匯報。”
  ………
  “末將薛三,參見靖南侯爺。”
  薛三主動過來行禮,從懷中取出了一張紙,遞送了上來。
  鄭凡走過去,接過紙,和薛三眼神接觸了一下,隨即轉身,將這張紙轉交給了靖南侯。
  靖南侯將紙給攤開,發現上面畫出的,居然是眼前這塊區域的幾個勢力的分布圖,是用炭筆畫上去的,有些粗糙。
  其實,薛三本來想再畫上等高線什么的,想想還是算了,不畫蛇添足了。
  田無鏡很快就發現了一處位置的不對,道:
  “多出了一個部落?”
  “回侯爺的話,這支部落應該是近期遷移過來的,與其說是部落,不如說是一支兵馬,駐扎在東北方向的一處青灘上。”
  “人數。”
  “回侯爺,五千人上下,半數披甲。”
  “確定?”
  “小的確定,不會有錯。”
  “好。”
  田無鏡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鄭凡,道:
  “本侯沒記錯的話,這也是你的手下吧?”
  因為薛三的形象,實在是讓人“過目不忘”,想不留下印象都難。
  “是的,侯爺。”
  “你倒是會搜羅人才。”
  “末將只是為侯爺搜羅人才。”
  田無鏡直接無視了這一句拍馬屁的話。
  “看來,這多出來的一支兵馬,應該是近期從東北雪海關一線調撥過來的,那位野人王,也確實是給我大燕面子。”
  沒人能料想到燕國會出兵,甚至是連鄭凡在接收到命令之前也沒想到過,但那位野人王卻在戰事最為緊張的時候,特意分出了五千兵馬過來盯著這里,這份警惕,也足稱優秀。
  田無鏡看向鄭凡,
  道:
  “鄭城守。”
  “末將在。”
  “接下來你以為如何,咱們先打哪一個?”
  猜題猜對了。
  “就打這個野人王派來的這支兵馬。
  在這附近諸多部落的眼前,將這支兵馬擊垮,吃掉,讓他們從第一刻開始,就感受到我大燕鐵騎的恐怖,讓他們膽寒,讓他們絕望,最終,讓他們變成倉皇失措的羊群,而我們則是雪原上的群狼,一路將它們撕咬下去,讓他們的鮮血,浸染這片雪原!”
  梁程給的答案,鄭凡精簡了一點,最后還自己加了個“夸張”的修辭手法做收尾抒情。
  可以看出來,田無鏡很滿意鄭凡的回答。
  “那位野人王在鎮北侯府下面偷師了數年,居然真的折騰出了氣候,現在,該輪到師傅收拾徒弟了。”
  伴隨著靖南侯一聲令下,
  上萬鐵騎開始移動,他們不再遮掩,也不再隱藏,大大方方地用自己胯下戰馬的鐵蹄,踐踏著這片腳下的土地。
  鐵騎奔騰之下,
  黑龍旗幟,迎風招展!
  
  
第67章 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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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龍旗,攜帶著一股睥睨霸道的氣勢,自雪原上馳騁。
  燕晉乾三國大戰結束后,乾國上京禁軍將門曾有過這樣子的一種聲音,那就是不能光看咱們爛,你也可以去看看燕人的燕京禁軍,不也是一樣爛么?
  這種論調大有恬不知恥之感,但也從一定程度上描述出了一些確實存在的東西。
  那就是一場大戰下來,燕國真正調動的參戰兵馬近三十萬,有李富勝李豹六萬鐵騎直抵上京城下,有靖南侯鎮北侯領二十萬鐵騎十日奔襲血戰連滅晉國半壁,也有許文祖攜眾軍頭于南望城下死戰不退。
  這么多場血戰,唯獨欠缺的,是燕國上京禁軍的身影。
  大戰開始后,上京禁軍被一分為二,一部被大皇子姬無疆率領協防北封郡,終到了蠻族未曾東進,一矢未發;
  另一部則駐防在了馬蹄山沿線,于初期確實是和晉人僵持著,打得難分難舍,但只有高層人才清楚,真正的主力,其實還是那五萬靖南軍后營兵馬。
  所以,乾國上京的將門勛貴們自然就有話說,別看他們每年耗費國庫多少資財,打仗時差點連隊伍都不能拉出來,你且看看燕國的京都禁軍,他們又打了什么仗了?
  歸根究底,還是看野戰兵馬的強弱,所以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乾國之所以在那一仗中如此狼狽,還是邊軍不能打,和咱們禁軍老爺無關。
  不過,伴隨著乾國官家對禁軍的整肅,多少勛貴因此被抄家流放,這種傻乎乎地聲調,也很快就消匿了。
  但不管如何,大燕的鎮北軍和靖南軍,這兩支野戰兵馬,已然成了當世之一等王牌,早初,燕人評論自家兵馬時,還會將禁軍加上去,湊個“三足鼎立”,現在連燕人自己都不往上加了,就只認倆牌子。
  靖南軍沒有沖鋒,而是以一種穩健的速度帶著磅礴的威壓向前有序推進,馬蹄如雷,卻無人東張西望,大家宛若一具架構緊密的整體,這種肅殺和紀律,遠遠地望上一眼,就足以讓附近的牧民們膽寒。
  雪原上生存的牧民,習慣了面對野獸和惡劣的自然環境,對帶有威脅性的事物自然就有著一種敏感性,而當這支黑色的洪流出現在眼前時,很多牧民的第一反應,是絕望。
  這不是夸張,也不能說他們膽怯,畢竟,只有無知者才會去一味地無畏,反倒是只有行家才能理清楚其中的真正蹊蹺。
  昂達坐在馬背上,眺望著前方的黑色“烏云”,這一刻,他沒有絲毫對于自家王“料事如神”“提前布置”的贊嘆,
  他的心里,
  很是沉重,也無比的壓抑。
  燕人,
  真的來了,
  那象征著噩夢的黑龍旗幟,也終于在雪原上展露出了它的猙獰!
  烏云,在前方停了下來,似乎遵從著某種極為古老的戰爭禮儀,雙方列陣后,再開展一場真正地沖殺。
  但這其中展現出來的,可不僅僅是“尊重”,更多的,還是一種有恃無恐。
  闕木已經披上了甲胄,他的身材和樊力有的一拼,不過他胯下的坐騎則是一頭身上遍布鱗甲的野豬。
  沒住過山林邊的人是不懂得野豬的可怕的,雖然都帶著一個“豬”字,但和家養的那種可不是一種概念。
  而闕木胯下的野豬,明顯是妖獸的一類。
  “闕木,帶著麾下的勇士,向東跑吧,去告訴王,燕人,真的來了。”
  正一臉戰意的闕木在聽到這話后當即愣了一下,隨即怒吼道:
  “昂達,你想讓我做懦夫么!”
  “這不是懦夫,我們必須讓王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還有,燕人的人馬,比我們多。”
  “那又如何?晉人上次的兵馬也不少,不也是被我們擊敗了么!”
  “愚蠢!”
  昂達怒瞪著闕木,“你是王麾下的勇士,你的一切,應該獻給王,請放下你的驕傲,去通知王關于這里的一切!”
  “派部族勇士回去就可以了,我闕木,絕不會當逃兵,我也會讓你知曉,你所畏懼的燕人,他并沒有那么可怕!”
  闕木揮手,
  身后兩個勇士舉起了號角,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
  雪原的野人比天斷山脈里的野人整體上要“開化”不少,至少,在戰爭方面,他們更為有經驗。
  這號角聲,基本上是通用的,各部召集麾下勇士時才會吹響它。
  伴隨著號角的響起,從斜后方,傳來了震動聲,一支支附近部落的年輕勇士自發地向這里聚集,有的是部落頭人親自率領,有的則是不顧頭人的反對,跨上戰馬帶上自己的弓箭就出來了。
  這一幕,讓昂達有些詫異,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附近的部落只是按時送上食物和水,并沒有表示臣服和歸順,同時,昂達自己也沒有去節外生枝,他認為附近部落的歸順只是時間問題,等王駕臨這里之后,這里的一切,都將成為王的疆域。
  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一直被他認為四肢發達的同伴,居然在這段時間里不聲不響地勾連了這么多附近部落的勇士。
  闕木舉起自己手中的大鐵棒,
  大吼道:
  “圣族的勇士們,在你們前方,是企圖來踐踏你們家園的敵人,讓我們在星辰的庇護下,撕碎他們,用他們的鮮血和頭顱,來祭祀我們的星空!”
  附近的野人勇士一同發出高呼。
  昂達清楚,自己已經失去了對這支兵馬的掌控,哪怕他名義上,是這支兵馬的最高指揮者。
  闕木扭頭看向昂達,道:
  “當年,我們的祖先在夏朝遺民面前退卻了,我們退出了我們的故土,我們退到了山里,我們退回到雪原。
  但晉人竟然還不知足,他們還妄圖對草原上的我們進行再次驅逐。
  圣族的現狀,就是因為我們退得太厲害了,是王,是王教會了我,我們不能后退了,我們要抵抗,我們要戰斗!
  昂達,我知道你在畏懼什么,但你想過沒有,一旦我們退卻了,你很可能保存了這五千勇士,但你卻將附近諸多部族,成千上萬的圣族子民以及他們的部落和羊群,全都丟給了燕人。
  看看這些正在趕來這里助戰的圣族勇士吧,他們是受王威名的號召聚集到了這里,他們渴望在王的旗幟下為了圣族的未來而戰斗。
  他們要的,是一個敢于帶著他們向外地亮出爪牙的王,而不是關鍵時刻只知道逃跑的大首領。
  昂達,你曾經和王一起去看過外面的世界,那就請你告訴我,告訴我這個一輩子未曾離開過雪原的愚笨之人,
  如果連勇氣都失去了,在這荒涼的雪原上,我們又還能剩下什么?”
  昂達沉默了。
  “昂達,你是我最尊重的智者,你的智慧,一直讓我敬佩不已,但我只清楚一個道理,當狼群來到你的部落企圖叼走你的羊時,你如果害怕和畏懼了,那么,狼群將會連你也一起吃掉!
  昂達,你回去吧,去告訴王,燕人的黑龍旗幟出現在了雪原之上,而我,將為你,為王,拖延住燕人的馬蹄。”
  昂達深吸一口氣,
  抬起手,
  道:
  “闕木,或許,你是對的,但請你重新選派勇士回去報信,我昂達,絕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好,我認同你的選擇,但也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闕木看著昂達,搖頭道:
  “我不會退。”
  “我不用你退,但在真正開戰之前,請讓我去和對面的燕人談一談,王現在正在全力解決司徒家那幫晉人,王是不想在此時和燕人開戰的。”
  “我陪你去。”
  “不,你留在這里,你要帶領這些勇士,我一個人去。”
  “太危險了。”
  “你闕木難道一直以為我昂達是怕死的懦夫不成?”
  言罷,
  昂達策馬向前,一個人,一匹馬,向著前方的燕人軍陣。
  近了,
  越來越近了,
  近到耳邊似乎都能聽到那黑龍旗幟在風中的“颯颯”之音。
  “起!”
  前排的靖南軍騎士開始張弓搭箭。
  田無鏡抬起手,向右側一揮。
  “收!”
  弓箭手收回了弓箭,放任那名野人單騎駛來。
  昂達的目光,不停地在面前嚴整的軍陣上掃過,這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氣息,不過,這支兵馬應該不是來自北封郡。
  鎮北軍的甲胄沒有那么鮮亮,他們更喜歡那種被風沙磨打過的古樸之色。
  再一眼望去,看見對方中軍位置身著鎏金甲胄騎在貔貅身上的將領。
  昂達曾見過鎮北侯的貔貅,也曾和王驚訝于這種異獸哪怕是在妖獸眾多的天斷山脈內也近乎是難以尋覓。
  自己眼前的那只貔貅,其血統,應該不亞于鎮北侯的那只坐騎。
  所以,
  眼前這個人的尊貴身份,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昂達策馬來到燕軍陣前,勒住了韁繩。
  一時間,他心里忽然產生了一種極為荒謬共通感,雖然眼前的這支燕軍不是他所熟悉的鎮北軍,但他們身上,有著相似的氣質。
  這種氣質,讓他心里產生了呼應,甚至一度,他曾經迷醉過,當年在北封郡拿了月餉和王一起喝酒時,王曾似問過自己又像是在問他自己,如果留下來,爭取能當上真正的一名鎮北軍騎士,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你可愿意?
  昂達翻身下馬,
  單膝下跪,
  右手握拳,敲打在自己左側胸口,
  高呼道:
  “鎮北侯府下輔兵東軍丙字營甲字列伍長昂達,參見靖南侯爺!”
  ————
  最近狀態調整不錯,打算開始和以前那樣寫大章,不過怕大家等,就先發這一章出來。。
  上一章野人自稱應該是“圣族”,已修改。
  感謝朽月冰的貓成為魔臨第83位盟主!
第68章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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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乾國是讀書人向往的圣地,那燕國,那北封郡,那鎮北侯府,就是基本所有武人都曾夢縈過的地方。
  縱馬荒漠,和兇狠的蠻族廝殺,大漠孤煙之下,是血性男兒心中難以抹去的幻想。
  這其實也是一種文化上的浸染,一如現在跪伏在地的昂達。
  在他的心里,甚至是連帶著那位野人王心底,都有一個屬于黑甲黑旗的夢。
  他們無法抹去那段記憶,因為那段日子,那段經歷,已經烙印在他們的生命里,無法切割。
  鄭凡曾聽瞎子說過一件事,那事兒是瞎子從圖滿城那位西域商人溫特那兒聽來的。
  據說當年蠻族西征失敗后,有不少蠻族部落并沒有返回大漠,而是留在毗鄰大漠的山林之中。
  后來,羅馬興起,曾特意派出軍隊想要去剿滅那里盤踞已經繁衍了一兩代人的蠻族,卻遭受到了那里蠻族的堅決抵抗,雙方的交鋒和廝殺,持續了數年,羅馬雖然一直占盡優勢,卻始終無法徹底平定那里。
  最后,羅馬用金幣和“承諾”收買了那里的蠻族小部落,讓他們臣服自己,同時還要求他們派出自己族內的少年進入羅馬。
  和平,是短暫的,不到二十年,那塊區域的蠻族因為羅馬的殘酷統治再度爆發了反抗戰爭,這一次,羅馬派出了一名將領,他用不到半年的時間,徹底平定了那里的蠻族之亂。
  而那位將領,則是當初被接送到羅馬長大且從軍羅馬的蠻族少年。
  更有趣的是,挑起二十年后那塊地區蠻族反叛的,是他哥哥。
  以前,只是聽說過這個故事,眼下這一幕,卻有點那個故事里的味道了。
  只是,讓鄭凡有些意外的是,田無鏡似乎并不打算配合那個野人,將這出戲給演下去。
  僅僅極為平靜地坐在貔貅背上,很淡漠地看著這一切。
  不是在猜題就是走在去猜題路上的鄭城守開口道:
  “侯爺,這種人,最不能留,因為他們善于學習。”
  眼下幾乎可以確定,那位野人的王,確實是曾在北封郡當過兵。
  田無鏡看向鄭凡,而后又平視前方,淡淡道:
  “你怕了?”
  “額……侯爺,末將覺得為大燕計,這種……”
  “任何一個王朝的衰亡,不是因為它的對手因為學習你而強大了,而是它自己走錯路衰弱了。
  怕人學,本就是一種心虛。”
  “末將受教。”
  而這時,跪伏在那里的昂達見一直得不到回應,只能抬起頭喊道:
  “好教靖南侯爺知道,我家王,一直仰慕大燕氣象,當初聽聞晉人竟敢不自量力侵犯大燕,我家王當即起兵,攻打晉人,以期幫大燕分擔微薄。
  今大燕天師降臨雪原,乃我雪原百年難得一遇之盛事,我家王若是知道,定然喜不自禁。
  侯爺,
  小人這里有上好的奶酒,有最鮮嫩的羊羔,有最溫暖的帳篷,
  勞請侯爺賞臉,容小人為侯爺,為我大燕將士接風!”
  燕軍忽然出現在雪原,打著什么主意,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鄭凡也清楚,前方跪著的那個野人也只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那個人,不想和燕國打仗,確切地說,是不想在此時和燕國開戰,不惜踐踏自己的尊嚴,來謀求那一絲絲燕人罷兵的可能。
  田無鏡依舊沒說話,雪原的風,帶著微微寒意,不斷吹拂而過。
  昂達的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但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因為他不清楚燕人到底來了多少,要知道燕人二十萬鐵騎就能擊潰六十萬晉軍,就算有著晉皇自開門戶引燕軍入南門關的因素,但燕人之善戰,已是世人皆知。
  如今雪海關一線,王的局面大好,要是在此時因為燕人的出現導致圣族的百年大計出現紕漏,他昂達,不甘心。
  “侯爺,我王已于入冬前就派去了使節隊伍去往燕京,傳達我圣族對大燕的恭敬,我圣族………”
  田無鏡終于開口了:
  “都死了。”
  “…………”昂達。
  昂達默默地站起身,重新翻身上馬,緩緩地調轉馬頭。
  在離開前,他又一次回過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龍旗幟。
  咬了咬牙,
  昂達給自己胯下戰馬重重地來了一鞭子,戰馬吃痛,開始往回狂奔。
  田無鏡舉起手,
  傳令兵將命令下達到各部,
  燕軍開始散開,逐漸形成四個部分,左右中后。
  中軍是田無鏡所在的位置,四千騎,左右各三千,后軍則是梁程所率的盛樂城三千騎。
  鄭凡清楚,這倒不是田無鏡故意幫自己保存實力,而是他對盛樂城兵馬的具體素質,不是很信任,哪怕其中本就有一千自己的靖南軍在內。
  如果說鎮北侯是個豪放派,那么靖南侯就是婉約派的代表,田無鏡用兵,喜歡將一切的一切抽絲剝繭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喜歡任何的不確定因素。
  待得這邊大軍整列完畢,田無鏡沒有急著下達沖鋒的命令,而是看了一眼鄭凡,道:
  “知道為何如此么?”
  鄭凡回答道:
  “家事何必和外人談。”
  田無鏡伸手摸了摸貔貅的鬃毛,
  點點頭:
  “很好。”
  ………
  不是很長的路,騎著發狂的馬,但昂達卻有一種過了很久很久的感覺,耳邊的黑龍旗,似乎還在作響,自己仿佛根本就沒有脫離那片旗幟的陰影。
  一直到,
  闕木的喊聲傳來:
  “昂達!”
  昂達抬起頭,看向前方,不少野人勇士看著自己的目光里,都帶上了鄙夷。
  剛剛自己向燕人跪拜的一幕,顯然已經被他們看到了,自己身上,已經被打上了懦弱無恥的標簽。
  不過,闕木卻主動過來,伸手拍了拍昂達的肩膀,道:
  “昂達,你盡力了。”
  闕木能懂昂達,一個人,像是一個英雄一般,帶著全族一起陪葬,這很容易,而為了族群的延續,愿意彎下自己的膝蓋,這很難。
  昂達右手拔出刀,左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刀口劃過,一把帶著血淋淋頭皮的頭發被昂達攥在手里。
  “星辰在上,請在我戰死后,接引我的靈魂進入星輝!”
  隨即,
  昂達調轉馬頭面向燕人所在的方向,對著闕木沉聲道:
  “闕木,必須要打了。”
  沒有退路可言……
  因為那位燕人的南侯,已經將燕人的態度,展露得無比清晰。
  雪原,
  燕人是決心要來插一腳了。
  闕木舉起自己的鐵棒,對著身后高呼道:
  “圣族的勇士們啊!”
  “哦哦噢噢噢噢!!!!!!!”
  “星辰的光輝在前方指引著我們,我們戰死后,將會被接引到璀璨的星河深處,將得到永恒的安息。
  為了圣族,
  為了雪原,
  為了故土,
  為了王,
  殺!!!”
  原本的五千兵馬,加上聽聞號角從四處部落趕來的勇士,近萬野人揮舞著自己手中的兵刃呼嘯著沖鋒而來。
  他們之中,披甲者不到三千,但卻士氣磅礴,你能感受到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鏗鏘戰意,以及那種視死如歸的決心。
  這是一個正在崛起的民族,他們在東北方向,已經連續擊敗大成國的兵馬,使得司徒家葬送了百年前先祖對雪原開拓的所有疆域。
  他們正做著在王的帶領下,殺入雪海關,重回三晉大地的夢,而且,這個夢,已經在一步一步地被實現著。
  當一個民族處于復興節點時,他們往往能爆發出來極為可怕的戰斗力。
  這在鄭凡所熟悉的歷史中比比皆是,原本人口也不多,以前也沒有什么“名氣”的小族群,仿佛一下子氣運到了一般,涌現出了一大批似乎天生就會打仗的將領,出現了具備大格局的統帥,以及那一批人數并不多卻各個驍勇善戰的族內勇士;
  而后席卷四方,讓周遭的龐大帝國應聲崩塌。
  鄭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側的靖南侯,再看向四周的黑甲騎士;
  不過,
  他們面對的不是文弱的乾國,也不是內訌的楚國和晉國,而是一個同樣處于上升階段,正開啟王道局面的大燕。
  遠處,塵土飛揚,野人大軍正在沖鋒而來,
  而這邊,
  在靖南侯命令沒下達前,所有燕軍騎士都巋然不動,就是胯下的戰馬,也只是輕微地打個響鼻,馬蹄輕輕刨一下地面。
  靖南侯拍了拍身下貔貅,
  貔貅張開嘴,
  錕铻刀從貔貅口中飛出,落入田無鏡手中。
  下一刻,
  錕铻刀高舉,
  貔貅載著靖南侯邁步上前,行至大軍前列。
  沒有口號,
  沒有演講,
  沒有去鼓舞士氣,
  有的只是一道鎏金甲胄一把刀,一人一騎,開始緩緩地向著前方,向著敵人,開始了加速!
  但正是這種沉默,正是這個畫面,卻仿佛直接點燃了所有燕軍的血液,就連鄭凡此時都感到有些燥熱。
  不得不說,田無鏡可能不是在故意裝逼,但他的一舉一動,卻總可以渾然逼成。
  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的方向,你心底馬上會產生一種跟著他一起去廝殺,保護他,碾碎他面前所有敵人的沖動。
  戰場,本就是一種男兒血性的較量之地!
  “虎!”
  “虎!”
  “虎!”
  左右兩軍、中軍,所有騎士都開始策動胯下戰馬,他們開始加速,他們開始沖刺,在那道金色的背影之后,是一片可以給雪原帶來絕望的黑色!
  鄭凡也舉著自己手中的刀,開始了沖鋒。
  他奶奶的,
  捫心自問,
  雖說自己還不至于說什么“愛上”這個世界,
  但自己絕對已經愛上了這種和燕軍一起沖鋒的感覺!
  那種腎上腺素快速分泌,那種上萬人一條心是一個整體,那種沖殺之后擊垮一切面前之敵的結局,是那么的令人迷醉!
  而野人那邊,在聽到那三聲“虎”時,
  昂達攥著韁繩的那只手下意識地更加用力了,
  曾幾何時,身為輔兵的他,曾一次次親眼目睹著燕軍騎士在這三聲口號之下發動了沖鋒,然后前方的蠻人就將被碾為肉泥。
  燕人的自信,燕人的強大,燕人在戰場上舍我其誰,在那時,就已經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闕木,也看向自己身旁那一個個無畏的面龐,一股自信,再度回復到其體內。
  當年,醉酒時,王曾問過他,可愿這輩子放下一切,就當那鎮北軍一騎?
  隨后,王又問:又或者,有朝一日,我圣族亦可帶甲三十萬!
  昂達舉起手中的刀,
  星辰在上,庇我圣族!
  雪原上大地上,兩支騎兵洪流,越來越近,大地,仿佛在此時都已然沸騰而起。
  田無鏡孤身在前,胯下貔貅奔跑速度遠超戰馬,那一襲金色,宛若刺目的光耀降臨人間。
  鄭凡記得梁程曾說過,不到萬不得已時,主將不需沖鋒在前。
  誠然,武將沖鋒在前,確實可以提振士氣,但打仗,單純地靠這種法子,反而顯得這些兵卒素質不行。
  三國武將如云,名將輩出,歸根究底,還是因為三國自東漢末年征亂不休,很多軍閥諸侯麾下的士卒質量普遍層次不齊,在這種時候,武將的個人武勇,反而被襯托出了重要性。
  鄭凡心里一直記著梁程的話,所以,打仗時,他基本不會沖在最前面。
  而此時,田無鏡卻一個人在前面,但你卻不能說他做得錯,因為他是田無鏡,一個可以擊敗劍圣的男人,一個當世三品武夫!
  鄭凡曾問過瞎子,你說什么時候我也能夠放任自由地沖在第一個,酣暢淋漓地殺上一回。
  瞎子吃著橘子,搖搖頭,只回了三個字:
  我看懸。
  “唰!!!!!!!”
  前排沖鋒的燕軍騎士,撐起自己的馬槊,胯下戰馬的速度,提升到了頂峰。
  左右兩軍開始和中軍分離,
  中軍人馬繼續勇往直前,
  兩翼騎兵則開始稍顯迂回。
  鄭凡的刀側舉,壓下了腦袋,他清楚,當距離近到一定程度后,雙方的箭矢,很快就要互相侵襲,有經驗的老卒就清楚該如何在這種時候保護住自己。
  果不其然,箭矢來臨。
  鄭凡這次的運氣不怎么好,而且是非常不好,兩根箭矢分別刺中了自己的胸口和左臂。
  左臂很疼,但因為甲胄質量很好,看起來款式很普通,內在其實早就被薛三親自加固過,同時里頭還穿著四娘織的金絲軟猬甲,所以箭頭入肉不深,刺入自己胸口的箭矢,則被魔丸給擋了下來。
  這一刻,鄭城守想罵娘。
  合著田無鏡在前面沖鋒屁事兒沒有,
  自己就得是個領盒飯的龍套命?
  要不是自己是氪金玩家,同時身上還帶著一個強力“寶寶”,
  自己這個劇本簡直就是電影里給個特寫中箭跌落下馬的鏡頭后就不會再給第二個鏡頭的衰仔。
  田無鏡實在是過于明顯,明顯到不僅僅是燕軍,哪怕是前方沖鋒而來的野人,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見他的存在。
  闕木胯下的野豬兩顆獠牙對外刺出,和自己的主人心領神會,直接對著田無鏡的方向沖了過去。
  于闕木而言,他雖然曾放下豪言壯語,說要親自撕碎燕人,拿燕人的頭顱去當祭品,但那只是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該重視,還是要重視的。
  對方騎軍哪怕是在沖鋒時,軍陣都無比齊整,反觀自己這邊,自己帶來的五千勇士還好,而那些剛剛從各個部落趕來助陣的年輕人們,想要讓他們在沖鋒時依舊保持著陣形簡直太難了。
  燕軍磅礴的軍陣,也給闕木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雪原上的獵人可能不知道“擒賊先擒王”這句話,但卻絕對明白,在面對狼群圍攻時,最先要殺的,就是狼王!
  靖南侯,
  就是闕木的首要目標!
  這一刻,
  闕木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前不久的那一戰的畫面,
  在那一戰中,王親自率領麾下的幾名武力最強的勇士沖入了晉人皇帝的中軍之中,其中一位神射手,更是一箭射中了晉人的王。
  晉人的軍隊因此開始慌亂,從而逐漸演變為潰敗。
  晉人會這樣,
  燕人,
  也會這樣!
  野豬王的鼻孔里不斷的有白氣冒出,它的眸子里,此時已經被血色所浸染,此時,它的視線里,已經不存在其他,只有前方的那一頭貔貅。
  它能感受到那只貔貅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那是一種讓自己很不舒服的氣息,甚至,這股氣息居然在迫使它臣服。
  但,
  怎么可能去臣服!
  撕碎它,吃了它,踐踏它!
  而田無鏡胯下的貔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頭野豬王的視線,它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這種冒犯,相當于一個黔首,竟然敢對一位真正的貴族不敬!
  它是尊貴的神獸,是燕國的護國之獸,此等野蠻異種,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終于,
  兩道洪流,
  撞擊到了一起!
  而在雙方相撞的前一刻,
  雙方的主將先一步相碰。
  闕木發出一聲怒吼,舉起自己的狼牙棒,周身氣血迸發,他要將這個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燕人南侯給一棒子砸成爛泥!
  他要用自己的武勇,用自己的實力,去向昂達,去向自己的王,去向他們證明,
  燕人,
  并非不可戰勝!
  我們能擊敗晉人,就同樣能擊敗燕人,我們可以擊敗任何對手,屬于圣族的榮光,即將回歸!
  靖南侯直起了背,
  舉起了刀,
  平靜的目光看著已然而至的闕木,那尊野人大漢。
  錕铻,
  落下,
  伴隨著靖南侯平靜地聲音:
  “給本侯……”
  一時間,闕木只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凝滯的狀態,一股大恐怖宛若蒼穹炸裂了一般,向自己傾軋而來!
  這是一道令他膽寒的力量,這是一股難以想象的氣勢,
  仿佛周遭萬人廝殺的戰場在這一瞬間被完全摒棄掉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的那一把即將落下的刀!
  近乎是本能的,闕木將自己的狼牙棒橫起,在這一刀面前,他不得不選擇了守勢。
  “跪!”
  錕铻斬在了狼牙棒上,
  “轟!”
  恐怖的氣浪炸起,宛若旱地驚雷呼嘯。
  闕木胯下的野豬王骨骼斷裂,身軀崩壞,化作了一大灘的血塊飛濺;
  而原本騎在野豬王身上的闕木,
  身體下沉,
  全身浸沒在了坐騎的污血之中,
  而后其雙足落地,
  但狼牙棒上的恐怖力道依舊存在,
  “咔嚓!”
  闕木的膝蓋在強壓之下向前彎曲,
  整個人,
  轟然下跪!
  
  
第69章 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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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闕木此時的壓力是巨大的,這不僅僅體現在他“跪”了的姿態上,更多的還是在于田無鏡給予他那近乎無法呼吸的磅礴碾勢。

  田無鏡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一上來,就將自己砸入了塵埃;

  而在下一刻,

  大山消散,化作云雨;

  錕铻刀刀身一翻,雷霆化作雨露,地龍扭變青蛇,刀口橫勾,向后一拽。

  正處于舊氣剛消新氣未續階段的闕木只覺得自己雙臂一脹,頃刻間,自己的狼牙棒,竟然已經被田無鏡用刀口劃拉了出去。

  先前的一刀,是驚濤拍岸,眼下的一勾,則如曉風殘月。

  一剛一柔之間,闕木覺得自己如同一只羊羔,被人極為熟稔地料理著皮毛和骨肉。

  明明是陣中主將廝殺,卻形成了一方慢條斯理另一方難以招架的極端鮮明場面。

  “吼!”

  闕木發出一聲怒吼,他的膝蓋猛地頂起,整個人向后砸去,這是很正確的抉擇,這不是逃跑,而是避免自己在下一刀時就被田無鏡給宰殺的凄慘結局。

  闕木身后的野人勇士見自家首領竟然被對方主將直接擊退,心下也是大吃一驚,但他們依舊極為悍勇地沖殺過來,一來,是此時沖勢已成,已然無法轉圜,二來則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哪怕再強大的存在,于這亂軍刀槍之中,他也會變得無比脆弱,很容易消亡。

  然而,田無鏡身后的靖南軍騎士也已然從兩側沖殺了過來,他們以嫻熟的馬術躲開了對方刀刃橫切的方向,再以馬槊的長度直接將對方貫穿;

  后續跟上的騎士,他們的身形在戰馬上顯得無比的輕靈,哪怕身著甲胄,但在馬背上的閃轉也依舊敏捷。

  李富勝曾說過,戰爭的本質,在于“兵強馬壯”,這很片面,但在一定局限范圍內,卻又很實際。

  這群野人的弓馬騎射就算比不過蠻人,但也不算差了,只是他們平日里可能一個不落,就那么幾十套甲胄,普通人別說披甲了,很可能平日里只能借著幫族內貴人干活時才有機會摸一摸貴人的甲胄,哪怕那個甲胄已然上了年代。

  這就是代差……

  當燕人的精騎早已經熟悉運用甲胄和軍械的寬度厚度以及長度硬度等等方面去增強自己在戰陣廝殺中的優勢時,野人們,很多連一套像樣的甲胄都沒有。

  雙方的軍陣,在此時徹底碰撞,一時間,數不清多少人落馬又有多少人被兵刃穿透,鮮血,在此時成了最為廉價的點綴色。

  田無鏡沒有去繼續追殺闕木,至少,沒有刻意地去,錕铻刀下,一個個野人勇士被斬下,無一人是其近身之敵。

  他似乎就這般放過了闕木,

  但更確切地說,

  是他并不認為,對方主將的死或者不死,會對這場戰事的結局,造成什么影響。

  而鄭凡那邊則顯得狼狽了不少,沖陣之時,那種騎馬并排廝殺,那反而好,仗著自己七品武夫的修為,也能游刃有余一些,就怕的是那種不曉得從哪個邊角里沖殺出來的,借著馬勢給你一刀或者一槍,這種襲殺,哪怕你是高手一個不慎也就被交代了。

  不過,在這種亂糟糟的環境下,自己居然還能注意這些,一邊和面前的野人交鋒著一邊還有余暇去注意四周,鄭城守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是在戰場上給歷練出來了。

  魔丸也在甲胄內不停地來回調整著方向,在連續幾次第一個進階后,不管真實心里是如何,但至少在這一階段,父子倆算是在蜜月期中。

  所以,魔丸也為這個爹不出意外而操碎了心,以前的魔丸,還是很淡定的,因為鄭凡哪怕在戰場上,身邊也有一群魔王刻意保護,尤其是那個阿銘,給自己分擔了很多事情。

  但現在阿銘不在,其他魔王也不在,魔丸只能一個人扛下他爹的所有坑。

  雙方的碰撞其實在一開始并沒有真正的分出勝負,但換句話來說,勝負,其實已經被注定了。

  因為田無鏡的中軍,只有四千騎,卻硬生生地和近萬野人騎兵沖陣硬沖之后不落下風。

  而這時,兩翼的騎兵直接插入了戰場,作為后軍的梁程也抓住了時機,在最為合適的時候,從后方領軍沖入了戰局。

  人力是有窮盡的,這些野人勇士不可謂不勇敢,但在兩翼被切割對方后軍又再度當面沖來之后,再多的勇敢,也無法去抵消掉戰場形勢的急轉而下。

  很多野人勇士只習慣于以前的部落沖突,大家召集自家和聯盟的勇士,對沖一波,贏者通吃就是了,再多的,也就是用用夜襲或者包圍等這些只要用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的這些項目。

  但再具體一點,再細節一點,于戰局而言,真正的切割化和精細化,他們就算是能懂能理解,卻也沒辦法去做到。

  當野人勇士們發現自己身側的族人伙伴開始一串串地被挑落下來,發現自己前后左右居然都是燕人騎兵橫沖直撞的身影時,一股叫做惶恐和茫然的情緒,開始壓制住了勇氣,且逐漸將內心完全填充。

  崩潰的,其實不多,逃跑的,也不多,但這種被切割成零零散散且被燕軍繼續成建制地沖擊之下,他們所能進行的所謂抵抗,真的是有些過于蒼白了。

  被靖南侯挑翻下地的闕木剛剛撿起一把刀,正準備重新上去廝殺時,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戰場局勢的不妙。

  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以前和晉人打仗,司徒家的兵馬雖說兇悍,但根本做不到如此精細。

  很長時間以來,在闕木眼里,晉人(司徒家)大軍,和自家野人大軍的區別僅僅在于,他們的裝備更好,他們的人更多。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野人在王的帶領下,人數開始變多,通過繳獲和自己制造的甲胄越來越多后,他們開始擊敗晉人的軍隊了。

  只是,眼前這支,可是曾十日內轉戰千里踏滅晉國六十萬大軍的存在,千里戰場上尚且能轉戰自如,這小小的局部遭遇戰,做到庖丁解牛,也毫不為過。

  闕木的刀,砍翻了一名燕軍騎兵的戰馬,隨后,將那位摔下來的燕軍士兵斬首,燕人的鮮血,濺射到了闕木的臉上,只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快意。

  抬起頭,

  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怎么這么快,就敗了。

  是的,怎么這么快就敗了。

  這是很多野人心中的疑問,他們明明在奮力地廝殺,明明心中的熱血依舊在燃燒,但卻無法阻擋住這潰敗的局面。

  其中有不少野人,并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潰退,只是身處于這讓他無法喘息的戰局之中后,一如溺水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掙脫開,去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先散,

  然后,

  無法避免的就是敗,

  勝負的天平已經徹底傾斜,這種絕望情緒的彌漫,讓每個還活著的野人都無比煎熬。

  昂達的左臂已經被砍斷了,但他仍然在拼殺著,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邊的戰友,開始越來越少,局面,已經越來越糟。

  轉瞬間,

  昂達看見了那尊鎏金色的身影,

  他咬著牙,策動胯下已經有些精疲力盡的戰馬向著那道身影沖了過去。

  是去殺那個人,

  還是求著那個人殺了自己?

  昂達自己也不清楚。

  剛剛,在開戰之前,他就對闕木說過,能不打,最好就不要打;

  此時的結果,已然證明了他的預言,燕軍鐵騎,依舊是這般的強大,但昂達心里卻絲毫沒有預言正確的喜悅,只有滿滿的苦澀。

  他沒有沖到田無鏡的跟前,

  田無鏡已經收刀,

  很平靜地注視著四周的一切,像是一個藝術家,在欣賞著自己剛剛完成的油畫。

  “砰!”

  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昂達撞下了戰馬。

  昂達的刀也被架開,

  但他又在頃刻間,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

  眼下的他,可能腦子里想的僅僅是,死,也要死個夠本才行。

  然而,一塊石頭卻從撲倒自己的燕軍甲士胸口中飛出,直接砸中了自己的手腕,匕首掉落。

  那名燕軍甲士雙手舉起刀,

  用一種很有儀式感的姿勢,

  將刀口直接釘入了昂達的胸口之中。

  這么近的距離之下,就算昂達身上披著甲,也幾乎毫無用處。

  “噗!”

  昂達身體顫抖了一下,

  燕京瞪得大大的,嘴角的鮮血不停流出。

  他沒有去看這個殺死自己的燕人長得什么模樣,

  他的目光在周圍逡巡著,

  一直到,

  他看見了那面黑龍旗幟,旗幟,還在飄揚。

  他們曾是這面旗幟下的追隨者,曾是這面旗幟下的學生,

  但令人絕望的是,

  當學生師成回來,剛剛要取得自己的成績時,老師卻忽然來臨,要將昔日的學生,徹底埋葬。

  昂達眼里的神采,開始慢慢暗淡下去,到最后,徹底失去了光澤。

  鄭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從昂達身上下來,

  這時,

  他還不忘扭頭看一下就在自己不遠處的靖南侯,

  而靖南侯,

  在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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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滾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打了勝仗后,每個將領似乎都有屬于自己的應對方式。

  鎮北侯喜歡就地搞起燒烤,

  李富勝喜歡在尸山血海里吃人血饅頭,

  田無鏡則只是端坐在貔貅身上,似乎眼前的一切,與自己毫無關系。

  也是,和之前率二十萬大軍轉戰千里打崩晉國半壁相比,眼前剛剛所經歷的一切,只能算是小打小鬧罷了。

  野人敗了,敗得得很徹底,也敗得毫無脾氣,打不過,這就是打不過。

  闕木的腳下,躺著許多具尸體,有燕人的,也有誓死也要保護自己的野人勇士的。

  昂達已經死了,他踐行了自己的誓言;

  闕木也沒有跑,哪怕燕人那位南侯似乎對殺死自己這員野人將領并沒有太多的緊迫和急切,但他依舊沒跑。

  理智告訴他,此時若是能離開,于大局才有益,才能回去告訴王,燕人確實如您所說,真的很強大也很可怕。

  作為一個統兵將領,逞匹夫之勇,就這般戰死在這兒,無疑是王的損失。

  闕木相信,王是希望自己活下來,回去的,因為王無論何時,似乎都總能保持著一種可怕的冷靜。

  但闕木不想跑,也不愿意去逃。

  最早,昂達勸說自己跑,帶著麾下五千勇士跑,他拒絕了,且執意地召集了附近部落的野人勇士助戰。

  這是自己一意孤行的結果,他得留在這兒,承擔這份責任。

  大局,太大了,也太累了,他不想再去理會了,他現在只想死,想戰死……

  大家,可都在天上,等著自己呢,我們要一起回歸星辰的懷抱。

  只是,周圍的燕人騎兵只是在他附近游弋著,仿佛已經將他當作網兜里的魚,在等待著上位者下達命令再決定如何去烹飪自己。

  “來啊!來啊!來啊!”

  闕木踉踉蹌蹌地不停地環顧四周,大聲呼喊著,他已經油盡燈枯了,身上的傷,讓其此時連奔跑都提不起勁頭來,只能勉強保持著站立的平衡。

  來啊,

  上來啊,

  殺了我啊!

  周圍的燕軍眼里,帶著些許的戲弄之意,不時有人持弓射箭,卻故意不射中闕木,而是射在他身前或者身側。

  人們常常聽到某個故事,說敵人是如何鄭重對待值得尊敬的對手的,但這種故事發生的幾率很小,又或者是有大人物特意在此時想秀一波政治操作。

  真正剛剛經歷了一場廝殺且已然殺紅了眼的一群丘八,你讓他們去學會和懂得尊重對手?

  不存在的。

  闕木很是羞怒,他想死,卻沒人上來給他最后一刀,此時的他,儼然是一只被包圍的獵物。

  梁程的后軍此時已經化身前軍去追逃了,其余人馬則就地休整,打掃打掃戰場,補刀的補刀,救治袍澤的救治袍澤,大家時不時地也會抬起頭,看向那邊還在發怒的闕木,像是在看著一場即興演出。

  燕軍勝了,但也不可能沒有傷亡,這場演出,與其說是給活人取樂的,倒不如說是祭奠剛剛戰死的袍澤的。

  鄭凡掏出水囊,喝了好幾口,此時,田無鏡已經翻身下馬,來到了那處圍圈邊。

  “來啊,來啊,來啊…………”

  闕木還在喊著話,他可能就會這點兒夏語,且嗓音已經非常沙啞。

  田無鏡站在那兒,就這么看著,沒說話。

  周圍的燕軍騎士看著自家侯爺沒說話,也就以為侯爺不在乎這個,就繼續戲弄這個野人的勇士。

  鄭凡從自己戰馬上取下一圈繩子,走了過來,對著身邊那幾個正在策馬打圈兒的騎兵喊道:

  “射他的腿!”

  侯爺身邊的紅人,說話還是管用的。

  當下,數名騎士張弓搭箭射出,闕木已經失去了閃轉騰挪的能力,雙腿齊齊中箭倒地。

  鄭凡將繩子丟給了身側的一名騎士,道:

  “綁起來,拖在馬后頭,去附近那些部落那兒游一輪!”

  “遵命。”

  像是套馬一樣,剛剛跪伏在地的闕木身上被套上了繩索,而后,被戰馬拖拽在了地上,數百騎士呼嘯而起,拖拽著在地上不斷掙扎怒嚎的闕木遠去。

  田無鏡對鄭凡的措施不置可否,走到貔貅面前,坐了下來。

  鄭凡也湊了過來,開口問道:

  “侯爺,我們要不要扎營?”

  可以等一等后面的兩萬騎兵,也就是左右軍。

  “不用,讓將士們稍作休息,我們繼續向東。”

  “那附近的這些部落?”

  “交給后面的左右兩軍去打掃。”

  鄭凡聞言,長舒一口氣,只要這些部落能被掃掉,那么大批量的野人奴隸以及海量的牛羊群和馬匹都將淪為燕人的戰利品。

  田無鏡似乎早已看穿了鄭凡的心思,

  道:

  “怎么,怕自己折本?”

  鄭凡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容,很實誠地點點頭,

  道:

  “是有點兒怕。”

  “打仗,不是做買賣。”

  “末將明白,但末將更清楚,賠本的仗和賠本的買賣一樣,做不長久。”

  “你話里有話。”

  “侯爺英明,這個想法也是剛剛才有的,侯爺,雪原上的野人,比末將在天斷山脈里剿的野人,可是要強上不少。”

  “繼續說。”

  “末將覺得,侯爺這次率軍進入雪原,并不是想要畢其功于一役,將雪原野人徹底鏟除,因為……根本鏟不除。”

  田無鏡看著鄭凡。

  鄭凡繼續道:

  “就像是荒漠一樣,鎮北軍能夠擊垮任何迎面之蠻族,卻依舊無法將蠻族肅清,因為荒漠于我大燕而言,實在是過于雞肋,我大燕又沒有辦法像乾國那般,以城池連壁,將荒漠完全鎖死和圈死。”

  這就像是另一個世界里一樣,中原王朝對邊疆區域的掌握力,往往是盛時控制,衰時又失去,因為想要控制那里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王朝強盛時,還能為開疆拓土之名去玩玩,等王朝沒那么強盛時,反倒是成了負擔。

  “雪原野人也是一樣,我大軍從盛樂城出發入雪原,這里,還僅僅是雪原野人的邊界之地,以靖南軍之精銳,都尚需十余日方能穿過天斷山脈來到這里,再向雪原深處進軍,那當真是茫茫無際,大軍補給、援軍、軍情傳遞,都將受到極大的阻隔,其實,雪原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更像是又一座荒漠。”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鄭凡,

  道:

  “本侯懂你的意思了,既然雪原是我大燕的另一座荒漠,那你鄭城守,就是想當大燕的另一個鎮北侯了?”

  “不想當侯爺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這話,有點意思。”

  “侯爺,末將不敢奢望什么侯爵,我大燕異姓爵位本就難取,但末將愿意以盛樂城城守之責,代大燕削減雪原野人。”

  這個地方,打是能打,但占又占不下來,你打贏了,你還得走,你一走,人又回來了。

  晉人砍了野人數百年,到最后天斷山脈也依舊密布著野人聚落,砍一茬,他們又長一茬,刀都砍鈍了,野人依舊茫茫多。

  所以,只能學鎮北侯府那樣,隔三差五地,去問候問候這些鄰居,敲打敲打,一不能讓他們出現統一的政權,二是防止他們人口增長過快。

  “這件事,本侯做不了主。”

  以一城行使羈縻雪原之責,這就不僅僅是一個城守那么簡單了,至少得像靖南軍和鎮北軍那般,劃分出一個軍區來。

  鄭凡低下了頭。

  “不過,本侯會替你向陛下提議,只是,鄭城守。”

  “末將在。”

  “有多少肚皮,吃多少飯,本侯是怕你一下子吃太多,撐了。”

  “侯爺,一年多前,末將還只是虎頭城一家客棧的少東家,身邊就那么幾個平平無奇除了能吃啥本事都沒有的蠢笨伙計;

  但現在,末將已經能筑城了,侯爺說過末將身上有些商賈習性,末將覺得這沒什么不好的,至少末將會經營,也能經營。”

  言外之意就是,讓我來做這個差事,老子不要國庫多花錢。

  我能跑,還不吃草!

  田無鏡不置可否,

  鄭凡也就不敢再說話,

  少頃,

  田無鏡開口道:

  “你很心急。”

  “侯爺,末將只是……”

  田無鏡點點頭,道:

  “本侯明白你為何心急。”

  “侯爺,不是………”

  “于理,你的才干和資質,是本侯所欣賞的,李梁亭也對你很看重,就連陛下,也是一樣;

  于情,你是本侯那未出世孩兒的干爹。

  所以,于情于理,本侯都會把你給推上去。”

  “末將,多謝侯爺栽培!”

  “不用謝本侯。”

  “末將多謝小侯爺小郡主!”

  田無鏡笑了,

  伸手一把推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鄭凡,

  罵道:

  “你啊你,真是一臉的奸佞相。”

  鄭凡被推倒在地,臉上卻依舊帶著笑,道:

  “還不是侯爺您寵出來的。”

  田無鏡嘆了口氣,

  道:

  “你不去接魏忠河的班,當真是可惜了。”

  “那可不成,侯爺,我這還沒傳宗接代呢,等這次仗打完了,回去我就努力努力,爭取給小侯爺或是小郡主弄出幾個玩伴來。

  以后啊,誰敢威脅他們………”

  田無鏡低下頭,看著鄭凡,問道:

  “你會如何?”

  鄭凡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和田無鏡對視著,

  一字一字道:

  “我就馬上去告訴侯爺,讓侯爺您去教訓他們!”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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