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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交情
天真有邪全文閱讀作者:意遲遲加入書架

  滿面憂慮的少年,似有察覺,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他所在的方向:“倘若真有什么不對,早些發現,總好一些。”

  何況,唐寧小時受傷,傷的就是背。那樣的傷,根本沒有可能自己變好,她突然能走能跑,本來就很怪異。

  唐心憂心忡忡地看著謝玄。

  謝玄卻只是死死捂住阿吹的嘴:“不妥,這實在不妥。”

  “有何不妥?”肩傷仍在隱隱作痛,唐心問,“不過只是看一眼病癥所在罷了,對醫者而言,病患是男是女,應當并不要緊吧?”

  謝玄后退半步:“我算什么醫者……”

  唐心立即道:“您當然不是醫者,尋常大夫怎么能同渡靈司的神明相提并論,區區凡人,在您眼中,同其他牲畜又有什么不同?”

  人的背,和豬的背,都只是肉塊罷了。

  對五十年前的謝玄來說,的確是這樣的。

  他把阿吹丟到了門外:“我不過是個無能的神,連十方來的妖怪也打不過。”

  謝玄邊說,邊向迦嵐使眼色。

  迦嵐一下笑出聲:“無常大人這是害怕呢。”

  只是不知道,他怕的到底是什么——是因為他對唐寧有著莫名的畏懼,還是因為那塊沾著人味的田黃石。

  想起先前花海里的對話,迦嵐望向唐寧道:“既然無常大人不愿意,那還是我來吧。”

  他的口氣,倒像是真的要去看豚肉。

  唐心皺著眉。

  窗外的風,忽然靜下來。

  原就感覺面上灼灼的唐寧,聽了半天,已經要燒起來。大夫,是大夫,就當做看大夫。她一咬牙,上前拖了狐貍就走。

  比起謝玄,他們之間好歹是一塊兒沐浴過的“交情”。

  門外,阿吹在哇哇亂叫:“無常大人!你出來!你快出來!”

  謝玄沉著臉出去:“你要胡鬧到什么時候?”

  他雖然一向不給阿吹什么好臉色,但像這樣嚴厲的語氣,阿吹也沒有聽過幾次。倚著欄桿,阿吹愣了愣,但嘴里還是嘟嘟噥噥道:“看一眼而已,能怎么你……”

  “你還說?”

  阿吹聲音輕了下去:“有什么不能看,不妥當的?不就是點肉,你就不能像我一樣,大大方方地看一看嗎?”

  謝玄臉沉得要滴水。

  阿炎趴在門上,透過門縫偷偷地看。

  要是謝玄能把阿吹吊起來,打一頓就好了。

  可它等來等去,也沒等到謝玄動手,只有阿吹嘮嘮叨叨的,吵得它心煩。它離開門,飛回唐心身邊。

  留在渡靈司里,它渾身舒坦,妖力見漲,唐心已經能輕松地看見它。但它轉過來,又轉過去,轉了半天,也不見唐心看它一眼。

  這小子,怎么總是不理人?

  阿炎自覺無趣,飛到窗外,一轉頭看見了唐心的眼睛。

  才十四歲的少年,眼神卻凌厲得令人心慌。

  那種戾氣,根本不像個孩子。

  阿炎下意識往邊上退了退。

  唐心垂下眼簾,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

  頭疼,疼得惡心。

  熟悉的聲音,又冒出來,開始糾纏他。那個家伙,到底為什么要叫自己阿月呢?從那以后,他便連天上的月亮也喜歡不起來了。

  世上僅有的幾種美好,就這樣輕易地被毀了。

  嘴唇輕輕顫動了下,唐心無聲地吐出兩個字:“閉嘴。”他一點也不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腦子里亂叫。

  可自稱阿月的聲音,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愿意。

  “喂。”

  這好像是它的口癖,總是“喂”來“喂”去的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唐心盯著窗欞,還是不打算理它。

  它好像不耐煩了:“我同你說話呢!喂!唐心——你就一點也不想知道,我要說什么嗎?”

  唐心的臉色有些發白。

  肩膀上敷了藥的傷口,明明在好轉,疼痛卻越來越強烈。

  他咬緊牙關。

  腦子里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抬起頭,唐心正要松口氣,眼前猛地一亮。

  阿炎小心翼翼的,從窗外飛進來:“你……怎么?”它想了半天,卻還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本想關心關心他,可該死的人話,讓它根本關心不了。

  真麻煩。

  阿炎飛過去。

  唐心腦子里,又響起阿月的聲音。

  “喂,那只狐貍,果然很討厭吧……”

第五十八章 怎么才能殺了妖怪
天真有邪全文閱讀作者:意遲遲加入書架

  “你看看他養的小妖怪,也是又丑又蠢。”漸漸清晰起來的聲音,帶著嘲笑的口吻。

  唐心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阿炎身上。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無法描述的藍,但說實話,并不丑,甚至還有些令人驚訝的美。

  只是阿月卻很鄙棄它,吃吃笑了一陣后,阿月忽然道:“喂,唐心,你不害怕嗎?”

  它問得沒頭沒尾,但唐心知道它的意思。

  害怕?他當然害怕。從他發現唐寧身邊多了只妖怪起,他就一直在害怕。

  他的那點心事,怎么可能瞞過它?

  明知故問,真讓人厭惡。

  唐心沉默著,把目光從那團藍色的火焰上收回來。

  阿月不笑了:“你說,他要是真把唐寧搶走了,怎么辦?”

  唐心坐在窗邊,舉起手,咬了下指甲。不會的,那只狐貍可是妖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二姐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她怎么可能被個妖怪搶走?

  雖然他很害怕,但他知道,不會的。

  唐心很快又將手放了下去。

  可阿月怒氣沖沖的:“什么不會!怎么不會?你以為唐寧她,如今還是你的族類嗎?”

  死而復生的少女,和妖怪又有什么分別?

  阿月冷聲冷氣地道:“比起你,顯然那只狐貍更像她的同類。要不然,她先前為什么要趕你走?”

  唐心的臉,變得更白了。

  眼下因為疲憊而產生的青影,濃重得仿佛墨筆畫就。

  二姐才不是想要趕他走呢!她只是擔心,怕他卷入危險罷了。

  然而他越是辯駁,阿月便笑得越大聲。它用洞悉一切的語氣,哈哈大笑:“自欺欺人,你只會自欺欺人!”

  “我告訴你,她就是想和狐貍單獨在一起才要趕你走,根本就不是什么擔心你。”

  “你以為,你當著她的面殺了人,一切還能和過去一樣嗎?真是愚不可及。”它放聲笑開,笑得唐心頭痛欲裂,“況且,你還有秘密瞞著她,她要是知道了,還會讓你跟著她嗎?”

  唐心放在窗臺上的手,收緊了。

  阿月嘻嘻笑了兩聲:“喂,笨蛋唐心,我們是不是應該殺了那只狐貍?”

  唐心呼吸一輕。

  阿月的聲音里多了兩分遺憾:“不過,他畢竟是妖怪……”

  “妖怪,要怎么才能殺掉呢?”它嘟囔著,突然大叫一聲,“那什么唐律知,既然是了不得的除妖師,為什么不留點東西下來!”

  “什么寶器,符篆,術法,都可以嘛!”

  “他明明抓到了狐貍,卻不殺他,真是個怪人。唐家上下,十幾代人,好像就沒有一個對勁的,還好你……”

  “砰”地一聲巨響,唐心忽然大力合上了窗。

  阿月的話音被打斷了。

  不遠處的藍色小火球,嚇得火焰直跳,連抖三下:“你、你——”它“你”了半天,終于憋出句話:“你瘋了?”

  巨響傳入盥洗室,唐寧下意識轉頭向門口看,但轉到一半,看到迦嵐的臉,她連忙又轉了回去。

  緋色的衣衫,已經褪到背部中間。

  這種時候,她怎么能轉身?

  面上滾燙,她悶聲問:“怎么樣?”

  迦嵐皺了下眉,能看見的地方,光潔如玉,沒有一絲異狀,但她先前疼極的模樣,可一點也不平常。

  他低聲道:“繼續。”

  唐寧的手指哆嗦了下,緋色衣衫落至腰上兩寸。

  迦嵐的呼吸聲,似乎重了些,但他的語調還是平平的:“不見傷口,不見疤痕,不見血跡……”

  唐寧背對他,望著前方冷冷的墻壁,聞言嘆息一聲:“果然,是我多心了吧。”

  她輕聲說著,想將衣裳往上拉,可手才落到那片緋色上,便聽見身后的人聲音一沉:“等等。”

  “怎么了?”唐寧身體一僵。

  迦嵐上前半步,靠近她:“有東西。”

  方才,她抬手的瞬間,衣裳也跟著動了。層層疊疊間,迦嵐看見了一點紅色,和她身上的緋衣不一樣,那抹紅,莫名的讓他不安。

  而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難怪阿吹和阿炎看不見,這東西顯然很不對勁。

  一顆心,慢慢提起來。

  少年白凈修長的手指,輕輕落到她腰上。

  涼意冒出來,唐寧瑟縮了下。

  迦嵐喉結滑動,聲音有些啞:“別動。”

要上架了,久違地聊1聊
天真有邪全文閱讀作者:意遲遲加入書架

  寫到現在,好像是時候說一說這本新書了。

  其實不二完結之前(努力收尾中),我并沒有開新書的打算,畢竟龜毛如我,沒有計劃根本無法做事,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和意外,最終還是開了。

  我知道我想寫一個奇怪少女遇見狐貍少年的故事,但它究竟是什么樣的,一開始我并不知道。直到設定補全,某天對著文檔,我突然覺得,啊,不行,這不是我。

  沒有靈魂,沒有自我,它只是個空殼。

  雖然硬著頭皮也能繼續往下寫,雖然看書的大家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但既然知道了它該是什么樣的,感覺能做的更好,那當然應該再努力一下。

  所以我推翻了,重來了,快樂了,但也更忐忑了。

  一直在寫普通古言的我,雖然也試圖每本都添加一點新的東西,但那些故事本質上是接近的,不像這一次,完完全全在做新的嘗試。

  陌生的世界觀,非現實感的角色和故事,從某種層面來說,全是勸退的點。寫這樣一個故事,不論怎么看,都不是太聰明的選擇。

  我有天在Weibo上說,新書人設有名有姓的家伙已經超過三十個,但我還沒有想完角色名字,評論哈哈哈,我也跟著哈哈哈,可笑完了想一想,會有人喜歡它嗎?會有人喜歡這些角色嗎?

  任性的寫這樣一個故事,不怕成績差,不怕撲街嗎?

  說實話,怕的,怕得要死了。

  即便咸魚如我,也不想撲街。數據好,成績好了,才能掙錢吃飯啊。可怎么辦,做傻事好像很快樂,寫作的樂趣,因為這個可能不那么討人喜歡的故事,又回來了。

  雖然有些厚顏無恥,但我的確感覺自己每一本都有在進步,所以想了想,我堅定了,這一定會是一個有意思的故事,一定會有人喜歡它的。

  事實上,我也看見了,有人喜歡狐貍,有人喜歡小火球,有人喜歡這個故事。

  那些留言,表白,筆芯,打賞和推薦票,真好啊。

  所以,大家喜歡的話,請多多留言,放心地往下看,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如果你恰好和我取向一致,那一定不會失望。

  如果不感興趣,也請不要勉強。閱讀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對不上電波還要硬看,就成痛苦了。

  總是蓬頭垢面戴副眼鏡在電腦前碼字的我,是個懶散又無趣的玻璃心阿宅,因為總在悲觀和焦慮,我連自己的痛苦都無法消化,更不可能消化的了其他人的。

  所以還是那句話,喜歡就看,不喜歡千萬不要勉強。

  當然,如果大家都能喜歡這個故事,就更好了。

  另外,雖然因為懶散,解散了疏于打理的讀者群,但新書連載以來,還是見到了不少熟悉的ID,謝謝老朋友們陪我度過新書期。

  也謝謝新朋友們,喜歡這本書。

  承蒙大家厚愛,明天,一號,該上架啦。

  希望喜歡這個故事的大家,能賞臉訂閱一下。首訂是個很重要的數據,尤其對我這種間隔很久才開一次新書的低產作者來說,所以即便要養肥,也請大家至少訂閱一下第一章。

  至于月票,新書月票榜啊,咸魚歸咸魚,一本書一次的榜單,總要努努力的。

  何況,十一假期里,月票雙倍,投一張頂兩張,誰不想要。

  訂閱,打賞,月票。

  沒有作者不想要這些,我也一樣。

  所以,先謝謝大家,我會努力更新的!

  最后,白毛賽高!

  我永遠喜歡銀發少年?(?.?.?)?也許有一天,還能在別的故事里寫一個銀發少女。

  謝謝大家,我是遲遲,我們下一章見。

第五十九章 離朱
天真有邪全文閱讀作者:意遲遲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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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下是少女薄薄的皮膚,溫熱的血肉。

    那點紅色,仿佛是從她的脊骨里長出來的。

    動作間,緋色的衣衫,又往下滑了一寸,迦嵐終于看清這抹紅色的全貌。

    “是條紅色的細線。”他低聲告訴唐寧,“有些像是……”

    “無常?”唐寧聽見“細線”二字,立即想到先前謝玄翻看生死冊的模樣。從他指腹下探出來的,不就是古怪的絲狀紅線么?

    她呢喃著,向后伸出手。

    迦嵐輕輕拉過她的手指,領她放到紅痕上:“倒是摸不出來。”

    唐寧蹙著眉頭,輕聲問:“有多長?”

    迦嵐收回手,仔細又看一眼,眸色沉沉地道:“如今只是半截小指長,但照我看,恐怕還會繼續向上長。”

    唐寧聞言背上一毛:“你是說……它是活的?”

    迦嵐不置可否,只是道:“不過,你如今能走能跳,想必全是它的功勞。”

    唐寧的心情,登時復雜起來。她不想再做一個不能走路的人,可它若是活物,該怎么辦?

    身上發冷。

    她穿好衣裳,轉過身面向迦嵐。

    少女面孔,艷若桃李。

    迦嵐的眼神有些怪異:“看來,還是得問一問謝玄。”說著話,他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毛茸茸的狐貍耳朵,豎在他頭頂上,不知是什么時候冒出來的。

    見唐寧看它,他面露懊惱,一轉頭向門外走去。

    與此同時,阿炎已經候了半天,看見門開,連忙飛到他面前,大聲告起狀來,把唐心方才摔窗子的事說了又說。

    那小子,就是故意想要嚇唬它!

    小主子,你看看我,多可憐。

    它纏著迦嵐,嘀嘀咕咕,迦嵐卻沒有多看它。

    “無常呢?”他深吸口氣,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

    阿炎這才想起唐寧。

    這時,門外的阿吹聽見響動,一下撞開門,沖進來:“如何了?”

    迦嵐沒吭聲,徑直朝謝玄去。

    阿吹“誒誒”兩聲,沒奈何,只好來問阿炎:“狐貍怎么說的?”

    阿炎扭來扭去,好好的一團火,變得怪模怪樣。它家小主子,還一句話都沒有告訴它呢。可是當著這討人厭的器靈,它怎么能說自己不知道!

    苦惱著,阿炎猛地飛遠。

    它要親自去找唐寧問一問。

    但它飛到門前,卻吃了閉門羹。

    唐寧躲在里頭,還不出來。

    它趴到門上,扯著嗓子叫她:“寧寧——寧寧——”唐字它不會念,寧字卻叫得很順口。

    阿吹在邊上聽著:“別叫了!”明明話不是從他嘴里出來的,可他光聽,便覺得口干舌燥,“耳朵都要被你吵聾了。”

    他伸長手去抓阿炎。

    門前立刻亂成一團。

    里頭的唐寧,正在脫衣裳。她把自己能看見的地方,一塊塊全看了一遍。胸腹,胳膊,大腿小腿,甚至腳底心,她都拿著菱花鏡細細查看了一番。

    沒有,什么也沒有。

    她周身上下,只有腰椎上,生著一條短短的血色紅痕。

    那樣細微的大小,若不是她已經知曉位置,反手拿著鏡子去照,恐怕還是看不見它。

    素白的纖指,往下用力按了按。

    那塊皮膚肉眼可見地變紅,但紅線狀的痕跡并沒有消失。

    一陣寒意涌上來。

    唐寧頹喪地丟開鏡子。

    ……

    長廊上,謝玄正一臉駭色地看著迦嵐:“不可能!”他說得斬釘截鐵,連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

    迦嵐倚著欄桿,平靜地道:“為何不可能?”

    謝玄呼吸沉沉,一副方寸大亂的模樣:“她有父母……”

    “那又如何?”

    謝玄似乎想要笑一笑,但嘴角揚起,眼里卻沒有笑意:“即使現在的她,不像是人,但她到底誕育自人的身體。”

    “九重天的神,可沒有一個是人生的。”說到九重天三個字,他的聲音忽然變輕了,好像略微大聲一點,就會引來禍端。

    不管是他,還是其他神明,都沒有凡人意義上的父母。

    他們全是從巫姑的園子里誕生的。

    咸泉邊的建木,便是他們的父親,看管園子的巫姑便是他們的母親。那個神力低微的美貌婦人,從來不離開她的園子。

    她每日來來回回,忙忙碌碌,只知道從咸泉打水,澆灌建木。

    偶爾,建木開花結了果,她便登梯爬上去,將果子摘下來,拿出她珍藏的小金錘,砸開果子。

    若是走運,成熟的果子會發出琉璃破碎般的聲音。

    謝玄還記得,自己聽見那個聲音,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第一樣東西,便是巫姑額飾上鑲嵌的玉石珠子。

    墨色的玉,實在美極了。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美貌的巫姑,將他從地上輕輕抱起來。

    她發間的步搖,綴著碧水一般的珠子,一動便叮咚作響。他趴在她肩頭上,看見她身后躺著一堆生著手腳的肉塊。

    沒人說話,沒人哭泣,巫姑的千重園,是九重天最安靜的地方。

    沒能活下來的那些人,只是肉塊罷了。

    巫姑抱著他,輕聲哼起小曲。

    那些調子,他好像到現在也還能想起來。

    謝玄用力搖了搖頭:“雖說,我也疑心她身份有異,可你說她身上生著離朱,這怎么可能?”

    離朱,是只生在神明身上的痣。

    如果唐寧身上真的生有離朱,那她便是真正的神明。

    謝玄心中五脊六獸,難受至極。

    有薄薄的霧氣,在渡靈司里彌漫開來。

    他舉起右手,亮給迦嵐看,食指指腹上有著一粒針扎般的血點子:“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你瞧瞧,它看起來如此尋常,就算被你認錯了也并不奇怪。畢竟在我之前,你從未見過九重天的神明,更不用說離朱的樣子。”

    謝玄望著廊下的銀發少年,“狐貍,你當真瞧見它動了?”

    薄霧里,迦嵐的眉眼有些模糊不清,但謝玄還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

    狐貍少年琥珀色的瞳孔,泛著冷冷的光:“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看。”

    謝玄聞言,繃著的那口氣,一下散了。

    他腳步虛浮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廊柱上。

    玉做的欄桿,突然紛紛碎裂。
第六十章 神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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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一揚,玉屑飛舞,恍若大雪突來。

    謝玄扶著廊柱,大口喘氣。指尖上的離朱痣,在拼命地跳動。他喃喃道:“這沒有道理。”

    世上不應該有別的神明,就算有,也不應該以人的姿態出現在生死冊上。

    他也從未聽說過,人死以后,會復活成九重天的神明。

    不見建木,不見巫姑,她身上怎么會長著離朱痣?謝玄一點也不想碰見別的神,即便對方根本還不知道自己是個神明。

    他壓低聲音同迦嵐道:“等不了三日了,你立刻便帶她走。”

    只要他們出了渡靈司的門,無人帶路,誰也休想再進來。就算是十方來的大妖,面對渡靈司的禁制,也只能放棄。何況面前的這只狐貍,失去了大半妖力。

    謝玄慌亂的呼吸聲,漸漸恢復平穩。

    若不是阿吹犯蠢,何至于此。

    那些禁制,留下來,就是為了守護渡靈司,守護他。

    他這個不成器的神明,總在惹人擔心。就好像,除他之外的人,都早就知道了,他終有一日會闖下彌天大禍。

    謝玄離開廊柱。

    那些紛紛落如霰的碎玉,又一片片,一塊塊拼湊回去。

    轉眼工夫,碎裂的欄桿恢復了原樣。

    他面上神情,也重歸鎮定:“狐貍,你若是不肯走,那我只好如你所愿,真同你打上一架了。”

    左右都是死,留給他的選擇已經不多。

    咬了咬牙,謝玄的聲音帶上兩分狠意:“你是走,還是不走?”

    虛弱無能的他,對上當了六百多年階下囚,失去妖力的狐貍,若是拼命,斗個兩敗俱傷想來不是不可能。

    到那時,讓阿吹領著人,把狐貍丟出去就是了。

    只是,一個不慎,他興許便會死在狐貍手下。畢竟,十方羅浮山的少主大人,六百多年前,便是個殺人如麻的大妖怪。

    據說這磨牙吮血的家伙,平生最愛,便是拿人骨壘臺階。

    比起來,喜歡收集玉石的他,根本就是個好欺負的幼童

    望著渡靈司內漫無邊際的淡青色霧氣,放完了狠話的謝玄忽然躊躇起來。

    死亡這種事,對他來說,雖然一點也不可怕,但現在的他還不能死。

    心力交瘁,謝玄看向迦嵐。

    迦嵐終于開口道:“無常大人孤零零地留在人界,難道便一點也不想念九重天?”

    謝玄眼中光芒散亂:“我身邊全是人,算什么孤零零。”

    想念不想念的,他到底沒有說清楚。

    迦嵐道:“我以為,你能在人界見到別的神明,會很高興。”

    謝玄薄唇微抿。

    迦嵐繼續道:“可是,你一聽說唐寧身上長著神明才有的標記,立即便臉色大變。”

    你不但怕她這個人,還怕‘神明’那兩個字,為什么?”銀發少年自霧氣里走出來,“我思來想去,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是因為你的身份。”

    “你之所以會在渡靈司當差,乃是被九重天流放了。”

    “要么,便是因為那塊田黃石……”

    “住嘴。”謝玄眼神一冷。

    迦嵐笑起來:“又或者,這兩點都是對的。”

    謝玄眉目間冷意更濃:“你一個妖怪,能懂什么。”

    迦嵐低低地笑,忽然靠近他:“我是不懂,你好好的九重天不待,為什么要獨自留在人界。我也不懂,你一個神明,為什么要留著人的東西。”

    “無常大人,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了人吧?”

    謝玄心中,掀起千層巨浪:“你以為神明是什么?”

    迦嵐看看廊外,烏云密布,一如謝玄的臉色,他知道,自己說對了。九重天上的所謂神明,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混蛋。

    謝玄的感情,卻豐沛得令他吃驚。

    哭,笑,害怕,生氣,難過,后悔。

    他的樣子,他的神情,還有哪里和人不同?

    那塊田黃石的章子上,還刻著他的姓氏。

    一個虛假的,凡人的姓。

    迦嵐收起笑容,低聲道:“喜歡便是喜歡,無常大人難不成還要害臊?”

    謝玄瞪著他:“你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作無知?神明,怎么會喜歡人?”

    螻蟻一樣的人,根本不會讓九天上的神明產生一絲動搖。

    謝玄死死盯著迦嵐。

    銀發少年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九重天的神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喜歡吧?”

    謝玄愣了下。

    迦嵐道:“無常大人,你就這般害怕?”

    譏嘲的語氣,配上平靜的面孔。

    謝玄一時間竟然無法分辨,他是否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不過,這一次,你害怕也是應該的。那位天命大人,傳說中可是相當的心狠手辣,鐵面無情呢。”

    謝玄聽他提及天命,回過神來,一張臉煞白如紙。

    迦嵐倚在墻上,看一眼腳下長廊,忽然皺眉道:“謝玄,你已經神墮了嗎?”

    “你說什么?”謝玄還是第一次從他嘴里聽見自己的名字,“神墮?你知道什么叫神墮嗎?”他神情異樣地笑起來,“我怎么會神墮……”

    他可是渡靈司的無常啊。

    迦嵐見狀,冷笑一聲:“那個刻了田黃石印章送給你的人,如今在哪里?”

    謝玄臉一沉,不笑了。

    迦嵐眼神冷冷的:“既然你嘴上說著不喜歡人,那倒是好好地裝一裝呀。”

    無情無欲的神明,一旦有了欲望,便再也無法回到純粹的神的模樣。

    那些知曉了七情六欲的神明,被稱為墜天。

    而神墮的墜天者,傳聞沒有一個活過了九重天的雷罰。

    真正的永世不得回歸九重天,不過如此。

    煙消云散了,誰還能回去?

    迦嵐望著謝玄,沉聲道:“人界沒有神明,你躲在渡靈司里,小心謹慎些,的確有望避開九重天的耳目。”

    一個小小的無常,本來也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神。

    只可惜,命運讓他們進入了渡靈司,命運讓謝玄遇到了唐寧。

    那討人厭的命運,是個扎朝天辮的器靈。

    想起阿吹,謝玄便頭疼。

    “我不會神墮的。”

    他過去不喜歡人,現在也不喜歡。

    阿妙對他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偶人罷了。

    他語氣堅定,神情從容,慢慢擺出無情模樣。

    可為什么,心口像是有針在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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