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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金鱗豈是池中物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月票便化龍……”
  
  輕垂的軟帳,像一層淡淡的霧。
  
  榻前的青玉小幾上,沉香化作裊裊青煙,從那只薰香爐兒的鏤空洞眼中緩緩逸出,清心寧神。
  
  寧珂躺在榻上,嘴里緊緊咬著一截軟木。忽然,她又從枕下抽※出一條青緞的絲帶,似抹額般系到額頭,勒緊!
  
  預料之中的劇痛來臨了,她像一條躍上岸的小魚,那單薄瘦弱的身子在無力忍耐時便會急劇地弓彎一下,力量大的驚人。
  
  她削頭快要炸開了,渾身的骨骼好象寸寸碎裂,完全由不得她自己的控制,汗水一點點地滲出來,迅速爬滿了她蒼白的臉頰。
  
  她今天的力氣消耗的太多了,出行對她來說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偶爾的出行散心倒也無妨,但是今天的體力消耗對她虛弱的身體來說,實在是有些透支了,她還在芙蓉樓時就預料到今天又要經歷一次比死還難受的痛苦折磨。
  
  很奇忙,那讓她痛苦的想要揪下自己的頭發、想要以頭撞墻的極劇痛楚今天并沒有來,她的腦海里也沒有每次痛不欲生時都恨不得馬上結束自己生命的念頭,腦海里似乎開了一個竅,絲絲沉香裊裊飄起,直滲到她的腦海中,一如蓮子的清香。
  
  “嗯……”那個人,他叫什凍來著……。”
  
  痛苦中的寧珂緊緊咬著唇,雙手揪緊床單,小小的精致臉蛋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她想不起自己正想到誰,也想不出他的樣子,只隱約記得他陽光的笑容,那笑容讓她心里有些暖、有些開心。
  
  獨孤宇沿著朱閣綺戶中曲折幽深的長廊走到寧珂的閨房外,見兩個青衣小婢正侍立在門口,便站住腳步放輕聲音問道:“寧珂……在‘休息,?”
  
  兩個青衣小婢沒敢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獨孤宇欲言又止低下頭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來的時候步伐輕快,走的時候腳步沉重。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寧珂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那頭痛欲裂的感覺終于消失了口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細白牙齒咬緊的軟木輕輕松開,上邊一排深深地牙印……
  
  看她纖細的身段、清麗的面容,恐怕大多數人都以為她比他的兄長小著七八歲,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青澀少女,只有獨孤家的人和熟悉獨孤家的人才知道,她和獨孤宇是一對孿生兄妹。
  
  老天給了獨孤家一對龍鳳胎,兄妹都有一副不俗的相貌,妹妹尤其聰穎,自幼就顯示出超凡的智慧。她的父祖都不長壽哥哥以弱冠之年成為一閥之主,統率整個家族,而且把日漸沒落的家族重新振興起來,全賴她這個女諸葛暗中策劃。
  
  她,這個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姑娘,才是獨孤世家這一代真正的靈魂人物。
  
  可是上天賜給她超凡的智慧同時冇,也給了她纏綿一生的疾病。年幼時還好,那時的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能跑能跳一樣頑皮,可是隨著年齡漸長,藏在身子深處的病魔開始肆虐,她頭痛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身子越來越虛弱。
  
  以獨孤世家的財力,天下名醫都延請得到可是沒有人有辦法,即便是國醫圣手,也只能開一些減緩痛苦的藥物和一些滋補身體的藥膳。因為她常常發作的頭痛,她的胃口也受了影響,沒有藥膳的滋補,她正常攝取的食物,根本無法支撐她的生命。
  
  每次頭痛發作,寧珂都會痛苦不堪,像今天這樣的發作還是輕的。自從知道沒有誰能醫好她的頭痛,寧珂病痛發作時就拒絕任何人在身邊了,她有著異乎尋常的自尊,不想讓人看到她痛苦軟弱的樣子。
  
  寧珂,有著最脆弱的軀體,也有著最堅韌的精神…,
  
  痛疼感漸漸消失了,徹骨的瀕死感也逐漸減弱,精致的臉蛋上緊蹙的眉頭渙渙而散。寧珂忽然想到她方才想起的人是誰了,是那個楊帆,那個有時剛毅、有時凜然、有時無賴、有時狡黠的家伙。
  
  想起他在芙蓉樓上裝模作樣的恭維,故意扮出的豬哥相,想到盧賓之明明恨不得咬死他,卻不得不配合他扮失敗情敵的尷尬,想起長安府令柳佝天站在樓頭那怪異莫名的表情,寧珂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這一個笑容,便用盡了她剛剛攢起的全部體力,但她還是要笑。
  
  歡笑于她也是一件很奢侈的東西,有機會得到的時候,她又怎么舍得放棄。
  
  ※※※※※※※※※※※※※※※※※※※※※※※※※※
  
  清晨,獨孤宇再度來到小妹的閨房。
  
  寧珂已經梳洗完畢,用罷早餐,早餐是一碗縐紗蝦仁銀鈍,不過四粒小銀鈍,再加小半碗鮮湯。
  
  “寧珂,你要去送太平?”
  
  “嗯!”
  
  獨孤宇眉頭一皺,道:“你還是不要去子吧,太平知道你的情況,不會怪你。”
  
  寧珂莞爾一笑,道:“要去,我去,你也去!不是為了太平,而是為了楊帆。”
  
  獨孤宇疑惑地道:“昨日,他把盧家和李家都得罪了,得罪了這兩家,就等于得罪了所有的山東士族,咱們避之唯恐不及,你還想以之為盟友?”
  
  寧珂嘆笑一聲,柔聲道:“傻哥哥,先去準備,上車再說,好嗎?”
  
  “好!”
  
  獨孤宇對這個妹子聽話的程度,就是他老※子在世時都嫉妒不已。
  
  兩興大青牛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拉著一輛翠幄清油車,緩緩駛向永康坊。
  
  車廂里,寧珂倚在舒適柔軟的半臥式軟榻上,向大兄輕聲細語地解釋著:“珂兒為什么勸兄長接近七宗五姓?因為我關隴世家之沒落,已成定局……。”
  
  寧珂氣力不足,說話聲音極細,有時還要喝口水潤潤喉※嚨歇息片刻,但獨孤宇早就習慣了這樣與她交談,既不催促,也不著急,有時妹子話說多了,他還要阻止妹子再講下去,強迫她休息一陣兒。
  
  “天下穩定,則軍權必集于天了,治天下者唯有文臣。我關隴世家因軍事而興,也必因軍事而亡,自長孫無忌死后,興科舉、毀府兵、集軍權,我關隴根本已不復存在,可山東士族則不然。”
  
  獨孤宇雖對小妹言聽計從,那只是因為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小妹的眼光和智慧遠遠高明于己,但他也不是一個毫無見識的廢物,聽到這里,忍不住說道:“自太宗時起,便竭力打壓山東士族,他們也今非昔比了。”
  
  寧珂微笑搖頭:“風勁時,草木偃伏,鳳過去,草木崛起。太宗修《氏族志》,抬關隴世家,貶山東士族,卓見成效。女帝欲御極登基,卻受關隴世家阻撓,于是她反其道而行之,借助山東士族,瓦解關隴世家。
  
  女帝御極之后,又想擺脫山東士族,故而大力提拔寒族,可惜,這沒用的。山東士族已經掌握的權力,是無法收回的。科舉制也不是靈丹妙藥,山東高門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文化的傳承。
  
  為了對抗山東士族,女帝的確通過科舉提拔了一批寒門庶族,但這根本不足以撼動山東士族。
  
  山東士族一向以門蔭入仕,一開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舉入仕,當他們發覺這一點已不可逆改冇的時候,寒族中又有多少人能考得過他們?
  
  他們一旦適應了科舉入仕,憑著世家大族深厚的家風和文化傳統,將占盡優勢,你看看近幾年中舉的士子中世家子弟占據了多少,就該清楚這一點了。
  
  再者,寒門出身的權臣,一開始確實比較敵視世家,可是,仇富只是因為羨慕,因為他也想富,等他也成了富的一員,他就會被同化,當初與之對立的就成了他的盟友。暴發戶站住腳,就想變成世家呀。
  
  七宗五姓人才輩出,難道還看不出這一點?只要他們肯放低一些姿態,這些寒族出身的權臣,會一個個搶破了頭的去做士族的上門女婿、去與他們結交,籍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最終被同化為士族的一員。科舉真能毀掉世家?”
  
  寧珂淡淡一笑,道:“五百年的功夫都辦不到!除非,出現一場動蕩百年的大亂,徹底毀掉世家的存在!”
  
  獨孤宇垂眸沉思道:“所以…,你讓為兄不惜一切也要接近七宗五姓,搶先傍上這棵大樹?”
  
  獨孤宇雙眉一揚,問道:“然則,這與楊帆又有什么關系?”
  
  寧珂道:“因為,山東士族對我關隴世家一直心存戒備,我們的傾心結納,始終沒有打消他們的戒心。幾年的努力,我們也只是與他們關系密切一些,于互惠中撈到一些好處。這,不是我獨孤世家長存之道!”
  
  獨孤宇雙眸一閃,道:“難道楊帆可以?”
  
  寧珂道:“沒錯!山東士族受到女帝打壓之后,他們經過多年的適應和準備,已經開始反擊了。適應科舉、響應科舉是一方面,吸納寒門庶族的杰出人才引為己用是另一方面,因為我們的出身,他們心存戒備,而楊帆這樣的人,他們卻會主動吸納。”
  
  獨孤宇道:“山東士族主動吸納的人才很多,又何止一個楊帆,如果楊帆沒有絕大的能力,與我們又有何助益?”
  
  寧珂微笑道:“這就是我讓阿兄搜集有關山東士族情報的原因了。從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或者最初時候楊帆只是他們廣泛撒網網到的一條小魚,可是如今這條小魚,已經長成一條大魚了。”
  
  寧珂的眸子就像鑲在瘦削雪白的精致小※臉上的兩顆黑寶石,熠熠放光:“風云際會,他就能脫鱗換甲,躍空成龍!”
  
  獨孤宇蹙眉道:“風云哪里來?”
  
  依舊是那柔弱的聲音:“小妹雖不能搬山填海,呼風喚雨的本事,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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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風云再起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獨孤宇沒有問妹妹如何才能“呼風喚雨”,也沒有問她楊帆一旦風云際會,能夠達到一個什么樣的高度,從小到大一直以來的經驗早就告訴他,妹妹說的話絕不會錯!

    他不明白,自然想問,可妹妹已經說了太多的話,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和精神,所以能不問的就不問了。 M

    但是,即便他心疼妹子,他心中的另一個疑惑卻還是要問出來,因為他是獨孤門閥的閥主,事情最終要由他來決定,不問清楚,他不敢決定。

    獨孤宇長長地吸了口氣,輕聲問道:“可是,現在楊帆已經得罪了山東士族,大魚快變成死魚了,他還有什么用?”

    寧珂輕輕搖了搖頭,道:“不!他得罪的只是盧家,卻得到了……整個山東士族的賞識!”

    獨孤宇挑了挑眉頭,他還是不理解,不過看到妹妹已經露出倦色,他已不忍再問下去,但寧珂還是吃力地解釋起來:

    “山東士族并不是鐵板一塊。就像……如今的大周朝廷,有外敵來時,滿朝文武齊心合力抵御外敵,可這……并不能避免他們之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楊帆,尺度掌握的很好,他只挑戰盧家,并非……山東士族!”

    獨孤寧珂說完這句話,便闔上了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睛,她需要歇息一會兒。

    獨孤宇已經明白了,山東士族,對外是一個整體,對內同樣勾心斗角。

    昔日魏孝文帝排天下高門。以范陽盧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四姓為天下士族之冠。當時隴西李氏擔心不在尊位,其閥主乘大駝星夜趕赴洛陽,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四姓高門’已定。

    不過隋末唐初,太原王氏勢力大減,天下士族高門重新排位,四姓高門就變成了崔、盧、李、鄭。王氏被剔除。李氏不但一舉進入四姓高門,而且排名第三,排第一的盧氏降為第二位,排第二的崔氏升為第一位。

    高門之間的暗斗之激烈。由此可見一般。

    再接下來,四姓高門衍化成了七宗五姓,竟爭就更為激烈了。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間為了排名和地位不斷暗中較勁,隴西李氏和趙郡李氏也是不斷競爭,同姓之間尚且如此,其他幾姓之間的關系可想而知。

    雖然山東士族對外一向同進同退,而且他們之間彼此聯姻,于較量競爭之外,也有相互照拂的義務和情誼,但是楊帆在芙蓉樓上的這一番作為。誰會解讀為這是對整個山東士族的威脅和挑戰呢?

    恰恰相反。少了一個實力僅遜于崔氏的盧氏,其他山東士族就有更多的利益可分,甚至排名在盧氏之下的幾大氏族還有望利用這個機會追上甚至超過盧氏,他們或者不會因此感激楊帆,至少不會對他心生敵意。

    想通了這一點。獨孤宇的心終于踏實下來。

    看著妹子憔悴的容顏,獨孤宇既內疚又心疼,輕輕拉過一條薄衿替她攔在腰間,輕聲道:“你好生歇息一下吧!”

    牛車“吱吜吱吜”地唱著小曲兒。沿著朱雀大街慢悠悠地向前走著,遠處,永康坊高大的坊門已然在望。

    獨孤寧珂細微而平穩的呼吸就像一只午睡的貓兒,可是當車子拐進永康坊,快到公主府時,她就像精確計算過時間似的醒了過來:“阿兄,到了么?”

    獨孤宇忙扶她坐起,說道:“快了,馬上就到!”

    獨孤宇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嘴角一勾,忽地輕輕笑道:“我聽說,這楊帆是太平的面首呢。唉!太平啊……,如果薛駙馬還活著,太平斷不致如此。”

    寧珂輕嗤一聲,道:“你覺得可能嗎?”

    獨孤宇想了想,臉上譏誚的神色便悄然斂去。

    是啊,可能嗎?

    一個對千頃良田、兩淮鹽場一成干股、百名新羅高麗美女、三個親友家眷做官的機會都視若無睹的人,一個寧肯得罪盧家也不愿順勢下臺,退讓一步的人,怎會為人面首?

    寧珂依舊是柔柔弱弱的聲音,卻從骨子里透著一種堅定的贊賞:“他,是大丈夫!”

    ※※※※※※※※※※※※※※※※※※※※※※※※※※

    楊帆好奇的問馮元一:“為什么不去長安呢,孫郎中已經答應在我回京之前,替我照顧你了。”

    這個身高仿佛十四五歲的少年,年紀和心智卻還是十歲兒童,他聽說楊帆不隨公主車駕一同返回洛陽時,便有些焦躁不安起來。方才終于窺個空子,悄悄地牽了牽楊帆的衣角。

    楊帆醒過神來,帶著他走到院落一角,馮元一便遲疑著說出了他的想法:“我……我想跟著楊大哥,楊大哥總會回洛陽的,是吧?”

    楊帆摸摸下巴,道:“嗯,我當然會回洛陽,不過……”

    馮元一急忙道:“那就沒關系了,那我就在這等!等楊大哥回洛陽時再一起走。楊大哥,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招惹麻煩的,我就每天待在家里,哪兒也不去……”

    馮元一驟逢大變、家破人亡,是楊帆救了他。孫宇軒和胡元禮自然不曾對他惡語相向,卻也不曾有過親熱的舉動,在馮元一心中,楊帆已是他在長安唯一能夠親近和信賴的人,楊帆如今想把他托付給一個對他來說很陌生的人,他當然感到惶恐不安。

    楊帆雖然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不過見他緊張兮兮地看著自己的模樣,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道:“好!那你就留下吧,一會兒送走了公主,你就跟我走,住到公孫府去!”

    “謝謝楊大哥!”

    馮元一喜笑顏開,向楊帆鞠了個躬,便乖巧地閃到了一邊,以免再打擾楊帆和人說話。馮元一是潘州刺史之子,嶺南土皇帝的兒子,從小也是養尊處優的貴介公子,可是經此大難,很快就成熟起來了。

    苦難,總是令人成熟的。

    “帆哥兒,你什么時候回洛陽?”

    馬橋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全無芙蓉樓上看見他時的那種森嚴氣度。

    “呵呵,你放心吧,我怎也不會拖到你家寶貝的滿月酒都吃完了還不回去。”

    楊帆對馬橋說了句笑話,這才認真地說道:“我想拖太久朝廷也不會同意的,雖然病說的很重,可是……最多也就拖一個月,再加上返程所需的時間,最遲一個半月,我就回洛陽了。”

    楊帆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他患了“重疾”。

    在場的人除了太平公主的人就只有胡元禮和孫宇軒了,這兩個人都是共過患難的,如今楊帆留下,只是為了等著他的孩子出生,這是人之常情,又不是犯奸作科之事,誰能不成全他呢?

    至于柳徇天,柳府君正率領長安府的一班文武在前堂大廳上候著呢,楊帆等人是破例被引進中堂的。

    過一會兒出去時,楊帆就得讓人扶著,有氣無力、沒精打采了。

    至于柳府君昨天還親眼見過楊帆生龍活虎的跟盧家小公子為了獨孤世家的一個女人發飚……

    咳咳,不好意思的很,楊大官人就是今早害的急癥……

    ※※※※※※※※※※※※※※※※※※※※※※※※※※※※

    一輛長途馬車駛上了藍橋,橋下河流湍急,藍溪水如碎玉雪屑般,濺濺一團團白色的浪花,旋轉翻滾著遠去、消逝……

    馬車明顯是長途跋涉而來,可是馬車卻干凈的好象纖塵不染,就連車轅都洗涮的干干凈凈,透出干凈的木質原色。

    車廂里,姜公子一身白衣如雪,同樣干凈的不染纖塵。

    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正攤著一張雪白的信箋。

    車子走的很穩,姜公子慢慢看完手中的信,五指修長的手指慢慢合攏,將信緊緊地攥了起來。

    白發蒼蒼的陸伯言坐在側首,平靜地看著他。

    姜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我盧氏族人即將全部回返范陽,三年之內,禁足不出!”

    陸伯言微微皺了皺白眉,還是沒有說話。

    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怪異地笑了笑:“我此來長安的打算,全都毀了!”

    陸伯言忍不住開口了:“因為何故?”

    姜公子緩緩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過了半晌,才如秋霜般蕭瑟地吐出兩個字:“楊帆!”

    姜公子此番秘密返回長安,為的也是南疆空缺出來的官位,運作好了,多爭取幾個位置,對他幫助極大。

    雖然對朝廷來說,決定此事的關鍵人物都在洛陽,可是對世家們來說,決定此事的關鍵人物卻在長安。姜公子想要從中得利,必須得跟出身世家的這些政界幕后大佬們協商、溝通、談判、妥協。

    姜公子雖然敗在沈沐手里,可他們爭的畢竟只是內部的權力和地位,大家一脈連枝,誰也不可能與對方做生死之爭,他想大大方方地回長安也無妨。可是這里本是他的地盤,如今輸給了沈沐,心高氣傲的姜公子哪還有臉明著回來。

    再者說,他要做的事也不需要敞明身份,暗中接觸更方便他行事,所以姜公子一路行蹤很是隱秘。誰知他還沒到長安,籌劃種種便如夢幻泡影,轉眼成空了。

    “楊帆!”

    姜公子胸中驀地涌起一股怒氣,雙眼一睜,眸中一片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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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6章 弱不禁風的楊2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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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公主從后宅里姍姍走來。 M

    因為今日啟行,長安官吏乃至一些長安豪門世家都來相送,所以太平公主穿了盛裝,容顏依然嫵媚,卻比平時多了幾分高高在上的貴氣。

    幾乎是頭一眼她就看到了楊帆,只是深深地注目了一眼,沒有說話。楊帆也是一樣,哪怕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兩個有著男女之間最親密的關系,可是需要收斂的情感還是要收斂的。

    看到楊帆的剎那,太平公主眸間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但是旋即就被堅強的眼神所取代。她再不舍也要走,回洛陽比與郎君廝守更重要,不管她在長安時,已經對那耳鬢廝磨憧憬了多久。

    從她哇哇降世,成為一代女皇的女兒那天起,她就不再僅僅是一個女人,情愛、丈夫、子女與家庭,從來都不是她的全部。太平公主只是深深地凝注了楊帆一眼,便向胡元禮、孫宇軒、馬橋等人微笑著頷首,接受他們的禮拜。

    胡菲姑娘陪在太平身邊,她還是一身苗裝,只是比起在蠻州時身上的首飾多了些。頭上、頸上、肩上、臂上、腕上、腰間、足踝,渾身上下都是圓的扁的細的長的鈴鐺管子穗子,銀光閃閃。

    這些都是孫宇軒幫她置辦的,中原女子,身上的首飾超過四五件就嫌累贅了,也不知是因為這些苗飾的特殊造型還是胡菲姑娘的服色特殊,所以配上這些銀飾特別合適,沒有一點繁瑣的感覺,反而憑添幾分明媚,透著一種苗家妹子特有的爽利。

    哪怕是她走動之間,渾身上下叮當作響。那聲音也像音樂一般悅耳,絕無一絲噪亂。孫宇軒看到她,眼睛頓時一亮,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官場中人該有的含蓄,胡菲姑娘卻不管那些,已經向自己的男人快樂地飛去一抹嫵媚。

    太平公主的管家湊到她身邊,低低稟報了一聲:“孫府君與長安官吏、世家豪門在前堂恭候殿下呢!”

    太平公主點點頭,說道:“我們走吧!”話音一落,楊帆馬上身子一歪。眼皮半垂,兩眼無神,氣息奄奄,虧得站在旁邊的馮元一雖是十歲頑童,身子卻像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般結實。勉強還能托得住他。

    太平公主瞪了楊帆一眼,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好笑:“你裝得太過份了吧?”

    楊帆干笑道:“表現的嚴重一些好。”

    太平公主沒好氣地道:“這還沒到前廳呢。”

    “哦!”楊帆馬上站直了身子。一番不是打情罵俏的打情罵俏之后,太平的臉色輕松了許多,一行人便往前廳走去。

    柳徇天等人一見太平公主出現,紛紛上前見禮,楊帆也提前一步,病懨懨地倚在了馮元一的身上。

    柳徇天向太平公主見過禮。待太平公主與幾位關隴世家攀談的時候,看見楊帆這副模樣,忍不住走上前去,納罕地問道:“楊郎中。你這是……”

    楊帆有氣無力地抬了抬眼皮,氣若游絲地道:“昨……夜……偶……染急疫,上吐……下瀉,如今全身無力。直冒虛……汗……”

    柳徇天吃驚地道:“竟然這樣,可曾請了名醫診治么?”

    楊帆慢騰騰地點頭:“請過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總要歇……歇的。”

    柳徇天撮了撮牙花子,道:“郎中這般模樣,長途跋涉可要小心了。”

    楊帆軟弱地道:“走不了啦,蒙殿下開恩,允我……在此養病。”剛說到這里,又有下人急急來報:“殿下,獨孤宇、獨孤寧珂兄妹到了。”

    太平公主正和一位韋氏家族的貴婦執手笑談,一聽這話不由吃了一驚,失聲道:“寧珂來了?她怎么……,本宮前去迎她!”

    太平公主當然知道寧珂身染痼疾,出門走動的機會不多,雖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她不來相送太平卻絕不會有一絲見怪。如今聽說她來,才真是把太平公主嚇了一跳,趕緊便要親自去迎。

    誰料她剛剛走出兩步,獨孤宇兄妹便走進廳來。那個曾經扮船娘的侍婢攙住了寧珂的一條手臂,寧珂站得筆直,并不借力于侍婢,侍婢相扶,只是擔心姑娘突然眩暈的話,以防萬一。

    太平急急上前相見,眾人也都跟了上來。

    眾人之中,楊帆由青衣小帽家仆打扮的馮元一扶著,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似乎比人家寧珂小姐還要嬌怯了幾分,著實令人側目,寧珂姑娘又哪能看不到他,兩個人四目一對,同時錯開了眼神兒。

    寧珂一雙柳眉輕輕地顰了起來。寧珂久病成醫,眼神毒辣的很,再加上她對楊帆似乎先天就有些能洞燭其心的感應,所以只看一眼,她就感覺到:“這個家伙好像在裝病!”

    楊帆也有點心虛:“這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眼神怎么那么厲害,好象被她看出來了。”

    太平公主和獨孤宇客氣了幾句,便迎上寧珂,扶住她的手臂,埋怨道:“你呀,你不來我也不會怪你的。你何必辛苦自己走這一趟。”

    寧珂柔聲道:“你現在久住洛陽,難得回一次長安,相聚日短,豈能不送?”

    兩人絮絮地聊了一陣,眾人便紛紛登上車馬,準備送公主出城。

    太平公主攙了獨孤寧珂與她同車,其他人倒也好分辨,官方的人都是騎馬的,世家中人都是乘牛車的,只有一個例外----楊大官人也是乘牛車的,而且他的車子駛得比那些高門子弟都要慢。

    十里長亭,眾人停下來,這時就是正式與太平公主道別了。寧珂下了車,由她的貼身侍婢扶著,與同樣作弱不禁風狀的楊帆并肩站在一起。

    眾人紛紛道別,太平公主還禮已畢,登上車子,扭過頭來。終于還是克制不住地凝望了楊帆一眼,這才輕輕抬起手。素手一拉,竹制的轎簾緩緩落下,遮住了她的云鬢、黛眉,和那雙深深凝視著的眼睛……

    鞭花在空中炸響,公主的車隊在三百名龍武衛的護持下,向洛陽進發了。

    站在楊帆旁邊的寧珂姑娘從遠去的車隊處收回目光,聲音細細地道:“楊郎中未隨公主返回洛陽,可是因為身有不適?”

    楊帆本來正想讓馮元一扶著他轉身登車。一聽這話又站住了。

    寧珂姑娘嘴唇綻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獨孤家倒是常年延請了幾位名醫在府上……”

    一旁的獨孤宇會意,忙道:“看二郎這副虛弱的樣子,不如請我家的醫士再給你診治一下吧。”

    “呃……也好……,那……改日楊某一定……”

    “噯!這事哪還有改日的,來來來。上我的牛車,既然生著病,當然越快診治越好!”

    獨孤宇不由分說,攙起楊帆的另一條胳膊,就把他拖上了自己的車子。這時眾豪門和眾官吏正紛紛準備散去,也沒有人格外注意他們的交談。

    昨日曲江芙蓉園里那一種精彩的大戲,李太公不會張揚。獨孤宇不會張揚,柳徇天不會張揚,盧家的人更不會張揚,除了一些豪門世家的重要人物已經掌握了這件事的全部經過。大多數人都還蒙在鼓里呢。

    今天來送太平公主的都是各個世家年輕一輩的人物,他們還不曾與聞這個消息,否則就不會如此無視這位“嬌滴滴”的楊大郎中了。

    寧珂看著楊帆“很艱難”地登上了大兄的車子,不禁抿嘴一笑。今日強撐病軀來為太平公主送行。她的主要目的還在楊帆。

    為了她的下一步計劃,她還打算讓阿兄跟著或者隨后去洛陽。如今楊帆居然因為“生病”留下,實是意外之喜,此時不把楊帆搶到獨孤府上怎么行?昨日在芙蓉樓上,李老太公那雙發現寶的眼神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她。

    她和李老太公是一對忘年之交,都有收藏癖好,李老太公在楊帆欲告辭離去時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發現了一件在土里埋了幾千年的活寶貝。寧珂猜想,說不定李老太公得知楊帆未曾隨公主一起走,馬上就得派人去公孫府。

    “可惜呀!‘綠綺’被李太公你捷足先登了,這楊帆,可是先落到我的手上了。”想到這里,寧珂禁不住又是微微一笑。

    寧珂坐在車里,微微啟齒而笑的模樣被那“船娘”都看在眼里,著實令她受驚不小。

    從寧珂很小的時候,她就負責照顧寧珂的起食飲居。

    小姐規矩大,除了她這個從小姐一出生就一直照料她的人之外,小姐的房間從不許其他人輕易進入。小姐的身體更接受不了其他人的碰觸,所以侍候小姐沐浴的永遠都只有她一個人。實際上她和小姐的親密,連小姐的娘親都比不上。

    所以這世上已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小姐了。自家這位大小姐雖然醒著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沉思,但她于靜思中發笑的模樣可不多見,更何況還笑得小小得意這么甜。在船娘想來,這樣的情形屈指可數,而其它那幾次,還都發生在小姐孩童和少女時期。

    楊帆上了牛車,轎簾剛一放下,他就坐直了身子,眼皮也不耷拉著了,人也不再懨懨地沒有精神了,明知道獨孤兄妹已經識破了真相,他還裝個什么勁兒?

    楊帆笑吟吟地對獨孤宇道:“獨孤兄把我搶進府去做什么,設宴道歉么?”

    “不!”

    獨孤宇很嚴肅地道:“獨孤想跟郎中談一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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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仁兄道:“我充了400塊,又返利4800點,共448塊,千字兩分,萬字貳角,十萬字二元,百萬字二十元,千萬字兩佰元,可以看220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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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世家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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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車隊回了城,便向各自府邸所在的坊里散去。 M.

    獨孤世家的車駕中,頭一輛車上,獨孤宇正與楊帆侃侃而談,后一輛車上,寧珂姑娘正在打盹。她蜷縮著身子,像一只乖巧的小貓,船娘坐在榻邊,寵溺地撩開拂在她腮旁的一綹青絲,就像照顧自己年幼的女兒。

    “英雄可以造時勢,時勢也可以造英雄。很多時候,英雄與時勢是相輔相承的,僅靠英雄不行,僅靠時勢也不行,英雄是水,時勢是形,水與形相互作用,才能激起滔天巨浪,才能咆哮千里。

    就像這一回,二郎自姚州而至蠻州,自蠻州而至潘州,方造成如今南疆這種局勢。這其中,土蠻俚僚、御史酷吏還有二郎你的不同作為,共同造出了眼下這個局面,于各方來說,結果也不相同,同樣是這個時勢,于御史臺而言就是滅頂之災,于二郎而言呢?雖無害處,卻也沒有多少益處!”

    獨孤宇說的很緩慢,言辭條理清楚,透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味道。他并不是一個蠢才,如果他蠢,就算他是嫡房長孫,也不可能坐上這個位置,哪怕背后有他小妹相助。

    世家大族能傳承千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他們尊奉嫡長制度,可若嫡房長子是個廢物,那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

    “原因是這個機遇,二郎并沒有抓住,所以很多本來與此事并沒有關系的人,反而可以利用這個時勢,從中獲取利益。諸如二武、二張、太平、世家門閥、權臣貴戚,個個聞利而動,偏偏造就了這一切的二郎,無法從中得到一點好處。

    如陳勝吳廣揭竿造反,成就的卻是劉邦的霸業和項羽的千古英名。這種情形,自古有之,率先攪起風云者,最后卻因種種因由而沒落,當年附從其后為其部屬的一個小小人物,最后可能恰恰是成就大事的那個人。

    再如我朝,皇太子李承乾與嫡次子魏王李泰爭嗣,最終卻為高宗皇帝做了嫁衣。劉邦、項羽、高宗這些人是生來就命好,坐在那里不用爭不用搶,自有天意把偌大的好處拱手送給他么?

    那只因為,他們能夠準確地判斷機會、抓住機會,利用時勢。不該出頭時就韜光隱晦,該出手時絕不猶豫。如此,再得氣運之助、時勢之助,何愁不能成就大業!二郎是英雄,可惜這大好機會卻要與二郎擦肩而過,我獨孤世家可以幫助二郎利用時勢!”

    楊帆摸摸鼻子,微笑道:“獨孤兄說的在下都要熱血沸騰了。不過……,獨孤兄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想要一起做大事,就得志同道合,才能走的長遠!”

    獨孤宇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出大概。二郎既與沈沐為友,至少不是女帝忠臣了,匡扶李氏,恢復大唐江山,這應該是二郎的意愿之一吧?這一點,我們的志向是相同的!

    二郎以朝廷命官之身,能夠與沈沐為謀,說明你也有自己的追求,或者你熱衷的不是權力,可是毫無疑問,你想做的事,需要權力,這一點,只要我們合作,你一樣可以距目標更進一步。不!是……近了一大步!”

    楊帆聽的暗暗心驚,獨孤宇連這都猜測的出來,那別人……隨即他便想起,獨孤世家是關隴集團的一份子,從寧珂姑娘和李老太公的親近來看,和山東士族走的也很近。反武本就是山東士族和關隴集團的共同目標,他們之間有所合作并不稀奇。

    而沈沐是山東士族設立的外圍組織“繼嗣堂”的掌舵人,他的主要活動范圍就在長安和隴右,獨孤宇只要有心,想知道自己與沈沐的合作,并從而判斷出一些東西并不稀奇。至于二張乃至二武甚至皇帝,這層窗戶紙不捅破,卻始終不可能知道的,這才安下心來。

    楊帆與“繼嗣堂”的關系是盟友,盟友選擇的自由度自然就很大了。尤其是繼嗣堂如今一分為二,原本依附于顯宗的隱宗讀力出來,成了單獨的一股勢力,顯隱二宗明爭暗斗,相互牽制。他與隱宗是友,與顯宗是敵,這自由度就更大了。

    所以,如果有其他的勢力可以合作,可以助他達成自己的目標,楊帆并不介意多結納一方勢力。可是如此一來,與隱宗的關系就不可能還像現在這般密切了,整個關隴集團都已沒落,獨孤世家能夠提供多大助力?這其中的得與失……楊帆垂瞼沉思片刻,慢慢抬起頭來,眼神銳利起來:“獨孤兄想要我做什么,又能為我提供些什么?”

    獨孤宇緊張起來,他知道,能否說服楊帆,接下來的話將至關重要……※※※※※※※※※※※※※※※※※※※※※※※※※※※※※十幾頭大白鵝步調從容,大搖大擺地走上來,“軋軋”地叫著,嚴肅鄭重,雖然是為了搶食,依舊頗有君子風度。

    很多人都喜歡養寵物,李慕白最喜歡豢養的是白鵝。他穿著一襲葛衣,笑瞇瞇地拋下手中的食物,拍拍手掌,這才向站立一旁的林子雄問道:“怎么?楊帆被寧珂那丫頭截走了?”

    “是!小的到了公孫府上一問才知道楊帆沒有回去,不過他的牛車倒是駛回去了,問過車夫才知道,楊帆被獨孤世家請去了,說是要幫他診治。”

    李慕白聽自家的晚輩回來,說到楊帆沒有隨著太平公主一起離開,馬上就讓林子雄去邀請他,結果林子雄卻撲了個空,楊帆根本沒有回府。

    李慕白呵呵笑道:“看吧,你還奇怪老夫為何如此看重這個后生。寧珂那丫頭,可是長了一雙識寶的眼睛啊,她既傾心結納,這個人還差得了?”

    林子雄陪笑道:“是!小的愚昧,不解太公真意。”

    李慕白搖搖頭,走到一旁葡萄架下一張藤椅上坐下,一只大白鵝一拽一拽地走過來,在他的木屐上“梆梆”地啄了幾下,李慕白笑著抬了抬腳,道:“去去!”

    轟走了大白鵝,李慕白便躺在藤椅上,閉起雙眼,輕輕搖晃著身子,說道:“我們這些世家,各個實力非凡、人脈廣闊,可細究起來,和皇權天下比,每一家都是很弱小的,若以一家之力對抗皇權,結果可想而知。

    可是一個家族有了如此龐大的規模,自然就有自己的訴求,以一家之力不足以對抗皇權,又不可能繼續擴張下去,行那改朝換代自己坐天下的事,那就只有聯合!聯合其他的高門世家。

    一個世家不足懼,那么十個百個呢?幾十個幾百個世家結成同盟,就有了和皇權討價還價的實力。可這,不是兩軍作戰,也不可能如此的藐視皇權,堂而皇之的告訴皇帝,我們這些世家是一體的,我們要和你談事情,那怎么辦?

    那就只能運用我們龐大的影響力,通過各個層面把我們的訴求隱藏在天下人的訴求之下,反饋到皇帝面前。而要做這些事情,總要有一個人出面來統籌、安排、代理!由他來總結、平衡各個世家的要求,再牽頭向朝廷施加影響。”

    林子雄小心地說道:“這些事,現在不是由‘繼嗣堂’在做么?”

    李太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是,他們做的并不好!尤其是……,兩個混賬小子,為了爭權奪利,把功夫都用在內斗上之后,幾乎再沒有對皇朝產生任何影響。”

    李太公在扶手上輕輕拍了兩下,加重語氣道:“這個人,不一定只有一個人,也不一定一直是同一個人,你明白么?”

    林子雄有些動容,吃驚地道:“難道……太公看中了楊帆?”

    李太公雙手交叉于腹前,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道:“此時言之尚早。或者,只是讓他在這個時候、這件事上發生作用。長遠的話,他是否有那個能力,現在還不知道。即便他有那個能力,也依舊不能付以重任!”

    李太公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他終究不是我們的一份子,各大世家豈能接納?上一次,老夫紆尊降貴,親自去見他,偏被盧賓之那個混賬小子給攪了。三曰之后,老夫誕辰,你且下份請柬,叫他來,老夫見見他再說。”

    楊帆聽了獨孤宇的話,一時目瞪口呆,被他的大膽規劃給嚇住了,他驚嘆道:“這是……獨孤兄的主意,還是整個獨孤世家的意思?”

    獨孤宇這時哪能含糊,毫不臉紅地冒領了小妹的功勞:“當然是我的主意!而我,是獨孤世家家主,我的意思,就是整個獨孤世家的意思,我會傾整個家族之力助你成事!”

    楊帆遲疑道:“恐怕,這不合山東士族的規矩。”

    獨孤宇冷笑道:“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山東士族自漢晉至今,破規矩的事兒還少了?”

    楊帆呵呵笑道:“好!獨孤兄真的打動我了,不過,我得先見識過你們的能力再說!”

    獨孤宇也笑起來:“那是自然!”

    楊帆又道:“我在此地不會待太久,最多一個月,就得返回洛陽!”

    獨孤宇欣然道:“時間不是問題,距離也不是問題!何況,小……小兄早就開始著手準備了,或許用不了一個月便見分曉!”

    (未完待續)q
第588章 傾城1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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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被請到獨孤世家,打得幌子是要由獨孤世家的名醫來為他診治急癥。
  
  等楊帆到了獨孤世家之后,當然沒有什么名醫為他號脈問診,也沒有人開幾服湯藥給他灌下去,他在獨孤世家吃的是最精致的菜肴,喝的是三勒漿美酒。
  
  酒宴之后,主人還在花園中鋪了長氈竹席,與他喝著酸奶、吃著干酪,促膝長談。
  
  獨孤世家雖大,卻不是所有族人住在一起,各支各房在長安各有住處,獨孤宇兄妹因為是嫡長房,所以和母親住在這幢最大的祖宅里面。當然,嫡長房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他不是孤獨閥的閥主,照樣要搬出去另外安排住處,把這里讓給獨孤氏真正的主人。
  
  楊帆還見到了獨孤宇兄妹的母親口獨孤宇的母親看起來非常年輕,瞧著只是比楊帆大了三四歲的模樣,這還是因為她的穿著和長輩特有的氣質和談吐所影響。寧珂其實比楊帆要大四五歲,看起來卻比他小了六七歲,大柵正是因為遺傳了她母親的美貌和延緩衰老的特殊體質,
  
  獨隊寧珂并沒有陪客人用餐,楊帆和獨孤宇酒宴之后在花園散坐時,她和母親才一同過來。這對母女站在一起,就像一對嬌艷的姊妹花。獨孤夫人陪女兒坐了一會兒,同楊帆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獨孤夫人一走,寧珂便吐了吐舌頭,調皮地道:“幸好二郎今日來我家做客,替小妹解了圍呀。”
  
  楊帆責道:“此話怎講?”
  
  獨孤宇會意地笑了起來:“怎么?母親大人是動了詩興,還是想要作畫呀?”
  
  寧珂苦著一張小※臉道:“母親大人今日想要撫琴。”
  
  獨孤宇開懷大笑,見楊帆一臉茫然,獨孤宇才收住笑聲道:“不瞞二郎,家母雅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每每吟詩作畫、撫琴弄弦,還要有人傾聽、鑒賞,并作出評價。呵呵這個人自然非阿妹莫屬。”
  
  寧珂莞爾道:“可是,家母只想聽我贊美要批駁她那是萬萬不可以的,偏偏寧珂見家母作畫也罷、撫琴也罷,都是只想批她一個體無完膚,唯獨不想贊美。”
  
  獨孤宇忍俊不禁地道:“可是為了哄母親大人開心阿妹還不得不違心贊美,真心話是一句也說不得,可不苦也。”
  
  寧珂道:“今日家母忽然有了興致又要撫琴,幸好二郎在此,小妹趕緊托辭說要來陪伴嘉賓,這才得以脫身。”
  
  楊帆聽了也不禁失笑,不過雖然聽寧珂姑娘說的夸張,可是以他方才所見寧珂母親的氣質風度、舉止談吐,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出身,其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的本領縱然不是十分高明,卻也絕不至于不堪入目。寧珂這么說那只能證明…她的造詣勝乃母十倍。
  
  楊帆忍不住笑道:“如此說來,寧珂姑娘的琴藝定是高明之極了,不知在下可有幸與聞否?”
  
  獨孤宇冇一怔,望了寧珂一眼,欲言又止。
  
  寧珂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楊帆,忽爾嫣然道:“若二郎不嫌小妹琴藝拙劣的話,自當獻丑。”
  
  她回眸望了一眼船娘,船娘躬身退下邊走邊想:“撫琴需要調動全部心神,一曲彈下來雙臂與手指也使力不輕,小※姐已很久不撫琴了,今日竟為那小子破例。真該勸止她的不過
  
  想到小※姐整日都是獨處、靜坐,話也難得幾句日子過得比苦行僧還單調無聊,難得她今日有這般興致,船娘幽幽一嘆,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須臾,船娘捧來古琴一具,將幾案上一應食物取下拿開,古琴橫置案上,寧珂姑娘端坐琴前,十指纖纖,搭上了琴弦。
  
  “錚ヒ~”
  
  琴音一起,一股古樸、典雅、蒼涼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仿佛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云程萬里,大雁當空口那琴聲旋律起而又伏,綿延不斷,靜中有動,優美動聽,仿佛大雁回翔瞻顧,上下頡頑,翔而后集,驚而復起,種種景像歷歷在目。
  
  楊帆是去過西域大漠的,驟聞琴音,心中便生感應,聽了片刻,便闔上雙目,那琴音初起,似鴻雁來賓,極云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口繼而又似雁群欲落,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再接下來便息聲斜掠,繞洲三匝,飛鳴宿食,得所適情……,
  
  這一曲《平沙落雁》是寧珂姑娘自幼彈熟的,根本不用去看琴弦,她的一雙眼睛正看著楊帆,看見楊帆閉上雙目,寧珂姑娘眉梢便是微微一揚。再看楊帆端坐在那里,既沒有搖頭晃腦作回味無窮之狀,也沒有輕輕擊拍,仿佛知音,他就只是那么坐著,心神便似飄到了極遠的地方,眉尖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他聽著琴音,卻又全然忘了琴音,而是全副心神沉浸到了那琴聲營造出來的意境之中,一雙明眸中便多了幾分知己之意。
  
  秋高氣爽,風靜沙平,云程萬里,天際飛鳴。
  
  少年鴻鵲志,誰懂滄桑心?
  
  琴音裊裊,到最后清秋寥落,征雁沒于天際,唯見沙野萬里,碧云天凈,長空一色!
  
  楊帆輕舒一口氣,緩緩張開眼睛,輕輕擊掌道:“這是楊某此生所聽過的最優美的琴聲。”
  
  寧珂一曲彈完,嬌喘細細,船娘遞上一張濕巾,她輕輕貼了貼額頭,這才笑道:“二郎過獎了,看來二郎也是此道行家呀?可否撫上一曲,讓寧珂一聆佳音?”
  
  楊帆連忙擺手道:“不敢獻丑,不敢獻丑。
  
  楊某只是幼年時學過幾日琴,后來…”
  
  楊帆說到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黯。
  
  獨孤宇和寧珂對望一眼,面露訝色。
  
  楊帆醒過神來,說道:“失禮了,楊某忽然想到了亡父。幼年時,家道中落,處境艱難,不過那時家里還有一具古琴家父望子成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依舊時時不忘教誨,這琴也是楊某必學的功課口后來,因我過于頑劣,攀爬樹木不慎跌下摔斷了腿為了延醫抓藥,家父才賣掉那具古琴……。”
  
  說到這里,楊帆目中隱隱泛起了淚光。獨孤宇肅然寧珂柔聲勸道:“二郎今日有如此成就,不負伯父當初苦心教誨,伯父九泉之下,也會欣然含笑的。”
  
  楊帆舉袖輕輕拭了拭眼角,向她一揖為謝,只是心中難過,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細瓷的小碗走來,到了寧珂身邊站住船娘彎腰提醒道:“姑娘,該用藥了。”
  
  寧珂點點頭,讓那小婢將藥碗端上前來,小口地啜著藥湯,獨孤宇趁機岔開話題,同楊帆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一番說笑之下,才將他因想起亡父而悲傷的心情排遣開去。
  
  寧珂服完藥小婢接過空碗悄然退下,楊帆忍不住說道:“但凡湯藥莫不苦澀,楊某雖已成年】偶爾生病要服湯藥時都覺得痛苦不堪,方才看姑娘竟是甘之若飴這份耐力著實了得。”
  
  寧珂摸出手帕輕輕點了點唇角,恬淡地笑道:“耐力談不上,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淡淡一句話,其中多少酸楚?
  
  見楊帆露出同情憐惜之色,寧珂笑道:“聽母親大人說,我剛一出生時,就被喂了一小匙黃連。說是可以去胎毒,母親還說,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曾嘗過人間百味冇,那時吃些苦頭,也容易忍受,以后才能多吃些苦。呵呵,于我而言,或者就是為了今日吧。”
  
  獨孤宇有心說一句“我與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曾吃過黃蓮的,怎么我現在還是吃不了苦?”話到嘴邊,想起小妹多年來所受的痛苦,心里一酸,這句調劑氣氛的玩笑竟是說不出口。
  
  剛出生的嬰兒要喂一口黃蓮,這是一些地方自古流傳下來的一種風俗,去胎毒什么的,怕是無稽之談了,不過傳統如此,后人自然遵循不逾。楊帆也不知道自己剛出生時吃沒吃過黃連,父母雙親并不曾和他說過這件事。
  
  只是聽了寧珂的這句話,他的心中感到的也是無盡的酸楚,抬頭一望,正見枝頭許多成熟的梨子黃澄澄的壓彎了樹枝,楊帆便道:“湯藥總是苦的,我摘個梨子下來,給寧珂姑娘潤潤喉※嚨。”
  
  滿樹梨子,只要站起來便伸手可及,但楊帆是為了逗寧珂姑娘一笑,哪能這般施為口他雙手一拍地面,整個身子騰空而起,躍起一人多高時身形展開,借腰力又是一縱,直躍到那大梨樹的頂端,探手揪住了一顆梨子,足尖在樹枝上一彈,凌空一個翻滾,堪堪落在寧珂姑娘面前。
  
  這身法固然高明,但寧珂姑娘不是習武之人,卻也不是很感興趣,而且獨孤世家的技擊高手也不少,類似這般的輕身功夫寧珂姑娘也是見過的,并不稀罕,可是楊帆借勢一蹬,足尖在樹干上一點,震得許多成熟的梨子落了下來。
  
  楊帆和獨孤宇的幾案正在梨樹下面,一顆顆梨子落下來,仿佛下冰雹一般,有兩顆梨子正砸在獨孤宇頭上,獨孤宇“哎喲”一聲,急忙護住了腦袋。寧珂見了忍俊不禁,不由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像孩子一般天真無邪,只是清脆中微微帶著一些沙啞。因為難得放聲大笑,她又禁不住咳嗽了幾聲,小※臉憋起一抹潮紅,可她的眉梢眼角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她在人前一向是一位溫柔賢淑、優雅高貴的大家閨秀,在無人處卻是一個獨自忍受著寂寞和病痛折磨的堅強女子,而此刻,她卻只是一個愛笑的快樂女孩。
  
  梨子砸在頭上是很痛的,獨孤宇揉著腦袋,苦著臉正想說幾句話,忽然看見妹妹那燦爛的笑容,心中募地涌過一種感動。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看見這個孿生的妹子這般開心地笑過了,如果能常常逗她這么開心,就算落在他頭上的是兩顆鐵疙瘩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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