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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溫柔鄉,平康坊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只蝴蝶在馬遜河的熱帶雨林中扇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后引起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M御史臺在中南、東南、西南地區掀起的這場軒然大波,又將在整個大周王朝掀起多么大的政治風浪?

    楊帆不知道這場風浪究竟有多大,卻知道它一定不會太小,反正他的事情已了,沒必要一腳踏進這個政治漩渦,所以他很聰明地避開了洛陽城,直奔長安而去。

    照理說,如果此番南行風平浪靜,那么他徑直去長安也無妨,可是南行路上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一個盡職的或者說一個精明的官員,此刻最應該做的就是回到京城,及時出現在他的皇帝面前。

    不管是聽候垂詢,還是獻計獻策,這才是為人臣子的本份,這才能得到皇帝的青睞。皇帝的青睞,對楊帆的誘惑遠不及他的親生骨肉剛剛誕生的那一刻,望他的那一眼。

    而且,緊追著御史臺的人去一路滅火的人是他,在他連斬兩名欽差以后,說服姚州、蠻州和潘州的酋長頭領們把火燒到萬象神宮的人也是他,這時回京,利益不少,風險也絕不會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借著武則天當初的吩咐不甚明了,對太平公主從長安返程時是否也需要他來護送沒有做出明確的交待,楊帆果斷地去了長安。可是,風波不知其大,避到長安城就能躲得過嗎?

    風無形,云無相,世事無常。

    焉知他這一腳,不會踏進一個更復雜、更危險的漩渦呢?

    長安,到了。

    初進長安城,楊帆幾乎以為是回了洛陽。這里的一切與洛陽是那般相似,城市的格局與洛陽相仿,同樣是橫平豎直的街道、同樣被一堵堵高墻隔斷開來的一個個坊,同樣是植在路旁的至少百年以上的槐、榆和垂柳。

    再走幾步,他又發現了不同。

    這里路邊的排水溝比洛陽更寬、更深,而且都是明溝,所以每一個交叉路口都要架橋。

    這里也有上百萬人口,并不比洛陽少,可是走在街上。總給人一種人煙稀少的感覺,遠不及洛陽熱鬧,因為這座城比洛陽更大、街道比洛陽更寬。

    一行人進了城,便往平康坊趕去。

    楊帆身邊還有胡元禮和孫宇軒以及龍武衛的一旅之師,總不能一進城就撇下大家。飛也似的去尋裴大娘家,去見他的媳婦兒。所以,他只能先去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的府邸就在平康坊。

    沿著寬達百步的朱雀大街拐入平康坊,那種人煙稀少的感覺頓時一掃而空。

    坊內和大街上完全是兩種感覺,和一路上經過的幾個坊相比,也是大不相同。這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酒旗飄搖,胡姬身著異域風情濃郁的民族服裝,熱情地向你招著手,當你從她們身邊走過去。她那嫵媚笑靨上醉人的藍色美眸,高聳酥胸上幽深的乳溝,混合著店里飄來的醇酒的香氣,還會在你的腦海里飄蕩不休……

    那異域美人兒的風情尚未揮去。迎面又有兩位戴著“羃離”的少婦姍姍而來,后邊跟著兩個青衣小婢。一頂帶檐的帽子。從少婦帽沿上一直延伸到膝部的薄薄黑紗,將整個人都籠罩其間,身姿裊娜,風情無限。

    與那賣酒的胡姬相比,這種富有秦漢古風的婦人打扮,別有一番味道。

    樂器店、書店、珠寶店、彩纈鋪、酒肆、粥餅舍,鱗次櫛比……

    街頭上不只有唐人,還有突厥人、回紇人、吐火羅人和粟特人,甚至昆侖奴、高麗婢,波斯胡、裸林邑、番僧、道人等等,形形色色,好象整個世界都濃縮到了這里。

    楊帆雖然一進長安城,心情就變得更加迫切,見到這般景致卻也忍不住贊道:“這平康坊里好生熱鬧。”

    楊帆不曾來過長安,不知道這里是除了東市和西市之外整個長安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平康坊之所以繁華,是因為這里是聲色犬馬、游樂之地。

    整個長安城,以平康坊的妓家最多。當然,這平康坊雖然是長安城里的風流藪澤,卻也并非整個坊都是煙花柳巷。平康坊里的妓家集中在北里,南里、東里、西里居住的依舊是百姓人家。

    衛國公李靖、河南郡公褚遂良、陽翟縣侯褚亮、國子監祭酒孔穎達等曾經擔任過朝廷文武重臣的官員府邸都在這里。皇室里面,蘭陵公主李淑和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在此坊置有府邸。

    平康坊北里才是妓院最集中的地方。

    入北門,便是北南中三曲。北曲以一鴇一妓的小型妓家居多,大多都是親母女,女承母業,以此謀生;南曲以名妓居多,一妓一樓,如同書齋,如王侯貴戚難以一親芳澤,纏頭之資也是高的嚇人;中曲則以大型妓家居多,內中諸妓三六九等,有錢自有天姿國色任君采擷,沒錢也有那姿色一般、人老珠黃的老妓陪你消遣。

    “那是自然!”

    一向不茍言笑的胡御史聽了楊帆的話,臉上露出一絲只有男人才能意會的笑容:“老弟,這兒可是平康坊,長安城里溫柔鄉啊。記得當年老夫考中進士,看完榜單以后,全體新科進士意氣風發,相約一起到這平康坊里醉酒賞花,哈哈哈,癲狂一夜、一夜癲狂啊!”

    馬橋撇嘴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讀書真是讀傻了,根本找不到什么樂子,中了進士,居然以賞花為樂。卻不知這長安城什么花最有名啊,老胡你賞的是牡丹花還是牽牛花呢?”

    胡元禮給他老大一個白眼,憤然道:“真是一只蠢牛,到這平康坊里賞花,當然是賞女人花!”

    馬橋奇道:“女人花?還有這種花么,我倒是頭一回聽說,帆哥兒,回頭咱們兩個也一塊去欣賞欣賞吧,要是真的好看,我就弄一盆回洛陽。”

    楊帆忍俊不禁地笑道:“女人花,女人如花。胡兄所說的女人花,自然是此間美人兒了。想來,這平康坊就像洛陽的溫柔坊一樣,青樓酒肆極多吧!”

    胡元禮笑道:“正是!此間青樓女子姿容婉媚、能言善辯、乖巧可人,大多精通詩詞歌賦。不管你是京都俠少、坊間潑皮還是文人舉子、富賈豪紳,她們都能分別品流,衡尺人物,依照你的品味習慣,哄得你留連忘返……”

    馬橋一聽是妓坊,揉揉鼻子,干笑道:“逛窯子就說逛窯子嘛,還說什么女人花,我又不是讀書人,哪懂你們掉書袋的那些花。既是窯子,那不去也罷,沒得把錢花在她們身上。”

    胡元禮連連搖頭,道:“少年風流嘛,臨到老來,總是一番回味,若等你到了老夫這把年紀,想癲狂也沒那么大的本錢嘍。”

    孫宇軒在一旁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楊帆假裝沒有看見穿了一身士兵的軍服,唇紅齒白、俏麗非常的胡菲姑娘正策馬向孫宇軒靠近,大聲向他問道:“這么說來,孫兄當年考中進士的時候也曾風流過了?”

    孫宇軒回味地笑道:“呵呵,哪個少年讀書郎當年不是如此啊?一旦考中進士,全體同年都要去的,不醉臥美人懷抱,如何償這多年苦讀的辛酸。記得當年赴京趕考時,我是住在洛陽宣教坊,在那里租房備考。

    期間,曾和幾位朋友去過溫柔坊。溫柔坊從西門進去,第一家酒肆,里面有個波斯侍酒女郎,此女能歌善舞、身姿嫵媚,孫某是一見鐘情啊,那段日子,我常去飲酒,不是為了喝酒,就是為了能聽到她的說話,能看到她的身姿……”

    孫宇軒想起自己當年對那楚楚動人的波斯女郎的苦戀相思,臉上不禁露出幾分癡意。

    馬橋也看見了胡菲姑娘,她那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正在危險地瞇起來,馬橋忍著笑問道:“那么這位波斯姑娘呢?”

    孫宇軒垂下頭,難過地說道:“被一位揚州富商量珠聘走了。我考中進士那天,興沖沖地趕去酒店,卻不見她的身影,向店家一問,當真似五雷轟頂……”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孫郎中倒是個多情種子,莫非你對她至今還是念念不忘么?”

    孫宇軒嘆息道:“平生鐘情第一人,如何能夠忘得了?我……”

    他說著抬起頭來,眼角余光陡然瞟見胡菲姑娘,孫宇軒心中一跳,面不改色,立即改口,從容說道:“不過,自從有了胡姑娘,我這心里便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楊帆哈哈大笑道:“你這話,還是留著對胡姑娘表白吧,說給我們聽是沒有用的。”

    楊帆大笑拍馬而去,胡元禮和馬橋也偷笑著跟了上去,后面只剩下孫宇軒愁眉苦臉地面對著一臉甜笑的胡菲姑娘。

    胡菲姑娘眉也眼,眼也笑,聲音甜的發膩:“人家還真不知道阿哥有這么多的風流往事呢,那位姑娘是叫波斯對么?聽著不像是漢家人的名字呀,她是哪兒人,和人家比,誰長得更漂亮些呀?”

    胡菲姑娘一面說,一雙修長的手指便作勢掐住了孫宇軒腰間的軟肉。片刻之后,一聲凄慘的尖叫在平康坊里響起,接踵而來的便是孫宇軒悲憤的吶喊:“姓楊的,你不夠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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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蝴蝶風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梳妝臺前,一個侍女站在太平公主身后,為她梳理著光可鑒人的長發。 M

    這座府邸,太平以前住的并不多,從她很小的時候,父皇和母后就時常移駕洛陽,她的童年歲月雖是在長安度過的,但那時她還小,還住在宮里。等她長大成人,嫁作人婦,獲賜這座府邸時,她已長住洛陽了。

    不過這座府邸保持的很完好,即便她不來長安,每年也會關心一下這邊的修繕和維護,此番回長安以后,府里只添置了一些日常應用東西,整座公主府便恢復了人氣。

    寢室里幃幙簾榻,煥然奪目;妝奩衾枕,亦皆侈麗。六扇鑲金嵌玳瑁螺鈿的玉石畫屏后面,就是一架流蘇披垂、帷幔高掛的巨大胡床,床上被褥香軟、綾羅生光。

    一架紫檀木的五屏云紋梳妝臺上,置著一口菱花玉珠銅鏡,正映著太平公主那張嫵媚動人的面孔,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

    太平公主睇著鏡中,從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從屏風邊上反映到鏡中的一個人影。

    那人頭戴折上巾、身穿交領長袍,躬身而立,是個男子。這個男子正向太平公主稟報著:“御史臺的人一朝出京,得志猖狂,在劍南道、黔中道、嶺南道先后逼反了烏蠻、白蠻、謝蠻、俚僚。

    如今這些土蠻首領齊至京師告御狀,他們不但告了御史臺,索性連派駐這些地區的流官也一并告了,告他們貪婪成性,告他們尸位素餐,皇帝勃然大怒,現已令政事臺徹查此事……”

    太平公主靜靜地坐著。一邊聽他稟報,一邊隨手打開了鏡奩,梳妝臺左側的門兒無聲地開了,里邊滑出一個木制的小侍女,頭挽螺髻,雙臂前托,手中捧著面巾、妝粉、眉黛等物。

    太平公主從小木人手中拿過一盒妝粉,聽他說到這里,手忽然停住了。她顰眉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也就是說,劍南道、黔中道、嶺南道,將會有大批的官員要被免職了!”

    太平擺擺手,身后的小侍女便停下手。退開一步。

    太平公主長發披肩,在室中緩緩踱起步來:“御史臺經此一事,徹底完蛋了,與御史臺有所瓜葛的官員也會跟著倒霉。南方各道的官員將會更換一大批人,朝里面勢必也會有大量的職位空缺……”

    太平的目光閃爍著,漸漸變得明亮起來:“難怪一向不大露面的寧珂會邀我赴宴,呵呵。怕是也與此事有關!”

    太平公主霍然轉頭,凝視著他道:“朝中現在有什么動靜?”

    那人欠身道:“武承嗣、武三思正在到處活動,不過他們對邊荒之地興趣不大,只是想利用一個交易。從其他派系手中換取更多的朝中空缺,留給他的人。

    另外就是,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業已聽到風聲。試圖從中獲利,不過他們對京城以外的官職同樣興趣不大。打的主意和武三思、武承嗣一樣,也是想利用幫助別人爭取地方官位的方式,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當初太子之位行將不保,她獻張昌宗于母皇,雖然籍由張昌宗的說和,暫時保住了太子之位,卻沒想到張氏兄弟并不甘心做一個面首,他們對權力也是如此的熱衷。

    這個苗頭令她很不舒服,不過張氏兄弟的勢力現在還有限的很,太平公主也不覺得這對面首會成為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心中雖然有些不悅,倒也沒有生起再樹一敵的念頭。

    太平公主想了想,又問:“李昭德難道沒有什么動靜嗎?”

    那人道:“李昭德如今正召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右臺的人,徹查邊州流官不法之事,倒未見他有何動作。”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道:“是了,他們近水樓臺,自然不急!”

    太平公主思索片刻,促聲道:“不成!這個機會,我們不可以錯過!我得盡快回洛陽去!”

    說到這里,太平黛眉又是一皺,自言自語地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離開潘州以后他又去了哪里呢,是正在回京的路上還是……”

    言猶未了,門外便有人高聲稟報:“啟稟殿下,楊帆、胡元禮、孫宇軒率一旅龍武衛,已趕至府前,求見殿下!”

    太平公主喜上眉梢,欣然應道:“他來了!”

    ※※※※※※※※※※※※※※※※※※※※※※

    人口逾百萬的大城,在唐初這個年代非常罕見,可即便如此,長安城南地區仍是人煙稀少,土地荒蕪,由此可見長安之廣大。

    長安城的人口主要分布在北半城,其中以崇仁坊人口最多,祖祖輩輩居住于此的真正的老長安,即便現在已不住在這里,只要家里還沒有破敗下去,也一定在這個坊里擁有一幢老宅。

    崇仁坊靠近皇城景風門街,又與東市相連。大周還是大唐的時候,都城設立于此,有二十一個州府的進奏院便都設在此處,各省赴京公干的、被選入京候官的,全都集中于此,時時宴請,每至夜晚,別處或還清靜,但是除了永康坊,就屬這崇仁坊里最為熱鬧,盡夜喧嘩、燈火不絕。

    趙國公長孫無忌和申國公高士廉的府邸也在這座坊里,兩人都是凌煙閣上的人物,一個排名第一,一個排名第六,可是如此大的功勛也沒能保得他們與國同休,長孫無忌被高宗李治賜死,高士廉當時已死,他的兒子受了牽連,也被貶官。

    長孫無忌是高宗李治的親舅舅,高士廉則是長孫無忌的親舅舅、李治的親舅姥爺,高宗晚年的時候又把這兩個人恢復了爵位,反正這兩個人已經死了,武則天不愿為此和李治鬧翻,便也聽之任之了。

    這兩個人的后代雖然幸運地恢復了世襲的爵位,從此倒是異常的低調,深居簡出,再不參與國事,只管做個清靜無為的國公爺,倒也因此避過了后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清洗。

    此刻,在申國公府的后宅一座寬敞的廳堂上,難得地出現了十幾位客人聚集一堂的盛況。

    廳堂布置的并不奢華,卻很干凈、素雅。

    客人們沒有穿著錦繡華服的,衣服色調樸素、干凈舒適。從這些客人們落座的位置來看,更是透著些古怪,這些客人大多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偶爾也有一兩個壯年和青年,可是他們落座的順序,卻并沒有一定之規。

    這些人未必全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也不是做官的人,那么就座的順序就應該按照年歲的大小,可事實上并不是這樣,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就坐在上首第四席,而第六席上更是一個看起來剛及弱冠的俊俏青年,可是在他們左右參差坐下的卻都是白發蒼蒼的老者,真不知道他們是按什么規矩落座的。

    這些人都是一幾一席跪坐于地,哪怕是一個白發老者,都是頸項筆直、腰桿挺拔,坐得極為精神,顯然對于坐臥行走,他們自幼就受過嚴格的訓練,早已養成了習慣。所以他們的言行舉止,骨子里便透著一種尊貴與雍容。

    這樣一些人,大部分又是常年不在外面走動的,整個長安城里已經很難找得出一個能把廳上所有人都認全的人,如果能有一個人真能把這些人認全,怕是要為之驚嘆不已,因為在座這些不起眼的老頭子、壯年人和少年人,已經集中了全部關隴豪門的當家人。

    這些人聚在一起,所謀當然是大事,可是高府內外,一連三條巷子之內,全都布滿了他們的明哨暗哨,就連一只蒼蠅都休想飛進來,又怎么可能有人看到他們的聚會。

    看來他們已經談了很久,現在進入了短暫的沉默期。

    過了一會兒,坐在最上首的一位白發老者緩緩地道:“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努力奪回,本應屬于我們卻已被我們失去的東西!可惜我們費盡力氣,滲透一批,便在政爭中損失一批,迄今毫無成果。”

    老人的聲音蒼老而嘶啞,但是沒有人敢把他看做一個垂垂老矣、沒有力量的老人,他的聲音依舊有力,目光依舊像鷹鷲一般銳利。

    他冷冷地掃了左右一眼,加重語氣強調道:“這是我們復興的一個機會,一個難得的機會!或許……也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他沒有說太多,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大家應該明白他的意思,這個機會既然對大家這么重要,那么不管誰從中獲得的利益多一些、誰獲得的利益少一些,大家都應該全力以赴,如果有誰因此而心生他意,那就是大家的公敵。

    坐在第二位上的清瞿老者輕輕咳了一聲,朗聲說道:“老夫當年游東海,曾于蓬萊海濱,見漁夫捉蟹。蟹有八足,又有雙螯,那柳條兒編的簍子并非沒有借力之處,蟹是可以爬出來的。

    可是奇怪的是,漁夫捉第一只螃蟹時,要蓋上蓋子防止它爬出來,等捉的蟹子多了,卻連蓋也不用蓋了。老夫當時還是個少年人,好奇之下,便去請教漁夫,漁夫笑答:‘哪只蟹子想要爬出來,自有其它的蟹子攀爬其上,它們一個也爬不上來的。’老夫仔細觀察,果然如此!”

    他說到這里,聲音頓了一頓,笑笑道:“韋公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了。希望大家能夠放下成見,放下一己得失,為我們共同的希望全力以赴!誰要是想做那只讓大家誰都爬不出去的蟹子……”

    老者呵呵地笑了兩聲,聲音里帶起幾分蕭殺之意:“那……就是我們的公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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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規矩與她如狗屁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慢慢走進公主府的后宅,舉目所及,或蒼翠、或蔥綠,處處藤蘿纏繞,草木旺盛,偶有貍貓松鼠從草叢中竄出來,也不怕人,只是站在路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看你,野趣盎然。m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阿奴和小蠻都喜歡把院落打理的井井有條,哪怕是一管修竹、一株鮮花,她們都想按照自己的設計來好生安排一下,讓院落里充滿生活的氣息。而太平公主恰恰相反,她喜歡放任自流。

    大概,這與她們完全不同的生活環境有關。小蠻和阿奴都是幼失怙恃,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所以她們珍惜所得到的一切,只要是屬于她的,她都喜歡好好侍弄一番,可著她的心意來安排。

    而貴為公主的李令月,從小就受到方方面面的束縛,所以她格外地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別看太平公主性如烈火,上官婉兒婉若春水,從這一點上來說,她們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

    盡管上官婉兒在宮里的閨房布置得中規中矩,可是因為即便那是她的閨房,也是在皇宮大內,也要受到規矩的約束,而她游龍門時,獨自一人徘徊于山水之間,放飛她的心情,透露的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她也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的生活。

    楊帆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院中野趣盎然的風景時,會突然想起比較這四個女子的不同,當他從一叢含苞欲綻的野菊花處收回目光時,就看到一朵盛開的艷麗牡丹,冉冉地向他飛了過來。

    裙拖六幅湘江水,妒殺新綻石榴花!

    木棉錦的火紅裙袂上下翻飛,裙內的白綢束腿輕薄柔軟。把一雙筆直渾圓的長腿完美地襯托出來。

    這就是太平,就連一些小家碧玉也講究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可規矩于她如同狗屁的大唐公主李令月。

    院子里有侍女也有太監,但是他們似乎早就習慣了自己主子的這種作派,一副視若無睹的模樣。倒是楊帆見此情景仿佛作了賊一般,忙不迭左顧右盼,那些太監宮娥們都很機靈,一見楊帆發窘,馬上乖巧地轉身。很快消失了蹤影。

    “二郎!”

    太平長發飄飄,歡喜地撲進楊帆的懷抱,楊帆下意識地環住了她柔軟的身子,她的長發這才緩緩而落,正披在楊帆的手臂上。

    自從兩人在鐵門鎮說開了心事。太平公主夙愿得償,可惜楊帆次日便獨自南下了,兩人根本沒有卿卿我我的機會,太平只得捺下滿腹相思,苦苦捱到今日,如今一見楊帆,壓抑多日的思念仿佛決堤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太平緊緊地抱住楊帆的身子,用盡了全身氣力,過了許久,她才緩緩放開楊帆。掀開妖媚的眼眉,星眸中全是纏綿的愛戀:“二郎,你終于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楊帆看到她由衷的歡喜,感受到她的一片深情。心中不禁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動,以致于一向的伶牙俐齒。最終也只能化成有些憨樸的一句話。

    太平公主眼也笑、眉也彎,輕輕握住楊帆的大手,甜甜地道:“來,快到房中坐下歇息一下,咱們再說話。”

    楊帆沒有動,只是干笑道:“公主,胡御史和孫郎中還候在前廳吶。”

    “啊!”

    太平恍然,有些不開心地皺了一下鼻子:“這兩個討嫌的家伙來干嗎?”

    楊帆苦笑,這種不講理的話,他除了苦笑還能說什么。

    太平轉眼釋懷,燦然笑道:“那……你隨我來,我總不好這般模樣就去見他們吧。”

    楊帆躊躇道:“公主梳洗更衣,我似乎不便……我還是在外面等吧。”

    太平歪著頭沖他笑:“就是想讓你看,不行么?”

    楊帆遲疑道:“可是你……你身邊有很多人……”

    太平“噗哧”一笑,一雙笑眼睇著他,揶揄道:“沒人在旁邊的時候,你比誰的膽子都大,怎么啦?我旁邊有個侍婢下人伺候著,你就畏手畏腳啦?”

    她拉起楊帆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放心吧!她們都是從小就伺候在我身邊的人,什么事都不用避著。”

    這倒是實話,大戶人家便是主人行房這等私密的事情,都不避著身邊人的,那些丫環侍婢要在一旁捧茶遞水、侍候濕巾,有時還要做些助興的服務,主人早就習慣把他們當成一件東西,而非一個獨立的人了。

    可楊帆哪里習慣得了,被她一把拉進房去,渾身的不自在。

    胡御史和孫郎中坐在廳中等,踱著步子等,聊天解悶等,等啊等啊等……

    楊帆和太平公主的風流韻事,他們兩個早就聽說過,所以太平公主單獨傳楊帆到后宅相見,他們覺得理所當然。現在等了這么久還不見兩人出來,他們還是覺得理所當然。于是,兩個人一直等,等的理所當然……

    ※※※※※※※※※※※※※※※※※※※※※

    申國公府里的會議還在繼續。

    他們所議論的事情,與太平公主剛剛聽到的消息是同一件事:“朝廷將有大量的官職空缺!”

    打擊御史臺的一班酷吏?

    張柬之的心胸和抱負豈止于這么一點。

    張柬之,那也是世家后裔,他是漢初三杰的留侯張良后人。

    張良的父祖在戰國時期就曾擔任過五代韓國相國,張良為漢室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后,其子嗣承父祖余蔭,日益壯大,自漢朝到唐朝,張良后裔中出任宰相或相當于宰相級別的官員有二十多人。張家,從戰國到如今,乃至以后,始終是一個宰相世家。結果傳下的后人中竟然有十派支脈擁有郡望。

    張柬之就出身于十大擁有郡望的支脈后裔中的襄陽張氏。別看張柬之把酷吏之害說的那么嚴重,但是頭痛醫頭,腳疼醫腳的手段并不是長遠之計,所以張柬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整治這一班酷吏。

    你今日費盡周折除去一個御史臺,明日只要皇帝覺得需要,她就可以在旦夕之間再重建一個御史臺,皇帝永遠不缺“人才”,她需要什么人才,哪怕已經把朝里的殺個精光,也能從民間馬上再搜羅一批。

    在張柬之這個堅定的保李派官員心中,武則天是篡位之君,心虛之下,唯重酷吏,酷吏之害永遠不可能消除,想讓天下太平,唯有還政于李氏。要實現他的個人抱負,位極人臣、青史留名,重振祖先聲望,也只有立下保李復位這樣的大功。

    御史臺意圖“養匪自重”,在南方炮制叛亂以及楊帆趕去制止,這些事情固然不在他們的計劃和預料之中,但是也正因為他們早有志向,才會想到利用此事的影響并擴大此事的影響,進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個計劃果然成功了。

    武則天奪取帝位之后,為了江山穩固,對那些并無威脅的邊州鎮守從未觸動過,而沒有被她觸動的人,恰恰是些碌碌無為之人,似黑齒常之那等真正有威望、有能力的將領和官員反而被她防患于未然,一一剪除了。

    如今她的江山已經穩定,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武則天確實想趁此機會對這些地方做一下清理,把那些把持其位、不謀其政的庸官裁撤一番。而這,正合那些世家之意。

    世家勢力無孔不入,除了他們本家的子侄后裔,還有被他們通過聯姻、栽培、扶持等各種手段拉攏到自家勢力中的人,這些人遍布朝野,做皇帝的總不可能舍棄天下所有大姓統統不用吧。

    武則天雖然打壓世家,可是就連她身邊的宰相們,往祖輩里一查,十之六七也是世家后人,更不要說更低一層的衙門里充斥著多少世家子弟了。只不過,武則天的打壓政策還是卓見成效的,那些世家不想捧一個女子為帝,與之作對的后果就是難以向高層滲透更多的力量。

    這次事件,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既然自上而下成效甚微,他們便想自下而上地進行,從外線滲透,曲線迂回。憑著他們無處不在的人脈和關系,只要能讓子侄順利地入仕做官,他們就有把握在幾年之內,讓這些在邊州為官的子侄通過升遷或平調,漸漸向中樞靠攏。

    這個龐大的計劃一旦成功,要實現他們的目標和理想就容易的多。但是天下并非只有山東貴族這一支勢力,如果他們擁有可以左右這一切的力量,早就可以決定皇帝的興廢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武承嗣、武三思分別統領的武氏集團、太平公主的李氏集團、張易之和張昌宗的面首集團,乃至山東貴族集團、關隴貴族集團,還有一些手握大權的庶族大臣也想趁此機會擴充自己的實力。

    這份大蛋糕,人人都想分,好處又豈能盡入山東貴族之手。

    眼下這次會議,就是日漸衰微的關隴貴族們所進行的一次垂死掙扎。

    剛剛以螃蟹作喻的河東柳氏家主說完了話,見眾人默默無語,便瞟了一眼那個坐于第六席、容顏清秀的青年,開口問道:“獨孤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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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官與女人會作戲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獨孤名喚獨孤宇,因為父祖都不長壽,身為長子嫡孫,他小小年紀便成了一族之長。不過此人年紀雖小,本領卻是了得。這些年獨孤氏韜光隱晦,不求在政壇上有所作為,卻恰好避過了一場場政爭,保全了獨孤氏的實力。

    獨孤家這幾年專注于兼并土地、經營糧食,漸漸成為關中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和最大的糧商,有糧在手,就是一種實力,無論是亂世還是盛世,誰都離不了他們,獨孤氏因之在官場上漸漸又擁有了不容忽視的實力。

    不管是之前果斷退出官場,從而避過一場場政治劫難,還是現在如春暖花開、冰消雪融般自然而然的擴張手段,趨吉避兇,如有神助,這些事正是獨孤宇擔任獨孤氏的家主這幾年中發生的事。

    因此他的年紀雖小,卻沒有一個人敢小覷于他。獨孤宇并不是一個有急智的人,與人交往時偶爾還會口拙,但他有大智慧,凡事只要經他仔細思量一番,必定算無遺策,因此柳氏家主偌大的家紀,也忍不住要咨詢他的意見。

    “晚輩以為,要分桃子,現在還言之過早!”

    獨孤宇啟齒一笑,沉穩地應答道:“現在咱們應該趁熱打鐵,先幫著朝廷多拉幾個人下馬,這樣將來才有更多的位子可挑,更多的桃子可分,咱們跟山東世家講起理來也理直氣壯!”

    “嗯!”

    為首的韋氏家主贊許地點頭:“獨孤年紀雖小,見識卻不凡。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各位不要現在就惦記著爭好處,咱們應該集中力量,制造更多的空位子。空位子多了,大家也就不必傷了和氣。”

    柳氏家主應和道:“諸位如果沒有別的想法,那這就回去,各自發動家族的力量,利用這個機會,爭取更大的機會。開始行動吧!”

    眾人紛紛起身。向韋老頭兒和此間主人申國公拱手為禮,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離開了。

    他們的車馬就停在申國公府寬大的院落里,獨孤宇離開客廳,走到自己車前,車夫馬上放好腳踏,隨即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阿郎,剛剛收到消息。楊帆已到長安!”

    “哦?”

    獨孤宇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真的來了長安?呵呵,此人居然不回洛陽,果然……不出所料,不出所料啊!”

    獨孤宇略一沉吟,便微笑道:“走!咱們去裴大娘府上,守株待兔!”

    ……

    孫宇軒和胡元禮在客廳里等了很久。很久……

    太平公主終于出現了,榮光煥發、麗色照人,就像……一個甫經雨露澆灌的新娘子。

    于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瞟了楊帆一眼,目光頗為玩味,那目光中有調侃、有羨慕、更有欽佩。

    楊帆很是無奈,他什么都沒有做,真的什么都沒有做。他就只是坐在那兒。看著太平公主歡歡喜喜地打扮,最后在她故作嬌憨的央求下。為了盡快讓這位公主殿下到前廳去會客,才勉為其難地提起眉筆,在她閉目含笑的臉龐上象征性地描了描眉,又笨手笨腳地替她把步搖插好。

    沒了!他真的就只做了這么一點事,可是看這兩個猥瑣的家伙詭異的眼神,怎么好象他剛跟公主發生過什么似的呢?

    太看不起人了,這才多點時間,他楊大官人會這么快就丟盔卸甲么?若是他全力施為,令月姑娘現在能不能走路都是問題,還能走得這般輕盈如貓?楊郎中因為無法解釋,只好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楊帆忽然發現,女人天生就會作戲。

    方才在閨閣之內嬌憨若癡、甜笑嫵媚的令月姑娘此時搖身一變,又成了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天家公主。

    她步履輕盈而優美,身姿優雅而高貴,笑容恬淡而雍容,款款走進廳堂時,不要說裙袂沒有掀動一點,就連她發髻上插著的那支明珠步搖都沒有一點搖晃。

    她對胡元禮和孫宇軒的接見過程也是無可挑剔,無論態度還是言語,既和藹可親,讓人如沐春風,又于彬彬有禮中始終保持著一位皇家公主應有的尊貴和優雅,真是一位出得廳堂的美婦人。

    楊帆忽然又發現,孫宇軒和胡元禮也很會作戲,方才他們望向自己的一眼是那般猥瑣,可是此刻面對著公主殿下,他們的言談舉止卻無可挑剔,儼然翩翩君子。女人天生就會作戲,做官做久了的人,何嘗不是一樣會作戲。

    太平公主和孫宇軒、胡元禮等人見了面,就不好讓楊帆再單獨和她在一起了。太平公主公事公干,關心了一下他們此番南行的差使辦的如何,向他們道幾聲辛苦,又問了問他們將要住宿的地方可曾安排妥當,與他們大致定下返回洛陽的日期后,楊帆等人就得告辭了。

    太平公主知道現在不是癡纏郎君的時候,而且小蠻已經有了身孕,楊帆理應先去探望娘子,只好依依不舍地送他們離開。到了此時,太平公主的戲終于演不下去了,將楊帆等人送到階下時,太平公主終于按捺不住,輕輕一拉走在最后的楊帆衣角,低語道:“郎君此去,何時再來看我?”

    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只不過才走下臺階三步,這聲音雖然細微,三人怎么可能聽不見?只是,太平公主身后的宦官和侍婢們裝作沒聽見,胡元禮三人也只好裝作沒聽見。

    孫宇軒正要回身請公主止步,都轉過半個身子來了,聽到公主這句話,孫宇軒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形,皺著眉頭努力打量面前那座精致的四角攢尖亭,似乎那亭尖上突然生出一朵花來。胡元禮則背對著公主,整衣、抻襟、捋袖,動作遲緩無比。只有馬橋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杵得跟旗桿兒似的,保持著軍人本色。

    楊帆還是不太適應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竊語私情,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掩耳盜鈴地朗聲說道:“公主殿下請留步,臣等這就告退。等安頓下來,臣再來向公主殿下請安!”

    太平笑了,笑的甜美。

    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盡情綻放時會是怎樣的一種風景?

    麗色照人,不可方物,令人一見心旌動搖,楊帆竟爾有種不敢直視的感覺,倒是便宜了馬橋,錯過今日,他哪有看見太平公主如此嫵媚嫣然的小女人模樣。本來,他只是身子站得筆直,現在連眼神都直了。

    一出公主府,馬橋馬上攬住楊帆的臂膀,在他耳邊感慨道:“帆哥兒,咱們兩個可真不愧是好兄弟!”

    “哦,此話怎講?”

    馬橋道:“就連偷情,都偷的驚天動地啊!”

    ※※※※※※※※※※※※※※※※※※※※※※※※※※※※※

    裴大娘的家在敦化坊,準確地說,這座府邸該叫公孫府。

    楊帆單騎南下的時候,由胡元禮、孫宇軒等人護送著公主來長安,他們把太平公主送到永康坊的居處之后,緊接著就護送小蠻去了敦化坊,所以這路他們是認得的。

    不過這一次他們當然沒必要來打擾人家小夫妻相會,所以只是為楊帆指明了道路,一行人便去見長安令柳徇天了。他們三百多號人,人吃馬喂的,當然得由這位長安令來安排。

    裴大娘的丈夫叫公孫不凡,只是粗通騎射,不懂技擊之術。他的夫人裴大娘卻是劍技了得,裴大娘乃北平龍華軍使裴旻裴大將軍的胞妹,家傳的劍技,十分了得。公孫不凡只是長安城里中規中矩的一戶官宦人家,名聲不顯,在外面反不及他的夫人和女兒出名。

    關中人好武,長安多俠少,裴大娘和公孫姑娘劍技出眾的事又沒有刻意掩飾,名聲籍由這些人之口,自然傳得長安城里無人不知。

    楊帆循著馬橋等人告訴他的地址,快馬加鞭直奔敦化坊。

    敦化坊里的道路十分寬敞,不只是那些十字大街寬敞平坦,便是一曲曲住宅房舍間的巷路也極為寬闊,比洛陽城里那種狹窄的小巷相比,簡直也可以稱之為大道了。

    道路都是夯土,一旦下起暴雨,道路泥濘不堪,便無法行走。都城還設在長安時,便常有因為下大雨而皇帝不上朝、衙門不辦公的情形,這里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道路曬干以后,路上的車轍、蹄印還沒有被踏平,看著這些痕跡,就可以想象出暴雨傾盆時,那些急于回家的行人是如何艱難跋涉的。

    道路兩側有極深的排水溝,排水溝上一排高大的槐樹密集成蔭,一二老者與槐下揖讓、三五婦人于槐下聊天,極盡悠閑恬靜。

    楊帆卻是越走越急,他雖從馬橋口中已經詳細問過裴大娘家的住址,轉悠在這坊里還是有些不甚確定,繞過兩條街巷之后,他正想找個人來詢問一番,就見前邊一戶人家大門前聚集著七八個少年,指手畫腳地不知在說著什么。

    楊帆立即打馬迎了過去。到了府門前,楊帆剛要開口詢問,打眼一看,卻不由得笑了出來。好巧不巧,這戶人家正是公孫府,門楣上一幅匾額,“公孫府”三個燙金的大字赫然在目。

    楊帆欣然下馬,就要走上石階叩門。那七八個少年似乎正在爭吵什么,楊帆一到,他們便住了口,紛紛向楊帆望來。這幾個少年人人佩劍,身著箭袖武服,看著楊帆的眼神頗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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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劍客與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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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雖也瞧著這些人透著些古怪,可他急于去見小蠻,不想多管閑事,舉步便向臺階上走去。
    楊帆奇怪地看了看這個恍若長安俠少的人物,頷首答道:“不錯!在下正是想到公孫府上拜望,足下是什么人,為何攔住我的去路?”

    楊帆一開口,那幾個少年的敵意更濃了,攔住楊帆去路的少年將插在腰帶上的鐵劍往手邊挪了挪,冷笑道:“居然還是個外鄉人!想進公孫家的大門,哪有這么容易,足下不給我們亮上兩手,怕是不好進去!”

    楊帆看看他,又看看那幾個躍躍欲試的少年,蹙眉道:“請問幾位是公孫家的什么人,這進門較技,是公孫家的規矩,還是你們的規矩?”

    那少年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道:“我現在雖還不是公孫家的人,以后卻難說是不是公孫家的人。總之,你想進這個門,就得先讓我領教領教你的功夫,否則,你從哪兒來,還是回哪兒去吧!”

    說著,少年便自鞘中抽出了長劍。

    楊帆眉頭皺的更緊,說道:“幾位怕是誤會了,在下登門不是挑釁來的,也不是想尋公孫姑娘比武較技,只是我的家眷正在公孫府上做客,在下此行,是為了見見自己的家人。”

    攔住他的那人哈哈大笑,道:“想進公孫家的人,種種借口,什么法子不曾用過,你的家眷在公孫府上?若是你被公孫姑娘看中。那么你的家眷倒是真的可能在公孫府上,拔劍吧!”

    “什么?”

    楊帆隱隱聽出其中關鍵,還待在問,少年已把劍一揚,大聲道:“勝了我,你便進去,若不然,原路請回!”

    楊帆看看這少年,又看看那幾個握住劍柄的少年,一回手。便自馬鞍旁摘下了他的刀,他的刀有兩口,一口薰期所贈的鐸鞘。刀如殘戟,削鐵如泥。另一口便是普通的制式單刀,楊帆自然不會靠利器欺人,伸手摘下的就是一口普通的狹鋒單刀。

    那少年見他握刀,不禁愕然:“你……竟然用的是刀?”

    楊帆道:“怎么?”

    少年不屑。屈指一彈,劍峰“嗡”地一聲龍吟。少年有些陶醉地道:“劍,乃君子之器,至尊至貴,人神咸崇。攜之輕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立身立國,行俠仗義。乃我輩游俠首選,足下不用劍,也配登裴大家的府門么?速速離去,免得自取其辱!”

    楊帆急于進門探望妻子,哪有閑心跟他聒噪。神色一沉,不怒自威:“我要進府去。你偏攔著;應你之言動武,偏又這么多的屁話。某哪有功夫與你閑扯,要么便戰,要么滾開!”

    那少年怒道:“好!你既不走,那我便趕你走!”

    他把神色一正,橫劍當胸,這個一臉青春痘的少年神情便異常地莊重嚴肅起來:“我是一名劍客!鄙姓步,單名一個戟字。此劍名龍泉,長兩尺七寸,重……”

    “還是廢話!”

    刀,兵中霸者。楊帆一刀在手,似也生起幾分霸氣,不等步戟聒躁完畢,他手腕一緊,刀化一道匹練,便向步戟當頭斬去。

    步戟正在夸夸其談,面前寒光一閃,一道刀光,隱挾殷殷風雷,向他劈面砍來,真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舉劍便迎。

    劍是輕靈之物,哪能跟刀這般硬擋硬架,刀劍相交,“嚓”地一聲,步戟手中劍便斷了一截,斷劍應聲而落,“噗”地一聲扎在地上,離他的腳趾不過一寸有余。

    步戟嚇呆了,舉著劍柄面如土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帆哼了一聲,提刀就往門前闖,其他幾個少年一看大怒,紛紛掣劍在手,向他猛撲過來,厲聲大叫道:“你使詐,倉促偷襲,算不得英雄!”

    楊帆有些忍俊不禁,朗聲說道:“手持君子的各位君子竟然一涌而上,不要臉皮了么?”

    楊帆一面說,一面走,從他所站之處距府前石階約有七步,石階則有三階,一共十步而已。楊帆左手牽馬韁,右手持單刀,或刺、或扎、或斬、或劈、或掃、或撩,一口刀隨心應手,仿佛道道匹練環繞周身。

    楊帆連走七步,連出七刀,只聽“叮當”聲不絕于耳,當他走到大門前時,七八個長安俠少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依舊保持著各種攻擊姿勢,只是他們兩手空空,都已沒了兵刃。

    如果他們手中的劍都是被楊帆倚仗刀勢沉重強行擊斷,或者他們還有話說,可是一口刀在楊帆手中竟比劍還輕靈,他們之中除了一人是被楊帆擊斷了劍,其他人都是被楊帆用刀柄敲了手腕,吃痛不過,這才棄劍。

    如果楊帆有心傷人,他們此刻豈不全都成了獨臂俠少?如果楊帆有心殺人,那么……

    一念及此,眾俠少冷汗涔涔,再也說不出話來。

    前面三步就是石階,但是楊帆已經止步,沒有上前去叩門環。

    不知何時,一個青衣少女已經開了角門兒,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看他,看他動手,看他威風。

    少女身形纖柔,一身素雅青衣,婉約嫵媚。

    她那雙清清亮亮的眸子深情地凝睇著楊帆,柔聲道:“你來了!”

    “我來了!”

    “呵,你一來,便顯威風!”

    “這可由不得我,也不知這些少年是怎么回事,逼著人比武較技,這是長安規矩么?”

    少女抿嘴一笑:“你不用理他們,這些俠少都是公孫姑娘的仰慕者,忒也煩人。不過,我喜歡看你這么霸氣,可是自從你做了官,我就只能看到你的官威,已經很少見你這般灑脫了。”

    楊帆道:“南行路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你要想看,以后盡有霸氣叫你看。”

    “看一輩子都可以么?”

    “看幾輩子都可以!只要你不煩,就一直看下去!”

    楊帆一笑,挽起少女的手,笑的溫柔。

    青衣少女也是一笑,笑姿嫣然,憑添幾分嫵媚。

    階下眾俠少見此情景,終于知道挑戰錯了人。

    這一戰實在顏面無光,他們摸摸鼻子,很無趣地拾起他們的“君子”。灰溜溜地走掉了。

    ※※※※※※※※※※※※※※※※※※※※※※※※※

    “小蠻還沒生吧?”

    “沒等到你這個當爹的回來,小家伙怎么肯出世呢?不過,近日鬧騰的尤其厲害。大概也快生了。”

    “門前那幾個少年是怎么回事?”

    “嗨!還不是公孫姑娘搞出來的把戲。公孫姑娘劍技出眾,享譽長安。只是一直沒找婆家,公孫先生很是著急,也曾托媒人給她介紹過幾位少年俊彥,可惜公孫姑娘全都看不上眼。

    眼看著她都十七八了還不找婆家。裴大娘也著急了,老兩口兒逼著公孫姑娘盡快擇選夫婿,公孫姑娘就想出了這么一個法子,放出風來說要比武招親,誰能斗劍贏她個一招半式,便嫁給誰!

    消息一出。長安俠少蜂擁而至,這公孫府就成了演武場,天天刀光劍影。斗個不停,公孫姑娘原是想用這個法子逼父母收回成命,誰知這對老夫妻也是橫了心,任你折騰,反正不嫁人就是不成。”

    天阿奴捂著小嘴“咭兒”地一笑。又道:“可惜,放眼長安。能比公孫姑娘劍技更高的實在是沒有,頭幾天公孫府還門庭若市,這幾天漸漸已沒有人來了。方才那幾個俠少都是公孫姑娘的手下敗將,心猶不死,日日守在門前論劍,只盼公孫姑娘再給他們一個機會。”

    楊帆納罕地道:“那他們攔我做什么?如果我是上門比武的,打不過他們,自然也不是公孫姑娘的對手,就算讓我進門,也是鎩羽而歸。如果我能比公孫姑娘技高一籌,他們既是公孫姑娘的手下敗將,又豈能攔得住我?”

    天愛奴笑眼看他,看了半晌,微笑不答。

    楊帆挑眉道:“怎么?”

    天愛奴嫣然道:“我猜,他們是怕公孫姑娘見了你的風采,有意放水,輸你兩招。”

    楊帆忍俊不禁,哈地一聲笑,道:“我又沒有潘安之貌,你太夸張了。”

    楊帆固然英俊,可是方才那幾位長安俠少之中,論身材相貌,不遜于他的至少就有兩個,但是那些俠少有哪個有他一般的經歷?他們之中哪一個幼經大難,身負血海深仇,顛沛流離,經受過如許苦難?

    有哪一個年紀輕輕便跋涉萬里,經歷過大風大浪?有哪一個未及弱冠,不靠父祖余蔭,而是憑自己的功勞在羽林衛和刑部這一文一武兩個要害衙門身居要職,蘊養出一身威嚴氣度?

    楊帆身上有一種成熟男子的風度和氣質,這種風度和氣質對懷春少女最具殺傷力,這又豈是那些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可以比擬的。可是一般擁有這般氣質的男子,大多年過中旬,有兒有女,楊帆才多大?

    他有這種獨特的成熟魅力,又兼具少年人的銳氣和英朗,那便絕對的與眾不同了。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這等目高于頂的奇女子先后傾心于他,固然有其機緣,未嘗不是因為楊帆的這種獨特魅力。楊帆自己不自覺,可別人卻能感覺得出來,那些俠少自然視其為莫大威脅。

    楊帆入得公孫府,自然得先去見此間主人,否則未免失禮。天愛奴引著他,正是去見公孫先生和裴大娘。路左有跨院,跨院中假山,假山上有小亭,亭中有兩女,一個大腹便便,另一個紅衣勝火。

    “小蠻,那人就是你的夫君?”

    紅衣女負手傲立,向大腹便便的少婦問道。

    “嗯!他就是你的妹夫!”

    小蠻眉開眼笑,要不是知道郎君須得先去見過主人,早就搶下亭去相見了。

    紅衣女道:“好!我瞧他配不配得我家師妹!”

    “師姐!”

    小蠻驚呼一聲,未及阻止,紅衣女已似一團火焰,從小亭中一掠而出,箭一般射向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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