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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9章 來了還想走?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宋家的宅院實在是太大了,實際上這巴江縣,宋家府邸就占了半個城。 m宋家的人又不是都住在這里,他們的根基在山里,這里住的人少,后院兒里便空閑了大片場地。場地之大,可以跑馬、可以練兵,這還只是宋家后院的一部分。

    因為這些地方沒有多大用處,所以只是圈進了院墻,并未做其它處理,甚至地面都沒有平整過。天長地久,上面長滿了雜草,就像一片草原。劉光業帶著人,此刻正在穿過這片草地。

    牛一郎走在劉光業身邊,一起上草坡,他一邊爬一邊氣喘吁吁地道:“小的都打聽明白了,翻過這片草坡之后,就是楊帆的居……”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草坡不是很高,只是一個起伏比較大的坡面,他們還沒有完全爬上草坡,視線內就出現了一團團的紅,仿佛是一團團的火苗,在風中起舞,風助火勢,起伏妖嬈。

    劉光業心中雖然驚疑,腳下卻未停頓,他繼續走上兩步,便看到那一團團鮮紅的火苗下面,是一頂頂黑白相見的頭盔,夕陽下,盔上的銅鉚釘爍爍放光。

    再邁前一步,他便看見了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一張張神色冷峻的面孔,皮質護頰貼在戰士們臉龐的兩側,使得他們更具威嚴。

    劉光業有些發怔,土兵們也有些發怔,他們腳下開始遲疑了,緩緩地再上前兩步,他們就看到了那泛著金屬光澤的獸口吞肩,麒麟獸口,怒目圓睜,霸氣凜然。

    再然后,便是那兵士們的一身鐵甲。胸間圍著金腹獸抱肚,系以紅色麂皮絳。無數片打磨得锃亮的黃銅甲片綴成的甲身映著血色夕陽金光燦爛。

    劉光業站住了,驚愕地看著草平線上平空而現有如天兵的整齊隊伍,突然甩開左右的攙扶,大步沖上坡頂,這一下,他終于看清了對方的全貌。

    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戰裙披在寬厚的馬背上。一匹匹戰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約三百余騎正成錐字形沖鋒陣列排布在那兒,軍容嚴整,無人喧嘩,軍威喧赫。如烈火升騰。

    劉光業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看著騎士們頭頂上一簇簇火紅的盔纓,心頭的火苗子一寸一寸地縮了回去。

    他旁邊這些土兵,如果拉進深山老林,倒是足堪一戰,可是在這片大草原般的場地上,怎么跟人家打?只能是一面倒的大屠殺啊!

    馬橋頂盔掛甲。肅立于陣前。

    他本來接到報信,說是劉光業帶著土兵要去屠殺那些被帶進宋府的謝蠻人證,馬上召集兵馬便去救援,誰料剛趕到一半。前方哨騎就來回報,土兵并未屠殺謝蠻,而是奔著這邊來了。

    馬橋立刻止住三軍,原地列陣。雖然他現在擺出的是攻擊陣形,其實這只是習慣使然。究竟要怎么辦,他也不知道。眼下對方意圖不明,畢竟這不是敵**隊,他總不能一聲令下,就喝令殺人吧。

    馬橋微微側了側身子,向身邊一名小校問道:“楊欽差趕上來沒有?”

    那小校答道:“卑職去報訊時,欽差剛剛入浴,一聽消息馬上更衣,想必就快到了。”

    馬橋微微點點頭,又在馬上坐直了身軀:“既然如此,那就耗著吧!”

    須臾,就見數騎快馬護著一輛只有傘狀頂蓋,如秦漢時期風格的馬車遠遠馳來。馳到近處,只見那幾匹馬上坐著的正是宋楚夢、宋萬游叔侄和他們剛到宋府時,接風宴上見過的幾位宋家長輩。

    至于那輛秦漢古風的華蓋車上坐著的卻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老人看來至少年逾九旬,滿臉皺紋,皮膚上有許多褐色的老年斑,這些人剛一趕到,宋楚夢和宋萬游就急急下馬,攙扶那老人下來。

    原來這老人是目前宋氏家族當家人中年歲最長、輩份最尊的一位。宋楚夢和宋萬游聽說兩位欽差要在他的府上開戰,嚇得魂飛魄散,他們當時正向這位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聞訊,忙叫他們載著自己來了,想著以他偌大年紀,兩位欽差怎么也能給他幾分面子。

    劉光業站在坡上,看見宋家的人趕到,而且連他們的老祖宗都請出來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氣。這老家伙都快活成人瑞了,有他在,楊帆怎么也不敢太過放肆,再讓他難堪的。

    劉光業把手一擺,便挺起胸膛,邁著穩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輸人不能輸陣,何況這一番興師問罪,有宋家的老祖宗出面,就算落了下風,楊帆也未必敢再扁他一頓。就算是官也要尊老敬老的,楊帆還能干出多么過份的事來?

    不過劉光業走出幾步,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兒,扭頭一看,差點連鼻子都氣歪了,雖然他的鼻子已經被楊帆扇歪了。

    身后那些土兵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坡上,竟無一人跟他下來,就連牛一郎和另一個執役,身為御史臺的人,居然也站在那兒神色猶豫、目光逡巡,不敢隨他下來。劉光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牛一郎二人這才不情不愿地硬著頭皮跟下來。

    宋家老祖宗被攙下馬車,顫巍巍地向馬橋拱手,用蒼老的聲音喚道:“這位將軍,因何在老朽家中列陣舉兵啊?”

    馬橋哪敢當這么大歲數的老人家一禮,這么大歲數的人,如果上了朝連皇帝都不用拜的,皇帝還要給他賜坐。

    馬橋趕緊滾鞍落馬,向老人家深施一禮,他也不便是說誤聽了消息,以為劉光業要對謝蠻下手,只管把事情往楊帆身上推,說道:“老人家,小將只是奉命行事。楊欽差片刻就到,究系如何,還請老人家問過我們欽差大人。”

    “我也是欽差,你身為朝廷將領,竟敢列陣與我對峙!”

    劉光業怒氣沖沖地說了一句,馬橋卻充耳不聞。只是退了一步,按刀站在馬旁。

    劉光業訕訕然,籍著向宋家老祖宗見禮,掩飾他的尷尬。

    不一會兒,楊帆打馬如飛向這邊趕來,他剛剛脫得光潔溜溜,跳進浴桶想洗個澡,就有士兵來報信了,匆匆擦凈身子穿上衣袍便趕來了。身上倒還沒有什么,頭發是濕的,因此沒有盤起,只是用一條布帶隨意挽個馬尾扎在腦后。

    駿馬一馳,“馬尾”與馬尾隨風起舞。英俊瀟灑之中便透出幾分風流不羈的味道。

    宋家老祖宗老眼未花,瞇著雙眼向他一瞧,便贊道:“好一個少年,好一副英姿!”

    其實楊帆自從過了及冠便不算少年了,只是在偌大年紀的老人眼中,若說他是少年,旁人也不能說什么。

    楊帆趕到眾人面前。翻身下馬,宋楚夢忙上前為他引見,楊帆聽說是宋氏的老族長來了,倒也不敢怠慢。先上前向老人家見過禮,這才轉向劉光業,冷冷地問道:“劉御史興師動眾,意欲何為?”

    楊帆不提還好。他這一說,劉光業怒氣復熾。劉光業憤怒地一指楊帆身后肅立的三百鐵騎,惡聲道:“你公器私用,意欲何為?”

    楊帆眉頭微微一挑,道:“本官奉旨出京,這一旅之師就是本官的護衛,有人明火執仗、殺氣騰騰而來,本官的侍衛起而警戒,何謂公器私用?倒是閣下,這百余名土兵,何嘗不是朝廷兵馬?你領著他們直撲本官居所,意欲何為?”

    劉光業指指自己腫脹的臉龐和歪掉的鼻子,大吼道:“你說我意欲何為?你說我意欲何為?楊帆,你為官不尊,毆打御史,這件事,我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楊帆冷笑一聲,正欲反唇相譏,宋萬游忽地聳然叫道:“咦?出什么事了!叔父,你快看!”

    他大叫大嚷的向遠方一指,眾人聞聲望去,就見暮色沉沉的天空一角,有一道濃濃的黑煙筆直升起,因為此時無風,那煙凝而不散,只是隨著上升漸漸彌漫開來,變成上粗下細仿若一只棒棰似的東西,矗在半空中。

    宋楚夢臉色一變,失聲道:“難道有人攻城么?怎么會有人攻城!”

    這道濃煙,是宋家仿照朝廷的烽火設置于四城的,燃燒的也是易漚濃煙的牛糞馬糞。這道烽煙倒不是為了向別處報訊,而是因為巴江縣城雖窮鄙簡陋,地方卻不小,梆子銅鑼一類的東西難以起到有效的傳訊效果,所以才弄了這‘日為烽煙夜作烽火’的示警訊號。

    身為宋家的當家人,宋楚夢當然明白這烽煙意味著什么。

    宋家老祖宗臉色一緊,連忙吩咐道:“楚夢,你快去瞧瞧,是意外點燃還是怎么。萬游,速速召集城中丁勇,以備不測!”

    宋楚夢叔侄倆連聲答應著,跳上戰馬飛馳而去。

    楊帆和劉光業剛剛產生對峙,謝蠻兩峒三溪一十九寨的勇士便來攻城了,這等情況下,兩位欽差勢必不能再自相殘殺,劉光業趁機下臺,就想領了他的土兵退回自己居所。

    就在此時,胡元禮來了。

    胡元禮和孫宇軒把那些謝蠻少女和孩子們領到別處,留下孫宇軒照看保護,胡元禮則趕來見楊帆。

    他手里還拿著已經做好的筆錄,雖然還只是記錄了寥寥幾人的口供,可是他們所敘述的劉光業帶土兵闖進山寨,肆意掠奪財富、恣意奸淫女子,但遇反抗,立即指認對方為流人叛黨,殘忍殺戮的樁樁罪行已是令人怵目驚心。

    胡元禮趕到,見雙方無事,這才放心,順手就把已經做好的筆錄遞給了楊帆,楊帆隨意翻看了幾頁,煞氣頓時直沖泥丸。

    他原還以為那些土兵只是奉命行事,所有罪孽都在劉光業一人,如今見了這份筆錄,才曉得在劉光業這個惡魔的薰染下,山坡上那百余名土兵也都變成了真正的魔鬼,犯下了無窮罪惡。

    楊帆冷冷地抬頭,掃了草坡上的土兵一眼,最后一縷夕陽正映在他的眸中,血色殷殷。

    劉光業同宋家老祖宗見過禮,正要就坡下驢回轉居處,楊帆森然道:“劉光業,你不能走,也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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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1個都不能少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劉光業站住腳步,乜著楊帆道:“怎么?”

    楊帆向他一指,沉聲喝道:“把他拿下!”

    劉光業驚怒道:“你敢!你我同為欽差,你憑什么拿我?”

    “就憑這個!”

    楊帆也不動怒,只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卷圣旨,這些重要的東西他一直是隨身帶著的,方才匆忙之間也沒忘記。m

    楊帆把圣旨高高擎在手中,大聲道:“圣上有密旨一道,授予楊某特權:監察諸道御史,發現作奸犯科、民怨深重者,可先斬后奏!”

    馬橋雖然驚奇于楊帆的提前發作,卻是毫不怠慢,把手一揮,兩個心腹校尉便沖上前去,一把摁住了劉光業。

    劉光業又氣又急,大罵道:“本官怎不知有這道密旨?楊帆!你假造圣旨,罪在欺君!”

    轉眼看到牛一郎二人呆若木雞,劉光業又罵:“你們兩個蠢貨,還待著干嗎,快來救我!”

    楊帆道:“這兩個人,一并拿下!”

    馬橋又把手一揮,四個校尉沖上去,不由分說將牛一郎二人也扭住了手臂。

    宋家老祖宗見此情景,驚駭不已,連忙道:“兩位欽差,兩位欽差,不可傷了和氣,不可傷了和氣。你們兩位……”

    楊帆走上前去,對他和氣地道:“老人家,你們宋氏世代居住于此,鄉里鄉親,如同一家,相信也不愿意自己的家鄉被一個酷吏貪官攪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晚輩來時路上,就聽說因為劉光業的暴行,使得蠻州百姓民怨沸騰,今烽煙已起,若是有人攻城,恐怕劉光業脫不了干系。晚輩這么做。是為了平息蠻州民憤,于宋家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家的話,晚輩本不該不聽,只是此事干系國法,還請老人家不要過問,晚輩會妥善處理此事的。”

    “這……這……”

    人老成精,宋家這位老祖宗別看年紀大了,心眼動的卻一點也不慢,他可不相信同為朝廷官員,楊帆敢假冒圣旨來擒拿另一位欽差。紙包不住火,這么做早晚露餡。

    如果這圣旨是真的,那他就用不著管了。再說。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宋家人真的毫無怨憤?他方才作勢勸解,只是擺明宋家的態度,這樣的話,將來不管是楊帆一派得勢。還是劉光業一派得勢,都和他宋家沒有關系。

    如今漂亮話已經說完了,老人家便連連嘆息,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由他的子孫們扶著,上了他的華蓋輕車。徑直離開了。

    宋家這些人一走,現場便只剩下楊帆的人,只是胡元禮雖是楊帆一伙。卻不可能參與楊帆的機密,馬橋雖然滿腹疑竇,現在還是不能發問。

    草坡上的土兵見他們倚為憑仗的劉欽差叫人捉了去,又見三百禁軍軍容嚴整,一見就叫人心神摧折。哪有勇氣作戰,便打了退堂鼓。兩個頭領核計了一下,就想領著人撤退,楊帆一見他們陣容移動,馬上命令道:“圈住他們,誰敢妄動,格殺勿論!”

    馬橋訝然看了楊帆一眼,楊帆重重一點頭。

    兩人做了多年兄弟,彼此知心會意,楊帆只是點了一下頭,馬橋就已明了他的決心,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他還是馬上做了決定。

    馬橋把命令一下,手下令旗揮動,三百鐵騎一磕馬腹,韁繩輕抖,肅立如山的軍陣突然動了,雖只三百人,徐動如林,卻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片刻功夫,三百騎就由徐動變成疾馳,一人負責三丈方圓的距離,整個兒散開來,把那一片山坡團團包圍,一個個驍勇的禁軍騎士高擎長矛纓槍、或者刀盾互擊,敲擊節奏,殺氣凜然。

    那些土兵惶惑地站住,陣形散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宋萬游帶著幾名親兵遠遠馳來,一見連劉光業都被擒下了,不禁大為驚訝。

    楊帆不容他問,搶先問道:“明公,城頭燃起烽煙,究系何故?”

    宋萬游道:“兩峒三溪共十九寨謝蠻丁勇反了,現在正在攻城。他們說……說……”

    楊帆眉頭一皺,道:“說什么?明公何必吞吞吐吐?”

    宋萬游也是真的惱恨劉光業給他家族帶來莫大麻煩,反正此事與他無關,看模樣劉光業又做了楊帆的階下囚,便把心一橫,道:“他們說,他們反,不為反朝廷,只為反欽差。還喊什么‘不殺狗欽差,便屠巴江城!’”

    楊帆眉頭一皺,明知故問地道:“本欽差剛到巴江,自問不曾在本地做過任何一點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們為何反我?”

    宋萬游尷尬地道:“這個……,欽差說笑了,巴江城里,現在又不止……不止一位欽差。”

    “哦……”

    楊帆一笑,說道:“既然這狗欽差指的不是我,那就是指他了!”

    楊帆指了指被兩名士兵押著,腰都直不起來的劉光業,神色突然一正,說道:“本官剛剛看過胡御史的訊問筆錄,所書罪行雖只冰山一角,可是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已可見一斑了!”

    楊帆道:“胡御史!”

    胡元禮拱手道:“下官在!”

    楊帆道:“情況緊急,若不及時制止,恐黔中道諸蠻之反,便成燎原之勢。你馬上和宋縣尊上城樓安撫城下百姓,告訴他們,劉光業在蠻州所犯的罪行,他們所受的委屈,皇上圣明,已然知曉,特派欽差大臣前來處理。叫他們停止攻城,一時三刻之內,我們一定給他們一個交待!”

    胡元禮怔了怔,應道:“是!”旋即又壓低聲音,道:“楊郎中,雖有圣旨,謹慎從事!”

    楊帆啟齒一笑,也低聲應道“胡兄放心,楊某省得,先安撫了城外的亂民再說,否則真要生起大亂。你我難辭其咎!”

    胡元禮深以為然,點頭道:“是!我這就與宋縣尊同去!”

    宋萬游猶猶豫豫還拿不定主意,已被胡元禮扯著,騎馬離開了。

    這時,馬橋才湊近楊帆,低聲道:“你怎又改了主意!”

    楊帆沉著臉道:“因為,我原想殺的,只是劉光業一人!”

    馬橋一驚,道:“那現在?”

    楊帆緩緩揚眸,向山坡上聚成一團的土兵們冷肅地一掃。

    馬橋倒抽一口冷氣!

    ※※※※※※※※※※※※※※※※※※※※※※※※※

    孫宇軒把那些童子和少女帶離原處。避到一片草坡下,像只護雛的老母雞般獨自守在外側,不安地走來走去。

    胡菲姑娘走過來。擔心地道:“那個狗欽差氣勢洶洶的,是去殺楊欽差的么,他……他要是殺了楊欽差,會不會調轉頭來就殺我們滅口?”

    孫宇軒“嗤”了一聲道:“就他?他能殺得了瘟郎中才怪,楊帆那小子豈是善茬兒。只要楊帆不死。又豈會坐視他來殺你們。”

    胡菲“喔”了一聲,道:“這個楊欽差,很厲害么?”

    孫宇軒脫口道:“那當然,在我們刑部他是蝎子拉屎獨一……,咳咳!當然啦,他雖然厲害。我也不差。只不過這次出京,他是正使,規矩擺在那兒。我不便擅自出頭作主罷了。”

    胡菲聽了兩眼發亮,興奮地道:“那……狗欽差去找他的麻煩,他會不會一刀把狗欽差宰了?我看他脾氣大的很呢。”

    孫宇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怎么可能,你想的太簡單了。劉光業好歹也是一位御史,怎能說殺就殺。楊帆打他一頓可以。想殺人,他是承擔不起這個后果的。不過你不用擔心。那劉光業犯下如此惡行,我回京后,一定會替你們上奏皇帝,彈劾于他的!”

    孫宇軒舔舔嘴唇,忍不住又問:“那啥……剛才的詢問被打斷了,我的問題還沒問完。你……咳咳,有心上人了么?”

    胡菲聽了他的話又好氣又好笑,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念念不忘這個問題?不過轉念想想,她不過是山寨一蠻女,這個從大周京城里來的漢人大官居然對她如此癡迷,不覺又有些得意與感動。

    一句話兒沖到嘴邊,忽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向孫宇軒調皮地一笑,嫵媚地道:“心上人呀……,你猜!”

    孫宇軒酸溜溜地道:“姑娘冰肌雪膚,玉軟云嬌,天姿靈秀,仙材卓犖,豈能沒有傾慕者,想必……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吧?”

    聽了他這么多的溢美之辭,胡菲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地低下頭,輕聲道:“人家哪有你說的這么好?”

    孫宇軒急了:“那你究竟有沒有心上人吶?”

    “孫郎中,孫郎中!”

    被他派去探訊兒的一個書吏提著袍袂,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來,氣喘吁吁地道:“孫郎中,我……我找到楊郎中了。”

    孫宇軒一喜,看看那人身后,并無一兵一卒隨來,不由怒道:“不是叫你稟明楊郎中,派些兵丁保護人證么?”

    那人站定了身子,喘息著道:“不……不用派人來了,那百余名土兵被……被砍死好幾十個,剩下的不敢反抗,全……全被捆了,連……連劉欽差都被五花大綁地押走了,說是……說是要公開處斬,以息民憤!”

    “啊?”

    孫宇軒聽的直起了眼睛,失聲道:“殺頭?”

    胡菲瞟了他一眼,小聲道:“我看這位楊欽差比你說的要厲害許多呀!”

    孫宇軒馬上挺起胸膛,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孫某身為副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矣。若我是正使,一樣會毫不猶豫地砍了劉光業的狗頭!”

    一句話說完,他便攥住那書吏的手腕,把他拖出老遠,緊張地問道:“楊郎中真要殺劉光業,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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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向他一指,沉聲喝道:“把他拿下!”

    劉光業驚怒道:“你敢!你我同為欽差,你憑什么拿我?”

    “就憑這個!”

    楊帆也不動怒,只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卷圣旨,這些重要的東西他一直是隨身帶著的,方才匆忙之間也沒忘記。

    楊帆把圣旨高高擎在手中,大聲道:“圣上有密旨一道,授予楊某特權:監察諸道御史,發現作奸犯科、民怨深重者,可先斬后奏!”

    馬橋雖然驚奇于楊帆的提前發作,卻是毫不怠慢,把手一揮,兩個心腹校尉便沖上前去,一把摁住了劉光業。

    劉光業又氣又急,大罵道:“本官怎不知有這道密旨?楊帆!你假造圣旨,罪在欺君!”

    轉眼看到牛一郎二人呆若木雞,劉光業又罵:“你們兩個蠢貨,還待著干嗎,快來救我!”

    楊帆道:“這兩個人,一并拿下!”

    馬橋又把手一揮,四個校尉沖上去,不由分說將牛一郎二人也扭住了手臂。

    宋家老祖宗見此情景,驚駭不已,連忙道:“兩位欽差,兩位欽差,不可傷了和氣,不可傷了和氣。你們兩位……”

    楊帆走上前去,對他和氣地道:“老人家,你們宋氏世代居住于此,鄉里鄉親,如同一家,相信也不愿意自己的家鄉被一個酷吏貪官攪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晚輩來時路上,就聽說因為劉光業的暴行,使得蠻州百姓民怨沸騰,今烽煙已起,若是有人攻城。恐怕劉光業脫不了干系。晚輩這么做,是為了平息蠻州民憤,于宋家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家的話,晚輩本不該不聽,只是此事干系國法,還請老人家不要過問,晚輩會妥善處理此事的。”

    “這……這……”

    人老成精,宋家這位老祖宗別看年紀大了,心眼動的卻一點也不慢。他可不相信同為朝廷官員,楊帆敢假冒圣旨來擒拿另一位欽差,紙包不住火,這么做早晚露餡。

    如果這圣旨是真的,那他就用不著管了。再說。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宋家人真的毫無怨憤?他方才作勢勸解,只是擺明宋家的態度,這樣的話,將來不管是楊帆一派得勢,還是劉光業一派得勢,都和他宋家沒有關系。

    如今漂亮話已經說完了。老人家便連連嘆息,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由他的子孫們扶著,上了他的華蓋輕車。徑直離開了。

    宋家這些人一走,現場便只剩下楊帆的人,只是胡元禮雖是楊帆一伙,卻不可能參與楊帆的機密。馬橋雖然滿腹疑竇,現在還是不能發問。

    草坡上的土兵見他們倚為憑仗的劉欽差叫人捉了去。又見三百禁軍軍容嚴整,一見就叫人心神摧折,哪有勇氣作戰,便打了退堂鼓,兩個頭領核計了一下,就想領著人撤退,楊帆一見他們陣容移動,馬上命令道:“圈住他們,誰敢妄動,格殺勿論!”

    馬橋訝然看了楊帆一眼,楊帆重重一點頭。

    兩人做了多年兄弟,彼此知心會意,楊帆只是點了一下頭,馬橋就已明了他的決心,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他還是馬上做了決定。

    馬橋把命令一下,手下令旗揮動,三百鐵騎一磕馬腹,韁繩輕抖,肅立如山的軍陣突然動了,雖只三百人,徐動如林,卻有千軍萬馬的氣勢。

    片刻功夫,三百騎就由徐動變成疾馳,一人負責三丈方圓的距離,整個兒散開來,把那一片山坡團團包圍,一個個驍勇的禁軍騎士高擎長矛纓槍、或者刀盾互擊,敲擊節奏,殺氣凜然。

    那些土兵惶惑地站住,陣形散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宋萬游帶著幾名親兵遠遠馳來,一見連劉光業都被擒下了,不禁大為驚訝。

    楊帆不容他問,搶先問道:“明公,城頭燃起烽煙,究系何故?”

    宋萬游道:“兩峒三溪共十九寨謝蠻丁勇反了,現在正在攻城。他們說……說……”

    楊帆眉頭一皺,道:“說什么?明公何必吞吞吐吐?”

    宋萬游也是真的惱恨劉光業給他家族帶來莫大麻煩,反正此事與他無關,看模樣劉光業又做了楊帆的階下囚,便把心一橫,道:“他們說,他們反,不為反朝廷,只為反欽差。還喊什么‘不殺狗欽差,便屠巴江城!’”

    楊帆眉頭一皺,明知故問地道:“本欽差剛到巴江,自問不曾在本地做過任何一點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們為何反我?”

    宋萬游尷尬地道:“這個……,欽差說笑了,巴江城里,現在又不止……不止一位欽差。”

    “哦……”

    楊帆一笑,說道:“既然這狗欽差指的不是我,那就是指他了!”

    楊帆指了指被兩名士兵押著,腰都直不起來的劉光業,神色突然一正,說道:“本官剛剛看過胡御史的訊問筆錄,所書罪行雖只冰山一角,可是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已可見一斑了!”

    楊帆道:“胡御史!”

    胡元禮拱手道:“下官在!”

    楊帆道:“情況緊急,若不及時制止,恐黔中道諸蠻之反,便成燎原之勢。你馬上和宋縣尊上城樓安撫城下百姓,告訴他們,劉光業在蠻州所犯的罪行,他們所受的委屈,皇上圣明,已然知曉,特派欽差大臣前來處理。叫他們停止攻城,一時三刻之內,我們一定給他們一個交待!”

    胡元禮怔了怔,應道:“是!”旋即又壓低聲音,道:“楊郎中,雖有圣旨,謹慎從事!”

    楊帆啟齒一笑,也低聲應道“胡兄放心,楊某省得,先安撫了城外的亂民再說。否則真要生起大亂,你我難辭其咎!”

    胡元禮深以為然,點頭道:“是!我這就與宋縣尊同去!”

    宋萬游猶猶豫豫還拿不定主意,已被胡元禮扯著,騎馬離開了。

    這時,馬橋才湊近楊帆,低聲道:“你怎又改了主意!”

    楊帆沉著臉道:“因為,我原想殺的,只是劉光業一人!”

    馬橋一驚。道:“那現在?”

    楊帆緩緩揚眸,向山坡上聚成一團的土兵們冷肅地一掃。

    馬橋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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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宇軒把那些童子和少女帶離原處,避到一片草坡下,像只護雛的老母雞般獨自守在外側,不安地走來走去。

    胡菲姑娘走過來。擔心地道:“那個狗欽差氣勢洶洶的,是去殺楊欽差的么,他……他要是殺了楊欽差,會不會調轉頭來就殺我們滅口?”

    孫宇軒“嗤”了一聲道:“就他?他能殺得了瘟郎中才怪,楊帆那小子豈是善茬兒。只要楊帆不死,又豈會坐視他來殺你們。”

    胡菲“喔”了一聲,道:“這個楊欽差。很厲害么?”

    孫宇軒脫口道:“那當然,在我們刑部他是蝎子拉屎獨一……,咳咳!當然啦,他雖然厲害。我也不差。只不過這次出京,他是正使,規矩擺在那兒,我不便擅自出頭作主罷了。”

    胡菲聽了兩眼發亮。興奮地道:“那……狗欽差去找他的麻煩,他會不會一刀把狗欽差宰了?我看他脾氣大的很呢。”

    孫宇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怎么可能。你想的太簡單了。劉光業好歹也是一位御史,怎能說殺就殺。楊帆打他一頓可以,想殺人,他是承擔不起這個后果的。不過你不用擔心,那劉光業犯下如此惡行,我回京后,一定會替你們上奏皇帝,彈劾于他的!”

    孫宇軒舔舔嘴唇,忍不住又問:“那啥……剛才的詢問被打斷了,我的問題還沒問完。你……咳咳,有心上人了么?”

    胡菲聽了他的話又好氣又好笑,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念念不忘這個問題?不過轉念想想,她不過是山寨一蠻女,這個從大周京城里來的漢人大官居然對她如此癡迷,不覺又有些得意與感動。

    一句話兒沖到嘴邊,忽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向孫宇軒調皮地一笑,嫵媚地道:“心上人呀……,你猜!”

    孫宇軒酸溜溜地道:“姑娘冰肌雪膚,玉軟云嬌,天姿靈秀,仙材卓犖,豈能沒有傾慕者,想必……早就有了心上人了吧?”

    聽了他這么多的溢美之辭,胡菲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了,羞羞答答地低下頭,輕聲道:“人家哪有你說的這么好?”

    孫宇軒急了:“那你究竟有沒有心上人吶?”

    “孫郎中,孫郎中!”

    被他派去探訊兒的一個書吏提著袍袂,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來,氣喘吁吁地道:“孫郎中,我……我找到楊郎中了。”

    孫宇軒一喜,看看那人身后,并無一兵一卒隨來,不由怒道:“不是叫你稟明楊郎中,派些兵丁保護人證么?”

    那人站定了身子,喘息著道:“不……不用派人來了,那百余名土兵被……被砍死好幾十個,剩下的不敢反抗,全……全被捆了,連……連劉欽差都被五花大綁地押走了,說是……說是要公開處斬,以息民憤!”

    “啊?”

    孫宇軒聽的直起了眼睛,失聲道:“殺頭?”

    胡菲瞟了他一眼,小聲道:“我看這位楊欽差比你說的要厲害許多呀!”

    孫宇軒馬上挺起胸膛,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孫某身為副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矣。若我是正使,一樣會毫不猶豫地砍了劉光業的狗頭!”

    一句話說完,他便攥住那書吏的手腕,把他拖出老遠,緊張地問道:“楊郎中真要殺劉光業,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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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1章 你敢?你真的敢!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巴江縣城的城墻并不高,低矮的城墻,一些夯土處已經出現了裂縫,一段段城墻上長滿了雜草,持著梭槍竹箭的壯丁在城頭上跑來跑去,神色十分緊張。 M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放眼望去,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如滿天繁星。城墻下燃著幾大堆篝火,還有人不斷拖來整棵砍下的大樹充作木材投進火堆,火苗子幾乎竄到城頭那么高,熱力更是烘得城頭一大片地方無法站人。

    城上城下,一片通明。

    兩峒三溪十九寨的苗人對楊帆是完全相信的。苗人性情直爽,他們一旦相信了一個朋友,就絕不會輕易懷疑朋友的用心。他們相信棵蠻族長,所以對這位族長贈送狼牙項鏈的楊帆便也深信不疑。

    那項鏈并不是落在誰手里都能成為信物的,棵蠻族長在把它送人之前,早在上面鐫刻了一些外人看不懂的暗記,這些暗記與謝蠻族的一些暗記是相通的,只有他們精通本族文字的巫師或酋長才能看明白那些暗記,從而確認持有者是否就是被贈予者。

    楊帆確是被贈予者,所以他的為人就值得信任。

    可是自從城頭喊話,叫他們暫停攻城,必會給予他們一個交待開始,已經隔了很長時間了,城上再沒有別的表示,也始終不見楊帆出現,城下的人開始沉不住氣了。

    他們與楊帆原來商定的是打進城去,趁亂襲擾一番,制造足夠的聲勢,然后天明前撤離,接下來的事交給楊帆。如今的變故并不是楊帆事先與他們約定的,楊帆又始終沒有出現。眾頭領不禁生疑:“這真的是出自于楊帆的主張還是宋家的詭計,他們意圖拖延到天明么?”

    幾位峒主、溪主和寨主聚在一起研究了一下,大部分人都決定不再等了,如果城上沒有進一步表示,那就繼續攻城。

    其中尤以胡菲姑娘的父親態度最為激烈,他家里四個兒子,就這么一個姑娘,一個家庭兒子多了,女兒便成了心肝寶貝。女兒被抓進城去,落在那些禽獸兵手中,如果不及時救出來,天知道她會遭遇多么難以想像的悲慘下場,作為父親。真比誰都著急。

    他帶來的兩個兒子,也就是胡菲姑娘的兩位兄長,也是手持苗刀,殺氣騰騰,不斷蠱惑各位頭人贊成他老爹的意見。

    主持會議的兩峒峒主也沉不住氣了,他把一根用來撥弄火堆的木棍一撅兩斷,厲聲道:“不理會他們了。攻城!”

    號令一下,城下的吶喊廝殺聲便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在靜謐的夜空下格外清晰。

    黑壓壓的夜色中,一具具簡易云梯被抬了出來。等趕到城下時,已被火堆照得清清楚楚。他們有意利用巨大的火堆所產生的向上翻騰的熱浪,使得此處城頭無法站人,并選擇這些地方用以攀登。但他們的動作也就因此容易被人看見了。

    城下,一枝枝竹箭向城上飛去。城上的人也后退了一段距離,避開洶涌的熱浪,將一枝枝竹箭拋射下來。

    箭雨潑下來的時候,攻城的勇士已經舉起了藤盾,這種竹箭輕飄飄的穿透力不強,全憑上面淬煉的毒藥傷人,藤盾完全擋得住。

    宋楚夢穿著一身藤甲,緊張地守在城上,城池一旦攻破,損失的可是他宋家的財產和安全,宋家有幾位長輩都住在城里,尤其是宋家老祖宗為了治病也搬來了此處,雖然攻城的謝蠻口口聲聲只誅狗欽差,可誰知他們一旦攻進城來,會不會失去控制。

    自從他轉達了楊帆的意思之后,攻城停止了,宋楚夢心中很是松了口氣,可是左等右等不見楊帆趕來,眼見安撫無效,謝蠻又要攻城,宋楚夢的心都揪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群人從運兵道飛也似的沖上城頭,二話不說就把手中提著的東西擲下了城墻。

    “嗵嗵嗵!”

    數十顆圓乎乎的東西摔到城墻下,骨嚕嚕地滾出好遠,城下的謝蠻勇士只道城上拋下了什么厲害的秘密武器,急忙舉盾戒備,可是半晌也沒發生什么事,他們稍稍移開藤盾定睛望去,熊熊火光下才看清城頭擲下的是一顆顆人頭。

    謝蠻武士有些發怔,他們還沒有攻上城去,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人被俘虜,也沒有尸體遺在城頭,那這人頭是哪兒來的?

    “女兒啊!菲菲!我的菲菲!”

    老胡最先反應過來,老淚縱橫地扔了盾牌,撲上前去撿起了一顆人頭,老胡捧頭在手就著火光一看,是個滿臉暗瘡的一個男人,老胡順手把人頭一扔,再撿起一顆,這人一口的黃板牙,牙縫里還塞著一片菜葉,也不是!

    胡菲的兩個哥哥也瘋了,丟了刀槍撲上去逐顆地認著人頭,認了一會兒,胡老大突然反應過來,叫道:“不對呀,咱們寨子里被帶走的人不是阿婭(女孩)就是得茍(兒童),這些人頭怎么都是成年的漢子,而且……一個也不認識啊。”

    胡老二一聽用力拍了一下腦袋,附和道:“對啊!阿爹,此事必有蹊蹺!”

    老胡回過味兒來,仰頭向城上看去。

    就在此時,城頭打出了無數的燈籠火把,本來城頭就被巨大的篝火堆照的通明,只是篝火燃燒的地方熱浪上沖,實在站不住人,上面的人只能在熱浪噴涌不到的地方露面,那里光線要暗一些,這回城頭也打起火把便亮如白晝了。

    “城下的謝蠻兄弟們,本官是欽差楊帆!”

    一個清朗悠揚的聲音在城頭響起,城下的謝蠻勇士紛紛抬頭看去,就見一人立在城墻上,被數枝火把照耀著,未等城下騷亂再起,那聲音又趕緊道:“我這個欽差,并不是你們要殺的那個欽差,你們要殺的那個人,在這里!”

    畢竟知道他是棵蠻所信任的朋友。并且與謝蠻有密約的僅限于幾位首領,普通的謝蠻并不知道他的身分,他若不趕快說明,怕是要替劉光業被人問候無數聲祖宗,再伴以瓢潑大雨般的冷箭了。

    楊帆用手一指,劉光業便被人押上了城頭,站在城墻上,五花大綁。也幸虧他是五花大綁的,那些弓箭手乍見如此情景。曉得必有變故,便凝而不發了。

    可是那些家中有女子被劉光業帶去的土兵奸污的,家中有財物被他們擄奪的、房屋被他們焚毀的、因為拒絕交出與他們親如一家的流人或者抵抗擄奪奸淫而被殺死親人的,卻是兩眼赤紅,恨不得立刻撲上城頭。把劉光業活活咬死。

    總算各部頭人一見這般情形,曉得變故是因楊帆而起,急忙約束著部下,才沒有發生人如蟻附、前赴后繼,只為一個爺們的壯觀景象。

    楊帆也清楚此時此刻不能按部就班地打官腔,得特事特辦,具體的事情得等城下謝蠻的情緒安定下來再說。因此馬上提高聲音又道:“劉光業在蠻州的所作所為,朝廷已經知道了。此人秉天子旨意而來,悖天子旨意行事,罪大惡極。理當誅殺!”

    劉光業被反綁雙手,嘴里塞了兩個核桃,撐得根本合不攏嘴也說不了話,只能用無限怨毒的目光瞪著楊帆。

    楊帆轉身看向劉光業。戟指喝道:“劉光業,以你所作所為。立殺、決殺、不可留!本欽差奉天子令諭,斬殺罪臣劉光業,動手!”

    劉光業的瞳孔驀地放大,他口不能言,眼中卻分明問出了他最想說的一句話:“你敢?你真的敢!”

    回答他的是一口雪亮的鋼刀,鋼刀一揮,一腔子熱血便“噗”地一聲噴上半空,一顆人頭摔到城下的泥地上。

    一個大膽的謝蠻勇士跑到城下拾起那顆人頭,又一溜煙兒跑到一個火堆前,很多人圍過去看,片刻功夫就辨明了劉光業的正身。

    劉光業去各家寨子里作威作福、燒殺掠奪時都是親自帶隊,但凡見過他的人,又有誰能忘得了這個大仇人。

    城頭,左右挾著劉光業無頭死尸的士兵被他腔子里噴出來的血糊了一頭一臉。楊帆稍一擺手,二人便用力一推,無頭死尸栽下城墻,“嗵”地一聲沉重落地。

    城頭上,宋楚夢呆若木雞。

    楊帆剛上城頭時,因為有他解圍了,宋楚夢還由衷地感到欣喜,現在真是被嚇呆了。

    他倒不是心疼劉光業,如果能殺,他也早把劉光業干掉了。只是,一位朝廷大員、一方天子欽差,楊帆說干掉就干掉了,居然一點都不猶豫,這可真把宋楚夢嚇著了。如果他知道楊帆在姚州還干掉了一位欽差,乃是一位殺欽差專業戶,只怕更要嚇得魂不附體了。

    不錯,圣旨上的確是授予楊帆臨機專斷之權,可是自古以來,享有這種特權的欽差并不少,然而除非皇帝事先就已經授意他要去干掉誰,奉旨欽差很少會擅自誅殺大臣。

    皇帝授予你這種特權,其象征意義遠遠大于實際意義,你今天依此特權斬了大臣,那沒問題,改天朝堂上變了風向,這也未必就不能成為別人攻訐你專權濫權的依據。可是楊帆……他真的毫不猶豫。

    宋楚夢還在發愣,宋萬游畏畏縮縮地湊到他的面前,低聲道:“叔父,咱們的人……也被押上城墻了。”

    “呃?”

    宋楚夢如夢初醒,扭頭一看,就見每兩名禁軍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土兵,又把近一百名宋氏土兵推到了城墻上,密密匝匝地站滿了整整一面城墻,仿佛那面城墻陡然間又加高了一層。。

    一時間,城下上萬的謝蠻勇士也不禁摒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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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2章 各有所圖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砰!”
  
  “砰!”
  
  “砰!”
  
  每一顆人頭落地,都像是一記沉悶的鼓聲,而所有聽著這“鼓聲”的人都一聲不吭,連呼吸聲都盡量放輕了。
  
  偶爾會有一顆人頭落地時恰巧砸在一塊石頭上,“砰”的一聲就變成“噗嗤”一聲,仿佛摔爛了一個西瓜,讓城上城下的人眼角的肌肉都古怪地抽搐幾下。
  
  沒有人想得到楊帆會有這樣的辦法來結束這場戰亂,一顆接一顆的人頭摔落,把城下謝蠻心中的怒火、悲憤漸漸湮滅,胸臆中涌起的,只剩下無盡的哀傷。
  
  仇人授首,仇人頭落,曹被他們禍害過的謝蠻族人一個個淚如雨下。
  
  宋楚夢和宋萬游叔侄倆站在城頭像在打擺子,身子抖個不停。
  
  每一刀揮起,都像是砍在他們的脖子上,砍得他們心驚肉跳。
  
  楊帆若無其事地站在他們旁邊,對眼前的一切毫無反應。
  
  他在突厥戲弄過吐蕃人的大相,讓吐蕃王相從此撕破了那塊遮羞布,整天只顧尋找對方的罩門,想要狠狠咬上一口。
  
  這一次王孝杰兵發安西四鎮,能一舉擊潰吐蕃和突厥聯軍,吐蕃沒有派出屢敗王孝杰的軍神論欽陵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而不讓論欽陵掛帥,就是因為吐蕃王對他的猜忌,不想讓他再掌兵權,這其中有誰能想得到幾年前楊帆在吐蕃城里做的那一場小小游戲?
  
  吐蕃之行,楊帆沒有驚天動地的作為,可是那一場變戲法般的游戲,其影響之深遠、影響之巨大,卻不只關乎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關乎到幾個國家的國運,古往今來,多少人有這般本領?
  
  善戰者無赫赫戰場。
  
  他在薛延陀,也曾把突厥聯軍戲弄于股掌之上不但成功地挑起了突厥內部帝后兩族之間的紛爭,而且十萬南征大軍倉惶奔突,來而復返,損兵折將足足丟下近半數的勇士,以致突厥迄今尚未完全恢復元氣。
  
  在朝中他又做了多少事?多少風波背后有他的身影?多少權臣或升或遷,都有他暗中的作用?那些,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驚濤駭浪、掀天之波!眼下只不過殺了一個御史、百十個土兵,雖可唬得城下城下上萬謝蠻面無人色,于他而言,卻不過是見了一道淺淺溪流實在談不上什么壯觀。
  
  楊帆負手站在那兒,還與宋楚夢談笑風生。
  
  不過他臉上雖然帶著笑,聲音卻隱隱透著些責備和嚴厲:“使君與明公并不曾與劉光業同流合污,可以說,對他在蠻州的種種所為,兩位也是心懷不滿與反對,可惜……不曾付諸行動,反而借兵與他縱使他犯下如此惡行!”
  
  楊帆的語氣低沉了些,說道:“如此,你們雖未為惡卻難免縱惡之嫌。兩位,你們是一方大族首長,當保百姓平安,如今卻未能履行自己的職責,愧對了百姓的奉養啊!”
  
  “噗!”
  
  前面又是一聲快冇刀過頸的響聲,宋楚夢和宋萬游叔侄齊齊打了個哆嗦,連忙稱是。
  
  城頭喊話聲起:“楊欽差有言,今楊欽差上承圣意,下念黎庶,誅殺一眾奸惡還你等公道。各位鄉親jī于忿念,嘯聚于城下,今奸惡已除,你等當速速退去,勿再生事端。若峙而不退,難逃叛亂之名到時朝廷大軍一到,立刻齏粉!
  
  各峒、各溪、各寨首領各自約束本部,立即返回山寨,欽差不會派一兵一卒追趕。今日圍城之舉,亦可由我家欽差替你們稟明皇帝,以祈寬宥!明日,我家欽差將親赴山寨,與你等磋議善后事宜,我家欽差將匹馬單槍,獨自前去,以示誠意!”
  
  是夜,兩峒三溪一十九寨苗蠻,潮水般退卻!
  
  火把如火龍,繼而散作滿天繁星,隱入重山密林,終至不見。
  
  一場大亂,彌于無形。
  
  ※※※※※※※※※※※※※※※※※※※※※※※※※
  
  宋家老祖宗坐在一張藤木椅上,默默地望著檐下串成了線的雨水。
  
  這一場雨,把暑氣一掃而空,有了一種清涼之意。
  
  老人年紀大了,所以宋萬游很體貼地給老人家膝上搭了一條毯子。
  
  廊下開著一叢金花茶,葉片深綠,如皮革般hòu實,狹圓的葉片被雨水淋得油亮油亮的,鋸齒狀的葉片邊緣微微泛著一抹白。一朵朵金花耀眼奪目,晶瑩油潤,仿佛涂了一層蠟,有一種半透明的質感。
  
  杯狀的、壺狀的、碗狀的花朵嬌艷多姿,秀麗雅致,就像站在廊角亭柱下的兩位黃衫侍婢一般美麗動人。
  
  宋楚夢和宋萬游分別站在老人家左右。好啊,把一切血腥都洗得干干凈凈,還了咱蠻州一個清平世界
  
  老人雙眼半睜不睜的,看著眼前雨簾下搖曳的金花茶似乎正神游物外,兩個晚輩沾沾自喜的話卻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老人忽然輕輕哼了一聲,宋楚夢和宋萬游連忙欠了欠身子,閉上了嘴巴。
  
  老人沉默有頃,方緩緩地道:“誰說一切都結束了?”
  
  兩人又欠了欠身子,不敢多話。
  
  老人嘆息似的道:“這場風雨,才剛剛起來,才剛起來啊···…”
  
  宋楚夢和宋萬游對視了一眼,有些疑惑不解,卻不敢追問。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記住,朝廷讓做什么,咱們就做什么。誰坐朝廷,咱們就聽誰的!這樣,不管誰做了朝廷,都放心咱宋家,也不會因為前事而怪罪咱宋家。你們以前做的很好·以后還要如此,這是我宋家基業可保萬世的根本!”
  
  宋楚夢和宋萬游一齊欠身道:“是!謹遵老祖宗訓示!”
  
  風雨飄搖如煙,將整個苗寨都籠罩在霧一般的山雨之中。
  
  一幢幢苗樓依山而建,鱗次櫛比·楊帆所在的苗樓就建在山坡上,典型的苗樓風格,兩層的木質小樓,二樓分為三間,中間是外探的竹欄桿,敞開式的,坐在里面·可以將樓外風景一覽無余。
  
  山下是一塊塊不規整的山田,一道銀亮的小河穿行其間,不見其首,不見其尾,首尾都隱沒在雨霧里。又有一條小路從一座座苗樓中蜿蜒繞過,一直探到山下的小河旁,又穿過小河蔓延到對面的青山之中,仿佛一條土黃※色的長蛇。
  
  樓檐下掛的有風鈴·風鈴不多,一共只有七只,但是有風·所以七只風鈴奏響的聲音便此起彼伏,交織出一首節奏永不重復的樂曲。
  
  雨打在屋檐下,由稀而密,由密而稀,時而叮叮當當,時而淅淅瀝瀝,仿佛那清脆的風鈴聲的和音,于是那清脆之中便帶了幾分柔和,讓這大自然的妙-手奏起的美妙-樂章更顯迷人。
  
  楊帆面前坐著一個中年人,這是一個中年漢人·在他手邊放著一個褡褳,看裝束看模樣,就像一個行腳商人,只是一個行腳商人出現在大山重重的苗寨,這就透著些古怪了。
  
  楊帆一邊欣賞雨中苗寨的目光,一邊聽他說話·等他說完之后,楊帆收回目光,回首望去:“這么說,都安排好了?”
  
  行腳商人臉上帶著商人特有的笑容,回答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楊帆微微一笑,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行腳商人微笑道:“楊郎中早該放心的,你要做的,只是因其勢、借其勢,掘一條河渠,渠成,水自到!而這冇水,對我們來說,并不是一件難事…···”
  
  行腳商人也向樓外的雨幕望了一眼,輕輕伸出一只手去,讓那清涼的雨水淋到他的手上,再從指縫間流下,悠悠地道:“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芥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誰,也小覷它不得!”
  
  楊帆知道他這番話說的是龍,也知道他這番話其實指的是誰。
  
  楊帆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半壁江山可定!”
  
  行腳商人收回手來,看向楊帆:“聽說郎中此行結束還要去長安的,那咱們就長安見吧。事情緊急,我還得馬上趕回去。”
  
  “好!”
  
  楊帆站起身來,行腳商人微笑著起身,對楊帆道:“楊郎中這條渠掘的甚好,幾位老人家都很欣賞。到了長安后,或許會有貴人想見見足下!”
  
  楊帆拱手道:“榮幸之至!”
  
  行腳商人舉步向門口走,楊帆突然問道:“足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卻還一直不曾通報過你的名姓。”
  
  那人“啊”了一聲,道:“是了是了,在下莽撞!”
  
  他回過身來,向楊帆鄭重一揖,道:“在下姓林,名子雄,見過楊郎中!”
  
  楊帆眉頭一挑,道:“真名?”
  
  林子雄微微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道:“在下并不是什么大人物,這名字……自然是真名字!”
  
  一幢樣式完全相同的苗樓,同樣是二樓的圍欄處。
  
  胡大、胡二、胡三、胡四,陪著孫宇軒孫郎中正在喝竹筒酒,孫宇軒喝得臉如猴腚,兩眼發直,還不忘向他預定的四個大舅子小舅子介紹至關重要的一件事:“孫某……孫某的妻子前年春上病故后,孫某一直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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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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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并沒有在苗寨逗留的太久。
    劉光業死后,蠻州的大患和動亂的可能便宣告解除了。

    謝蠻相對于烏蠻和白蠻乃至嶺南道的貍僚來說,性情要溫和柔馴的多,楊帆趕到時蠻州大亂才剛起了一個苗頭,隨即便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斷平息,所以這里的亂子比起姚州要小得多。

    接下來,楊帆就該去嶺南了。

    楊帆還在姚州的時候,嶺南道戰亂就已開始。

    從劍南道到黔中道,再到嶺南道,由西向東,朝廷的控制力量是逐步加強的,貍僚雖然團結,但是武裝力量比起朝廷兵馬卻弱小的多,楊帆雖還不清楚嶺南道目前的情況如何,但他估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塵埃落定。

    “叛亂”很可能已經被平息,貍僚部落的力量是不足以對抗朝廷的,他們很可能已經投降,楊帆就算現在匆匆趕去,大概也只能于滿目瘡痍、遍地血腥之中,看到萬國俊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聽到他放肆的大笑。

    但是嶺南,楊帆一定要去,那里的戰斗雖然已經結束了,但是一場關系到遙遠的未來的戰役,卻剛剛拉開序幕……

    這幾天,楊帆與胡元禮、孫宇軒分別會唔了多位謝蠻首領。

    沒錯,是分別會唔。

    按照楊帆的說法,他們有重要使命在身,馬上還要趕赴嶺南道巡視,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所以安撫謝蠻的事情必須加快步伐。因此從遠遠近近各處山澤趕來的峒主、溪主、寨主們,以及黔中道的各地官員們,他們必須分別接見。

    楊帆是正使,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最艱巨的任務,由他本人來接見那些滿腔怒氣的苗寨首領們,聽他們訴苦水、泄憤懣,并進行安撫。胡御史則負責接見各地來請見的官員,這些官員有流官、有土官,但是不管流官還是土官,因為有朝廷委任的官職在身。所以言談舉止還是比較客氣的。

    至于孫宇軒,楊帆交給他的任務更簡單,雖然劉光業已經死了,從他們已經掌握的劉光業犯下的罪行。足以確定他被處死是罪有應得,但是要上報朝廷的奏章,還是要詳細寫明劉光業在趕到蠻州后所做下的一切經過的。

    這些事就交給了孫宇軒,由他隨時傳訊證人,整理口供。

    三天后,一些住在更偏遠山區的謝蠻頭領還沒有趕到,楊帆就決定離開黔中道,趕赴嶺南道了。

    楊帆決定把胡元禮留下繼續未盡的善后事宜,自己和孫宇軒趕往嶺南。

    龍武衛的鐵騎候在苗寨下的小河旁,楊帆和孫宇軒作遠行裝束。在留守的胡元禮以及苗寨頭領們的陪同下沿著如蛇的小路漫步向山下走去。

    青山翠綠。流水淙淙,遠行的人已整裝待發。

    “各位首領,請留步吧!”

    楊帆回身拱手,向眾苗寨首領含笑致意,同時交換了一個只能意會的眼神。眾苗寨頭領心領神會,紛紛還禮致意。

    楊帆又對胡元禮道:“胡兄,黔中道未盡事宜,就勞煩胡兄了。我們此去嶺南事了。便與胡兄定在荊州會合吧。”

    胡元禮微笑點頭:“楊郎中放心,此間未了事宜,胡某一定處理妥當!”

    楊帆點點頭,又向眾人抱拳一禮,回首對孫宇軒道:“孫兄,咱們走吧。”

    孫宇軒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一雙眼睛在相送的人群里掃來掃去,似乎想找什么人,終至黯然一嘆,怏怏地點點頭,隨著楊帆默默轉身。

    有侍衛牽來馬,楊帆一扳馬鞍,縱身上馬,矯健的很。孫宇軒卻似靴重千斤,他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幢幢苗樓,輕嘆一聲,這才抓緊馬鞍,抬起腳來。

    就在這時,一縷歌聲在山間響起,聲音清脆的就像那山中翠竹制成的竹笛般悠揚,靈動的就似那飛上枝頭的百靈般曼妙:

    “初相會來,惡吏手中哥護妹,鋼刀你為妹來擋,皮鞭你為妹來抗……”

    孫宇軒差點一腳踏空把鼻子磕到馬鞍上去,他驚喜地回過身,循著那裊裊的歌聲尋找著她的人,他找到了,那是胡菲姑娘,不會錯,剛才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她。

    “初相會來,好比鯉魚會大江,鯉魚得會長江水,魚水恩愛意情長……”

    孫宇軒看到了,一幢苗樓,一片青翠,青青衣衫的胡菲姑娘站在青青樹下,仿佛苗山上最美麗最鮮亮的一片葉子,清悅的歌喉正是由她而起。孫宇軒激動地眺望著她的倩影,不知該如何是好。

    山坡上靜了一會兒,胡菲姑娘歌聲又起:“采茶要采大山茶,采花要采杜鵑花。花開朵朵有人采,妹唱山歌無人答。”

    她的歌聲里不覺有了些幽怨傷心的意味,孫宇軒急得直搓手,奈何卻不知該如何安撫表達,唱山歌,他實在是不會呀。

    陪著父親來為欽差送行的胡家四兄弟擠眉弄眼地低語了幾句,年方十一的三弟被推了出來,站到了孫宇軒的旁邊,攏起嘴巴替他唱道:“陽雀喜愛青山嶺,牛馬喜愛青草坪;蜜蜂愛花魚愛水,我愛阿妹口難開。”

    山坡上胡菲姑娘的歌聲又帶了歡喜之意:“初進花園看海棠,好比范郎會孟姜;妹愿做個孟姜女,久留恩愛遠傳揚。”

    “魚在灘頭會了伴,鳥在山中遇知音。要做江河不斷水,不做竹筍早空心。”

    “要學青松青到底,不學桃花一時紅。女:妹是蠟燭一條心,再不分花與別人……”

    一場別開生面的對情歌在坡上山下此起彼伏地唱起來。

    胡元禮和楊帆并肩站在一塊兒,手捻胡須。搖頭晃腦地聽了一陣,笑瞇瞇地對楊帆道:“楊郎中,我看……還是請孫郎中留在蠻州,由胡某陪你赴嶺南去吧。可好?”

    楊帆頗有禪意地一笑,道:“甚好!吾也正有此意,君子當有成人之美嘛。”

    “呵呵呵……”

    大唐的文官,少有愚腐者,兩人相視而笑。

    “哥為妹來妹為哥,鳥為青山魚為河。春寒陽雀死在冷,要學鯉魚共條河……”

    越來越是纏綿火辣的情歌聲里。馬鈴聲聲,楊帆一行人的隊伍離開了苗寨,踏上了趕往嶺南道的山路。

    山路崎嶇,一道九轉。長長的隊伍漸漸消失在青山深處,終不復見。

    ※※※※※※※※※※※※※※※※※※※※※

    嶺南道,潘州府。

    刺史府邸,如今已經做了欽差行轅。

    萬國俊坐在上首,聽那手下倉惶報訊:“中丞,楊帆去姚州,黃景容死;去蠻州,劉光業死。如今,他又奔著潘州來了。”

    “砰!”

    一只酒杯迎面飛來,正砸中他的鼻子。登時鼻血與酒水長流。

    那人痛得眼淚都下來了。捂著鼻子莫名其妙地看著萬國俊。

    萬國俊沉著臉色罵道:“你這意思,他來了潘州,本欽差也得死?他是掃把星轉世還是瘟神下凡,有偌大威風!嗯?”

    那人這才明白中丞為何發火,連忙辯解道:“小的意思是說。此人來意不善,中丞當謹慎才是。”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劉光業、黃景容,這班蠢材。一向瞧不起本中丞,以為本中丞只能躲到來俊臣身后出謀畫策,哼!蠢人就是蠢人,他們懂個屁!”

    萬國俊不屑地起來,負手而行道:“黃景容之死,在于釀成姚州大亂,劉光業之死,在于蠻州大亂將生。而嶺南呢?”

    萬國俊如同一位偉大的帝王,把一只手緩緩一揮:“潘州亂了,卻被本官彈指間便平息了,就連這潘州刺史府,如今都作了本中丞的行轅。如今嶺南道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楊帆就是來了,能把本中丞怎么樣,又有什么借口對本官下手?”

    萬國俊霍然轉身,把手一指,厲聲問道:“你敢反?”

    兩側還坐了許多陪酒的地方官員和貍僚少數民族領袖,萬國俊所指正是一位戴著羽毛華冠的酋長,那人被他一指,唬得連連擺手搖頭。

    萬國俊陡然又向左一指,指著另一位地方首領,揶揄地道:“那就是你想反?”

    那人嚇慌了,刺史大人的頭還懸在刺史府外的高竿上呢,萬國俊這一指快把他的苦膽嚇破了,趕緊表白道:“不不不,中丞誅除奸佞,還一方太平,我等對萬中丞欽佩之至、恭敬之至。我等皆為忠良,怎么會反?絕不敢反!”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官于國于民,有功無過,誰敢殺我?誰能殺我?”

    ……

    “我要殺了他!”

    少年攥緊尖銳的石片,“嚓嚓”地磨著,用與他的年紀不相稱的冷靜,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少年從身高上看約有十四五歲,只比成人低了一頭,骨骼粗大,身材魁梧健壯。可是看他的容貌,卻又充滿稚氣,似乎只有十歲上下。

    此人正是潘州刺史馮君衡的兒子馮元一,今年剛剛十歲,只因天生骨骼粗大,生長迅速,所以身高體貌遠較同齡人成熟。

    馮元一一面說,一面在大石上磨著一塊尖利的石片,看樣子是想把它磨成石刀,他的雙手已經被磨出了鮮血,但他卻似毫無所覺。

    在他旁邊蹲著一個**歲的垂髻少女,容顏清秀,一雙點漆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元一哥哥,他是欽差呢,你怎么能殺得了他。”

    “我不管!他殺了我爹,我就一定要殺他!”

    馮元一恨迷心竅,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就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了。

    這個時候,楊帆的隊伍已經進入潘州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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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楊帆并沒有在苗寨逗留的太久。

    劉光業死后,蠻州的大患和動亂的可能便宣告解除了。

    謝蠻相對于烏蠻和白蠻乃至嶺南道的貍僚來說,性情要溫和柔馴的多,楊帆趕到時蠻州大亂才剛起了一個苗頭,隨即便被他以雷霆手段果斷平息,所以這里的亂子比起姚州要小得多。

    接下來,楊帆就該去嶺南了。

    楊帆還在姚州的時候,嶺南道戰亂就已開始。

    從劍南道到黔中道,再到嶺南道,由西向東,朝廷的控制力量是逐步加強的,貍僚雖然團結,但是武裝力量比起朝廷兵馬卻弱小的多,楊帆雖還不清楚嶺南道目前的情況如何,但他估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塵埃落定。

    “叛亂”很可能已經被平息,貍僚部落的力量是不足以對抗朝廷的,他們很可能已經投降,楊帆就算現在匆匆趕去,大概也只能于滿目瘡痍、遍地血腥之中,看到萬國俊那張得意洋洋的臉,聽到他放肆的大笑。

    但是嶺南,楊帆一定要去,那里的戰斗雖然已經結束了,但是一場關系到遙遠的未來的戰役,卻剛剛拉開序幕……

    這幾天,楊帆與胡元禮、孫宇軒分別會唔了多位謝蠻首領。

    沒錯,是分別會唔。

    按照楊帆的說法,他們有重要使命在身,馬上還要趕赴嶺南道巡視,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所以安撫謝蠻的事情必須加快步伐,因此從遠遠近近各處山澤趕來的峒主、溪主、寨主們,以及黔中道的各地官員們,他們必須分別接見。

    楊帆是正使,理所當然地承擔了最艱巨的任務。由他本人來接見那些滿腔怒氣的苗寨首領們,聽他們訴苦水、泄憤懣,并進行安撫。胡御史則負責接見各地來請見的官員,這些官員有流官、有土官,但是不管流官還是土官,因為有朝廷委任的官職在身,所以言談舉止還是比較客氣的。

    至于孫宇軒,楊帆交給他的任務更簡單,雖然劉光業已經死了。從他們已經掌握的劉光業犯下的罪行,足以確定他被處死是罪有應得,但是要上報朝廷的奏章,還是要詳細寫明劉光業在趕到蠻州后所做下的一切經過的。

    這些事就交給了孫宇軒,由他隨時傳訊證人。整理口供。

    三天后,一些住在更偏遠山區的謝蠻頭領還沒有趕到,楊帆就決定離開黔中道,趕赴嶺南道了。

    楊帆決定把胡元禮留下繼續未盡的善后事宜,自己和孫宇軒趕往嶺南。

    龍武衛的鐵騎候在苗寨下的小河旁,楊帆和孫宇軒作遠行裝束,在留守的胡元禮以及苗寨頭領們的陪同下沿著如蛇的小路漫步向山下走去。

    青山翠綠。流水淙淙,遠行的人已整裝待發。

    “各位首領,請留步吧!”

    楊帆回身拱手,向眾苗寨首領含笑致意。同時交換了一個只能意會的眼神,眾苗寨頭領心領神會,紛紛還禮致意。

    楊帆又對胡元禮道:“胡兄,黔中道未盡事宜。就勞煩胡兄了。我們此去嶺南事了,便與胡兄定在荊州會合吧。”

    胡元禮微笑點頭:“楊郎中放心。此間未了事宜,胡某一定處理妥當!”

    楊帆點點頭,又向眾人抱拳一禮,回首對孫宇軒道:“孫兄,咱們走吧。”

    孫宇軒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一雙眼睛在相送的人群里掃來掃去,似乎想找什么人,終至黯然一嘆,怏怏地點點頭,隨著楊帆默默轉身。

    有侍衛牽來馬,楊帆一扳馬鞍,縱身上馬,矯健的很。孫宇軒卻似靴重千斤,他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幢幢苗樓,輕嘆一聲,這才抓緊馬鞍,抬起腳來。

    就在這時,一縷歌聲在山間響起,聲音清脆的就像那山中翠竹制成的竹笛般悠揚,靈動的就似那飛上枝頭的百靈般曼妙:

    “初相會來,惡吏手中哥護妹,鋼刀你為妹來擋,皮鞭你為妹來抗……”

    孫宇軒差點一腳踏空把鼻子磕到馬鞍上去,他驚喜地回過身,循著那裊裊的歌聲尋找著她的人,他找到了,那是胡菲姑娘,不會錯,剛才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她。

    “初相會來,好比鯉魚會大江,鯉魚得會長江水,魚水恩愛意情長……”

    孫宇軒看到了,一幢苗樓,一片青翠,青青衣衫的胡菲姑娘站在青青樹下,仿佛苗山上最美麗最鮮亮的一片葉子,清悅的歌喉正是由她而起。孫宇軒激動地眺望著她的倩影,不知該如何是好。

    山坡上靜了一會兒,胡菲姑娘歌聲又起:“采茶要采大山茶,采花要采杜鵑花。花開朵朵有人采,妹唱山歌無人答。”

    她的歌聲里不覺有了些幽怨傷心的意味,孫宇軒急得直搓手,奈何卻不知該如何安撫表達,唱山歌,他實在是不會呀。

    陪著父親來為欽差送行的胡家四兄弟擠眉弄眼地低語了幾句,年方十一的三弟被推了出來,站到了孫宇軒的旁邊,攏起嘴巴替他唱道:“陽雀喜愛青山嶺,牛馬喜愛青草坪;蜜蜂愛花魚愛水,我愛阿妹口難開。”

    山坡上胡菲姑娘的歌聲又帶了歡喜之意:“初進花園看海棠,好比范郎會孟姜;妹愿做個孟姜女,久留恩愛遠傳揚。”

    “魚在灘頭會了伴,鳥在山中遇知音。要做江河不斷水,不做竹筍早空心。”

    “要學青松青到底,不學桃花一時紅。女:妹是蠟燭一條心,再不分花與別人……”

    一場別開生面的對情歌在坡上山下此起彼伏地唱起來。

    胡元禮和楊帆并肩站在一塊兒,手捻胡須,搖頭晃腦地聽了一陣,笑瞇瞇地對楊帆道:“楊郎中,我看……還是請孫郎中留在蠻州,由胡某陪你赴嶺南去吧。可好?”

    楊帆頗有禪意地一笑。道:“甚好!吾也正有此意,君子當有成人之美嘛。”

    “呵呵呵……”

    大唐的文官,少有愚腐者,兩人相視而笑。

    “哥為妹來妹為哥,鳥為青山魚為河。春寒陽雀死在冷,要學鯉魚共條河……”

    越來越是纏綿火辣的情歌聲里,馬鈴聲聲,楊帆一行人的隊伍離開了苗寨,踏上了趕往嶺南道的山路。

    山路崎嶇。一道九轉,長長的隊伍漸漸消失在青山深處,終不復見。

    ※※※※※※※※※※※※※※※※※※※※※

    嶺南道,潘州府。

    刺史府邸,如今已經做了欽差行轅。

    萬國俊坐在上首。聽那手下倉惶報訊:“中丞,楊帆去姚州,黃景容死;去蠻州,劉光業死。如今,他又奔著潘州來了。”

    “砰!”

    一只酒杯迎面飛來,正砸中他的鼻子,登時鼻血與酒水長流。

    那人痛得眼淚都下來了。捂著鼻子莫名其妙地看著萬國俊。

    萬國俊沉著臉色罵道:“你這意思,他來了潘州,本欽差也得死?他是掃把星轉世還是瘟神下凡,有偌大威風!嗯?”

    那人這才明白中丞為何發火。連忙辯解道:“小的意思是說,此人來意不善,中丞當謹慎才是。”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劉光業、黃景容。這班蠢材,一向瞧不起本中丞。以為本中丞只能躲到來俊臣身后出謀畫策,哼!蠢人就是蠢人,他們懂個屁!”

    萬國俊不屑地起來,負手而行道:“黃景容之死,在于釀成姚州大亂,劉光業之死,在于蠻州大亂將生。而嶺南呢?”

    萬國俊如同一位偉大的帝王,把一只手緩緩一揮:“潘州亂了,卻被本官彈指間便平息了,就連這潘州刺史府,如今都作了本中丞的行轅。如今嶺南道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他楊帆就是來了,能把本中丞怎么樣,又有什么借口對本官下手?”

    萬國俊霍然轉身,把手一指,厲聲問道:“你敢反?”

    兩側還坐了許多陪酒的地方官員和貍僚少數民族領袖,萬國俊所指正是一位戴著羽毛華冠的酋長,那人被他一指,唬得連連擺手搖頭。

    萬國俊陡然又向左一指,指著另一位地方首領,揶揄地道:“那就是你想反?”

    那人嚇慌了,刺史大人的頭還懸在刺史府外的高竿上呢,萬國俊這一指快把他的苦膽嚇破了,趕緊表白道:“不不不,中丞誅除奸佞,還一方太平,我等對萬中丞欽佩之至、恭敬之至。我等皆為忠良,怎么會反?絕不敢反!”

    萬國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本官于國于民,有功無過,誰敢殺我?誰能殺我?”

    ……

    “我要殺了他!”

    少年攥緊尖銳的石片,“嚓嚓”地磨著,用與他的年紀不相稱的冷靜,冷冷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少年從身高上看約有十四五歲,只比成人低了一頭,骨骼粗大,身材魁梧健壯。可是看他的容貌,卻又充滿稚氣,似乎只有十歲上下。

    此人正是潘州刺史馮君衡的兒子馮元一,今年剛剛十歲,只因天生骨骼粗大,生長迅速,所以身高體貌遠較同齡人成熟。

    馮元一一面說,一面在大石上磨著一塊尖利的石片,看樣子是想把它磨成石刀,他的雙手已經被磨出了鮮血,但他卻似毫無所覺。

    在他旁邊蹲著一個**歲的垂髻少女,容顏清秀,一雙點漆似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道:“元一哥哥,他是欽差呢,你怎么能殺得了他。”

    “我不管!他殺了我爹,我就一定要殺他!”

    馮元一恨迷心竅,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就只有這么一個念頭了。

    這個時候,楊帆的隊伍已經進入潘州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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