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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狗急跳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第五百三十六章 狗急跳墻

云軒的聲音有種英雄遲暮的落寞:“文兄,我們還有得選擇嗎?”

他頹然坐到石凳上,黯然道:“楊帆沒死,朝廷一定會知道真相。你不用否認,你看看黃景容必欲置那楊帆于死地的態度,就知道此人只要活著,一定能壞了他的好事。朝廷知道真相,意味著什么?”

他抬起頭,望著文皓,絕望地道:“這也就意味著,你我已經沒有倚仗,不會有援軍來了,不會有人替咱們出頭了,你我還能怎么辦?”

有野心的人未必有相應的膽色和才能,有些有野心的人成功了,更多有野心的人卻是志大才疏,最終害人害己。云軒恰恰就是這么一個人,當初文皓對借助朝廷之勢逼反烏白兩蠻本來猶豫不決,是他堅持己見,而今眼見情形不妙,他又最先膽怯后悔起來。

文皓慘然道:“當初我本不愿響應,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低頭,除了眾叛親離,還有什么?”

云軒聽出他的猶豫之意,眼睛亮起來:“怎么會沒有?我們現在承認失敗,至少還可以保存實力,那樣的話,即便你我沒有機會取而代之,可是我們的兒子呢?孫子呢?幾百年后,誰還記得你我今天干過什么?我們要爭的,本就不是你我一時的榮耀和風光,而是未來誰的家族能成為姚州最強大的勢力。

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我們的精銳一旦被他們吃光,你以為其他部落不會起而效之,把我們吞并嗎?薰期和孟折竹實在不濟還可以投奔吐蕃或南詔,我們呢?他們是橫在我們外面的一道屏障,我們借助不了任何一方的勢力,我們完蛋啦!”

文皓重重一拳捶在石幾上,他的手上滲出鮮血,可他卻似完全沒有一點感覺,他現在真是后悔極了,悔意像一條毒蛇,一口一口地噬著他的心臟。

云軒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如果……你實在不同意由咱們來殺掉他,那么咱們把他交出去如何?”

文皓沉聲道:“這與我們親手殺了他有何區別?”

云軒垂下眼簾,陰沉地想了想,忽地張開雙眼,興奮地道:“有了!我有一計,可以讓咱們滿足他們的要求,又不致令你我身敗名裂!”

文皓聳然道:“什么辦法,你說?”

云軒興奮地站起來,把自己的想法對文皓說了一遍,文皓聽了雙眼驀地一亮,欣然道:“此計似乎可行!”

黃景容站在樹墻后面,聽他二人計議如何正大光明地殺掉自己,只氣得肝膽欲裂,他攥緊雙拳就想跳出去斥罵,一步未邁,忽爾想到,他現在已被這兩個人拋棄,這時已不是他大發n威的時候了,若是跳出去,只怕兩人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他干掉了。

黃景容眼珠轉了轉,咬著牙,悄悄向后宅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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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攻打城池,除了里應外合、偷襲等手段,不外乎就是以火烘以水潑通過熱脹冷縮裂坍城墻,深挖地洞潛入城內,以及云梯、撞木一類的方法,可是在這山里這些法子全都沒有用武之地,主要就是廝殺、沖鋒、反沖鋒。

只是因為地勢的不同,無法進行大兵團做戰,所以戰斗規模相對較小。但是對于這些土兵來說,這樣的戰斗已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箭矢橫飛,竹制的投槍不要錢似的潑灑出去,隨手抓起的石塊也能成為武器,每進一步,都是以血肉之軀趟開一條血路。

這里沒有軍紀可言,也沒有進退有序的章法,不管是進攻還是撤退,號令根本無法嚴明,整個戰斗是漫山遍野式的,常常是這里下達了命令,過好半天散布在山坷里、草叢里、樹林中作戰的士兵才通過別人的反應明白主將的意圖。

尤其是散布在叢林中的單兵們,他們的環境更加兇險,他們之間的戰斗沒有那種極度血腥的壯烈,卻讓人時刻保持著緊張的狀態。你不知道草叢里會不會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樹上會不會突然擲下一根竹矛、哪里突然會坍陷一個布滿竹刺的陷坑,你也無法確認不知從哪兒就會突兀地冒出一群敵人。

這種時刻提起精神的戰斗比起沙場上敵我分明的戰斗更加煎熬精神,也更容易叫人崩潰,很多人為此變得神經兮兮,戰友被各種陰險的殺招害死的,更是激忿滿腔,哪怕突然遇到小股敵人,對方明知不敵,情愿棄械投降,也要撲上去殺個精光。

崎嶇的山道上,倒斃著無數的尸體,有臉孔漲紫、雙眼怒凸的,那是中了毒箭;有被竹矛射穿身體的,因為竹矛的支撐,身子還佝僂著立在那里;有被刀劍劈死的,也有扭打在一起腦漿迸裂的,死者手里還緊攥著沾滿紅白之物的石頭……,饒是見慣死亡的人,看了也是觸目驚心。

文皓又派出了信使,這場仗真的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固然烏白兩蠻也會傷亡慘重,可是軍心渙散、缺糧無援的山寨更加堅持不下去。

信使搖著白旗下山了,雖然戰士們已經殺紅了眼,但是對這搖著白旗的使者,他們還保持著一分清醒,沒有向他們發動攻擊。很快,就有小頭人發現了狀況,派來幾個親兵護著他們下山去了,而山坡上的戰斗卻依舊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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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期聽了來使的話,不禁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文皓和云軒,真是丟盡了我姚州男兒的臉,這樣的招法也想得出來。”

文皓的信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無恥的主意確實是自己的主子出的,他也無從反駁。

孟折竹屈指輕輕叩著案幾,似笑非笑地道:“妙!妙極!先讓雙方正式談判,再叫我們出其不意擒殺黃景容。如此一來,黃景容之死,頂多是他們保護不利而已,而談判是四大部落早已商定的,關系到的是四大部落的切身利益,黃景容這個外人的死,自然不會影響談判的進行,這是文皓土司和云軒土司顧全大局之舉啊,倒是我們顯得有些睚眥必報了。”

薰期把臉一沉,喝道:“打得如意算盤!我們不答應!你回去告訴文皓,要投降就投降,不要婆婆媽**,黃景容是挑起四族大戰的罪魁禍首,必須交出來!否則,我們唯有死戰到底!”

“且慢!”

楊帆笑吟吟地插嘴了:“黃景容在嶲州為了勒索財物,綁架薰期頭人,到了姚州,為了制造事端,向朝廷邀寵獻功,又慫恿文、云兩部落向兩位土司大人挑釁,激起四族大戰,可謂新仇舊恨、個人之恨、部族之恨集于一身,薰期土司憤而殺之,這是激于義氣,并不丟人。仗再打下去,咱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已經有那么多勇士捐軀了,文、云兩位土司的打算固然令人不齒,可是為了那些族中勇士,兩位土司大人又何必計較呢?公道自在人心!”

孟折竹道:“嗯……,既然楊欽差這么說,我看,便答應了他們也無妨。”

眼下的楊帆可不是河白寨子時的楊帆了,現在主動已經操之于他手,姚州這場大亂的定性就著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態度將決定姚州的未來是戰爭還是和平,他的意見,孟折竹和薰期就不能不考慮。

“好吧,既然楊欽差這么說……”

薰期瞪了文皓的信使一眼,道:“你還不回去告訴你們的土司大人,早早準備!”

“是是是!”

那信使喜出望外,山上還在打仗,每延誤一刻,就不知多死多少人,他的三個兒子也是其中的戰士啊,一俟得了回信,他是一刻也不想等了,趕緊向楊帆三人鞠躬:“多謝仁慈的欽差大人,多謝寬宏的薰期土司、折竹土司……”

楊帆笑而不語:再打下去文皓和云軒就要被殘了,這兩個野心家留著他們對朝廷未必是壞事,對薰期和折竹來說,也未必是壞事。烏白兩蠻現在已經聯盟,既有戰爭之誼,又有翁婿之義,如果在姚州排名第三第四的兩大部落垮了,他們的領地和勢力勢必更上層樓。人的野心和欲望,是隨著力量的增漲而不斷增長的,那時,可能不管對朝廷來說,還是對烏蠻白蠻來說,便都成了壞事。

山寨里,文氏祖宅的后花園里,黃景容青滲滲的一張臉,兩腮上的棱子肉緊緊地繃著,看著面前兩個執役,這兩個人是他從京城里帶出來的兩個隨從,原本都是市井間悍勇好斗的潑皮。

黃景容道:“該說的,本官都已經對你們說了,現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蜢蚱,蹦不了我,也跳不了你,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就這么個結果。方才本官所說的辦法,是咱們唯一的活路,你們兩個可已想好了?究竟是干還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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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鴻門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方才文皓和云軒興沖沖地來找黃景容,對他說經過多次洽談,薰期和折竹已經基本上答應了他們的賠償條件,將由黃御史和楊郎中兩位欽差擔任調停人,雙方正式舉行談半,談判成功便歃血為盟,從此締結兄弟之盟,永不侵犯。
  
  文皓和云軒說的就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文皓負責向他通報雙方接觸的過程和結果,云軒則在一旁似乎對如此讓步猶有不滿,不時還要發幾句牢騷,令文皓的說辭聽起來更加真※實可信。
  
  奈何黃景容早已偷聽到他二人的商議,心中只是冷笑,臉上卻扮出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還佯作不滿地訓斥了他們一番,又經二人百般解說他們的苦衷,這才不情不愿地答應下來。
  
  文皓和云軒一離開黃景容的住處,便長長地舒了口氣,演這種戲,他們真的很累。黃景容陪著他們演戲,似乎也筋疲力盡了,送二人離開后他回到房※中坐下,沉思半晌,這才喚過自己的兩個貼身侍衛,躲到了后花園去。
  
  黃景容汲取了文皓和云軒的教訓”特意挑了一個小亭,居高臨下,四處又沒有樹木掩映,以免隔墻有耳。
  
  黃興容已經仔細考慮過,他不能同文皓和云軒公開決裂,如今他身在文皓的山寨里,就是文皓砧板上的一塊肉,公開決裂,他必死無疑。
  
  逃也是不可能的,他已經聽說烏蠻戰士遍布山寨四周的叢林,就連山寨中同樣擅長叢林作戰的士兵出去也是九死一生,更不要說他這種以前只在名山大澤游覽過,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叢林為何物的一介書生了。
  
  可他不想死,不想坐以待斃,他想活著,眼下就必須依賴文皓和云軒的包庇,可這兩個人已經決定拋棄他了,那他該怎么辦呢?他只能想辦法把文皓和云軒繼續綁在他的戰車上死心踏地的為他而戰,這是唯一的活路。
  
  所以黃景容把兩個跟班喚到自己面前后便把眼下的險惡形勢對他們坦率地說了出來。在他的說辭中,他固然是要死的,這兩個跟班也絕無幸理。
  
  雖然苛景容是為了讓他們兩個死心踏地的為自己所用,但他的話卻也不是誑語如果對方要殺他,的確不可能讓他的這兩個跟班活著回到京※城,說出他們親眼所見的真相。
  
  兩個跟班聽了黃景容的話臉色登時蒼白起來再也看不出半分血色。
  
  秦舞陽十二歲便于鬧市殺人,令眾人不敢忤視,到了秦王大殿上,卻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街頭巷斗,那是血氣之勇、匹夫之怒,與黃景容要他們做的事所需要的勇氣和膽魄實不可同日而語。
  
  “黃某的身家性命,就要拜托給你們了!此事若成,回到京里本官保你們一個富貴前程。若是不成,本官死在這里,你們兩個也活不了,你們若能把這利害想個透澈,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黃景冇容笑了笑,又道:“黃某也怕死,因為怕死,所以才要拼你們怎么想?”
  
  兩個御史臺的執役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咬牙道:“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拼一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我們干了!”
  
  黃景容大喜連忙起身執起二人的手來,親切地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
  
  這兩個人雖然從出京就跟在黃景容的身邊,可是兩個跟班的,黃景容還真沒問過他們的名姓,平時招呼他們也只是“來人!”“你去”一類的話,他們的姓氏黃景容或還隱約記得,名字卻是根本不知道。
  
  兩人分別回答道:
  
  “小的姓洛,叫洛夢亦!”
  
  “小的姓李,叫李世淳!”
  
  “好!”
  
  黃景容重重一點頭,慨然道:“來日若死,你我便是同穴之鬼:來日若活,你我便為異姓兄弟!”
  
  兩個潑皮出身的執役jī動的滿面緋紅,因為黃景容的尊重和許諾,令他們頗有一點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
  
  停戰了。
  
  看著寨子里頓時安詳下來的氣氛,感受著周圍人的反應,文皓覺得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山前一片開闊地上,用竹木搭起了一座大棚子,竹蔑匠心靈手巧,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搭出了一座巨大的棚屋,上邊鋪了青青的野草,棚子下邊非常陰涼,
  
  緊跟著,又有人拖來竹席、氈毯、幾案,歃血為盟用的大牯牛,酒壇子在棚屋邊堆成了小山,不遠處挖了幾個鑲坑,幾頭全羊被吊進坑里,肉還沒有熟透,肉香已經四溢。
  
  這個位置很好,文皓如果安排兵馬偷襲,必須得從那條山道上下來,從這里可以看的清清楚楚,等他們趕到山下,在棚屋中談半的人早就可以乘馬離開了。同樣的,如果薰期想暗埋伏兵,這里除了山的一面,三面一覽無余,兵馬未到文皓等人就能退回山上。
  
  雙方的主將此時還沒有到,他們已各自派了一位大管家來,帶了十多個人,負責安排會場,也負有檢查對方是否暗中做手腳的責任。
  
  一根竹竿立在地上充作日暴,影子漸漸與竹竿重合,又向東方傾斜過去,當它傾斜到三步距離時,山上出現了一群人。大地上,遠方也有一群奔馬向這里馳來。站在山坡上,可以看清那群奔馬,瞧著不過二三十騎,文皓等人這才放心,繼續向山下走來。
  
  棚子足夠大,方圓五六丈,碗口粗的竹竿撐起,棚下兩排長幾,左邊坐著的薰期、孟折竹以及烏白兩蠻的大頭人,右側則是文皓、云軒兩位土司和文、云兩族的大頭人。
  
  本來孟折竹是事事不愿落于白蠻之后的,他最喜歡和白蠻一較長短,像當初赴姚州拜見欽差,聽說薰期不去,已經到了半路的孟折竹馬上打道回府,換了一個人去。
  
  但如今不同了,他現在是薰期的女婿,烏白兩蠻尊老之風比之中原絲毫不差,自己的老丈人坐上首,他連個屁也放不出來。
  
  兩排長幾最上首橫著兩張矮幾,那就是黃景容和楊帆這兩位欽差的坐席。兩個人是大周的欽差,現在的穿養卻都是當地土著的衣服。
  
  黃景容的衣服扔在姚咐城了,本來穿著的那一身經過一路的逃難,也早就破爛不堪,楊帆本來就沒帶官服,他孤身一人,只帶了證明身※份的印信和圣旨,其余的東西都在馬橋那兒。
  
  雙方的人見了面,一個個怒目而視,尤其是那些自己的寨子在戰爭中毀損嚴重的大頭人,個個咬牙切齒,一副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相向的模樣,就連薰期和折竹見到文皓和云軒,也是一副仇人相見份外眼紅的模樣。
  
  反觀楊帆和黃景容,在河白寨子時,黃景容親自督戰要打下山寨,目的就是要置楊帆于死地,此番楊帆圍困文皓的山寨,談半的首要條件就是宰了黃景容,兩個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可是二人笑得滿面春風,卻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啊!黃御史,請座!”
  
  “不不不,你我同為欽差,楊郎中職位在黃某之上,理應先座。”
  
  “哈哈哈,論年紀,楊某可是晚輩,黃御史不坐,楊某哪敢就坐!”
  
  薰期、孟折竹、文皓、云軒和一眾大頭人看著這兩個人假惺惺的模樣,不禁直翻冇白眼兒,暗自腹誹:“都他娘的亮刀子了,見了面還這么裝模做樣,你們這兩位朝廷欽差用不用這么惡心人吶?”
  
  “好吧,既然楊郎中這么客氣,那黃某就托個大,呵呵………”
  
  黃景容向楊帆拱拱手,在首席先坐了下去,楊帆卻不就座,又對黃景容拱手道:“黃御史,當初在河白寨子,為了取信于官兵,楊某曾讓他們持本欽差的勘合印信去見你,這枚印信,現在是否可以還給本官了?”
  
  楊帆說著,瞟了一眼站在文皓身側的凌破天。黃景容好象才想起來似的,“啊!”地一拍額頭,道:“楊郎中若是不說,黃某險些忘了”
  
  黃景容從袖中摸出一枚黃澄澄的印信遞與楊帆,楊帆驗過無誤,收到袖中,又向黃景容施了一禮,這才在他旁邊坐下。
  
  黃景容如今自然不會在一枚印信上和楊帆計較。方才雙方頭人劍拔弩張的樣子他已經看在眼里,對自己的計劃又篤定了幾分。雙方的土司和頭人之間,滿是仇恨、猜忌和互不信任,只要濺上尸點火星,就能燃起熊能烈火,他的主意大為可行。
  
  黃景容如今要想保命,唯一的機會就是在談半桌上制造一場刺殺,讓雙方徹底決裂。楊帆是必殺的人,但是殺一個楊帆未必能改變局面,還要再殺掉對方一個重要人物,雙方才能變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至于殺誰,這個人可以是薰期,也可以是孟折竹,不管是他二人中的哪一個,只要這個人一死,文皓和云軒就別無選擇,哪怕他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也只能裹挾他逃回山去,負隅頑抗,再無談和的余地。
  
  當然,猝襲中,他也可能被當場擊殺,可這已是唯一的機會。
  
  黃景容知道雙方合談的前提條件就是要取了他的項上人頭,他不知道楊帆這邊準備何時發動,所以,他打算先發制人。
  
  雙方剛一落座,黃景容便開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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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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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猝殺
  
  楊帆并沒打算馬上宰了黃景容,動手的人可以是薰期的人,但是他的致死之由必須說開,要得到文皓一方的認可,也就是說,黃景容的死,必須是參加談判雙方一致認同的結果。
  
  不是楊帆太小心,而是沒有經過朝廷,楊帆身為一位欽差卻伙同地方蠻族處死另一位欽差,哪怕那個欽差有一萬個該死的理由,一旦被朝廷知道詳情,這都是犯忌諱的事。
  
  文皓等人現在只求休戰,可以默許楊帆一方處死黃景容,可以答應種種條件,未來卻難免不再生出別的想法,所以一定得把他們拉進來變成同謀,這樣的話就不能猝殺。而且也沒有必要猝殺,現在就算給黃景容插上一對翅膀,難道跑得了他這個鳥人?
  
  可是楊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黃景容居然知道了談判雙方的打算,他決定先下手為強了!
  
  黃景容什么都沒有說,他擎杯在手,有些緊張地舉目四顧,似語將語,酒杯卻突然失手滑落。“啪!”地一聲跌在桌上,酒水四濺,眾人詫異地向他舉目望去,不明白這位欽差為何如此失態。
  
  酒杯一落,站在黃景容身后的兩個護衛便同時動手了。
  
  洛夢亦一刀斬向楊帆的頭,李世淳脫手擲出一口飛刀,直取孟折竹的咽喉。
  
  黃景容不需要說什么,他只需要一場大亂。只要楊帆和一位土蠻首領橫尸當場,現場這些人之間馬上就會爆發一場惡戰,沒有任何人再可以阻止他們。
  
  哪怕雙方都是聰明人,都能看破并且馬上看破這是他的陰謀,薰期和烏蠻的大頭人也只能用對方所有人的血來給孟氏家族一個交待。而文皓和云軒除了鐵了心與對方死杠到底,也再沒有第二條路走。
  
  那時,他活著遠比死了對文皓和云軒一方用處更大,哪怕這兩個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得把他當老祖宗供著。
  
  楊帆看到黃景容失手落杯,心中頓時生起一種微妙的感覺。雖然“失手落杯”遠不及“擲杯為號”或者大吼一聲“動手”更能令在場的這些土蠻頭人們立生警惕,但是對他這個中原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小到大,各種故事里面,“擲杯為號”這個橋段用的實在是太濫也太有名了。楊帆心生警惕,馬上扭頭看向黃景容身后的兩個侍衛,黃景容一介書生,如果有危險,一定來自他身后的這兩個人。
  
  兩排長幾,最前面是橫向的兩張幾案,楊帆和黃景容的坐位分別挨著與他們一派的人馬。楊帆坐在左邊,黃景容坐在右邊,洛夢亦和李世淳就站在黃景容身后。
  
  黃景容手中酒杯一落,兩個人便同時動手,洛夢亦拔刀出鞘,“嚓”地一聲響,一道寒光卷向楊帆的脖子。李世淳站在最右側,身邊是洛夢亦,身前是黃景容,他的視線因此受到干擾,不冇便攻擊坐在左首最上席的薰期,所以他選擇了孟折竹。
  
  他擲出的飛刀上面淬了毒,刀刃泛著奇異的藍光,藍色的飛刀筆直地飛向孟折竹,直取他的咽喉。
  
  楊帆心生警惕,微一側首,眼角剛剛瞟見一道寒光劈下,立即側身一倒,迎著那道刀光倒了下去「百度醉吧文字」。
  
  洛夢亦這一刀志在必殺,他也知道楊帆有一身功夫,擔心他察覺到后會閃躲,所以他一刀劈出,手上留了三分力,不管楊帆是后仰前探還是順著刀勢向左側躺倒,他都可以及時調整劈砍的角度繼續斬下去。可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楊帆會選擇迎著刀子向右倒過來,這是完全違反人的本能反應的。
  
  刀貼著黃景容的肩膀斜著向楊帆的脖子劈下去,楊帆迎著這道刀光主動倒過來,兩下里一迎湊,差之毫厘地錯過了這一刀,楊帆的頭倒進了黃景容的懷抱,刀貼著他的肩膀呼嘯而過。
  
  洛夢亦大吃一驚,他留了三分力,可以調整利刃劈向的角度,卻不可能及時止住劈砍的方向,轉而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進攻。洛夢亦急忙把手腕一沉,刀刃向下,想要削傷楊帆的腿,他的刀也淬了毒,只要刮破楊帆的一點皮兒就足夠了。
  
  這時他才發現楊帆并不是向黃景容的懷里倒下來,而是竄過來。楊帆在倒下的同時,雙足用力一蹬,在他身下本是一張光滑的涼席,可他雙腳這么一蹬,竟蹬的涼席整個兒向左側移動了一尺有余,他的身子籍這一蹬,貼地竄向黃景容的懷抱。
  
  洛夢亦一刀劈空。
  
  楊帆身形竄出的剎那,竟還眼觀六路,看到了李世淳擲向孟折竹的那口飛刀。
  
  孟折竹一身武勇,正面做戰的話,十幾個驍勇的大漢也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并不精通小巧騰挪的功夫,他在這方面的造詣比起楊帆,簡直可以用蠢笨遲緩來形容。
  
  眼看著那口明晃晃的飛刀射向自己,孟折竹心中想躲,可身體卻無法立即做出反應,在外人看來,他就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口飛刀向他射來,躲都不躲。
  
  楊帆見飛刀射向孟折竹,心中也是一驚。如果孟折竹被刺殺當場,烏蠻絕不會善罷甘休,白蠻不管出于道義還是切身利益,也只能選擇與烏蠻同進同退,烏白兩族與文、云兩族必成死戰,說不定南詔、吐蕃也會趁機闖入姚州,導致西南大亂……
  
  這一切想法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楊帆身體倒竄而出的同時,伸手一拂黃景容落在幾案上的那只酒杯,酒杯化作一道白光,呼嘯而去,竟后發先至,“叮”地一聲擊中了那口飛刀的刀柄。
  
  “嘩啦!”
  
  “呯!”
  
  黃景容和身前矮幾間的距離不大,容不下楊帆的身子,楊帆這一竄出去,將整張矮幾擠得向外飛出,同時把黃景容擠得向后栽倒,撞在洛夢亦的身上,撞得洛夢亦站立不穩,向側后方退了一步。
  
  那只酒杯擊中飛刀的刀柄,登時碎成幾片,飛刀被酒杯斜刺里一撞,刀尖轉了方向,旋轉如輪地飛去,竟從左而右,“噗”地一聲刺中文軒手下一個大頭人的肩膀,疼得他大呼一聲按住了肩膀
  
  楊帆縱身從黃景容身前穿過,眼看李世淳就站在那兒,楊帆順手一抄,抄住李世淳的腳脖子往懷里一帶,李世淳倒摔出去,一跤撞在一根碗口粗的立柱上,撞得棚子一陣搖晃。雖然這棚屋扎的結實,沒有被他撞倒,許多青草卻從棚頂飄落下來。
  
  棚屋下一片混亂,當楊帆猱身而起的時候,雙方的土司、頭人們已紛紛跳起,一腳踢開案幾,拔刀出鞘,破口大罵著就要沖上前去,雙方候在帳外的幾十個侍衛見棚下發生意外,也紛紛拔刀向帳中沖來。
  
  “不要動手!”
  
  楊帆眼見混戰將起,凌空一躍,在空中團身一翻,穩穩當當地落在劍拔弩張的雙方中間,沉聲大喝道:“統統住手!此事與文、云兩位土司無關!”
  
  “沒錯!沒錯!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
  
  文皓的臉都嚇白了,為了表示自己無意動手,他急急還刀入鞘,雙手高舉地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釋:“兩位土司,我們全然不知情啊!我們是誠心求和的,根本不知道他會動手。”
  
  云軒挺刀沖向黃景容,厲聲大吼道:“混帳東冇西,你這是干什么,想陷我族于萬劫不復之地么?”
  
  黃景容被楊帆的身子撞得倒摔出去,楊帆的臂肘還撞中了他的鼻子,一時鼻血長流,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帳中情形,知道大勢已去,不禁絕望地罵道:“你這個懦夫!你和文皓都是沒用的懦夫!本欽差當初怎么會選擇與你們合作!有朝廷兵馬相助,你們居然還能落到這種地步,還要出賣本欽差向他們乞饒求活!無恥之尤「百度醉吧文字」!無能之極!”
  
  文皓大駭道:“你怎么知道的?”一句話出口,方知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滿面通紅。
  
  云軒惱羞成怒地向沖進帳來的手下吩咐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文皓急急向薰期和孟折竹解釋:“兩位土司,這全是黃景容一人所為,實與我等無關。我們既然答應和談,怎么可能干出這等背信棄義的事來,兩位土司大人千萬不要誤會,我們……”
  
  這時忽然有人驚叫道:“祤破!祤破頭人,你怎么了?”
  
  眾人聞聲望去,就見方才被飛刀刺中的那個頭人臉色烏黑,他怒凸著雙目,吃力地叫道:“刀……刀上有毒……”說完就“噗嗵”一聲軟倒在地,旁邊一個頭人趕緊蹲下去試了試他的呼吸,大叫道:“他死了!祤破頭人死了!”
  
  眾人看看被毒死的祤破,再扭過頭,用怪異的令人毛骨聳然的目光看向黃景容和他身后的兩個侍衛,一口口寒光閃閃的鐸鞘被他們舉了起來。
  
  “砍他!砍死他!”
  
  也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一片刀光劍影便蜂擁過去,烏白兩蠻的頭人和文、云兩族的頭人一擁而上,一柄柄鐸鞘此起彼落,只聽人群中先是傳出一陣“叮叮當當”的兵器碰撞聲,然后又是一陣慘叫聲,最后只剩下“噗噗”的利刃入肉聲了。
  
  等那些濺了一身血肉的頭人們泄了心頭怒火,慢慢退開時,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灘,完全看不出一點完整的人的模樣了,黃景容三人在眾人盛怒之下竟被亂刀斫為肉醬。
  
  孟折竹眼見黃景容已經斃命,心頭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他再看看那個中毒而死的頭人,想想剛才那口飛刀乃是射向自己,如果不是楊帆脫手擲出酒杯,此刻橫尸當場的必是自己無疑,心中不禁又是后怕又是感jī。
  
  楊帆走過去,低頭看了看地上那一堆已不辨形狀的血肉,頰肉微微抽搐了幾下。
  
  楊帆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了眼仍舊手持血刃的雙方頭人,沉聲道:“黃景容為飽一己私欲,蓄意挑唆姚州諸部爭斗,奸計敗露,被義憤填膺的諸部頭人將其斬殺,不知楊某所見所聞,是不是這樣?”
  
  文皓和云軒對視了一眼,連連點頭道:“欽差大人所言甚是!事情經過就是如此!”
  
  楊帆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文土司和云土司應該把此事奏明朝廷,不然這妄殺欽差之罪你們可擔待不起,不過你們不用擔心,這件事的全部經過,本欽差都看在眼里,我可以為你們做個見證!”
  
  文皓好似含了一口的黃蓮,咧咧嘴,澀然道:“欽差大人英明,文某多謝欽差大人為我等主持公道!”
  
  楊帆打了個哈哈,說道:“那么文土司這就動筆吧,趁你寫字的功夫我們可以把這里好好清理一下,我相信……接下來的和議一定會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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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投桃報李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和董兒并肩沿著兒路向上走去,山路狹窄,兩側都是茂盛的灌木,一些藤花和不知名的野果點綴其間。當然,時不時的也會竄出一條肥嘟嘟的長蟲,就在剛才,楊帆分開樹枝,一條足有四尺多長的大蛇就從樹上垂下來,吐著蛇信,想要嚇退這個侵入自己地盤的生物。
  
  楊帆在南洋住了多年,蛇是長見的生物,他并不害怕,薰兒姑娘的膽子貌似比他還大,一探素手,就抓住了那條蛇的七寸,在手里把玩了一陣,才把那條蛇遠遠地丟進草叢。
  
  這里曾是土蠻和文、云兩族的戰場,步步陷阱、步步殺機,而今卻是一片坦途,放眼望去,都是原野叢林特有的盎然生機,就連碎石小徑上的血跡,也被昨日的一場大雨沖洗的干干凈凈。
  
  兩人并肩走著,薰兒好奇地問道:“楊大哥,你為什么不去姚州呢?我聽說招安是極大的功勞,明明在那位裴御史趕到以前,你就已經促成雙方和談了,何必把這份大功勞拱手讓給他呢?”
  
  “這份功勞,我不能搶!”
  
  楊帆笑了笑,把玩著薰期贈送給他的那柄鋒鞘,輕輕一揮,面前一截樹枝便無聲地落地,果然鋒利之極。
  
  楊帆解釋道:“有時候,功勞并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這樣的功勞,搶到手會后患無窮。黃景容之死雖然各部落都有份兒,不怕有人說出去,可它的破綻太多,禁不起推敲。
  
  那個裴御史是個極精明干練的人,分功給他,他才會幫我揩屁股。”
  
  “什么?”
  
  薰兒臉蛋暈了暈,有些羞澀削窘意,楊帆這句話她不是太明白,不知道揩屁股是什么意思。楊帆解釋道:“就是說,我要讓他在這件事上沾些好處,我有什么漏洞,他才會幫我去圓。”
  
  “哦……”
  
  薰兒凝眸想了想,搖頭嘆道:“你們官家人的心思,比渾濁水底的游魚還難以琢磨,我想不明白。”
  
  楊帆笑道:“為什么要想明白?你又不在官場,能活得單純一些,是你的幸福口不過,也只能在你們這樣的地方,才能有這樣單純的生活,如果我在官場里也像你這樣活著,怕是早就死得連渣都不剩了。”
  
  “那11…那你何不到我們這里來生活呢?”
  
  薰兒壯起膽子問道,一句話說出口,臉上便泛起桃花般的紅暈,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希冀地瞟一眼楊帆,馬上逡巡地閃開,可略一閃避,忍不住又再偷偷瞟他一眼,那種少女羞態說不出的動人。
  
  楊帆不知該怎么回答她的這句話,只好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停住腳步,轉首望向山下谷中。
  
  薰兒眸中掠過一抹失望,輕輕地嘆一口氣,幽幽地道:“這里對你來說是一片蠻荒之地,你當然不會來啦口你那娘子……,想必也是一位大家閨秀吧,她怎么可能受到了這里的生活呢。”
  
  楊帆咳嗽一聲冇冇,指著谷中道:“那里…,是高青山么?”
  
  薰兒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順著他的目光向谷中望去。
  
  谷中有一片開闊地,有五匹馬分別朝向五個方向站著,在五匹馬的中心點有一群人,兩人舉目看去的時候,那群人正向四下里散開,從山上望下去,依稀可以看見原地還剩下一個人,那個人呈大字型趴在地上。
  
  有人跳上了馬,揮鞭驅馬向前沖去,那個大字形的人一下子被拉得懸停在了空中口只停了一剎,便爆起一團血霧,那個大字形的人被扯得四分五裂,五匹馬分別拖著一截軀體向前猛沖過去。
  
  楊帆和薰兒站在半山腰上,聽不見山下的慘呼,可他們分明感覺到了那聲凄厲到骨子里的慘叫,薰兒打了個冷噤,下意識地向楊帆靠近了些。
  
  楊帆低聲道:“那個人應該是謝傳風,他被處死了。”
  
  薰兒輕輕“嗯”了一聲,沉默片刻,恨恨地道:“那是一個畜牲,他不只禍害了漣新姑娘,還砍掉她一條手臂,該當此報!”
  
  楊帆瞇著眼向山下望去,只見那五匹馬各自拖著一截軀體一直向前,并不見回來,不禁疑惑地道:“人都已經處死了,他們這是往哪兒去?”
  
  薰兒道:“五馬分尸,然后把他的軀體丟的遠遠的,讓他永遠都不能合為一體,魂魄不全,就算轉世,也不能為人。”
  
  楊帆默然片刻,緩緩抬頭,看向湛湛天空中的一朵白云:云被陽光照著,白的耀眼。看它的形狀,就像一位穿白衣、戴布凰、身背水簍的白蠻姑娘,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正快樂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
  
  鼓角轟鳴聲劃破了寂靜的長空。
  
  從戎咐、愈咐和嶺南道來援的官兵已經接管姚州城,成為此間主人。
  
  因為文皓和云軒兵敗,其所作所為受到姚咐地方各部落的抵制,已經不可能繼續履行都督和刺史的職責,雖然朝廷還沒有下旨免去他們的職務,但是他們的土兵已經撤回自己的部落,把姚咐交給了從其它三州趕來赴援的朝廷官兵。
  
  薰期、折竹、文皓、云軒以及姚咐其他各部的土司都穿著各部族的民族服裝,站在姚州城門前等候著宣撫欽差的到來。
  
  裴懷古從劍1南道只帶來八百騎士,八百人在姚撲這種多山多水、道路崎嶇的地方,一旦發生戰爭就是山地式的游擊戰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裴懷古擺出這樣的陣仗,就是明白告知姚州各部頭領,他是來招撫的,不是來打仗的。
  
  頂盔掛甲的八百名騎兵勒馬站住了,八百鐵騎,肅立無聲,飄揚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劍南道觀察使、宣撫欽差裴懷古的車駕緩緩從隊伍中間馳出,戎州、您州和嶺南道的三衛將領和薰期、折竹等人一起趨前迎接。
  
  裴懷古如今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此人官聲極好,剛直不阿,為官清廉,遇事敢為,素有謀略,在右御史臺享有盛望。
  
  他是去年年初擔任劍南道觀察使的,觀察使雖然權力極大,但是這種官職不是常職,一般最多任期兩年就要調回京去。裴懷古還有半年就要回京,不想卻在治內出了造反這樣的事,他也想在自己任期內圓滿解決此事,免得在仕途上留下污點。
  
  裴懷古出發時并不知道姚州的內戰已經中止,不料當他趕到姚州后,卻獲悉交戰各方的土蠻已經息兵罷戰,歃血為盟,裴懷古聽了自然歡喜。
  
  可事情至此并不算完,罷戰只是交戰各方的土蠻部落之間罷戰,其中文皓和文軒是有朝廷命官身※份的,薰期和折竹與之一戰,便是造反,這件事不管撫也好,剿也罷,必須得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才能體面的結束這場戰亂。
  
  本來裴懷古心中已經有了些打算,可是隨后他又接到消息,欽差黃景容死于亂軍之中,裴懷古聞此消息頓覺棘手,御史臺的反應他可以不去理會,然而欽差乃天子使節,欽差被殺,如果沒有一個可以讓朝廷接受的合理解釋,天子威信掃地,朝廷還有何威信可言?
  
  而且,化已經敏銳地嗅到,黃景容之死似乎有另一位欽差楊帆暗中活動的影子。雖然他隸屬御史右臺,但他一直巡守地方,對于冇御冇史臺左右兩臺之爭并不想干預,對御史左臺和刑部之爭更不想干預。
  
  楊帆和黃景容背后都牽涉到一支甚至數支勢力,如何處理才能掌握好這個度,棘手啊!
  
  車駕已經停下,裴懷古想著這些棘手的問題,輕輕嘆了口氣,斂去眉宇間的一絲隱憂,彎腰出了車子。
  
  眾土司立在城門前,就見轎簾兒一掀,一位須發如墨,風神俊朗,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派的官員從里邊彎腰走出來,眾人知道引人就是裴欽差,軍中將領和姚州土司紛紛上前參見。
  
  裴懷古肅穆地掃了眾人一眼,緩步下車,先向眾人拱了拱手,便向身邊一位武將聲問道:“刑部楊欽差何在?”
  
  那武將拱手道:“楊郎中職責在身,心憂諸道流人謀反一案,奈何姚咐情形復雜,一時不得脫身。后來獲悉裴御史前來姚州安撫,甚是欣然,便對卑職等說‘裴御史才器敏達,遇事敢為,乃國之干臣,既然陛下欽點裴御史解決姚咐之事,姚州可以鑿飲耕食、海晏河清了”之后便放心地往黔中道去巡視流人了。”
  
  “哦?”
  
  裴懷古聽了不覺有些意外,平息姚州半亂,這是多大的一樁功勞。這不僅僅是一樁功勞,更是一樁功德,是可以載之史冊的。自從大唐開國至今,曾經有過多少位御史、有過多少位刑部郎中,可是他們在史書中有哪個人會留下一筆?
  
  歲月悠悠,他們不管當初是如何的風光,都要湮滅于歷史長河中。可是姚州叛亂是必然要載之于史冊的,平息姚州判亂者的大名也能載之史冊,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大機緣啊!這等誘※惑,楊帆居然功成身退?
  
  裴懷古深邃的目光從眾人臉上輕輕掠過,將眾人迥異的神情盡收眼底。他有些了悟地捋著胡須微微一笑,心中暗道:“這楊帆倒是個會做人的,他既推功于我,我若不幫他隱過,可就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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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高山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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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薰兒站在山巔,游目四顧,神采飛揚地對楊帆道:“楊大哥,你看這姚州山水美麗嗎?”

    楊帆縱目遠眺,入目的是一片綠,如海洋一般沒有盡頭的綠,這綠色是鮮活的,遠遠的仿佛一個個澎湃而來的大浪,而他們就是站在浪尖兒上的那兩個人。m

    起伏的綠浪之中,偶爾會有幾株生長了千百年的大樹突兀地冒出來一截,仿佛是綠色的海浪中露出的一段桅桿,而這桅桿的頂端,卻是如云的一朵冠蓋,仿佛是帆。看著這山、這綠,楊帆竟有一種當年第一次乘舟遠航深入大海的感覺,

    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欣然道:“很美!這里的山跟北方的山很是不同,北方的山雄渾大氣,縱橫如龍,那里也有漫山的樹,但不是這樣的新綠,而是一種蒼青色,就像披在巨龍身上的一身鎧甲。

    這里同南方的山也不同,南方的山圓潤而優美,即便是偶爾有一座尖銳如劍地山峰矗立在那兒,也會被漫山遍野的樹裹上一層柔和的曲線,就像一位美麗的水鄉女子,穿著一件荷葉裙子,水靈靈的透著柔氣……”

    薰兒聽著,不禁露出有些陶醉的感覺,歡喜地道:“楊大哥,你說的真好,沒有一點文謅謅的話,可是聽著就能想像那山的壯觀或柔美,那么……你覺得我們這兒的山如何?”

    “這兒的山嘛……”

    楊帆叉著腰四下看了看,說道:“這里的山就像水,像一層一層的海浪,咱們一路走來,這山上處處都有泉水,只是那溪流都隱藏在翠綠的叢林之中。不顯山、不露水,這就是姚州地境的山,就像這里背著水簍的白衣姑娘們一樣,沒有大紅大紫,沒有一見驚艷,可是越看越耐看。”

    薰兒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有些癡迷:“你……你說話真好聽,以前也有朝廷大員來過這里,還吟詩贊美過這里的山水。可我聽不懂。你的話說到了我心坎里去,把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一下子都說了出來,聽得又敞亮、又痛快!”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青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頭,為她平添了幾分嫵媚。再配著她那癡迷的眼神兒,更加迷人,那是一種美麗少女的春光,又豈是這自然的山水可以比擬的。山上有風,她的眼睛因之瞇起,青絲在她眼前搖曳,便生出幾分嫵媚的絲縷。

    楊帆只看了一眼。心頭便是怦然一動,如此少女、如此風情,讓他也有些禁受不住,可這自然的山水他可以盡情地欣賞。這少女風情,又豈是他能恣意享用的?因為,那風情只能為私人所有,而她……已羅敷有夫。薰期已把她許配給孟折竹。這件事楊帆也是知道的。

    他趕緊轉過身去,望著起伏的山峰。自言自語地道:“不知道薰期和折竹土司什么時候回來,劍南道被黃景容攪得靡濫不堪,其它諸道可想而知,怕是也都不成樣子了,叫人想起來便心中不安吶。”

    薰兒幽幽地道:“你就這么盼著離開么?”

    楊帆干巴巴地道:“楊某公務在身……咳!”

    話說到一半,楊帆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了,只能用一聲清咳代替他未盡的言語。

    薰兒癡迷地看著他的側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一雙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她從來也不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這么好看,叫她看了就眼餳骨軟,不克自持。愛如潮水,似那連綿如浪的山巒,一波一波地涌過來,沖擊著她的心防,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白蠻女子,愛慕一個人時從來就是大大方方毫不拘謹的,她們可以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歌聲把一首情歌送給她心愛的男子,毫不介意漫山遍野的旁聽者。她們可以當面向心愛的男人表達她的愛意,少女的羞澀和矜持從來都是要讓位于她心中所愛的。

    “薰兒姑娘,我們四下走走,就下山去吧……”

    楊帆隱隱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感覺,就像有一只兇猛的野獸正在暗處窺伺著他,隨時一躍,就把他吞噬為腹中的食物。他不安地轉過身,剛剛說罷,薰兒便裹著一陣香風,忘情地撲進了他的懷抱,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楊帆呆住了,他張著雙手,一動也不敢動,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子緊貼著自己,她的發絲被山風拂著,一絲絲撩在自己的臉上,喉頭登時一陣發緊,呼吸也急促起來。楊帆緊張地四下看看,咽了口唾沫,道:“薰兒姑娘,你……你做什么?”

    薰兒輕輕仰起頭,癡癡地凝視著楊帆,布滿紅暈的俏臉上滿是神圣的期待和虔誠的奉獻:“我……我要把自己給你!楊大哥,你就要走了,我怕我現在不給你,我會后悔一輩子……”

    薰兒的嬌軀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連人帶聲音抖得像狂風中掛在枝頭的最后一片葉子,但是這句話說完,她卻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我知道!我不能嫁給你,我知道!但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薰兒認真地說著,臉上的紅暈更濃,可是她的眼神里雖充滿了羞澀,卻再也沒有躲避,她大膽地看著楊帆,天鵝般修長的脖頸仰起,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張,期待著他能吻下來,熱烈的如火山一般,把她燒成灰也心甘情愿。

    楊帆用力把薰兒的肩頭往外推出一點,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認真地道:“薰兒,你即將為人妻子,成為一族土婦,難道你忘了么?”

    薰兒道:“我沒有忘!所以,我不會纏著你的,今日之后,你是你,我是我,等我嫁過去,我會死心踏地做他的妻子。但是現在,我還不屬于他,我只屬于我自己,我愿意把我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我喜歡的男人,就是神,也不能干涉!”

    楊帆道:“神當然不會干涉,哪怕烏蠻與白蠻失和,從此戰事不斷,文皓和云軒那種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機會,再生事端。哪怕烏蠻和白蠻再度與朝廷開戰,直至朝廷大軍輾壓過來,把兩族輾得粉身碎骨。可這后果,你能承擔嗎?”

    “什么?”

    薰兒眨眨眼,眼神有些清明起來,只是還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楊帆說的這樣的可怕后果。

    楊帆道:“因為我很自私!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會容許你躺進別的男人懷抱,為他生兒育女!你以為一夕之歡后,我就像只偷了腥的貓兒似的滿足地離去?不會,你若成為我的女人,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薰兒被他霸道的宣言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她滿臉緋紅,一迭聲地道:“我愿意,我跟你走!我……”

    楊帆道:“然后呢?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蹤,那就是逃婚,是奇恥大辱,烏蠻和白蠻將戰火再起,文皓和云軒將混水摸魚。如果折竹土司知道你是被我帶走,還會不惜一切向朝廷開戰,以雪恥辱!因為那已不是他失去一個女人的事,而是他全族的莫大恥辱!最終會怎么樣?你會因為帶給親人和族人的不幸而后悔一輩子,再也沒有歡樂可言。”

    薰兒的臉色蒼白起來。

    楊帆放緩了聲音,說道:“既然你知道這是你不可改變的命運,并且認可你父親給你選擇的丈夫,為什么不試著從現在開始就做他的好妻子?只有這樣,你將來才不會真的后悔!”

    薰兒有些迷惑地道:“這樣,我才不會后悔?”

    “是!這樣你才不會后悔!”

    楊帆真切地道:“當他對你好的時候,當你為他生兒育女的時候、當你真正愛上他,愿意與他廝守一生的時候,你把自己完整地交給了他,你才不會后悔!

    偶然邂逅的機緣、生死與共的經歷,的確容易讓男女之間產生好感。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或許我們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可惜我注定要回洛陽,你注定要嫁給折竹。這一切都無法假設,無法重來!”

    “薰兒,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活潑靈動,韻在天然,就似一方無瑕的美玉,我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讓這方美玉玷上污點。大丈夫立世,當仰無愧于天,俯無怍于人,我豈能圖一時之歡,讓你終生后悔!”

    薰兒淚如泉涌,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白玉無暇的臉蛋滾落下來:“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擔心你對我的小嫂子不利,其實在我知道你只是做過她家坊丁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可能。

    我擔心,其實只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就被你吸引了,你讓我著迷,所以我以為別的女孩子也是這樣。楊帆,你是一個偷心賊,而且是一個殘忍的偷心賊,你連我這樣一點點小小奢望都不肯給我,我恨你!”

    薰兒突然抓起楊帆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楊帆沒有動,也沒有繃緊手臂的肌肉。薰兒抬起頭,嘴角帶著一絲鮮血,鮮花般的唇瓣透著凄美的冷艷:“我恨你!我真應該見到你頭一眼時,就把你砍成碎塊!”

    薰兒噙淚說罷,一把推開楊帆,哽咽著向山下奔去。

    楊帆微微揚起手,又無力地垂下,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吧。

    少女情懷總是夢,就讓夢于夢中結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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