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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生天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劉光業一見胡元禮,不由暗吃一驚。m

    胡元禮與他同為御史,雖然一個是御史左臺的人,一個是御史右臺的人,兩臺勢同水火,但是同在一個衙門當差,彼此自然是認識的。

    劉光業驚訝之下,竟然忽略了胡元禮對他的斥罵,駭然道:“胡御史!你怎會在這里?”

    胡元禮怒道:“本官奉旨出巡諸道,專為察緝爾等草菅人命的不法之事!劉光業,你在蠻州犯下的樁樁血案,害死的縷縷冤魂,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本官一定據實上奏朝廷,不將你劉光業繩之于法,還公道于天下,胡元禮誓不罷休!”

    劉光業聽說朝廷另外派有人監察他們的行動,心中更加吃驚,可是一聽劉光業如此指控,劉光業拂然不悅,暫時壓下心中的驚慌,把臉一沉,道:“胡御史,你身為朝廷大臣,豈可信口開河,誹謗本官!本官奉旨辦案,何罪之有?謀反之叛逆,自當處斬,懸尸以示眾,是為了震懾宵小,你無端誹謗,有何憑證?”

    孫宇軒下車后,一見劉光業又攜來許多人頭,后面還押著許多童子少女,已經氣得臉皮發紫,只是讓他背書他可以滔滔不絕,讓他罵人卻遠沒有胡元禮的嘴皮子那么利索,讓他一口氣兒羅列這么長的罪名更非他之特長,那是御史們練就的本事,所以他只在一旁怒目而視,由胡元禮開口說話,如今聽到劉光業當面還敢狡辯,孫宇軒悲笑一聲道:“憑據?你還要憑據?”

    他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兩步,孫宇軒正當壯年,倒不是身體老邁。只是一想起方才所見那種種慘不忍睹的情形,這個埋首案牘從未見過如此慘無人道的場面的書呆子雙腿就突突地發顫。

    “依朝廷律法,縱有謀反者,雖至親不殺老父幼子及婦人,我在那邊親眼看見那些尸體,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不及十歲的稚童,還有許多婦人女子,死者之中十之七八都是些老幼婦孺。

    劉光業!難道年逾七十的老翁也要造反?難道襁褓中的嬰兒也要造反?難道那些婦人女子也要造反?劉光業,你!你該死啊!你罪孽如此深重。便是死一萬次也難贖你在蠻州犯下的累累罪行!”

    劉光業鎮定下來,坐在馬上輕輕鼓掌,微笑揶揄道:“好!說的好!罵得好!慷慨激昂啊!兩位紅口白牙,一唱一和,真比唱戲還好聽!”

    劉光業裝模作樣地仰天大笑三聲。又把臉一沉,哼道:“你說我有罪我便有罪么?本欽差奉旨辦案,自思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朝廷,絕無半點私心,本官辦案至公,何懼你二人詆毀!”

    他不屑地瞟了二人一眼。又道:“本官奉旨而來,辦的是流人謀反的案子,既然你們身負監督之責,那就在一旁看著好了。本官做事。問心無愧,皇帝面前,也不怕與你們打這一場筆墨官司!”

    劉光業把衣袖一拂,聲色俱厲地命令道:“走!把謀逆者的人頭掛上竿去。以儆效尤!”

    那些土兵是當地官兵,凡事也得謹守法度。可是自從跟了這個劉欽差,殺人越貨、欺男霸女,比土匪還土匪,那日子當真快意已極。人的**一旦失去約束,心中的善念也就被貪婪侵蝕的所剩無幾了。

    一開始撥付到劉光業麾下聽他指派時,這些土兵還頗為反感劉光業一個外人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嘗到甜頭之后,卻已對他言聽行從,服貼的很,一聽他有吩咐,馬上押解人犯,就要繼續前行。

    兩下里的這番對答,那些被俘的謝蠻聽在耳中,其中有些不精漢話,不甚明了雙方在說什么,有些雖然聽懂了,但是怯于土兵的刀槍也不敢言語。

    可是其中有個聽懂了雙方談話內容的女子,聽說這兩人也是欽差,聽他們語氣又與這個劉光業是對頭,知道機會難得,馬上沖了出來,尖聲叫道:“欽差大人,我們冤枉!我們冤枉啊!劉光業濫殺無辜、草菅人命,請欽差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

    竟然有人敢當面拆臺?

    劉光業勃然大怒,扭頭一看,見那沖出人群喊冤的少女正是他此行擄獲的最滿意的一個女子。這女子是這些苗女中最美的一個,他本想收入自己房中的,可是既然這苗女如此不識抬舉,劉光業又何惜一殺。

    劉光業臉色一沉,厲聲道:“放肆!”

    傍在他左首的那個執役聞聲知意,盤在手中的蛇皮鞭子倏地放開,抖手炸開一個鞭花,便向那苗女狠狠抽去。

    “住手!”

    孫宇軒一聲大喝,攔到了那個苗女身前,那個執役收手不及,“啪”地一鞭抽在他的肩頭,痛得孫宇軒一個激靈,夏日衣衫薄,肩頭立即現出一條血印。

    劉光業見他阻攔,心中戾氣更盛,一指那苗女道:“給我殺了她!拖尸游街!”

    兩個土兵立即拔出尺余長的腰刀,沖向那個苗女,孫宇軒忍著痛楚張開雙臂護在她身前,厲聲道:“誰敢動手?”

    胡元禮見劉光業當著他們的面還敢肆意殺人,也不禁氣得渾身哆嗦,厲聲道:“劉光業,你好大膽!當然我們的面還敢肆意殺人!”

    馬橋此番陪同他們來南城,只帶了四個士兵,五人本來一直待在一側,看著這幾位朝廷大員交涉,眼見如此情形,馬橋的手“啪”地一聲搭上了刀柄,緩緩抽刀出鞘。四名士兵一見旅帥有所行動,立即也把長槍向前一指。

    劉光業把三角眼一翻,凜然道:“怎么?你們要刺殺本欽差么?”

    胡元禮大聲道:“本官不止負有督察你等行事之責,亦負有查勘流人謀反一案真相的責任。你濫殺無辜,草菅人命,本官懷疑其中別有隱情,有權制止你之所為,查明真相!”

    劉光業眉頭一挑。說道:“方才怎么不見你說?胡御史,你等真的負有圣命嗎?須知,假傳圣旨可是死罪!”

    胡元禮道:“我等自然有圣命在手!”

    劉光業懶洋洋地伸出手來,說道:“那就請出圣旨勘合,叫本欽差看個清楚!”

    圣旨與欽差的勘合都在楊帆手上,胡元禮如何拿得出來?他手中雖然另有一道密旨,可那道密旨也是給楊帆的,他可不敢擅自啟封觀看。

    胡元禮神色稍一遲疑,劉光業坐在馬上看得清楚。心中頓時起了疑竇:“莫非他根本不是奉旨欽差,只是另有公務,偶經此地,見我行事,便虛張聲勢地來誑我?”

    劉光業想到這里。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沉聲道:“胡御史,圣旨呢?勘合呢?你……不會是誑騙本官吧?”

    宋楚夢和宋萬游叔侄聽了也不覺緊張起來,他二人迎出城去,看見數百名官兵護擁著,哪還會懷疑胡元禮和孫宇軒的身份。再說他們是當地土官,并不像朝廷官員一樣在乎規矩。是以竟未請出圣旨一觀,如果這兩個人真是假貨……

    叔侄倆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退了一步。

    胡元禮道:“本官自然是貨真價實的欽差!只是,本官乃欽差副使。欽差正使是刑部郎中楊帆。圣旨與勘合都在他那里!”

    劉光業一聽還有一個楊帆,此人正是御史臺的大對頭,心中已經信了七分,緊張之下脫口問道:“此言當真?楊帆現在何處?”

    胡御史是個方正之人。不會撒謊,聞言一窒。方訥訥答道:“楊欽差……與我等分頭行動,先赴姚州查探流人情形,如今……想來正在趕往蠻州途中。”

    劉光業心中大定,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那也就是說,你們并無可以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是么?”

    劉光業自馬上俯首,瞪著胡元禮,冷冷地道:“你無圣旨勘合在手,憑什么約束本欽差的行動?哼!本欽差的行止,你最好不要妄加干涉,否則,我劉光業認得你,我劉光業手中的劍可不認得你!”

    劉光業示威般的目光從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身上一一掠過,看到馬橋時,他的目光定在馬橋半出鞘的鋒利兵刃上,譏諷地一笑,最后又狠狠地瞪了宋觸夢叔侄一眼,兩叔侄一臉不安,根本不敢與之對視。

    劉光業微微仰起下巴,倨傲地道:“牛一郎,還不把那小賤人給我砍了?”

    胡元禮又驚又怒,可是他一下子說漏了嘴,現在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竟是奈何不得。他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如果是楊帆在場,即便沒有圣旨在手,也敢命人先把這個囂張的酷吏拿下再說,可是在胡元禮的思維之中,根本沒有規矩之外的想法。

    馬橋固然恨不得一刀砍下劉光業的狗頭,可是眼下不成。這是光天化日之下,幾百號人都在這里,如果他這么做無疑于造反,他有高堂老母,有嬌妻和未出世的孩兒,如何能這么做。

    牛一郎就是方才揮鞭的那個執役,他聞聲下馬,拔刀出鞘,眼見他要行兇,久未說話的孫宇軒又挺胸站了出來,往那苗女身前一擋,冷喝道:“此人殺不得!”

    胡元禮睨了他一眼,并不認得他是誰,便冷冷問道:“怎么,你要阻撓本欽差辦案?”

    孫宇軒道:“本官從職于刑部,這個蠻女既向本官喊冤,本官接下了她的狀子,此女自然由本官負責!”

    胡元禮打個哈哈,冷笑道:“任你巧言詭辯,尋找借口,無奈她是本欽差的俘虜,本欽差所負責的是謀反大案,什么時候輪到你來置喙。此女生死,只怕你管不得!”

    胡元禮把馬鞭向那苗女一指,大喝道:“將這叛逆朝廷的蠻女,給我就地處斬!”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聲音森然喝道:“他管不得,我管得么?”

    孫宇軒聞聲回頭,愕然望去,剛一張目,就見一只大腳凌空飛來,靴底“噗”地一聲吻上了他的嘴巴,把他一腳從馬上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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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扁人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劉光業被一腳踹中面門,只覺一陣天暈地轉,從馬上向后一載,便卟嗵一聲摔下地去。m

    孫宇軒、胡元禮和馬橋以及在場數百人都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那人還不罷休,劉光業剛一落地,那人便沖過去,一把拎起劉光業,正正反反一頓耳光,扇得動作之快,旁邊看的人都覺得目不暇接。

    劉光業手下的兩個執役這才反應過來,見那人頭纏布巾,身穿左衽布褂,儼然一副白蠻打扮,頓時膽氣大壯,雙雙舉刀,惡狠狠地撲將上去,口中大叫道:“大膽賊蠻,竟敢毆打欽差,不把你千刀萬剮,你不曉得官家的厲害!”

    牛一郎受命要殺那苗女,刀子本來就是出鞘的,所以動作比他的伙伴快些,先同伴一步搶到了那人面前,“呼”地一刀便向他后頸斬去。

    若是在京城里,牛一郎不敢如此殺人,這一刀縱然是為了救人,也得反轉刀刃,把這人劈暈了事。可是在這種地方,欽差比天還大,殺人如屠雞宰狗,牛一郎已然習以為常,這一刀劈下竟沒有半點猶豫。

    可是那人明明揪著劉光業的衣領,正“噼噼啪啪”地扇他耳光,扇得劉光業的腦袋像撥浪鼓似的左右搖擺著,牛一郎一刀斬下,只道人頭就要飛起,不知怎地,忽見那人已變成了面向自己。

    牛一郎手腕一震,刀便脫手飛去,緊接著掌心一緊,又被塞入一樣東西。這時他的同伴也搶到了那人身前,恰好看見那人正從牛一郎手中迅疾無比地奪過鋼刀,他一咬牙,也不吭聲,手中刀呼嘯著便斬向那人后腦。

    這兩個人都是官差。卻比打悶棍的蟊賊還喜歡從背后下手。可惜他這一刀劈出,那人鬼魅般一轉,又變成了面對著他,緊接著他的手中一空,鋼刀也被那人劈手奪去。

    這個執役也是會幾手功夫的,可他從未見過如此高明的空手入白刃,鋼刀脫手,把他整個人都嚇呆了。

    不想那人并未殺他,鋼刀甫一離手。便被那人脫手擲出,緊接著這個執役就覺手中也被塞了一樣東西,貌似……是一根短棍?

    劉光業先是被一腳踢中面門,繼而被一頓耳光,扇得天旋地轉。不辨東西,那人松手轉身制服兩個執役的過程說來繁瑣,其實只是剎那間事,劉光業在那人松手之后,身子搖搖晃晃的就要倒下。

    可他左搖右晃,只晃了三下,還未及倒下。那人已然轉過身來,一手揪住他的衣領,照舊扇起了他的耳光。

    這時節,馬橋才看清這個白蠻裝束的漢子正是欽差正使。他的好兄弟楊帆。

    馬橋又驚又喜,脫口喚道:“楊帆!帆哥兒!”

    胡元禮和孫宇軒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大膽的蠻人,聽馬橋一叫,才認出這人果然就是楊帆。孫宇軒和楊帆是同一衙門的同僚。算是極熟悉的人,剛才只顧看他毆打劉光業以及奪走兩個執役手中鋼刀的詭異手段。因為他一身蠻服,已認定了不會是自己認識的人,竟未注意看他容貌,聽馬橋一叫這才認出,不禁暗道一聲慚愧。

    那兩個執役被人脫手奪去鋼刀,手法迅疾如電,如要殺了他們簡直是易如反掌,早被這人恐怖的手段給嚇呆了。楊帆轉身復又擒住劉光業衣領,用力抽他耳光時,兩人竟然忘了護主,而是呆呆地低頭去看手中的東西。

    牛一郎看看手中,黃澄澄一枚銅印,翻過來一瞧,正是欽差勘合。他那個伙伴也正低頭看著手中的東西,那哪里是一根棍子,分明是一軸黃綾,黃綾雖是卷著的,依舊可以看見上面有金絲織成的五爪龍,這人吃驚地展開一看黃綾,赫然是一道圣旨。

    “楊郎中,幸虧你及時趕到。”

    一俟認出楊帆身份,孫宇軒和胡元禮不禁喜出望外,搶步迎到他的面前,見楊帆臉色鐵青,依舊狠抽劉光業不停,好似有莫大仇恨,已然中了瘋魔一般。胡元禮頓覺不妥,連忙勸道:“楊郎中,朝廷自有體制,這樣……似乎有些不妥。”

    那些土兵雖是宋氏家族的人,但是眼下卻是劉光業的扈兵,一見劉光業被一個蠻子暴打,不禁兇性大發, 紛紛挺起兵器就要沖上前來。可牛一郎與另一個執役見了手中的圣旨和勘合,業也清楚楊帆的身份,哪敢讓他們上前,急忙厲聲喝止。

    他們喝止了土兵,眼見楊帆依舊重毆劉欽差,他們見識過楊帆的身手,不敢上前解圍,正手足無措間,楊帆許是打的累了,只一松手,已經被打暈的劉光業就像半截麻袋般“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牛一郎兩人趕緊沖上前去,將他拖到一邊救治。

    宋楚夢見這位欽差一到,就對另一位欽差大打出手,敢情這朝廷上派來的欽差竟是一個比一個兇狠,一個比一個脾氣大,駭得他不敢多言。如今見劉光業倒在地上,人頭已經被打成了豬頭,滿口牙齒脫落,血沫子糊了一嘴,其形其狀說不出的嚇人,生怕他就此一命嗚呼,忙去車上取了那只盛水的葫蘆來遞與牛一郎。

    牛一郎把那一葫蘆水一半灌一半澆,折騰了好半天,劉光業才悠悠醒來。劉光業腫起的臉頰擠得眼睛成了一道縫,那條縫隙剛剛睜開一線,牛一郎便苦著臉向楊帆大呼:“楊欽差,你……雖然也是欽差,卻也沒有毆打另一位欽差的道理啊!”

    這牛一郎是欽差隨從,可是欽差被打,他卻不曾上前救援,那就是失職。拋開這一層事情不談,他是御史臺一個執役,劉光業是御史臺的一位侍御史,若是銜恨于他,回頭想要整治他也有的是手段。

    牛一郎潑皮出身,這點心機還是有的,所以趁著劉光業剛醒,馬上向楊帆抗議,剛剛醒來的劉光業不知就里,還以為他一直在為自己據理力爭。

    但是他這投議的語氣和語言又太柔弱,不足以觸怒楊帆,想來楊帆堂堂朝廷大員,也不會為了這么一句話就不顧身份地向他動手,這就是牛一郎的聰明之處了。

    楊帆果然沒有動手,牛一郎和他的伙伴救治劉光業的時候,楊帆已經與胡元禮、孫宇軒和馬橋見過,簡單交待了一下自己的經歷,問了問雙方街頭對峙的緣由,牛一郎這一振聲抗議,楊帆忽地轉過身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非常漠然,毫無殺氣,牛一郎卻似被針刺了一下,身子猛地一顫,險些把抱在懷里的劉光業丟在地上,他是真的怕了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楊欽差。

    楊帆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一垂,又落在劉光業的豬頭上,淡淡地道:“我揍劉光業,與我和他是不是欽差沒有關系!我揍他,只是因為我想揍他,你與同僚之間,就沒有發生過爭斗么?”

    牛一郎聽了語氣一窒,竟然說不出話來。御史臺招募的那些執役都是潑皮出身,彼此間又拉幫結派的,哪能沒打過架?打架那是家常便飯。不過……那是小吏們之間的作為,朝廷大員都是自重身份的人,高居廟堂之上的人物也會擼胳膊抄家伙地動手?

    劉光業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睛,從那狹小的縫隙里,射出兩縷無比怨毒的光芒:“楊帆,我與你何怨何仇,你要……如此毆打本官?”

    劉光業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含糊不清,幾乎聽不清楚。他被打掉了滿口牙齒,連后槽牙都打掉了,可見楊帆下手之狠。他的舌頭也傷了,能說出這幾句話來已是極為困難,可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不問清其中緣由,這問題會把他憋瘋了。

    他也猜到楊帆可能是因為那些被殺的流人而心生怨憤,因為他和楊帆并無私怨,除此之外沒有什么矛盾,可他轉念想想又不可能。楊帆和這些流人非親非故,就算他同情心發作,大不了如胡元禮、孫宇軒一般表現,無論如何也不會動人打人泄憤吧?

    這樣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授人把柄。堂堂五品大員,會犯這種沖動莽撞的低俗錯誤么?可惜,他不知道楊帆的出身來歷,他猜對了,楊帆就是因為那些慘死的流人才暴打他。

    楊帆是從南門進來的,他進城之前就已經知道劉光業在蠻州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但是聽人說,遠沒有親眼所見來的怵目驚心。楊帆從南城一路走來,就如在地獄里走了一遭,沏骨生寒!

    打劉光業一頓泄憤?

    那只是因為他在進城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殺劉光業的計劃,否則的話,他見了劉光業絕不會上前就打,他會很客氣地與劉光業見面,打打官腔,寒喧寒喧,然后同住一處館驛,甚至同桌飲酒。夜半三更時分,暗中取其首級。

    如今之所以動手,是因為他按住了殺心。他能按住殺心,是因為在他眼里,劉光業已經是一個死人。

    眼見楊帆不答,劉光業憤怒地又問:“你說!為何毆打本官?”

    楊帆眉頭一挑,曬然道:“楊某看你獐頭鼠目太不順眼,揍你一頓出氣,你待怎樣?”

    劉光業怒不可遏,一把掙開扶持著他的兩個執役,一頭撞向楊帆,大叫道:“劉某與你拼了!”

    楊帆撩起袍袂,飛起一腳,那腳掌就像手掌一樣靈活,又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劉光業的臉上,只不過這一次是用腳踢的,劉光業被抽得飛了起來,在空中翻騰了360度,這才“嗵”地一聲落在地上。

    他又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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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宰了那鳥人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一腳踢昏劉光業,若無其事地拍打了一下褲腿,對胡元禮和孫宇軒道:“胡兄,孫兄,咱們回館驛去吧,楊某還有事情要與兩位相商!”

    宋萬游看看這位旁若無人的霸道欽差,與宋楚夢悄悄私語道:“叔父,咱們怎么辦?”

    宋楚夢道:“陪他回去,既然這楊欽差不是假的,你我身為地主,總要接應一番。m回去準備晚宴接風吧。”

    宋萬游朝旁邊呶了呶嘴,低聲道:“那邊還有一位欽差,怎么辦?”

    牛一郎抱著劉光業的腦袋,抬起頭,向他凄慘地喊道:“縣尊,你那還有水么?”

    宋萬游木然搖了搖頭。

    宋楚夢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看來那位楊欽差比這位劉欽差更加霸道,咱們得罪不起。不過,劉欽差雖被楊欽差打的狼狽,卻不過是個人武勇的較量,兩人這一番爭斗誰勝誰敗殊未可知,咱們宋家人只管看著,千萬莫往里摻和。這樣吧,我陪楊欽差回去,你留下照顧劉欽差。”

    宋萬游道:“好,就這么辦。那……這些土兵怎么辦?”

    宋楚夢想了想,以手掩口輕輕咳嗽一聲,對宋萬游道:“當初借兵于他時,咱們就說過公事一日不了,這些兵卒就任他調遣,現在收回,不就擺明了咱們與他作對么?不要理會,打從這些兵卒借給他,就歸他調遣,所有事情,概與我宋家無關,記住了!”

    宋萬游心領神會,忙不迭點頭。

    楊帆那邊欲扳鞍上馬,胡元禮和孫宇軒唯他馬首是瞻,下意識地也要有所行動。那個跑出人群喊冤的苗女急了。眼見來了救星,如今救星要走,他們怎么辦?那劉光業暴戾成性,一旦醒來,豈有不拿他們泄憤的道理。

    方才孫宇軒兩次相救,還替她挨了一鞭子,在這苗女心里,這個文質彬彬的漢官就是所有漢人里面最好的人了,她馬上跑上前去。伸手一拉孫宇軒的衣袖,怯聲喚道:“漢人大官,我們怎么辦?”

    “唔……”

    孫宇軒手扳馬鞍,一條腿已經踩進馬鐙了,聞聲才醒悟過來。趕緊撤腿轉身。楊帆方才一通暴打,片刻功夫就讓劉光業暈了兩次,他們的腦筋實在適應不了這么巨大的變化,險些把這些人的事情給忘了。

    孫宇軒扭過頭來,這才認真打量了一眼這位苗女。方才眼見劉光業意欲施暴,孫宇軒急著救人,也未看清這苗女模樣。只是匆匆一搭眼,覺得頗為秀氣。這時仔細一看,頓生驚艷之感,竟爾有些癡迷。

    其實這個苗女面如滿月、眉似明星。膚白如奶,固然美麗,可孫宇軒久在中土大阜、帝國皇城,那美女當真見過無數了。無論是身材相貌,似這苗女一般的美人兒見過許多。眼界開了,怎也不至如此失態。

    只是,女人如水。

    水是至柔之物,因勢就形,變化無窮,用什么樣的器皿盛著,它就會變成什么形狀。

    苗地山水,滋養了一方水土,使得苗家女兒別具一種美感。大山的沉寂使苗女清麗脫俗,巫楚文化令她們蘭心惠質,那裊裊娜娜的身姿,叮叮當當的銀飾,衣襟袖口的苗繡,把這女子的美烘托出了一種特別的標致。

    那種苗家女兒特殊的風情,是他走遍整個洛陽城也見不到的。

    孫宇軒被這苗女的美麗風情驚得失神剎那,隨即方知失禮,連忙垂下目光,咳嗽一聲,再轉向楊帆時,便又恢復了一副正氣凜然的官員模樣,用公事公干的語氣道:“楊郎中,這些被劉光業抓來的謝蠻百姓,你看……”

    楊帆剛剛跨上駿馬,聞聽此言,眉梢輕輕一揚,道:“這些都是人證,本官要查劉光業濫法枉刑之事,少不得要向他們問些事情,統統帶回去。”

    孫宇軒大喜,連聲應是,轉身又對那苗女咳嗽一聲,盡量讓聲音溫柔起來:“額,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這苗女哪管名字芳不芳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人家,名字本來就是給人家叫的嘛,便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姓胡,叫胡菲!”

    孫宇軒撫掌贊道:“菲菲,香也。日往菲薇,月來扶疎。好名字,好名字。”

    胡菲抬起手腕嗅了嗅,并不覺得怎么就香了,隨即恍然大悟,道:“你這漢人大官,鼻子好靈。我這香囊佩戴好久,香氣都散光了,你都聞都出來。那邊……”

    胡菲膽怯地瞟了楊帆一眼,低聲道:“那位漢人大官,愿意搭救我們么?”

    楊帆正板著臉向牛一郎要回圣旨和勘合。

    在胡菲看來,劉光業無異于一個惡魔,比他們七月十三“除惡節”上要除去的傳說中的惡魔還要可怕一百倍,可這個惡魔偏遇惡人磨,被那個姓楊的漢人大官打得這般凄慘,那個漢人大官雖然不是壞人,卻是一個兇人,還是叫她有些害怕。

    孫宇軒連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我們要向你們詢問一些事情,這樣也好搜集劉光業的罪證,幫你們將他繩之于法。所以,眼下還不能放你們離開,胡姑娘可否告訴你們的族人,安心隨我們走一趟。”

    胡菲干脆地應道:“那是自然,你……你是好官,還望你能為我們主持公道。”

    說到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傷心事,胡菲淚光瑩然,忽然有些眩然欲滴的感覺。

    孫宇軒看的好不心疼,連忙挺胸道:“你放心!我們是絕不會放過劉光業這等禍國殃民的奸賊的!”

    胡菲姑娘噙著淚向他感激地一笑,轉身用苗話向她的族人說明情況。

    孫宇軒目光一垂,落在胡姑娘的白布綁腿上,只覺姑娘百褶裙下那雙小腿也是纖秀可愛的叫人心癢癢,忽爾又想自己也不是個初見女色的男子了,今日竟這般失態,著實有些反常,不禁自失地一笑。

    ※※※※※※※※※※※※※※※※※※※※※※※※※※

    楊帆和胡元禮、孫宇軒等人離開時,那些被俘的苗人男女都被帶走了。

    楊帆沒叫那些土兵押送,依照孫宇軒的說法,這些所謂的俘虜不是女子便是兒童,何須著人押送,有馬橋將軍五個人五口刀足矣。

    宋萬游叫土兵抬起昏厥不醒的劉光業,遠遠輟在楊帆等人的后面,一大堆土兵散漫地跟在他們后面,槍矛上的頭顱都被卸在了停尸場的邊上,準備回頭就派人運來柴草,把所有尸體付之一炬。

    楊帆雖然帶了一大群人回去,不過宋家裝得下。宋家這幢大宅,是前衙后宅,在主建筑群周圍有大片的空間都被圈進了院內,可宋家也住不下這么大的地方,許多地方都空置著,只是一片野草叢生的雜地,便是容納數千人也不成問題。

    回到宋府之后,楊帆只與宋楚夢簡單的見禮、會談了一番,便請主人回避,單獨與胡元禮和孫宇軒等人商議了一番公事。

    胡元禮憤懣地道:“劉光業在蠻州已殺戮流人老幼婦孺九百余人,又大肆株連,抓了許多苗童苗女,在苗寨時奸淫擄掠更不知禍害了多少人了。我們一路趕來,從沿途館驛得到的消息,王德壽在嶺南東道殺流人七百有余,另外幾名欽差分赴各地殺人三百至五百不等,而且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大肆索賄,但有不從便安一個叛逆同謀的罪名,所經之處,攪得烏煙瘴氣。”

    孫宇軒補充道:“這還只是我們來時路上聽到的消息,現在也不知道他們又犯下多少惡行!”

    楊帆沉重地道:“他們的惡事做不了多久了,姚州已反、嶺南亦反,百姓之怒,天子雖深居九重宮闕之內業已知曉,恐怕這雷霆之怒用不了多久就要著落在他們身上!”

    孫宇軒“啊”地一聲,輕拍額頭道:“我等趕到夜郎時,曾有驛使趕來,送來一道密旨,因有蠟封,陛下又指明是給你的旨意。我等不敢開啟,如今還不知旨意詳情,我去取來!”

    楊帆對胡元禮道:“胡兄本監察御史,熟諳律法。詢問那些‘俘虜’的事就拜托胡兄了。我們要拿到劉光業禍害地方、縱兵為匪的事實!”

    胡元禮鄭重點頭道:“我這就去!”

    孫宇軒和胡元禮先后離開之后,楊帆負著手在房中慢慢踱了幾步,吩咐守在門外的龍武衛士兵道:“請馬旅帥來一趟!”

    馬橋剛剛安置完那些苗人,雖然都是女子和兒童,不怕他們生事,馬橋還是派了十多名士兵看護,以免他們胡亂走動。安排妥當之后他就趕往楊帆住處,半路上正遇到來尋他的那名士兵。

    馬橋進了楊帆的房間,見楊帆向他使出眼色,便把門關緊了。扭頭再看,楊帆已向內室走去,馬橋立刻跟了上去。

    楊帆走進內室,等馬橋跟進來,便緩緩轉身,逼視著他道:“橋哥兒,還記得你我兄弟護送公主西赴長安的路上,在鐵門鎮外青山之上說過的話么?”

    馬橋撓了撓頭,無奈地苦笑道:“兄弟,我們在山上說過很多話好吧,能給點提示嗎?”

    楊帆也有些忍俊不禁,臉上嚴肅的神色稍減了些。

    “此行赴長安,自然逍遙的很。至于巡視流人路上,你我兄弟同心,管他什么鳥人,逮著個理,劈了就是!”

    楊帆說的這句話正是當初馬橋對他說過的話,連語氣都學得惟妙惟肖。

    馬橋的眼睛亮了:“你要宰了劉光業那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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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兄弟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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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怎么干?”

    馬橋目光炯炯地看著楊帆,道:“明著殺肯定是不行的,你我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不能不為家人打算。m想必你已有了萬全之策,你我一世人兩兄弟,你說怎么干,我馬橋奉陪到底。”

    楊帆一笑,他早知道馬橋一定會答應,但他還是要問一問,如果馬橋稍露遲疑,他就不打算讓馬橋參與其中。馬橋有老母在堂,有嬌妻幼子,有所考慮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會用兄弟之情綁架兄弟。

    如今馬橋慨然應允,楊帆自然歡喜。

    楊帆沉聲道:“曰暮時分,有三溪兩峒共十九寨謝蠻族人攻打巴江縣城!”

    馬橋的瞳孔驀然一縮,驚道:“造反?”

    楊帆道:“是!劉光業暴行,已激怒東謝蠻、西謝蠻兩大族諸多溪峒部落,這三溪兩峒謝蠻只要打下巴江縣城,其他寨子必群起響應,繼劍南道、嶺南道之后,黔中道也將燃起燎原之火!”

    馬橋匆匆計算道:“我只有三百兵卒,又人地兩生。姓宋的靠不靠得住?如果他無力守城,我護著你馬上離開!”

    楊帆作了個啼笑皆非的表情,問道:“你怎不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馬橋不以為然地道:“問這個干嗎?你一向神通廣大,能打聽到這個消息有甚么希奇。”

    楊帆嘆了口氣道:“你倒是懶人懶福,不舍得艸心。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在趕來巴江的路上,中了謝蠻的吹箭,曾經落到了他們手中!”

    馬橋“啊”了一聲,道:“那定是你大發神威,從蠻寨殺出一條血路逃脫出來的了。”

    楊帆摸摸鼻子,訕訕地道:“我倒是真想這么吹吹牛,可是跟自己兄弟吹牛,貌似也沒什么光彩。事實上是……他們放了我。”

    “嗯?”

    馬橋轉動了一下眼珠,狐疑地道:“莫非謝蠻的峒主溪主什么的,有個寶貝女兒迷上了你,你答應入贅,做個上門女婿,所以就轉危為安了?”

    這句話卻不是馬橋犯傻,而是有意調侃了。

    楊帆白了他一眼,道:“我在姚州時,曾經對一位棵蠻首領有恩,蒙她贈予一串狼牙項鏈。那攔路的謝蠻用淬了迷藥的吹箭抓住我,本想當場斬殺的,結果看到我懷中所藏的項鏈……”

    楊帆吸了口氣道:“西南諸地雖然交通不便,但諸蠻之間卻也不無聯系,棵蠻一向居住在深山大澤之中,與謝蠻習姓相同,彼此更加熟稔,而且彼此關系極為友好。那些謝蠻見了我身上項鏈,曉得我不是個壞漢人,自然就不殺我了。”

    馬橋收了嘻笑的表情,冷靜地道:“不殺你,卻也不會因此把他們要攻打巴江縣城的消息告訴你吧?莫非還有隱情?”

    楊帆頷首道:“是!他們不止發現了棵蠻首領的信物,還發現了我的圣旨,他們之中恰巧有人認得這是圣旨,當然想要弄清楚我的身份。他們弄明白了我的身份后,我也從他們口中知道了劉光業在蠻州已經禍害了多少座村寨,迫得他們人人自危,被逼反抗!”

    楊帆緊緊地盯著馬橋,一字一句地道:“他們反抗是真,但他們的反抗只是打算劫殺落單的漢人泄憤,對劉光業帶出縣城的土兵放冷箭襲擾,至于攻城掠寨這種事,謝蠻遠不及烏蠻和俚獠桀驁,是做不出的。所以……”

    楊帆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地點向自己的鼻尖:“攻打巴江縣城這個主意,不是他們的主意,而是我的主意。”

    “什么?”

    馬橋這回真的吃驚了,但是驚訝的神色剛剛在他臉上凝聚,便又漸漸散去。馬橋道:“你不可能真的鼓動謝蠻造反,這對他們沒有半點好處。莫非……,你殺劉光業的關鍵就在這里?”

    楊帆欣然一笑,點頭道:“不錯!謝蠻一旦攻城,城中必定大亂,小小的巴江城,根本沒有多少駐兵,宋氏家族的族兵主力也不在這里,城中守軍是抵擋不住兩峒三溪十九寨蠻兵的攻擊的,只要他們進了城……”

    馬橋的目光微微一閃,緩緩接口道:“曰暮攻城,攻進城來時,怕已漆黑如墨。城中大亂,蠻人又沒有軍伍作風,一向喜歡三五成群,散兵作戰,到時勢必滿城亂兵,那時如果劉光業死了……”

    楊帆微笑道:“那時劉光業死了,誰知道他是死于誰人手中?所以,我要你做的事只是……到時候抵抗的不要太頑強,劉光業的人頭,我來取!”

    馬橋皺了皺眉,道:“劉光業一死,這筆帳勢必會算在謝蠻頭上,朝廷會不會因之大怒,派重兵圍剿?”

    楊帆泰然道:“不會!裴懷古在姚州已經接到天子旨意,從天子旨意的內容來看,南方諸蠻紛紛造反,皇帝有些慌了,她要安撫,而不是圍剿,否則朝廷兵馬全要撒進南方重重大山里去了。因此,劉光業死后,謝蠻撤退,本欽差則出面招撫,諸蠻降順,不就成了?”

    馬橋拳掌一擊,興奮地道:“天衣無縫!”

    楊帆道:“不過,我在事先并不知道你已經趕到,所以,我現在還得派人帶著我的狼牙項鏈出城一趟,與他們取得聯系。好在你的兵馬是這城中唯一身著朝廷兵馬制服的人,容易辯認,要不然必成大麻煩!”

    馬橋道:“這好辦!我在軍中這許多年,豈能沒有三五個心腹死士?項鏈給我,我派人去!”

    兩人剛說到這里,門口守衛的龍武衛士兵突然高聲道:“孫郎中,你要見楊郎中嗎?”

    他如此高聲,就是提醒房中有人來了,楊帆向馬橋打了個手勢,示意他留在房內,便快步向外堂走去。等他在外堂剛剛站定,孫宇軒便揣著一卷圣旨急匆匆地走進來。

    “楊郎中,這就是我們趕到夜郎城時接到的京中密旨!”

    楊帆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密旨,驗過蠟封和火漆無誤,順手從腰間拔出那柄鋒利的鐸銷,將火漆蠟封劃開,從那竹筒中取出圣旨,緩緩展開……孫宇軒站在對面,就見圣旨緩緩展開,遮住了楊帆的臉,站在他這一側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看到圣旨上的二龍戲珠圖金光閃閃。

    說起來,孫宇軒雖是京官,還真沒見過幾次圣旨,因為自己沒有接到過圣旨,也沒有仔細看過,干脆耐著姓子欣賞二龍戲珠了。

    兩條金龍張牙舞爪,撲向中間一顆寶珠。兩條金龍都是側臉,各自露出一只龍睛,龍睛也是以金線繡成,中間似乎摻雜了紅色的絲線,金中透紅,栩栩如生。

    過了一會兒,圣旨緩緩地沉下去,露出了楊帆的兩只眼睛,楊帆兩眼微露迷茫,臉色陰晴不定,明明他在看著眼前的孫宇軒,可是心神似乎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孫宇軒微微皺了皺眉,擔心地道:“楊郎中,你沒事吧?”

    “哦,我沒事!”

    楊帆醒過神來,微笑了一下,道:“沒什么事。圣旨上的吩咐……,等胡御史來了,我一并說與你們知道。孫兄,帶進宋府的蠻人甚多,麻煩你去幫胡御使向他們錄一下口供,等晚餐時,咱們再作詳談。”

    孫宇軒并未多想,點頭答應,便出了楊帆的居處。

    房門一關,馬橋便從內室出來,問道:“出了什么事?”

    楊帆把圣旨遞過去,道:“喏,你看看。”

    馬橋也不矯情,接過圣旨來掃了一眼,便很干脆地遞還給楊帆,道:“十個字里我只認識一個,還是你說吧。”

    楊帆瞪了他一眼道:“不認字怎么習兵書?不習兵書,如何為大將?”

    馬橋撇撇嘴道:“軍中不知多少大將軍都是不識字的,紙上的兵書是死的,戰場上教的兵書才是活的。那些不識字的大將軍,可都是立過赫赫戰功的。”

    楊帆哼了一聲,不理他的歪理邪說,只道:“圣旨上說,御史臺眾人有負圣恩,假籍天子之意,搔擾地方,欺凌弱小,以致激起民變,天子聞之甚怒。是以天子授我便宜之權,可臨機專斷,先斬后奏!”

    馬橋聽了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半晌才怪叫一聲,又馬上掩住嘴巴,小聲而興奮地道:“這么說,不用讓謝蠻攻城了?只要拿了那些蠻人的口供,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處斬劉光業。”

    楊帆緩緩點了點頭,道:“嗯!”

    馬橋伸手道:“狼牙項鏈給我?”

    楊帆眉頭一挑道:“作甚么?”

    馬橋道:“我派人去告訴他們,不必攻城了!”

    楊帆背負雙手,在房中緩緩地踱了一陣,沉吟、斟酌,就是不說話。

    馬橋皺了皺眉道:“怎么,還有什么問題?”

    楊帆搖頭道:“不行!城,還是要攻的!只是,我不必趁亂殺死劉光業,城也不必真的攻破。等搔亂平息后,我再將劉光業的罪行公示天下,把他明正典刑,這比悄無聲息地殺了他效果更好!”

    馬橋疑惑地道:“不必如此吧?到時候有人證、有口供,有你和胡元禮、孫宇軒三人為證,砍他的人頭還能有人質疑?”

    楊帆笑了笑,道:“不!不是為了殺他的頭!原本為了殺劉光業而要他們攻城,只不過是順手搭在我原定計劃中的一環上,如今殺劉光業雖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可是這個計劃還是要實施,否則計劃的關鍵一環就要斷掉!”

    馬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楊帆緩緩走到他面前,認真地道:“相信我,兄弟!我知道,攻城必有傷亡,如非必要,確實不需他們再攻城。但是我有一個必須這么做的理由,這么做,現在可能會有一些傷亡,以后卻可以避免十倍百倍的傷亡。”

    馬橋凝視他半晌,展顏笑道:“好!你不肯說,我就不問!我既信你如我,依言行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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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8章 斯文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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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光業悠悠醒來,甫一睜眼,一口氣吸進去還沒吐出來,就看見一只青面獠牙的厲鬼正瞪著一雙怪眼看著他,與他近在咫尺。m

    劉光業“嗷”地一聲,又抽了!

    牛一郎見劉光業終于睜開雙眼,大為歡喜,剛剛湊到他的近前,就聽劉光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又暈厥過去,不禁愕然看向為劉光業治療的“相孬嘎”。

    “相孬嘎”睜著一雙眼圈上涂著白漆的怪眼,很無辜地看著他。

    “相孬嘎”是謝蠻一族的稱呼,翻譯成漢語就是巫師。

    這位巫師在蠻州很有名氣,前兩天他被請來給宋家一位長輩治病,住在府上還沒有離開。為了表示對這位欽差大人的重視,宋萬游特意把這位“相孬嘎”請來,救治劉光業。

    “相孬嘎”聽說這官兒只是被人打暈,并沒有生病,也就沒有給他跳神,只是叫人端了一碗清水來,畫符念咒的,最后把那符咒點著,灰燼投進水里。

    說也奇怪,灰燼入水,那水登時變得濃黑如墨,也不知何以產生如此奇怪的變化。“相孬嘎”把這一碗墨水兒灌進了劉光義的肚子,又為他推拿一番,也不知是巫藥發揮了作用,還是昏迷的時間差不多了,總之劉光義是醒過來了。

    只是這巫師的打扮本就異常古怪,臉上又有各色顏料畫得形同鬼物,劉光義剛剛蘇醒,不明就里,剛一睜眼就看見一副鬼臉,竟然把他又嚇暈了過去。

    好在這一次暈的時間不長,過了一會兒劉光義再度醒來,那個“相孬嘎”這回學了個乖。早就躲得遠遠的。劉光義睜開眼,看見牛一郎諂媚的笑臉,這才沒有再暈過去,只是心有余悸地道:“方才……方才本官好象看見一只鬼物。”

    牛一郎訕訕地解釋道:“御史,那不是鬼物,是宋縣尊給你請來的醫士。”

    牛一郎三言兩語解說清楚,那畫了鬼臉的“相孬嘎”這才湊上前來,努力擠出一個溫柔的笑臉,越看越是詭異。

    劉光業聽說不是厲鬼索魂。這才安下心來。虧心事做多了,驟見不可能之事真的發生,他剛才是真的恐懼極了。

    心神一定,他便想起了今日所受的奇恥大辱。

    “楊帆!”

    劉光義怨毒地說著這個名字,奈何他咬不了牙也切不了齒。只好抿緊嘴巴。

    他滿口的牙齒被打得一顆不剩,只好抿嘴。常人若是沒了牙齒,縱然不抿嘴時,臉頰也是癟的,可劉光義不同,他兩頰被扇得赤腫,雖然抿緊了嘴兒。也不見他的臉頰凹陷如猴腮,反而豐滿紅潤如猴腚。

    牛一郎不安地搓著手道:“御史,楊帆來了,必定會尋咱們的晦氣。你看……咱們要不要……避一避?反正黔中道也不只有一個巴州。”

    劉光義抿著嘴兒。冷冷搖頭,只不過他“紅光滿面”,別人實在看不出他此刻是冷著臉的,但他眼里的怨毒之意卻能看的出來。

    “我被他一頓痛毆。如果這么走了,一輩子休想抬頭做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劉光義的三角眼閃著怨恚的光芒,“滿面紅光”地吩咐道:“把那兩個土兵的頭領給我叫來。”

    牛一郎吃驚地道:“劉御史,你要做什么?楊帆無禮,御史回京后自可在御前彈劾于他,如果動用兵卒發生毆斗,那……那有理也沒處講了!”

    “你放屁!咳咳咳咳……”

    劉光義勃然大怒,不料提高聲音只罵了一聲,便嗆得一咳,感覺喉嚨里面全是煙灰味兒,好象他正爬在煙囪里似的。劉光義咳了兩聲,吐出一口黑痰,厲聲道:“你也知道是他無禮,本官若就這么忍了,還有何臉面在朝廷立足?去喚人來,一切后果,自有本官承擔!”

    劉光義說話聲音雖然有些漏風,倒還聽得明白。

    牛一郎見他臉頰赤腫,居然還能做得出“扭曲”這種高難度的動作,足見他的憤怒之深,當下也不敢多言,趕緊答應著退了出去。

    ※※※※※※※※※※※※※※※※※※※※※※

    “你的漢話,似乎說的不錯呀?”

    孫宇軒一手持筆,一手持筆錄簿子,繞著胡菲姑娘轉了一圈兒,笑微微地道。

    楊帆帶回來的這數十個謝蠻被安置在宋家一片廢棄的馬棚里,胡元禮帶著兩個書辦,正在逐一問訊、筆錄。孫宇軒趕到后,說是要幫他詢問做筆錄,結果在人群里找來找去,第一個就瞄上了人家胡菲姑娘。

    “我們雖然住在山里頭,可并不是與世隔絕呀。常常要到外面走動的,趕集時也會出來。而且,我阿爹說,雖然我們祖祖輩輩住在大山里,可是做為大唐的子民,不可以連唐人所說的話都不會說,所用的字都不會寫。

    恰好朝廷發配了好多流人過來,他們適應不了這里的生活,也找不到謀生的手段,生活很是清苦。可是他們都是識文斷字的學問人,阿爹就請了一位先生到寨子里來,我們負責先生家里的飲食,先生教我們識字讀書。”

    “哦!聽起來,令尊貌似是你們寨子的首領人物?”

    “嗯!我阿爹是我們寨子里的首領,我被抓來時,阿爹正帶人在山里打獵呢,現在他一定急壞了。”

    苗女胡菲臉上露出憂傷的神色。

    孫宇軒瞟了一眼掛在胡姑娘頸上的銀項圈,心道:“難怪這些苗女都是短帕包頭,雖身著彩衣,卻頂多戴一雙銀耳環,偏她頸下可以掛個銀項圈,原來是寨里頭人的女兒……”

    苗女裝束喜戴銀飾,不過很少有人能夠配齊全副披掛。

    耳環、項圈、手鐲、戒指、銀帽等一應俱全的人家很少,如果偶爾有哪個苗女配得齊這些裝飾,其中大部分也是祖上傳下來的,也不知攢了幾輩子,才能攢全一套銀飾。雖然很多苗銀的含銀量其實并不高。

    不過,即便有哪個苗女攢全了銀飾,除非盛大節日或者出嫁的大日子,她們也不會全副披掛,因此從她們日常裝束時的首飾多少,大約就能判斷出這戶人家在寨子里的地位和經濟狀況。

    孫宇軒執著筆,不敢去看她的容顏,只是低頭假裝認真地記著,又問:“姑娘芳齡幾何、可曾許人、家中還有什么人吶?”

    胡菲眨眨大眼睛。奇怪地問道:“官家連這些事情也要問么?”

    孫宇軒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朝廷的規矩,自然是嚴格一些。你不要多問,只管回答便是!”

    “哦!”

    胡菲雖然跟著漢人先生識過字,讀過書。衙門里的程序卻是完全不了解的,孫宇軒一唬,胡菲信以為真,便乖乖答道:“我今年……我現在十五歲半了。還沒有許配人家呢,我家里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

    孫宇軒一聽她還沒有許人,心中一喜,脫口問道:“咳!那么……你可有了心上人么?”

    “嗯?”

    胡菲瞟著孫宇軒的眼神兒便有些不對勁了。

    她本是極慧黠的一個女子。不要說她讀過書識過字,縱然大字不識,也明白她有沒有心上人和孫宇軒所問的案子實在是搭不上一丁半點的關系。她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狐疑地看著孫宇軒。欲問卻又不敢。

    孫宇軒執著筆,裝模作樣地似要筆錄,結果豎著耳朵聽了半天還不見回答,忍不住抬頭問道:“怎么不答?”

    一抬頭。他就看見姑娘那雙似乎已經洞燭其心的清澈目光,孫宇軒老臉一紅。便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胡菲瞧他此刻神情,如何還不知道他心中所思,雖然說苗女性情直爽,臉蛋卻也為之一紅,便如一枚初熟的櫻桃,泛起一抹嬌美的羞意來。

    就在這時,遠處的一陣嘈雜聲傳來,孫宇軒和胡菲抬頭向發聲處望去,就見一群土兵執槍舞棒,殺氣騰騰地走來。孫宇軒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站到了胡菲前面,沉聲道:“你不要怕,只要我在,定護你周全!”

    胡菲睨了他一眼,原以為這位大叔只是心地善良,為人正直,不過他三番兩次相護,如今看來……,莫非是想做我的情郎?這一想,臉上便有些發熱,心里也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孫宇軒頗為緊張,卻不知人家姑娘在想些什么。正訊問筆錄的胡元禮也看到了那些土兵,而且看到了被人攙著走在最前面的劉光業,他馬上派了一個書吏趕去向楊帆報信。

    他們都以為劉光業又來對這些謝蠻族人下手,不料劉光業看也不看他們,領著土兵徑直從他們面前沖了過去。

    劉光業真的是氣瘋了,血氣上涌,也就顧不及后果了。他召集那些土兵,恐嚇他們說,他帶這些人去寨子里,只是去抓流人,而他們奸淫擄掠、犯下累累罪行,卻不是出于他的授意。如今楊帆趕來,就是要查辦這些事情。

    到時候他不過是一個約束不嚴的罪過,犯事的土兵卻是要殺頭的。這些土兵一向只知有頭人不知有朝廷,對朝廷缺少敬畏之心。被他激起同仇敵愾之心,便被他煽動起來,說是要趕走楊帆。

    說來可笑,劉光業打的主意卻是想叫牛一郎和另一個執役趁亂下手,刺死楊帆,栽臟于土兵,這一手和楊帆本打算用來對付他的手段極其相似。兩位朝廷大員、堂堂奉旨欽差,要扮蠱惑仔打爛架了。

    只是,欽差巡視地方,帶上一旅之師,這是個常例。劉光業剛一回城,就被楊帆三拳兩腳打暈了,宋楚夢擔心雙方再起沖突,又把楊帆的人安排在宋家遼闊莊園的另一側,劉光業如今還不知道楊帆那邊足足有數百名的精銳禁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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