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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8章 接風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本欽差奉旨巡視劍南諸州,專為察緝流人勾結、收買、串連不軌部落蓄謀造反一案而來……”

    黃景容的臉色像一片烏云,聲音也透著冷嗖嗖的味道,隱隱透著殺機,可惜對這些頭人土司們來,只不過是對牛彈琴。 M

    這句充滿威脅的話如果放在中原官場上,馬上就能令聽到的官員心中凜凜,唯恐自己牽涉其中,馬上就能坐立不安,美食無味,可是在這里黃景容這番話還不如放個屁,喝酒的依舊在喝酒、吃肉的依舊在吃肉,居然還有人在劃拳。

    黃景容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案上,厲聲道:“本欽差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從刑部都官司謄錄來的名單上記載,這些年來,發配姚州的流人共計三百二十九家,四千八百余人,這些人在哪里?昨日被處斬的一共七家,區區三十六人!其他的人都在哪里?”

    黃景容冷冷地掃了一眼在他看里,打扮舉止比土匪強不了幾分的土司頭人們,森然道:“有人在包庇流人,僅憑包庇一事,本欽差就可判其為同謀,更何況,既然能有此舉動,焉知他們不是同黨?這件事,本欽差一定會查下去,不管查到誰,絕不輕饒!”

    下邊說話的聲音稍稍小了一點,不過喝酒的、吃肉的、交頭接耳的、互相拍著肩膀吃吃說笑的依舊不見收斂。

    黃景容旁敲側擊地道:“有些人,不要以為天高皇帝遠。本欽差就拿你沒辦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能逃得了王道教化?一旦被本欽差查到誰與流人有所勾結,必定將你緝拿歸案,以正國法!”

    黃景容冷冷地瞟了眾人一眼,又道:“或許有人自恃部落實力夠強大,可以對抗姚州官兵,只不知若是朝廷另遣天兵前來,你還有沒有足夠的實力對抗呢?如今王孝杰遠征安西,即將大勝而歸!這支精銳之師。一路所向披靡,若是圣人一道旨意,命這支遠征歸來的大軍入劍南剿匪,挾大勝之威。挾大勝之銳,介時何人可敵!”

    文皓見氣氛有些緊張,連忙舉杯道:“欽差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今日各路土司頭人紛紛趕來,是為欽差接風洗塵的。欽差先受我等敬一杯酒,至于公事嘛,咱們可以回頭再說,啊?”

    文皓笑著,向云軒遞了個眼色,云刺史馬上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自腰間拔出銀質的小刀。小刀鋒利無比,寒光爍爍。

    堂前擺著一張朱漆紅案,案上放著一張巨大的竹制托盤,上面盛著一只烤的焦黃發亮的全羊。這里的全羊是選取上好的兩歲羯羊,砍去頭、蹄。清除內臟,用蛋黃、鹽水、姜黃、孜然粉、胡椒粉、面粉等調糊刷抹后,放入熾熱的馕坑烘焙出來的,肉香四溢。叫人一見便饞涎欲滴。

    云刺史用銀刀削下幾片最肥美的羊脊肉,盛在碟子里滿面堆笑地送到黃景容面前,道:“黃御史,嘗嘗這道烤全羊,這可是本地美味啊!”

    羊肉冒著蒸騰的熱氣,還未送到面前,一種濃郁的肉香便撲面而來,但黃景容見眾土司頭人對他的訓斥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敬畏之意,心中更加惱火,一見云刺史奉上羊肉,馬上借題發揮,訓斥道:“當今圣上已經發布‘禁屠令’,你等身為朝廷大員,難道還不知道嗎?違抗圣旨,這是什么罪過?撤下去!”

    云刺史被他當眾駁了臉面,不禁有些懊惱,心中暗罵道:“他娘的,昨兒本官設宴迎接你時,滿桌的酒肉,也不見你如此義正辭嚴吶!”

    不過眾人面前,他當然不好反駁,只好唯唯稱命,揮一揮手,叫人把整只的烤全羊都端了下去。

    黃景容指著席上的酒肉道:“把所有的肉食統統撤下去!圣人頒布‘禁屠令’,乃是對萬物生靈的一片慈悲之心,我等身為朝廷官員,理當以身作則。你們連圣人的旨意都敢視若罔聞,也難怪……”

    黃景容手指徐指,訓斥不停,手指點到一處,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穿著月白色的上衣,紅坎肩,腰系一條繡花短圍腰,寬腿藍褲裊娜如裙,身姿輕盈如籠月之云,紅頭繩兒纏著烏黑的發辮,花頭巾下雪白的纓穗拂在她標致嬌媚的臉上,面如滿月,眉似遠山,唇如一雙嬌艷的花瓣,好一個俏麗的蠻族少女。

    少女就在上首一張席位的客人后面站著,黃景容目高于頂,一直掃視著前方的眾人大發淫威,居然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邊便有這樣一位可人佳麗。

    白裳少女輕折蠻腰,正和坐在席上的那位赤膛大漢俯耳說著什么,說完了便是嫵媚地一笑,站起身來,輕快地向外走去。黃景容貪婪的眼神追著那位姑娘輕盈裊娜的背影,直到那少女完全消失在門口,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又使勁地盯了那個男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位異常俏麗的少女是這個中年大漢的妾侍還是女兒,但是心中已經有了把她收入自己房中的貪念。薰兒姑娘生性好動,聽說大哥代替父親到姚州城里拜見欽差,便纏著他要一起來。

    方才她在后宅同都督文皓的幾位女眷閑聊了一陣,又想去街頭閑逛,特意跑來跟大哥說一聲,卻沒想到被那黃景容看在眼里,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

    黃景容暫且把淫念捺在心里,繼續擺著官威,叫人把所有肉食都撤下去。這官宴本來就以大魚大肉為主,肉食一撤,席上還剩下什么了?難道叫大家都搖身一變化身兔子,捧著一筐青草羅卜大嚼不成?

    眾土司頭人一見這位欽差如此不近人情,個個心中不喜,酒未過三巡,便紛紛告辭離去,絲毫不在乎黃景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接風宴不歡而散。

    黃景容把眾人的無禮看在眼中,心中暗恨,只管盤算著要把對這些土司頭人曉以利害,說不得還要用上在嶲州所用的手段,抓一個土司或頭人宰了,殺一儆百!

    ※※※※※※※※※※※※※※※※※※※※※※※※※※

    “這里的官員太不像話了,一個個目無王法,文都督、云刺史,你二人教化無法,罪責難逃哇!”

    黃景容背著雙手往后宅里走,一路打著官腔訓斥本州的都督和刺史。

    云軒陪笑道:“黃御史,本州歸附朝廷時日不久,那些官吏、頭人們大多野性難馴。黃御史不要生氣,他們只是生性野慣了,不懂得朝廷體制,倒不是有意藐視上差。”

    黃景容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本欽差巡視姚州,姚州官吏與各部落的土司頭人們宴請本欽差,這是官場應酬,結果連女賓都可以公然在堂上走來走去了,成何體統?”

    云軒奇道:“不會吧,各土司頭人大多沒有攜帶女眷,就算有攜帶女眷的,也是安置在后堂,怎么會到前廳來逍遙呢?”

    黃景容道:“怎么沒有?本欽差親眼看見的,就在上首左邊第一席的那個頭人,當時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說話,對本欽差的訓話充耳不聞。嗯,她大約有二八年華,身著白衣……”

    文皓輕“啊”一聲,一拍額頭道:“我想起來了,那是薰期頭人的女兒,沒有大名,只有一個小名就叫薰兒,是陪她大哥一起來的。”

    文皓滿臉堆笑地道:“黃御史,這可是你誤會了。如果是她,即便代表薰期土司來覲見欽差,也是完全合乎禮法的。因為在我們這兒,土司的妻女都是有職權的,就像是朝廷的官員一樣。

    土司如果去世了,而兒子還年幼,土婦(土司的妻子)是可以攝政的。如果土司沒有兒子,女兒也可以繼承土司之位,還可以招贅其他土司的兒子繼承土司之位。所以,薰兒出入正堂,并不是不合禮法的事情。”

    “薰期頭人的女兒?”

    黃景容把這個名字暗暗記在心里,反復咀嚼兩遍,忽然覺得有些耳熟,他仔細想了想,突然記了起來,不禁失聲道:“啊!本欽差想起來了,我在嶲州見過他的。薰期就是你們姚州的一個土司,怎么他沒來見本欽差,反而叫他的子女來了?”

    文皓略一猶豫,吱唔道:“呃……,本督給薰期土司下過請柬,只是薰期土司偶感不適,所以才命其長子代表他前來覲見欽差。”

    文皓的部落實力不及薰期,可他又是本州的都督,是名義上的姚州最高長官,平時和白蠻交往,必然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是沒有必要在黃景容面前為薰期遮掩的,這幾句話說的不盡不實,語氣非常勉強,黃景容自然聽得出這是薰期對他的藐視和不恭。

    本來只是憑此一事,黃景容就不想放過薰期,如今他又惦記上了人家的女兒,這個念頭就更加熾熱了。

    “如果我把薰期辦成反賊,到時候薰期為求活命,還不乖乖奉上他的女兒么?”

    黃景容越想越妙,不禁捋著胡須桀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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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冒險家的樂園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張紋路細密、平滑如紙的雪白絹布上,一枝狼毫鋒尖如針,若沉若起,運走如飛,一個顰笑嫣然、嬌媚可人的女子形象,便漸漸在絹上翩然浮現出來,黃景容把筆擱在一筆,輕輕撫摸著光滑的絹布,仿佛撫摸在那女子可人的臉蛋上。m

    在嶲州時,他以謀反為名抓了薰期,薰期馬上服軟,向他送上大把的金珠玉寶,還送了兩個美麗的蠻族女子給他,這令黃景容產生了一個此人軟弱好欺的感覺。他并不知道那些禮物和那兩個美人兒,都是羅書道替薰期送與他的。

    他覺得,只要再度拿下薰期,好生敲打一番,就足以令其他土司頭人心生戒懼,紛紛送上厚禮,到時候只要稍作示意,薰期也會很爽快地認下他這個便宜女婿。

    說起來,稱得上美麗的女子其實不會相差太多,不管是五官、皮膚、身材、體態,很難有太大的區別。鶴立雞群很明顯,鶴立鶴群還會那么明顯么?這時候區分高下的就是氣質了。

    羅書道送予他的兩個蠻族美人兒各有可人之處,但是與薰兒相比,便有了些小家子氣。薰兒是土司的女兒,蠻族的公主,自有一種高貴優雅的氣質。可是這種氣質與京城的使相千金們又截然不同。

    她畢竟是自由自在地生長在山野叢林中的女子,有種京城仕女所不具備的野菊花般的鮮姿和活力。這種區別,就像同樣形狀的一顆玻璃球和一顆鉆石的區別,這樣本該互不相容的兩種氣質完美地融合在她的身上,令她產生了一種別具一格的迷人魅力。

    正是這種在很多美女身上看不到的靈氣兒,打動了黃景容的心,他想要這個女人。而這一切就要看他施壓的力度,他相信堂堂欽差。挾天子劍下視百官,足以令這些在西南一角窮蹦跶的山大王們俯首彌伏。

    可是,力度夠了,他還需要速度,他怕楊帆追來姚州壞他的好事,所以他已迫不及待地向姚州都督和刺史施壓了,他相信這兩個人不敢不屈服。御史臺當初可以把一任任宰相當韭菜割,如今雖已大不如前,要收拾幾個邊州官僚總還是容易的吧。

    姚州都督府就是文皓所在部落的原來的土司府,共有四進院落。第一進院落是公堂和牢房,第二進院落是土司辦公和文武下屬處理公務的所在,此外還有一座軍械庫。儲放重要的軍事物資。

    第三進院落是私塾學堂、書房帳房以及土司宴請賓客、召開大型會議的所在。第四進院落就是土司一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這里還設有內書房、內帳房和一些必要的客房。

    在整個建筑群中軸線的第四進院落里,庭院深深處,有一處大殿,這里是土司處置秘密事務、決策重要大事的所在。就算家里人輕易也不得進入。大殿是用栗木建成的,左廂房是椿木,右廂房用楸木,正合了“正立春秋”之意,祈望著傳承萬代,世世昌隆。

    此刻。就在這處大殿上,姚州都督文皓和姚州刺史云軒正一臉嚴肅地商議著公事。大殿里沒有其他人,大殿外五六丈處。就是四面環繞著大殿的高腳樓,樓下行人、樓上住人,樓與樓之間有長廊相通,持著梭槍的土兵在樓上四面巡弋著。

    大殿上,刺史云軒沉聲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文兄,你還要猶豫嗎?”

    文皓遲疑道:“老弟。不能輕舉妄動啊!薰家和孟家是此地大族,傳承千年,樹大根深,咱們還當徐徐圖之,謀而后動才成。”

    云軒冷笑:“再謀而后動徐徐圖之,那人家就要傳承兩千年、三千年、一萬年了,到時候樹更大根更深,你就能撼動他們了?要我說,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借助朝廷之力,把他們一舉鏟除,錯過這個機會,他們還要世世代代騎在我們頭上,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文皓雙眉一擰,道:“你可想到了失敗的后果?”

    云軒不以為然地道:“能有什么后果?想要動他們的是欽差、是朝廷,咱們兩家是迫于無奈,只好從命嘛。朝廷要是打過來,想要治理這里還得靠咱們,到那時咱們是朝廷的大功臣,從此就是咱們坐天下!如果失敗了……”

    云軒微微瞇起眼睛,有些陰險地道:“那自然是黃景容的錯!朝廷上,會念著咱們的忠心,以后定會給以咱們許多好處。姚州這面,薰孟兩家雖然比咱們勢大,可是想把咱們吞了也能撐死他們。咱們只是畏懼朝廷、聽命行事而已,他們又能如何?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文皓輕輕搖頭,站起身來踱了一陣,成功的貪婪和對失敗的恐懼在他心里反復交鋒,掙扎不已。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機會的確難得,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咱們應該拉攏孟家一起打擊薰家,你看怎么樣?這樣可以確保成功,而且一旦失敗,有孟家頂著,薰家也找不到咱們頭上。”

    云軒的臉色很難看:“文兄,以孟家的勢力,如果拉他入伙,那薰家垮了之后,他們的土地和百姓,還輪得到咱們來接手么?到時候可不就成了孟家一家獨大?孟家在這姚州說一不二,再也無人能制,我們不是更加難過?”

    文皓想想也是道理,便道:“如果這樣,咱們便把孟家拋在一邊,合咱們兩家之力對付薰家!”

    云軒的臉色更難看了,道:“如果現在有幾位小土司,聯手想要吞并我的領土,文兄會怎么做?”

    文皓眉頭一挑,道:“他們敢?咱們兄弟是什么交情,我自然全力以赴,派遣兵馬助你解圍!”

    云軒道:“如果你我交情一般,甚至老死不相往來,那又如何?”

    文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蹙眉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道:“那我也要出兵,還反了他們了。敢壞了規矩,以后別人有樣學樣,那還得了?再說,你要是倒了,他們吞并了你的領土和子民,勢力壯大之后,就該對我下手了!”

    云軒激動起來,黑紅的臉龐因為充血顏色變得更深了,他激昂地道:“不錯!你知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從中原請了有學問的讀書人來教我學問,我熟讀中原的史書后,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中原王朝更迭是那么的頻繁。不管多么強大的王朝,最多兩三百年,一定會被其他的王朝所取代,我就感到很奇怪,為什么在我們這里。一千年前誰最強大,一千年后還是他的家族最強大?

    為什么我們這里所有的土司捆在一塊兒都不及中原的皇帝強大,也沒有他們那么嚴格的完善的制度,可是我們這里盡管各個部落之間常常發生征戰,卻總是不痛不癢,一千多年下來還是一千多年前的格局。當初是土司的他的子孫還是土司,當初是頭人的他的子孫還是頭人,既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為什么?”

    文皓被他這個話題吸引住了,好奇地問道:“你說為什么?”

    云軒道:“就是因為每一代的土司和頭人們,都是你方才的這種想法!這么想當然沒有錯,因為不這樣做。今天被吃掉的是別人,明天可能就換了你。可是為什么偏偏是在我們這里會是這樣?

    因為我們這里有強者。但是從來都沒有一個可以像中原的皇帝一樣把整個天下變成他家天下的那樣一個人。所有人都想更強大、都想往上爬,都想得到更多,也都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

    我們這里有大土司、有小土司、有大頭人、有小頭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領地和子民,誰想吞并別人的領地和子民,都會受到其他所有土司和頭人的敵視,擔心你會成為他們的敵人,于是所有人會聯合起來,把你打壓下去!

    想向更強大的土司挑戰,除非聯合其他所有更強大的土司,可那樣一來,得利的只能是那些更強大的土司,我們何苦來哉。不聯合那些比我們強大的土司,誰想蠢動,就會被所有強大的土司當成害群之馬聯手消滅。

    因此,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大家會一起維持這里的傳承秩序,不希望它發生變化。這就是我西南地區大族世家千年傳承不衰的原因!可是現在不同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們都有了,文兄,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云軒越說越激動,跳起身來,唾沫橫飛地道:“現如今,姚州地區這個秩序的最大維護者就是薰家和孟家,你我兩家的實力僅次于他們,有朝廷給我們撐腰,至少可以確保其他大族不敢插手干預。如果我們失敗,還有朝廷大軍出面,這樣的機會放過了天理不容!你文家世代祖宗都不會原諒你。”

    文皓長長地吸了口氣道:“你相信黃景容的話?你認為朝廷會出兵?”

    云軒道:“御史臺的厲害,難道你沒聽說過?皇帝對御史臺言聽計從,他們說誰是亂黨叛賊,誰就一定完蛋!”

    文皓道:“可我聽說來俊臣被貶官了,御史臺已大不如前。”

    云軒道:“來俊臣倒了,御史臺卻沒有倒,從這次御使臺奉旨巡察地方,查勘謀反一事,就能看出來。”

    文皓沉吟不語,云軒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們有退路!如果我們敗了,還有朝廷,如果朝廷不肯發兵,那就拋出黃景容以息眾怒!進可攻,退可守,我們還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折損一些兵馬,可是比起我們可能獲得的收益,難道不值得嗎?我們將改變此地千年未變之格局啊!”

    文皓被打動了,他抬起頭,目中射出刀鋒般凌厲的光芒:“你說的對!我賭了!”

    御史臺狗急跳墻、捏造流人謀反以自重是冒險;張柬之想順勢而為、舉燎天大火一舉燒光這群王八蛋是冒險;文皓和云軒想火中取栗,借朝廷之威挑戰西南千年不變的階級制度,何嘗不是冒險?

    誰說我們沒有冒險精神,我們的官場就是一群冒險家的樂園。

    黃景容端詳那絹上美人良久,又為她題下七絕一首:“獨辮明滅系紅絳,滿頭云錦分外嬌。流蘇俏向紅顏窺,鬢云暗把劉海招。緊袖白衫洱海憐,絳紅領褂蒼山繞……”

    題罷詩,黃景容怡然自得地捋著胡須,陶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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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 官逼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陣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聲在山間小道上響起,了望臺上的土兵拾起弓箭,警覺地看向遠方。m

    寨子的四角都建有高高的了望臺,視野開闊,可以將四下里的動靜盡收眼底。從高高的了望臺上看去,山間小道上正有一匹棕色的馬箭一般飛馳而來,馬上的人將馬鞭在空中搖上一搖,然后再一鞭抽在馬股上,非常有節奏,隨著馬鞭一記記抽下去,那匹馬的速度更快了。

    “是二管事!”

    一個眼尖的土兵率先叫起來:“打開寨門,是二管事回來了。”

    上半部豎著槍尖似的柵欄的木質寨門打開了,騎在馬上的中年男人又是狠狠一鞭,向寨子里沖去。

    這是薰期的寨子,薰期管轄著大片的領土和無數的子民,但他的寨子和子民分布在河谷、高山、平原各種各樣的地方,薰家土司祖祖輩輩生活的寨子只是比其他的寨子更大一些,限于土地的產出,這里無法聚集太多的人。

    薰期此時剛剛巡視了他的寨子和田地回來。土司在他的土地上,被他的子民敬畏如神靈,沒有人敢冒犯土司大人的權威。但是前提是:土司要讓大家有飯吃。土司如果讓他的子民連飯都吃不飽,那會給他帶來極大的危險。

    土司并不是擁有土地,并把他賜給子民耕種就可以了,春耕秋收各種事情他都要管,很久以前,曾經有一位土司在春耕的時候沒有用心選擇優良的種子分發給他的子民,結果莊稼長勢很不好,夏天發生蟲害的時候又沒能采取有力的措施滅除蟲害,結果到了秋天顆粒無收。

    與他有仇的另一位土司趁機率兵來攻打他,這片土地上的土司們之間乃至同一土司下屬的頭人們之間。經常會發生摩擦和爭斗,但是他們都有意地控制著規模,一旦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他們自己不想罷手,其他土司和頭人也會出面干涉。

    可這一次還沒等其他土司和頭人們干涉,那位發兵的土司就順利攻進了仇人的總寨,把他一家人殺了個精光,因為他的兵馬一到,對方土司的百姓就跪地投降了。沒有人反抗、也沒有人去保護他們的土司。

    最后倉促出面干涉的眾土司只能從被殺土司的直系親屬中選擇了一位土舍繼承了他的土司之位。這件事被所有的土司當成一個教訓,他們會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選定的繼承人說起這件事,告訴他土地、糧食和子民的重要。

    薰期也是從小聽著這個故事長大的,他在外面給人的感覺是一個粗魯、野蠻的老漢形象,可是在他的寨子里。他卻是一個愛護他的子民、對任何事都無微不至的領袖和長者。

    白蠻同漢人習俗相仿,以農耕和養蠶織布、打漁為主,兼有少量的蓄牧,他們每年最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春耕的安排,可是夏季對于干旱和蟲害的防治也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今年雨水充足,不用擔心干旱的問題,薰期最在意的就是蟲害了。他剛從地里回來。他的子民所種的莊稼今年長勢很好,他鉆到地里仔細看過了,蟲害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薰期騎著馬回到他的寨子時。臉上還掛著滿意的笑容。

    一路上遇見他的族人,都恭敬地站住腳步,彎腰向他施禮,薰期騎在馬上。挺直了腰桿兒,威嚴地向他的子民點頭還禮。

    這時候。遠處一匹快馬飛馳而來,薰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笑罵道:“果然是龍飛,這小子就喜歡冒冒失失的。”

    那策馬進寨的人也看到了他,快馬向他奔過來,隔著還有六七丈遠,那人就急急一勒馬韁,駿馬長嘶人立,前足重新踏在地面上的時候,他已快步跑到薰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從懷里摸出一封請柬。

    他對薰期道:“土司大人,朝廷派來的那位欽差邀請土司大人赴姚州城談議緝捕謀反流人的事情,因為宴會就訂在明天,奴才擔心會誤了大人赴宴的時辰,所以馬上趕回來了。”

    薰期一聽是黃景容召他前去,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二管事龍飛畢恭畢敬地呈上請柬,薰期把信抓在手中,睨著龍飛道:“聽說接風宴的時候,各位土司頭人都很不愉快?”

    龍飛畢恭畢敬地道:“是!那個欽差大概把自己當成中原的皇帝了,而我們所有的土司和頭人就是他的奴才,他很無禮,各位土司和頭人對他無禮的舉動都很生氣。”

    薰期加重了語氣,扯著大嗓門粗聲大氣地道:“什么欽差,那就是一只貪婪的鬣狗、一只兇殘的豺狼!他的眼里,只有金子、女人和權勢。流人謀反?那些可憐的流人會謀反?真是天大的笑話!

    只有那個坐在黃金鑄成的宮殿里作威作福,聽信幾個近侍諂媚,從不親自去巡視她的子民,也從不去看她土地收成的女皇帝,才會相信這樣的蠢話!龍飛啊,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兒子所娶的媳婦就是流人女子吧?”

    龍飛眉開眼笑地道:“是啊!我的大人,那真是個好女子呢,人生得俊俏,干活又勤快,還特別孝順老人,最難得的是,她像土司老爺您一樣讀書識字呢。我那兒子真是有福氣。她現在已經有了身孕,很快我就要抱孫子了呢。”

    薰期哈哈大笑,道:“那你說,她會不會謀反?該不該被拉去砍頭!”

    龍飛憤怒了,眼睛都紅了起來:“那樣溫順的一個好女子,怎么可能會謀反呢?她肚子里還懷著我龍飛的親孫子呢,哪個狗日的漢官敢拉她去砍頭,龍飛就跟他拼命!”

    薰期哈哈大笑起來,他根本沒有打開那請柬,直接把它撕個粉碎,往空中一拋,便撥馬向他所住的碉樓馳去。

    ※※※※※※※※※※※※※※※※※※※※※※※※※※

    云軒匆匆找到文皓,低聲道:“薰期不肯來!”

    文皓緊張地問道:“莫非他發現了什么?”

    云軒氣道:“他發現個屁!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在嶲州時就被這黃景容擺過一道,勒索了一通才放他離開,他肯再來才怪!”

    文皓在房中緊張地轉了兩圈,又問:“那孟折竹肯來么?”

    云軒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孟折竹一向喜歡跟薰期較勁,薰期不來,他來了不是自降身價嗎?”

    文皓拳掌一擊,十分懊惱。

    云軒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在意。我原就說這個法子沒甚么用處,抓了他們的土司,他們的部落也不會用整個部落的臣服來換取土司的自由,到時再捧出一個繼任者,打起為土司報仇的旗號,我們反而不好收場。”

    文皓咬牙道:“那就沒辦法了,只好使用武力!”

    云軒欣然道:“這就對了,本來就只能用這樣的辦法。那咱們明天就動手?”

    文皓重重地點一點頭,又囑咐道:“別忘了,先跟黃御史要一道手令!”

    云軒會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省得!”

    第二天午后,一片山坡的梯田地里,農人們正在辛勤地勞作著。

    天還是那么熱,樹梢兒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馬蹄聲。正在田間勞作的農夫向遠處望去,就見幾匹馬正向這邊馳近,在馬匹左右和后面,有一大群持著梭槍和長刀的土兵。

    農夫們以為是來巡視領地的土司老爺,趕緊從地里返回地頭,也不敢抬頭張望,正要跪下向本家老爺磕頭,那些持槍提刀的土兵就如狼似虎地向他們撲過來。

    一地血腥,慘叫聲聲,農夫驚訝地發現這些老爺并非自己領地的主人,有人迅速向田間和山上、谷中逃跑,有人因為還有妻、子要保護,便咬著牙拔出了佩刀上前拼命。

    此地民風彪悍,不管是為了抵抗可能出現的強盜,還是山林中突然竄出的野獸,一口刀是他們必備的武器。但是農夫們寡不敵眾,地上很快就留下了一具具尸體,其他的人都逃掉了。

    逃回山寨的農人剛把田間發生的事情告訴寨首,寨首命人吹響號角,集合了寨中青壯正要趕去救援,那些人已經殺氣騰騰地撲到了山寨。

    山寨被洗劫了,糧食、牛羊,一切值錢的東西,都被那些強盜土兵強行拉走,有的強盜盜還把一些年輕漂亮的姑娘扛上了自己的肩頭。

    悲憤莫名的百姓哭倒在地上,咒罵著、哭喊著看著強盜們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一座座熊熊燃燒的房屋上空,火星漫天飛舞……

    這個寨子是薰期土司的,據說,這個寨子包庇了流人。

    楊帆趕到姚州城后,花了兩天的時間摸清了姚州的勢力格局和黃景容趕到姚州后發生的一些事情。但是對于如何不著痕跡地激起姚州部落和黃景容之間更大的矛盾,促使他們鬧事,又要把事態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圍之內,楊帆還沒有想到特別妥當的辦法。

    這時候,黃景容已經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對薰期頭人的攻擊。楊帆萬萬沒有想到,黃景容居然這么配合,他還什么都沒有做,黃景容就已經什么都做了,而且比他做的更好、更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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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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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類似的沖突事件,在薰期土司和那位遭受了無妄之災的折竹土司的寨子里不斷發生。 m遭到搶劫的寨首紛紛帶領失去家園的百姓投奔他們的土司,向土司老爺哭訴冤屈。

    薰期聞訊后,一張老臉憤怒地脹紅起來,他一腳就把桌子踢得貼到了對面墻上:“好膽!文皓和云軒這兩個賤種,竟敢公然派人侵犯我的領地,打起我的主意來了!”

    他的長子薰無霸憤然道:“兒子趕去與他們的人交涉,他們說,我們被攻擊的寨子窩藏著謀反的流人,欽差已經拿到憑據,幫助反叛的人就形同反叛,理應受到嚴懲。他們兩家土司也是迫于欽差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他們這是放屁!”

    薰期冷笑起來:“瞞天瞞地,瞞不了隔壁鄰居。他們有什么打算,想干什么,當老漢是瞎子看不出來么?”

    薰期在房子里走來走去,他的兒子們和土舍、頭人、管家、寨首站在屋里屋外,靜悄悄的一言不發,等候著土司大人的決定。

    薰期猛然站住了,大聲道:“陰險的鄰居,比兇惡的敵人更可怕!屠刀已經伸到我們的頭人,我們除了反擊還能怎么辦?”

    薰期冷冷地掃了一眼屏息站在面前的眾人,用更大的聲音喝道:“調集兵馬,立即反撲!”

    山坡上,十幾位少婦和姑娘正在采著桑葉,甜美的山歌傳到山下的田地里。

    一個老漢從田地里直起腰來,撫一把額頭的汗水,聽著山坡上傳來的歌聲,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安詳的笑容。

    忽然,遠處有幾匹快馬奔來,老漢手搭涼篷向遠處望去,待他看清來人。不由哎喲一聲,急忙攏起嘴巴,向田地里的人大喊:“是管家老爺來啦,是咱們的管家老爺來啦!”說完趕緊提起鋤頭向地頭奔去。

    百姓們紛紛從山上和田地里跑出來。跪到山腳下,管家勒住馬韁繩,對跪倒在面前的百姓大聲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寨首,土司大人決定對文皓土司和云軒土司開戰。叫你們寨子里十四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男子,自備武器和干糧,于明天日落前趕到土司大寨聽候調遣!”

    “是!是!遵從土司老爺的命令……”

    年老的農人代替大家接受了命令。管家一撥馬便領著幾個隨從向下一個寨子趕去。農人們從地上爬起來,年老的農夫叮囑了幾句,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便撒開雙腿。向寨子里狂奔而去……

    類似的情景。在一處處寨子里上演著,白蠻的勇士從四面八方向總寨匯集,原本只有兩千多居民的總寨,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已經匯聚了足足三萬勇士,還有更多的人正從四面八方打著火把向這里匯集,有人騎馬、有人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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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隸屬于云軒土司的蒼水寨自從土司大人發兵攻打薰期土司的寨子以后就加強了戒備。白天干農活時要在遠處派人警戒,晚上寨子上更是增加了數倍的人手巡邏。

    這天午夜,黑夜的叢林中突然傳出各種古怪的聲音,棲鳥紛紛驚飛起來,野獸在林間奔跑,戍守在寨子上的壯丁提起弓箭,驚恐地四下張望著。

    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響起了凄厲的嗩吶聲和蒼涼的號角聲、急促的梆子聲。一支火把亮起來,然后是無數支火把,無數支火把好象夜空中無數的繁星突然落到了紅塵,整個寨子被星的海洋包圍了。

    寨丁手中的竹弓“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是個勇士,獨自面對一只熊羆時都沒有恐懼過,此刻也不是因為怕死,他是因為絕望,他無法想象,這么多的敵人,寨子怎么可能還守得住……

    類似的反擊在一個個寨子里上演著,嗅覺靈敏的外地商人已經意識到這一次的戰爭似乎不同尋常,雖然戰火還沒有蔓延到姚州城,他們已經提前打點自己全部的財產,開始逃離這座城市了。

    沒有人注意到,文皓土司和云軒土司最忠心的管家,也帶著一些心腹,把兩大家族千百年來積攢的如山的金銀珠寶裝在一輛輛牦牛車上,夾在商賈隊伍里,撤出了姚州城。

    烏蠻雖也受到了襲擊,但是比起白蠻來所受的損失不大,因為烏蠻以游牧為主,他們的部落分布在水草豐盛的地方,離大城大阜又遠,人員又分散,所以云軒和文皓的部族勇士首先襲擊的是與他們毗鄰的白蠻。

    烏蠻諸部不像白蠻一樣普遍會說漢語,而且和草原民族一樣,大多以牛羊皮做衣服,準確說起來,烏蠻才是當地的原住民,而白蠻的大部分都是蠻化了的漢人,這也是白蠻比烏蠻擁有更高的文化水準和主要以農耕蠶桑為主經濟模式的原因。

    烏蠻大土司孟折竹因為統管的區域大,部下又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所以他的行蹤不太確定,平時很難找得到他,但是這一次不同,因為大周欽差駕臨,文皓已經派人去促請過他,雖然孟折竹沒有來,卻也沒有馬上返回草原深處,而是留在了距姚州比較近的一個部落里,所以薰期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哈哈,尊敬的薰期土司,真是稀客呀,你怎么會來我這兒的?”

    薰期走進孟折竹那幢用竹木制成的高腳樓時,孟折竹正盤膝大坐,捧著一盆手抓羊肉在嚼。大塊的連骨羊肉燉的酥爛,肥腴咸香,孟折竹雙手抓著羊骨頭的兩端,一張大臉幾乎都埋進了肉里,吃得滿腮油膩。

    薰期走到他面前,盤膝坐下,臉色異常嚴肅:“老漢此來,是要找你商量一起出兵的事情!”

    孟折竹的大臉還埋在肉骨頭里,吃得稀哩嘩啦的,薰期“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折竹,你個混賬小子,聽見老漢說話沒有?”

    孟折竹從肉骨頭里抬起頭來。別看這大漢動作粗魯,長得濃眉大眼,倒是一表人才,英氣勃勃的一張面孔。胡須如戟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威勢,這樣一條大漢遠比薰期更像一個部落的大頭人。

    只是,他的神色有些慵懶,胡須和臉頰上全是油呼呼的肉汁。未免影響了他的英雄氣概。看歲數,這位孟土司頂多三十出頭,也難怪薰期生起氣來會叫他小子。

    孟折竹笑嘻嘻地道:“嘿!你們白僰人一向不大看得起我們烏僰人,沒想到這一次你們竟然愿意和我們聯手。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你薰期土司居然會親自來見我這個晚輩。”

    薰期沒有理會他的調侃,肅然道:“你不用裝佯啦。我知道你的族人也被他們派兵劫掠過。依著你孟家人一向不肯吃虧的性子,你愿意忍了這口氣才怪。”

    薰期頓了頓,又道:“你應該看得出,那個混賬欽差雖然想在這里攪風攪雨,但是這一次也未嘗不是云家和文家意圖挑戰你我兩家地位的一次嘗試。如果我敗了,到時候你以為會有你的好處嗎?”

    孟折竹嘿嘿一笑,抓起一塊大毛巾擦凈了臉頰。又擦了擦雙手,把毛巾往桌上一丟,滿不在乎地道:“文皓和云軒那兩個白癡以為薰土司已經老成了沒有牙的老虎,可我清楚,薰土司的尖牙利爪依舊鋒利著呢,他們……不是你的對手!”

    薰期冷靜地道:“他們為什么敢跟老漢動手?倒不見得是認為我老了,而是因為他們背后站著朝廷欽差。這口氣我要是忍了,從此以后在姚州就再也不用抬起頭做人了,我要不忍,倒也不怕他們聯手。

    可是那位欽差雖然既貪婪又殘暴,卻不是昏庸之輩,只怕在他們動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向朝廷請兵了。朝廷如果派兵來,我孤掌難鳴,如果我被吞掉,到時候你也不會好過,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啊!”

    孟折竹神色一正,道:“鄰居平安,自己也平安。這個道理,我懂!薰期土司要與我族聯盟,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薰期道:“你說!”

    孟折竹道:“我要你的女兒薰兒姑娘做我的女人!”

    薰期眼神一厲,孟折竹卻毫不回避,他的眼神很認真。

    薰期凝視他良久,緩緩說道:“她是我最寵愛的女兒!”

    孟折竹道:“還是薰期土司部落里最美麗的一朵金花!”

    薰期道:“你想娶她,可以,但她必須做土婦(王后)!”

    孟折竹咧開大嘴笑了:“當然!我的土婦去年病死了,連個娃兒都沒給我留下,薰兒做了我的女人,不但將是我烏蠻七部的土婦,而且她若生個兒子給我,將來這個土司就是他來做!”

    蠻族的漢子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生死大事也只在三言兩語之間,薰期沒有再說別的,直接伸出右手,對孟折竹道:“一言為定!”

    “啪!”

    “啪!”

    “啪!”

    三擊掌,比山盟海誓更有效,比蓋了玉璽的國書更權威,姚州地區最強大的兩個部落正式聯手了。

    星星之火,燒成了熊熊的烈火,兩堆熊熊的烈火,合成了沖宵的大火。白蠻和烏蠻聯盟的第三天,姚州城破,文皓土司和云軒土司裹挾著欽差黃景容倉惶逃竄,逃進了文家在深山里的老巢。

    姚州地區一連串的變化把楊帆弄懵了,他想做的事還一件都沒有做,所有的一切便按照他想要的結果發展了,甚至比他設想的發展的更徹底、更迅速。

    當姚州城破的時候,楊帆終于驚醒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么看下去,他應該馬上出手,他到姚州本來是來“點火”的,現在卻變成了“滅火”,滅掉黃景容這頭蠢豬燃起的沖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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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單刀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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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楊帆決心采取行動時,他才發覺在兵荒馬亂之中,一個人想要做點事情會有多難,這完全不像他和張柬之謀劃時想的那么簡單:等待矛盾激化,蠻族造反,找到他們的首腦人物,曉以利害,勸其休兵,然后籍此上書,彈劾御使臺,借助地方上的反彈,迫使女皇以御使臺為替罪羊,平息天下之怒。m

    現在蠻族真的反了,楊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們的首領,僅此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文皓和云軒來不及帶走的士兵化整為零同白蠻和烏蠻的士兵打起了游擊戰。

    這雙方的軍隊平時都是農民、樵夫、漁民和牧人,本就談不上什么作戰紀律,再加上一切補給需要靠自己,如果軍隊太過集中,就無法找到足夠的糧食來添飽他們的肚子,所以除了攻打姚州城的這一階段,其他時候雙方軍隊都是化整為零,零散作戰的。

    這種作戰模式很適合這里的部落,這樣的戰斗規模對這些蠻族部落來說也已經不算小了,但是看在早就見識過大軍團作戰的楊帆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但是這種規模的戰斗其實更適合當地多山多河的地形,小股部隊行動靈活,補給方便,遠非集團軍行動所能比擬的。朝廷兵馬憚于在此地用兵,其實也有這方面的顧慮,你的兵力優勢在這里施展不開,會被無處不在的游擊戰拖死在這里。

    這種到處發生的零散戰斗給出行者制造了莫大的困難,尤其是楊帆這種人地兩生的外鄉人,更是寸步難行。他的準備終究是不太充足,他低估了黃景容闖禍的本事,當他匆匆趕到姚州,還沒喘上口氣兒,黃景容就把薰期逼反了。

    楊帆是從南洋回來的。他不了解黃景容這種人骨子里揮之不去的那種優越感,那種天朝欽使面對蠻夷之族的高傲和蔑視,這種人遠不只黃景容一個,在各處邊疆地帶,把蠻狄之族的酋長也驅役如狗的鎮將大有人才,即便這是對其他民族包容性最強的唐代,李世民更曾把“蠻夷一家”定為國策,這種現象也屢見不鮮。

    楊帆花了兩天功夫都沒有找到白蠻的薰期土司,反倒被幾伙語言不通的烏蠻兵疑為奸細,如果不是他身手了得。早就被當場打殺了。

    楊帆正覺無計可施,戰場形勢突然又發生了變化,嶲州、戎州和嶺南道的官兵急赴姚州平叛來了。白蠻和烏蠻聞訊之后立即緊急收縮兵力,撤回他們固有的領地。

    黃景容殺了個回馬槍,耀武揚威地又回來了。

    其實,嶲州、戎州和嶺南道官兵來的并沒有這么快,否則薰期和孟折竹的軍隊已經打到嶲州邊境。是沒有那么順利就撤回來的。

    朝廷軍隊畢竟訓練有素,統兵將領又知兵法,不是這些只有過小型沖突經驗的部落兵壯所能比擬的,朝廷兵馬只要對他們進行一番有序的追擊和攔阻,他們的傷亡必定慘重。

    嶲州、戎州和嶺南道確實已經出兵了,但是兵馬并不多。

    黃景容決定劫掠白蠻和烏蠻山寨。向他們發動挑釁的時候,就已經快馬向嶲州、戎州和嶺南道駐軍將領求援了,說是發現涉嫌謀反的流人受到蠻族包庇。蠻族居心叵測,有可能會攻擊朝廷欽差,要求三地將領派兵援助,彈壓局勢。

    三地將領接到欽差來信后,分別派了一衛兵馬赴姚州增援。因為只是預防萬一,并不確定蠻族會造反。派兵的目的只是為欽差一壯聲勢,恫嚇地方不要輕舉妄動,所以所派的兵馬并不是很多。

    可是他們趕到半路時,姚州就已一團糜爛了。

    黃景容逃到文皓的山寨,派出信使聯絡援兵,獲悉援軍趕到的消息后,馬上與他們取得聯系,打起旗號,號稱嶲州、戎州和嶺南道各發兵三萬,共九萬大軍兵發姚州,白蠻和烏蠻不知其中底細,只好匆忙撤退。

    這三支來援的人馬兵力薄弱,只是虛張聲勢,也不敢分兵追擊,以免被蠻人所乘,所以白蠻和烏蠻從容撤回了他們的領地,而朝廷官兵也兵不血刃地收復了姚州城。

    這個意外事件給楊帆制造了一個機會,白蠻和烏蠻既然收兵了,兵馬集中于一處,他要找到對方的土司就容易許多。而目前朝廷軍隊占了上風,也給他的談判創造了最佳時機,想到這里,楊帆立即向白蠻的村寨趕去。

    楊帆選擇的去處是河白部落,這是白蠻族距姚州最近的一個寨子。楊帆上一次從嶲州來時,曾經向這個部落的人問過路,還向他們的一位背水姑娘討過水喝。楊帆對他們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個部落的人非常友善,或許可以很順利地通過他們的寨首聯系到他們的土司薰期。

    楊帆牽著馬站在山坡上,默默地看著面前的水田。

    站在高坡上望下去,一塊塊不規則的水田更像是打碎的鏡面了,藍田白云依舊倒映在水中,但是已經失去了那詩一般優美的氣氛,因為水田里那原本整齊的一束束水稻,現在七扭八歪,有的整個倒伏在水中,有的掙扎著抬起頭來,顯得一片荒涼。

    遠處玉帶似的大江上已沒有撒網的漁夫,也沒有撐船的梢公,蜿蜒的山路上沒有背水的姑娘,更聽不到那甜美動人的歌聲。

    楊帆慢慢走著,忽然,他停住腳步,蹲下身去看了看,地上有一汪黑紫色的凝固了的東西,那是干涸的血跡。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四處看看,便沿著那一日背水姑娘走去的路線向前走去。

    “嗖!”

    聲音入耳,楊帆急急閃身,同時將刀橫在胸前,一枝箭倏然插在他身前三尺的土地中,林中傳出一聲大喝,用的是本地土語,楊帆沒有聽出對方在喊什么。

    楊帆暗自驚出一身冷汗,虧得對方這一箭是警告性質的,否則以箭矢的速度,又有林木枝葉的掩映,這一箭他可不易避開。

    七八個手持梭槍的山民突兀地從林中冒了出來,他們一身白色衣裳,卻不知是如何隱藏的,以楊帆耳目之聰便,居然也沒有發現一點端倪。

    這里的山民果然是天生的叢林作戰專家,他們的隱匿之術可以完美地把身形和氣息斂藏起來,連六識最靈敏的野獸都無法輕易察覺,何況人類。

    “不要動手!我有要事,要見你們寨首!”

    楊帆一見有人出現,馬上收起佩刀,雙手高舉,以示并無敵意,同時放聲大喊,不料對方一聽他的聲音就憤怒起來。

    “是個漢人!”

    “一定是黃景容的人!”

    “殺了他!”

    白蠻的主體本就是漢人,只是在當地居住久矣,已經被蠻化,可母語并沒有放下。一聽楊帆說的是漢語,那些人馬上也換了漢語,有人驚訝地大喊,有人扭頭向遠處叢林中報告,有人按捺不住,紅著眼睛向楊帆猛撲過來。

    “不要動手!我不是黃景容的人!”

    楊帆不想還手,只得閃身避讓,非常靈巧地避過刺來的三桿梭槍,其他山民眼見楊帆身手了得,竟一齊沖過來,七八枝梭槍狠厲地向他身上搠來,楊帆只得退向一側林中,口中繼續大叫:“我有要事,要見你們寨首,不要動手!”

    “呼!”

    楊帆退讓之中,腳下忽然一絆,似乎是絆到了什么繩索,楊帆頓時一驚,他久在南洋,捕獸的機關暗器也曾親手制作甚至布設過的,對于這種東西并不陌生。

    果不其然,一張布滿尖銳竹樁的竹拍呼地一聲向他撲來,若是被它拍中,身上馬上就得十幾個透明窟窿,此時身后七八桿鋒利的梭槍也一齊向他刺來,另外兩側一側是一棵大樹,另一側是一片開闊地。

    楊帆于電光火石之間,馬上就想到如果是他,一定會在這片開闊地上掘一個大坑,里邊遍插鋒利的竹木,這些山民都是嫻熟的獵手,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他立即向大樹下沖去,其勢迅急,仿佛要一頭撞在那棵合抱粗的大樹上。

    竹拍拍了個空,長槍也刺空了,楊帆疾掠向樹下,眼看就要撞到樹上,他雙足在地上用力一點,就要借勢躍起,竄到大樹上面去,結果腳下一點,枯葉敗枝中突然彈起一張大網,一下子將他兜在其中,繩索迅速拉緊,將他整個人吊在空中。

    楊帆手中還有刀,他立即拔刀,刀拔出,向下面望了一眼,他便很乖覺地將刀重新還鞘,放棄了抵抗。

    底下又沖出七八個山民,手中持著簡陋的竹弓,正指向被網兜困住的他,他絕對不可能身在網中,還能避開這些箭。

    這些山民所用的竹弓竹箭比起唐人和北方游牧所用的弓箭,威力不可同日而語,射中人體也不會入肉太深,但是楊帆清楚,南人的箭,其威力并不在箭矢本身,而在于箭頭上淬的各種奇毒,哪怕只是擦破點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這一點可遠比真正的硬弓大弩更加可怕。

    楊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大叫:“不要動手!我有要事與你們寨首商量!我……我認識你們的小公主熏兒!我還認識薰兒姑娘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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