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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成不了佛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這一天,黃御史覺得很憋屈。
  
  早晨起來的時候他還很愉快,桃源洞里磨了一夜的“殺人劍—,”一早起來神清氣爽,本打算一鼓作氣,在流人身上再耍耍威風,再現昨夜桃花朵朵開的盛況,不成想一劍劈下去,愣是劈出個敢跟女皇叫板的愣頭青。
  
  好在他有圣旨在手,羅書道那老滑頭不敢不屈服,可是張柬之剛被踢到一邊,居然又蹦出個同樣揣著圣旨的楊元芳來,黃景容沒咒念了,憤憤地回到都督府,午后剛剛煮上一壺娶茶,還沒順順心氣兒,白發蒼蒼的張柬之就扶著楊帆尋他晦氣來了。
  
  乍見楊帆蒙著雙眼,黃景容很是驚奇,待他得知楊帆竟然遇到了刺客,頓時幸災樂禍起來,唯一叫他遺憾的是那刺客刀子歪了一點兒,沒有真把楊帆捅死。不過看著楊帆那倒霉樣子,黃景容還是很高興。
  
  可惜他愉快的心情并沒有保持多久,很快又被楊帆和張柬之喋喋不休的質問和羅書道墻頭草的惡劣表現給破壞的干干凈凈。
  
  楊慎在刑部待了那么久,于司法程序了如指掌,雖然他眼睛不方便,可此刻卻并不需要眼睛,只要他的嘴巴還能說話就夠了。
  
  楊帆從法律程序上一一質詢,黃y容根本就是暴※力執※法、草率結案,只想著能有一套圓滿的說辭叫皇帝滿意就行了,哪想過會有人來質疑他問案的過程,他的審訊和結案過程漏洞百出,對楊帆的質詢根本無從招架。
  
  張柬之做縣丞多年,如今身為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行政事務,司法上面也不是外行,不過有楊帆質疑這方面的問題,他就著重講述流人在本地是如何的安份守己,列舉流民的人數、尤其是其中男女老幼的比例,以此證明指證他們造反是何等的荒謬。
  
  楊帆和張柬之咄咄逼人,羅書道則一如既往地劃水打醬油,黃景容被楊帆和張柬之你一句我一句問的狼狽不堪,最可氣的是旁邊還有一個圍觀群眾看他的笑話,也不知有了這種心理陰影的黃御史今夜還有沒有雙飛的興致。
  
  一個下午,黃景容就潰不成軍了。最后,張柬之提議、羅書道棄權,楊帆首肯,決定把流人放回居住地,只派少量官兵駐守其外,防止他們逃逸,重新審查他們謀反的證據,黃景容無計可施。
  
  ※※※※※※※※※※※※※※※※※※※※※※※※※
  
  楊帆雙眼的傷勢確實不重,他反應夠快,在柳君璠揚出石灰的剎那,他就閉上了眼睛,再經文醫生及時用菜油清洗、敷藥,到了晚上灼痛感就大為降低了。
  
  次日一早,文醫生趕到刺史府察看了他的傷勢,又給他換了一遍藥,楊帆的眼睛雖然依舊又紅又腫,可是已經能勉強視物了。楊帆不耐煩把雙眼蒙起來什么都看不到,征得文醫生同意之后便解開了繃帶,只是還要盡冇量留在陰暗處,避免強光照射。
  
  此時,陳大羽家門前停著幾十匹馬,白蠻頭人薰期打算回姚州去了。這趟覺州之行,被人敲詐勒索了一番,這位白蠻族的土皇帝覺得顏面無光,陳大羽知道這位頭人心情不好,也不敢挽留。
  
  薰期已經跨上馬,薰兒還在一隅拉著雪蓮竊竊私語:“小嫂子,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等到明年春上,你嫁到我家,咱們兩個就能天天在一起啦,到時候我帶你去唱山歌,看洱海……”
  
  薰期頭人不耐煩地催促道:“好啦好啦,該走啦,就你丫頭話多!”
  
  薰兒向雪蓮吐吐舌頭,道:“那我走了喔!”
  
  馬鈴聲聲,薰期頭人一行人馬漸漸消失在巷口,陳大海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對妻子道:“我打算把這邊的生意處理一下,以后咱們搬去姚州吧,離薰期頭人近一些,也好有個照應。”
  
  “嗯!我也覺著這嶲州沒什么好留戀的,咱們家的生意,大部分到了姚州一樣可以做,而且有頭人的照顧可以做的更好,魚市街上那幾個攤子兌掉就是了,咱們就一個女兒,搬過去還能時常見到她……”
  
  兩夫妻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回了大院。
  
  都督府里,黃景容沉著臉色,也在吩咐他新收的兩個小妾:“趕緊收拾東西,咱們要走啦!”
  
  兩位姑娘見他臉色陰沉,不敢多說,急忙回到內室,匆匆收拾東西。
  
  黃景容負著手,在廳中踱了幾步,心中越想越恨,忍不住罵道:“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出京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我被這個瘟郎中給盯上了!哼!老夫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有本事你就跟著老夫走遍劍南!”
  
  黃景容想的得意,獰笑起來:“老夫還就跟你耗上了,你若一直盯著老夫,御史臺那班同僚在其它各處一樣可以達到目的,到時我御史臺東山再起,重新得到陛下的信賴,再慢慢整治你這不識時務的小子!”
  
  老黃在嶲州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冤州又出現一位欽差,而且和上一位欽差不合的消息,民間百姓毫不知情,但是那些官員和土司頭人們卻一清二楚,于是黃景容立即門前冷落車馬稀,所有人都觀望著風色,等著兩位欽差分個高下。
  
  高下其實不用分,第一回合黃景容就落了下風。如果這是在京里,或者是由御史臺的人控制的地盤,他還可以用屈打成招、人為炮制的手段制造一些謀反的證據,可這是冤州,他在這兒唯一的倚仗就是圣旨,楊帆一來,這唯一的優勢也沒了。
  
  人殺不得,禮收不得,集齊西南各族美女的夢想也破滅了,他還留在這兒干什么?所以,黃景容果斷決定走人,他知道楊帆的目標并不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御史臺,如果楊帆一直盯著他,他就拉著楊帆巡視整個劍南道,最后獲勝的還是御史臺。
  
  眼下在冤州他已威風掃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打算下一站去姚州,楊帆眼傷未愈一時半晌恐怕追不上來,他早些趕去或者還可以多撈些好處,而且姚州那邊被發配過去的流人也比較多。
  
  想到堂堂欽差,竟被人逼得這般狼狽黃景容心頭更恨,忍不住惡狠狠地咒罵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楊帆,但愿你的眼睛就此瞎掉!”
  
  楊心此時正在刺史府的后花園里散步這里林木蔥郁,光線柔和,正適合他此刻的狀態。他的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不過已經不影響他的行動了。
  
  想起來,楊帆還真是有些后怕,如界他的眼睛真的瞎掉……,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世上永遠不乏離奇搞笑的死法,晉景公掉進廁所淹死;羅馬執政官法比斯被羊奶中的一根羊毛嗆死;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更加悲劇,被天空中飛過的鷹拋下的一只烏龜活活砸死
  
  一個技擊高手在毫無防備之下,當然也能被人算計。楊帆如今已經做了官,卻一直保持著江湖人的習氣,做事喜歡獨來獨往,這時他真的有些后怕了,因為他已經有了牽掛,他有他的女人,還有即將出世的孩子。
  
  想到行的孩子楊帆心中便一陣溫暖,仿佛整個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渾身暖洋洋的。當他輕輕撫摸著妻子緊緊繃起的肚皮,感受著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時那冇種jī動真的是難以言表。
  
  當他知道御史臺以殺戮婦孺自垂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地來了盡管困難重重,盡管他明知這是違背皇帝意愿的。這其中,為官一任的想法只占了他動機的十分之一,因為童年時期相同的際遇而產生的同情占了十分之三,更多的卻是因為他即將成為一個父親。
  
  當他即將擁有一個延續了他的血脈的小生命時,他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當他聽說御史臺的那群酷吏連被裸中的孩子都不放過時,他真的憤怒了,他無法想像,那些酷吏同樣有妻有子,為什么就能冷酷地舉起屠刀。
  
  腳下一只蟲子正在蠕動著努力爬過那條小徑,楊帆抬起腿,從它身上跨了過去。感受著溫暖柔和的陽光,呼吸著林中清新的空氣,想著他未出世的孩子,楊帆的心莫名地柔軟起來,以致這一刻,他像佛一般慈悲。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楊帆一開始并沒有在意,但是“司馬不疑”這個名字傳進他的耳朵時,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司馬不疑膽子可真大,竟敢行刺欽差。”
  
  “嗨!他只是倒霉罷了,如果他早知道欽差的身※份,就不會下手了。”
  
  “還沒抓到他么?”
  
  “當然沒抓到。如果想抓,一定抓得到,問題是那些人會認真去抓么?你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說他從吐蕃運來珠寶和毯毯、藏刀、熊膽,麝香,這些東西誰買得起?又是誰提供瓷器、絲綢給他賣去吐蕃?本地那些豪門大戶需要他,哪會真的抓他。”
  
  “不會吧,我聽白捕頭說,那個司馬不疑本來藏身在魚市街陳氏魚檔,他們得到消息去抓人的時候卻被他溜走了。”
  
  “算了吧,那都是唬人的,你真信?不要說他們不會抓人,如果阿郎想去抓人,人馬還沒出府門,他們就能趕去報信,真要把他抓起來,回頭也得被那些人悄悄放掉。咱們阿郎一個外來戶,還不任由他們擺布。
  
  如今那司馬不疑還好端端地藏在那兒呢,有人抓么?我今早去買菜時聽市上的人說,那個司馬不疑已經放出話來,說欽差是朝廷的人,他動不了,可他一定會用壞他好事的那個孩子全家人的人頭,祭奠兄弟們的亡靈。”
  
  楊帆站在樹后,靜靜地聽著刺史府的兩個家人聊天,一抹殺氣漸漸浮現在他的眸中。
  
  一陣風來,吹得枝葉搖曳,一只青蟲子用無數的足牢牢地攀附在樹葉上,正在吸吮著它的汁液。楊帆屈指一彈,那青蟲子應聲落地,身子蜷曲著還沒翻過來,一只大腳便踏上去,把它輾的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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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吾本游俠兒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午后暴雨突如其來。m

    這個地方在chūn夏之交的時候雨水一向充沛,像這種方才艷陽高照、片刻暴雨傾盆的夭氣很常見。

    幾個蓑衣入踏著滿地的雨水,在暴雨中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跋涉著,中間一入也穿著蓑衣,但是頭頂另有入給他撐著一把油紙傘,只是雨太大了,串成線的雨珠被飄搖不定的風吹得忽左忽右,不斷撲打在入身上,傘在風雨中搖晃不已,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幾個蓑衣入匆匆走進刺史府的大門,這才松了口氣,蓑帽向后一推,露出他們白勺面孔,中間那入正是張柬之。

    他剛從都督府回來,御史黃景容急于離開,堅決拒絕了羅書道想要召集嵬州官僚為他餞行的好意。羅書道只好送黃景容離開,回城后才請張柬之過去通報了情況。誰知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刺史府大門內兩側有長廊一直繞向中堂和后宅,張柬之沿著一側長廊走下去,一邊抖動著濕透的袍袂,一邊問道:“欽差現在何處?”

    管家答道:“方才大雨一起,欽差頗覺困倦,已經回房歇息了,吩咐我等不要打擾。”

    張柬之本想馬上把黃景容離開的消息告訴楊帆,聽說他已經休息,便轉向自己的書房。

    刺史府的門子老竇候著阿郎和幾名侍衛回府,便又關了大門,打了幾盆水來沖洗了一下階石上黃泥的腳印,當他回到自己門房的時候,忽然發覺少了些什么,老竇四下瞅瞅,這才發覺掛在墻上的蓑衣不見了。

    這個季節多雨,雨具是常備的東西,雖然他不大出門,一進門的墻上也掛了一件備用,因為夭夭掛在那兒,平時不太注意,反而沒有察覺是什么時候被入拿走的。

    老竇拍拍額頭,罵道:“一定又是鄺四兒那小子趁著大雨清閑,偷了我的蓑衣出去賭錢。”老竇罵了兩聲也就不以為意了,反正不會有入特意跑到刺史府來就為偷件蓑衣,定是熟入取用無疑。

    大雨一起,魚市街的客入便紛紛散去,大雨如注,潑在地上,因為一時不能排去,積水沒了膝蓋。魚市街的地面很臟,被雨一沖,污水中混合著魚頭和魚內臟向低洼處流去,平rì這里腥氣熏夭,大雨中腥氣倒是淡了些。

    街上的客入已經絕跡,少數攤販家的雨篷下面躲著些沒有攜帶雨具也沒有來得及回家的顧客。販魚的用大木盆舀了地上的滾滾濁流,一盆盆地潑在雨搭下面雨水澆不到的案板上,把血跡和魚頭魚鱗內臟一類的東西沖出去。

    一個披著蓑衣的漢子出現在魚市街上,他趟著骯臟的雨水,從魚市東頭往西走,一開始并沒入注意到他,直到他走到盡頭又折回來,這才引起了一些避雨入的注意。只是他披著蓑衣,因為怕雨水澆在臉上,又刻意低著頭,根本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能從他光溜溜的下巴忖測此入年紀不大。

    一家家販魚的攤位上掛著的幡子都在雨中沒jīng打采地垂著,偶爾被風一卷,將三角形的旗面張開,馬上又被密集的雨水打回了原形。但是就只這么一剎那,足以叫入看清上面的字跡。

    蓑衣入從魚市東頭走到西頭,一共就只看見一家姓陳的攤位,所以他再走回來時,便徑直奔了這戶入家。

    老陳系了一條皮圍裙,正在篷布下沖洗著案板,雨水打在頭頂的篷布上,發出“噗噗”的聲音。案板上的污血和魚鱗、內臟等物被一盆盆水沖到滾滾而過的污水中。

    案腿上還沾著一些黏糊糊的魚內臟,老陳用大木盆舀起一盆污水,剛要沖洗,那蓑衣入就走到了棚下。老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一盆水潑出去,一些污水潑到了那個入的蓑衣上,他也渾不在意。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入不是來照顧他的生意的,大概只是借他門前的棚子擋擋風雨吧。可是,那個蓑衣入看著他,居然說話了:“勞駕!”

    老陳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這入垂著頭,五官看不清楚,蓑衣上正滴著雨水,只能看見他鼻子以下的部分,這是個年輕入,高挺的鼻梁、輪廊分明的嘴唇,并不難看。不過大雨攪了生意,老陳心情正不好,所以皺著眉,不高興地問道:“什么事?”

    年輕入對他惡劣的態度毫不在意,他很客氣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了兩道笑紋:“請問,司馬不疑在嗎?”

    老陳瞿然一驚,猛地抬頭,年輕入還在微笑,他依1rì沒有抬頭,唇邊有笑紋,頰上還有兩個酒窩,這年輕入何止不難看,其實挺好看。

    老陳手中的木盆“噗”地一聲掉到近尺深的雨水里,濺起一片水花。老陳搶步向前,一把抄起了扎在案板上的尖刀。

    這口尖刀是他用來宰魚的,每夭都磨得很鋒利,方才用水一沖,刀上的血污已經被沖刷的千千凈凈,尖刀在手,寒光閃閃。

    老陳握刀在手,二話不說,便自上而下,向年輕入一刀當胸劃去,就像他平時剖宰大魚時一樣,哪怕是百十斤重的大魚,掛在棚下那只鐵鉤上,他只一刀,就從鰓下劃到尾鰭,再伸手一掏,魚漂魚肚連著血糊糊的內臟便能掏個千凈。

    “o阿!”

    對面棚下避雨的顧客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驚呼出聲。

    年輕入抬起頭,看著從空中劃下的那口刀,刀尖劃著弧形,掠過他的鼻尖,眼看將要觸及他的胸口了,再往下劃去,就將準確地剖開他的蓑衣和他的肚腑,此時空中還有一道閃亮的虛影沒有消失。

    年輕入的雙手從蓑衣下閃電般伸了出來,老陳只覺手腕一麻,眼前的年輕入還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兒,他的蓑衣沒有剖開,他的肚子也沒像掛在鉤子上的大魚一般左右分開,年輕入還在笑,微笑著說:“看來,他還在這兒,是嗎?”

    他說話的時候,頭抬起來了,老陳看到這個英俊的年輕入似乎害了眼病,雙眼有些紅腫。老陳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他的手仍緊緊攥著刀柄,但是一尺多長的刀刃,已從他胸緣第三根肋骨的縫隙里插了進去。

    老陳殺過入,雖然他殺的魚更多。如果不是殺過入,他出手不會這么果斷凌厲,所以看到那口刀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他抬起頭,一雙眼睛就像掛晾在棚下的那些魚千的眼睛,死死地凸出來,瞪著那個蓑衣入。

    蓑衣入正往屋里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道:“他居然真的藏在這里!無法無夭之地,無法無夭之入吶!”

    老陳聽到這句話忽然很想笑,一個無法無夭之入已經被你殺了,你又是什么入呢?

    對面棚下和其他攤位上的魚販都驚愕地看著這里,有入已經緊張地抄起了刀子和魚叉。

    老陳搖晃了一下,卟嗵一聲跌進骯臟的污水,被流動的雨水沖著,一點點漂到棚外,向排水溝的方向移去。

    片刻之后,老陳的棚屋中就傳出了嘶吼聲和打斗聲,因為下雨沒有生意,老陳已經上好了門板,只留下一個出入的門口,這時“砰”地一聲巨響,門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撞,猛地爆裂開來,門板下方的卡槽也被撞壞了,一排門板“啪”地一聲拍在積水里,濺到對面好象見了鬼似的看客臉上。

    看客們驚愕地看見一具軟綿綿的身體,好象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似的,從傾斜的門板上向外翻滾了幾圈,頭栽進水里,腳仰在門板上,寂然不動了。然后,那個蓑衣入一步步走出來,還是低著頭,還是沒有入能看見他的模樣。

    蓑衣入趟著滾滾濁水一步步向前走著,有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這正是他少年時候最向往的事情,可是他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本市井一游俠,匿蹤于坊巷之間,快意恩仇,無拘無束。后來,他發現個入的武力同官府強大的力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為了復仇,為了掌握更大的力量,他果斷投身官場。

    但是官做久了,整夭守在一堆規矩里面,他幾乎忘記了這種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以至于處處都要受限于規矩、遵循于規矩,連可以不用規矩就能解決的事都習慣于用規矩之內的辦法去解決。

    幾乎瞎了雙眼的可怕后果和司馬不疑對一個無辜孩子的威脅,激起了他心中的戾氣。今夭再作馮婦,心中當真暢快!

    同時,也是最重要的是,魚市街頭殺入,打破了他心中的那道枷鎖。俠以武犯禁,官以權維禁,這本是相互沖突、格格不入的兩個方面。他做游俠時便與官府對立,他做官時便拋棄了游俠的行為,如今他能打破這道枷鎖,亦官亦游俠,今后世上還有什么能約束他的?

    夭空中閃電如紫蟒般一閃,隨即一道驚雷劈下,震得大地猛地一顫,蓑衣入于驚雷暴雨中突然放聲大笑,吟道:“魚市街頭我殺入,夭潑豪雨洗紅塵,一場閑事君莫問,荊軻原與秦無忿……”

    蓑衣入趟著雨水,步子越邁越大,如同劈波斬浪,向長街盡頭行去,兩側高低錯落的棚子下面有許多雙眼睛看著他,有畏懼、有驚疑、有兇狠,就是沒有一個入敢沖上來。

    蓑衣入旁若無入地走著,大笑聲中,消失在迷茫的雨霧之中……

    (未完待續)
第515章 大冒險家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看門的老竇去了趟茅廁,回來的時候發現他的蓑衣已經掛在門房里,蓑衣水淋淋的,下擺上還沾著些泥土和樹枝,地上積了一洼水,蓑衣上還有水珠滴滴嗒嗒地落下來。m

    老竇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鄺四兒這個龜兒子!”然后悻悻地摘下蓑衣拿去沖洗了。

    張刺史的晚膳簡單而豐盛,兩張苜蓿雞蛋餡的胡餅,一碗放了胡荽(香菜)、湯鮮味美的面條,一盤炒豆芽,一碟魚鮮生膾,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

    當然,還少不了美酒,老張每晚都會喝一盅劍南燒春。他喝酒絕不多喝,每晚就是一盅,只是為了活絡一下血脈,倒不是嗜酒。

    “阿郎!”

    管事喚了一聲,匆匆走了進來。張府的規矩嚴,秉承著“食不言”的圣人訓示,張柬之進餐的時候,只有這個貼身管事才敢進來打擾,而管事只要是在這個時候進來,必定是有大事稟報。

    管事在張柬之面前跪坐下來,傾身上前,低聲道:“司馬不疑死了!”

    張柬之抿了一口酒,白眉一揚,問道:“是他殺的?”

    “是!”

    “呵呵……”

    張柬之笑了起來:“好!好啊!此人不敬王法,不守規矩,只要他認為是對的,就會去做,而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手段,此少年郎,可為同志!”

    張柬之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杯中的殘酒,捋了一把胡須,把酒盅遞給管事,很開心地道:“今晚破例,再為老夫斟上一盅!”

    ……

    清晨起來,楊帆感覺火毒又被拔除了一些。眼睛輕松了些,除了較大幅度地轉動眼珠時會牽動眼眶感覺痛楚,一般正常視物已經沒有問題。楊帆非常歡喜,在院中散了會步,聽到顧源姐弟房中傳出說話聲,知道他們已經起來,便向他們房中走去。

    前天下午他和張柬之對黃景容輪番轟炸,最終推翻了黃景容的決定,但是當時天色已晚。所以直到昨天羅書道才派人去邛海邊傳令,命流人返回家園。

    因為顧煥被石灰潑傷,暫時要留在刺史府養傷,所以顧源姐弟當天沒有被送回去,不過楊帆已經讓羅書道派去傳訊的人把顧源姐弟的下落告訴了他們的父母。顧煥一見楊帆。便歡喜地迎上來:“楊叔叔,我的眼睛已經好了,你的眼睛也好了嗎?”

    顧源文文靜靜地跟在弟弟后面,靦腆地喚了楊叔叔,才小聲道:“楊大叔,我們今天可以回家去了么?”

    楊帆正覺他們今天起的特別早,一見她姐弟二人熱切的目光。才想起自己昨天答應過他們,說今天就派人送他們回去。楊帆笑道:“你們放心,刺史府的人也剛剛起來,等過一陣兒用過早餐。我就請張公派人送你們回去。”

    話猶未了,身后就傳來張柬之渾厚爽朗的聲音:“哈哈,一早正想來探視一下元芳的病情,看樣子。元芳的眼睛已經見好啦!”

    “張公早!”

    楊帆聽到聲音,急忙回頭施禮。顧源也懂事地拉著弟弟向這位父母官施禮。張柬之點點頭,說道:“清晨氣息清爽,咱們到院子里走走吧,一會兒才開飯呢。”

    幾個人出了房間,顧源姐弟因為今日就要回到父母身邊,心里格外的高興,昨天他們還沒有心情玩耍,今日臨別在即,才對刺史府里的池水曲橋來了興趣,跑到橋上看起了游魚。

    楊帆傍著張柬之在池邊漫步,看著橋上的小姐弟,張柬之微笑道:“元芳對這兩個孩子格外關心吶!”

    楊帆看了顧源姐弟一眼,感慨地道:“小侄年幼時,也有一位疼我愛我的姐姐,見到他們,小侄就想起了已經去世的胞姐,如今能給他們一些照顧,也是緬懷阿姐吧。”

    張柬之道:“元芳千里迢迢奔赴劍南,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古道熱腸,憂懷天下,老夫佩服之至。”

    楊帆笑道:“張公過譽了,晚輩做事,其實沒想那么多,但求一個心安罷了。”

    張柬之搖頭道:“老夫絕無過譽之辭。陛下命你護送公主去長安,你能違抗圣命,半途趕來,只為少些無辜百姓受到酷吏荼毒,僅此一舉,天下有幾人做得到?孤身一人,遠行千里,不畏艱險,天下又有幾人做得到?”

    楊帆微笑不語。張柬之瞟了橋上的姐弟倆一眼,姐弟倆伏在橋上正在逗弄水中游魚,水中的游魚以為他們是來投食的,紛紛涌出水面,有些大魚還跳起來,“卟嗵”一聲濺他們一臉水花,姐弟倆清脆的笑容遠遠地傳過來。

    張柬之感慨地道:“幸虧元芳來的及時啊,這是他們姐弟的幸運,也是嶲州流人的幸運,可是天下間將有多少人會遭遇不幸呢?御史臺緹騎四出,元芳又能救得下幾人呢?”

    楊帆喟然道:“人生在世,為人做事,總要有所求的,求什么呢?在小侄看來,但求心安足矣!何謂心安?其實無需限定你做的事大小多寡,只要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就好。”

    “說的好!”

    張柬之擊掌贊道:“大丈夫安身立世,理當為世而憂,為國而憂,為民而憂,為時而憂。大義所至,雖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然則,若盡一己所能,能夠多救一些世人,多解一些苦厄,元芳可愿與老夫一同去做么?”

    張柬之說到這句話時,一張布滿老年斑的臉變得異常嚴肅,一雙老眼灼灼地看著楊帆,竟亮得令人不敢逼視。楊帆一怔,看了看張柬之那張蒼老而堅毅的面孔,神情也不由得隨之莊重起來,肅然道:“張公何以教我?”

    張柬之道:“昨日,黃景容因你挫敗他的陰謀,已匆匆離開嶲州往姚州去了,元芳有何打算?”

    楊帆大驚,失聲道:“什么?黃景容已經離開,糟糕!張公怎么現在才說。小侄得馬上趕去。”

    張柬之道:“元芳趕去又能如何?就像在嶲州這樣以圣旨對圣旨阻止他殺人?如果他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去了別處,元芳又該如何呢,等你趕去,替那些枉死的百姓收尸么?即便你能盯緊了黃景容,不教他枉殺一人,如今橫行于滇、黔、桂,閩各道的那些酷吏們,你又如何阻止他們?”

    楊帆有些奇怪地看著張柬之。隱隱地察覺到了一些什么,他臉上焦急的神情漸漸安靜下來,拱手問道:“不知張公有何妙策?”

    張柬之道:“老夫有一計,既可以除去黃景容這個酷吏,又可動一隅而驚天下。令分赴各道的酷吏不敢輕舉妄動,更可籍此將他們一舉鏟除,只是此計兇險十分,元芳可愿為萬千黎民,與老夫共赴國難?”

    楊帆道:“計將安出?”

    張柬之也不含糊,一番話侃侃談來,把楊帆聽的目瞪口呆。

    楊帆來自南洋。他最初進入洛陽的目的是為了找出隱藏在官府中的仇家。在他心里,從來就沒有正視過皇權,也不敬畏皇權,王法意識于他而言是很淡漠的。

    但是當他漸漸明白世俗權力的強大。明白他曾經夢想過的憑一口劍掃蕩天下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時,他便開始嘗試在權力的范疇之內去解決問題,久而久之,他已經習慣了在秩序內做事。昨日魚市殺人,打破了他心中的桎梏。也只是叫他重新撿起了游俠夢。

    今后,只能利用官場中的辦法去解決的事,他用官場中的辦法去解決,可以用暴力手段輕松解決的事情,他將不再拘囿于官場中的規矩。但是在他心里,這兩者依舊涇渭分明,相對立的兩部分,怎么可能融合?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柬之這個一直在官宦體制內做官僚,如今已經七十高齡的老人,居然會有這樣天馬行空的想法。這樣偏激、冒險的想法,居然出自一個在官場中打拼了一輩子的年過七旬的老人,如果不是親耳聽他說出,楊帆根本不信。

    張柬之的聲音帶著一些蕭殺的味道:“與其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如覓其根源,一了百了!”

    張柬之敢對楊帆合盤托出自己的計劃,是因為他完全地相信楊帆,相信楊帆既便不贊成他的作法,也不會出賣他。

    如果說楊帆同御史臺一班酷吏作對的舉動,朝中還有大把的忠義之士也做得出來,但違背圣旨提前趕赴劍南,非大勇氣做不出來,這樣的人就不多見了,這樣的忠義之士怎么可能告舉他。

    當然,如果楊帆不愿參與,而他還要進行,那么他就是在玩火,很可能讓事態發展到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地步,如果那樣,他很可能會放棄自己的打算。如果他放棄打算,那就更不用擔心楊帆舉告,無憑無據的,只要他矢口否認,就憑楊帆一面之詞,奈何不了他。

    但是張柬之相信楊帆的為人,并不代表就可以和楊帆共謀大事,張柬之還要知道楊帆是不是一個“守規矩”的人。

    張柬之為官多年,見多了心地正直,卻限于規矩,不得不去做一些違背自己本心的事情的官員。楊帆違背圣旨,這是大勇氣,卻算不得“不守規矩”,因為敢封還圣旨、敢反駁圣旨,只要有無畏的勇氣就夠了,這樣的官員雖然少,卻非絕無僅有。所以張柬之又設了一個局,對楊帆再次做出了試探。

    司馬不疑死了,被“游俠兒”殺了,張柬之放心了:楊帆是可以引為同志的!

    他要做的這件事,要心懷天下、胸存正義,要有大勇氣,更要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

    張柬之的計劃很簡單:利用西南各族的桀驁不馴和黃景容的貪得無厭,推波助瀾,激他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迫使蠻族造反。如果他們能殺了黃景容最好,殺不了,朝廷也饒不了他。

    各州各道的消息再閉塞,造反的消息也一定會在各處以最快的速度傳開。而流人發配之地大多地處偏遠,是少數民族部落聚居之地,一俟各地得知消息,各州各道的官員為了避免在自己的地盤上發生同樣的事,與御史臺合作的可能便大為降低。

    御史臺的官員也會投鼠忌器,為了避免再犯黃景容的錯誤,不敢肆無忌憚地屠殺流人。只此一舉,就可以滅酷吏,保黎民。但是,御史臺此番來到地方,本就是為了查證有人造反之事,如果真的有人造反,很可能讓皇帝產生一種假象:“御史臺舉告屬實!”

    所以,這件事是在玩火,一個處置不慎,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這樣的話,就必須要做到兩點:一是讓皇帝在蠻族造反之前就得到揭發酷吏罪行的奏章,打下一個伏筆,一旦蠻族真的反了,皇帝不會全然取信御史臺的說法。

    第二,還得迅速平息叛亂,在朝廷派遣大軍圍剿之前就控制住局面,等蠻族首領的請罪奏章到了朝廷,與前番官員們彈劾御史的奏章相比對,就能坐實御史臺的罪行,他們將被一舉鏟除,再也無法翻身。

    張柬之的這個計謀,不可謂不毒。

    這也是他必須要楊帆參與其中的緣故,因為戰亂一旦起來,想要迅速平息下去,就需要一位可以代表朝廷的人及時出現,與叛亂部落的首領談判,及時安撫住他們,在他們闖下更大的禍事之前,把這頭出閘猛虎關回去。

    張柬之這個老貨大概是在基層干的年頭太久了,在一個職位上一蹲就是幾十年,偏偏這個職位又小得可憐,好不容易有機會直入中樞,沒兩年又被貶出京城,這種經歷實在是太特殊了,難免叫人養成偏激的性格。

    所以張柬之雖年逾七旬,卻遠沒有其他七旬老人該有的沉穩。盡管,在表面上,他給同僚、給別人的是一種“沉穩厚重”的感覺,可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一個冒險家,一個大冒險家。只是他的冒險精神并不是體現在對自然世界的征服上,而是體現在宦海中。

    這位大器晚成的政治家,前八十歲都默默不聞,和傳說中的姜子牙有得一拼,可是在他生命最后的兩年中,他只做了三個月宰相,便名垂青史,同兢兢業業、治世一生的房、杜等人一樣位列大唐名相;

    做了宰相只過了小半年的功夫,他就成了郭子儀、鄭成功之流殺伐一生、立下曠世之功才得以受封的王爺,這樣的人物古往今來也就這么一個,就算那些YY小說里的穿越男主角都比不上他。

    如此YY的人生,自然是不走尋常路的。

    楊帆聽了他的計劃,只覺得一陣驚怵,后腦勺嗖嗖的冒冷氣:這老頭兒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居然能想出一個這么可怕的計劃!拿造反當游戲?他這簡直就是要在西南發起一場大革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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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1舉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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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嚴肅地道:“既要蠻人反,又要在可控范圍之內,欲令其興則興、欲令其伏則伏,張公有幾分把握?”

    張柬之微微一笑,道:“老夫來劍南已經兩年,這是老夫所任的第三個州的刺史,對本地情形老夫已經非常了解。m蠻人之反,便如家常便飯,三不五時便是一反,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一反,給他個甜棗兒,就回去種地放羊了,一貫如此。”

    楊帆道:“為什么小侄在京城里時,不曾聽說這些事情?”

    張柬之道:“因為事情平息的順利;因為,地方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以前要么是因為政令不公,這是朝廷的責任。要么是因為不可能有具體的責任者,所以由上至下,都想息事寧人。而今,你以為各州官吏和地方頭人們對黃景容這樣的人還愿意息事寧人嗎?”

    楊帆目光微微一閃,又道:“張公說,他們這一次不想息事寧人,那么我們如何才能控制事態?”

    張柬之道:“問題的關鍵自然就著落在黃景容和你的身上。如果黃景容這個罪魁禍首能夠伏誅,如果你這位欽差能夠及時出面收拾殘局,你以為結果會如何?那些土司頭人并不是白癡,他們從來都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真有能力對抗朝廷,只是他們更清楚:如果朝廷發兵清剿,輜秣錢糧不是個小數目,所以能夠安撫羈靡的時候,朝廷也不愿意動用武力。只要抓住這一點,達到一個平衡,自然就能左右局勢……”

    楊帆擰起眉頭,沿著池塘慢慢地走了一陣,霍然站住腳步。對張柬之道:“張公打算怎么做?”

    兩個人在池塘邊站了很久。

    池塘上有裊裊的晨霧,晨霧中兩個人的身影若隱若現。

    遠山、近水、假山、藤蘿、小橋、亭軒,一應景物都被晨霧籠罩著,就像一幅暈染的丹青。隨著陽光越來越燦爛,裊娜的晨霧漸漸散去,楊帆和張柬之的身影也散開了。

    “派兩個人護送顧源姑娘和她的弟弟回去,要親手交給他們的父母!”張柬之站在庭院里,向管事吩咐了一句,便折身走向書房。

    書房里兩排書架。古色古色,書架頂上放著幾盆藤蘿,嫩綠的枝葉垂掛下來,給這靜雅的書房增添了幾分生趣。

    一個灰衣僧人盤膝坐在幾案后面,幾案上燃著一爐熏香。

    灰衣僧人盤膝打坐。一手數著捻珠,微闔雙目,輕聲誦念著經文。

    張柬之走進書房,沒有打擾他,只是在他對面,拾起一張蒲團盤膝坐下。

    灰衣僧人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皮膚白皙。雙眉清淡,容顏俊朗。

    灰衣僧人念了一會兒經,輕輕張開眼睛,見張柬之已經坐到面前。忙雙手合什,微笑道:“張公。”

    張柬之笑了一下,道:“楊帆已經答應了!”

    “喔?”

    灰衣僧人喜上眉梢,念了一聲佛號。道:“如此說來,黃景容這個魔頭必當伏誅。劍南生靈的困厄可解了。”

    張柬之道:“前些日子,老夫已上表彈劾邊州各府所置之官,既無安遠靖寇之心,又無治理地方之能,瓷情割據,詭謀狡算,互結朋黨,提攜子弟,中原亡命,皆視邊州無法無天之地為樂土。

    今元芳既然答應與老夫合作,老夫準備再上一道表,彈劾黃景容勒索地方,濫施酷刑,所過之處,民怨沸騰,先為來日之變打一個注腳。只是,老夫乃一外臣,在皇帝面前,遠不及御史臺眾官員受到信任,還須多多聯絡同志,一同上表彈劾,這件事就要麻煩法琳大師了。”

    灰衣僧人連忙道:“愿為張公奔走!”

    這位僧人俗家姓陳,乃是穎川陳氏族人,也是世家望族后裔。之所以出家,自然也是有過一番大變故的,所以他是堅定的反武派,僧人身份只是他云游四方的一個便利條件,并不是真正的虔誠佛教徒。

    否則,武則天篤信佛教,大肆提高佛教地位,他作為一個佛教弟子,是沒有道理同保李派的張柬之相交莫逆,蓄謀對付武則天這位佛門大護法的。

    如今佛法盛行,法琳以僧人身份游走各州府、出入豪門、交結官吏,絲毫不會引人注意。籍由這個身份,正可配合張柬之,多多聯絡有志于匡復李唐的忠臣義士。

    法琳和尚欣然道:“張公此一計,可以除酷吏、保黎民,又可籍此引起朝廷關注,嚴查邊州平庸官吏,可謂一舉三得啊。”

    張柬之撫須微笑道:“不止如此!王孝杰節節進逼,連連取勝,安西四鎮,即將收復了。到時候我朝兵威之盛,一時無倆,大軍回返時,更可震懾諸蠻。諸蠻今日謀反,且安撫之,待大局砥定,少不得還要消磨一下他們的桀驁之氣,叫他們今后對朝廷更加恭訓。”

    法琳目光閃動,喜道:“此所謂,一舉四得!”

    張柬之道:“經此一事,元芳便是老夫的同舟人了。此子乃朝廷新貴,年少有為,更難得的是,居高位而不忘其本,乃國之正臣。有此子與老夫同舟,來日風云際會,同圖匡復,豈不是一個得力臂助么!”

    法琳和尚撫掌大笑道:“哈哈,如此說來,乃是一舉五得啊!張公之才,足可定天下、安社稷,區區一州刺史,著實屈才了,他日若為宰相,想必旦夕可令天下太平矣!”

    張柬之微笑道:“大師夸獎了。”

    法琳和尚道:“事不宜遲,貧僧這就去了。”

    張柬之起身道:“有勞大師!”

    法琳和尚稽首道:“此事有無上功德,貧僧敢不效力!”說罷趿起芒鞋,灑然而去。

    張柬之知這和尚隨性,最不喜受俗禮拘束,也不相送,候他出去后。自在幾案后坐了,將那熏香爐兒輕輕轉動著,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一舉五得,果真僅有五得嗎?

    ※※※※※※※※※※※※※※※※※※※※※

    朝廷對姚州的掌控力較之嶲州其實還要弱些。

    姚州歸附朝廷后,朝廷于唐高宗麟德元年才開始在這里設置都督府,此后屢設屢廢。地方大族豪門希望在名義上歸朝廷節制,實質上仍舊完全自治,朝廷則試圖插手姚州,增強朝廷的控制。

    不是用武力打下來的地盤。想把勢力插進去自然難如登天。如果經過長期的同化,或許會在幾代以后,將朝廷的影響力一步步滲透進去,但是朝廷操之過急,結果不僅沒有達到加強和穩定對這一地區進行控制的目的。反而引起了該地區的長期動蕩。

    再加上該地區毗鄰南詔和吐蕃,姚州大族與南詔和吐蕃兩國都有姻親關系,南詔與吐蕃也有姻親關系,雖然南詔國和姚州大族更親近李唐,但是朝廷一旦試圖插手姚州事務時,他們就會倒向吐蕃一方。

    因此朝廷如果試圖發兵以武力威壓,那么就要做好不僅僅是同姚州地方部落作戰的準備。還要做好南詔和吐蕃兩國參戰的準備,這也是朝廷十分頭痛,不得不緊一下、松一下,始終不敢過于強硬的原因。

    可黃景容并不了解這些情況。他埋頭苦讀詩書,高中進士后直接留在了京城,緊跟著就因為抱對了大腿,被來俊臣弄進了御史臺。從此致力于整人的偉大事業,對時政變化尤其是偏遠邊州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

    他把京城以外的人尤其是這些邊州的大族豪門都看成鄉巴佬。孰不知他自己也是一只籠子里養大的金絲雀。在京里,皇權是高于一切的,是可以毀滅一切的力量,所以圣旨在手的他,自以為到了地方就更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了。

    而他在嶲州為楊帆所阻,耍不得威風,也沒有撈到足夠的好處,到了姚州之后猛撈一筆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手段更是變本加厲。

    黃景容趕到姚州之后,汲取他在嶲州的教訓,不肯再按部就班地問案了。在嶲州時,他還裝模作樣地把流人集中起來,試圖找到一個圓滿的理由后才處決人犯,這一次他風塵仆仆地趕到姚州,第一件事就是把流人集中起來殺掉。

    姚州都督府時設時廢,設立都督府時就有流人被遣送過來,廢都督府時流人就不會再被發配此處,而廢除都督府的時候,這里的流人失去了官府的管束,就會離開朝廷指定的聚居地,為了謀生分散于各處。

    這一來,黃景容匆匆抓起來的流人就非常有限,一共才七八戶人家,這都是沒有離開姚州州城范圍的流人百姓。黃景容對此大為不滿,覺得只有這么點人,說他們謀反,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可他想多抓些人就難了,一方面都督府和刺史府在一次次廢立中,官府檔案大量流失,很多流人現在已經沒有戶籍記錄,無從查找。另一方面,很多流人被地方百姓保護了起來。

    這里的百姓可不理會你是不是什么朝廷流放的犯人,那些被流放的人家都是官宦家族,子弟識文斷字,知書達禮,這兒的百姓很喜歡同這樣的人家攀親,一旦結成了姻親,自然就受到了他們的庇護。

    武則天一朝,為了登基所打擊的前朝官員不可勝數,光是世家大族和三品以上的高官所牽連的家族就達幾千家十數萬人,這些官員在地方上還有派系和部屬,受牽連的官員就更多,發配到姚州的流人實在不只這么點。

    可是一些流人失去官府的管束搬離到別處去了,留在姚州的流人也有不少因為和當地人結了姻親而受到了庇護,官府對這些人根本抓不到或者不敢抓也不想抓,因為官府的數度廢立,使得官府威信掃地,地方百姓根本不怕他們。

    黃景容斬殺的那幾戶流人還是因為沒有離開姚州,又自恃中原大族,不愿與蠻夷結親而無人庇護的。黃景容無計可施,只好把精力放在摟錢摟女人上,準備摟足了就去禍害別的州,誰知這一摟就摟出了個大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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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7章 有志1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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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一條江水滾滾而下,銀亮亮的水色上有幾個小點,站在江邊才能看得清楚,那是幾條正在風波浪里打魚的小舟。 M

    漁夫赤著雙腳穩穩地站在船頭,十根腳趾習慣性地張開,牢牢地吸附著甲板,船尾的梢公把鵝卵粗的竹篙一篙扎到水底,穩穩地定住了小船,雙臂因為用力,肌肉如厚重的磬石般隆起。

    船頭的漁夫這時候優美地擰腰揚臂,手中的網就像一朵輕盈的云彩般撒出去……

    山坡上,布滿了一畦一畦的形狀并不規整的水田,仿佛是一塊天鏡打碎了分布在地面上,白色的水面上鉆出一束束蔥綠,再映著藍天和白云,交織出一副優美的畫面。

    挽著褲腿的農夫腿肚子上糊著泥巴,在水田里一步步跋涉,每邁出一步,細膩柔滑的軟泥就會像調皮的泥鰍似的“吱”地一聲從他們的腳趾指縫里鉆出來,在水面漾起細微的氣泡。

    甜美的山歌在水田上空飄蕩著,正在水田里勞作的農人你一句、我一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接力地唱著,自得其樂。

    其實陽光有些毒辣,只是這里的人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山腰轉過一匹馬,那是一匹棗紅馬,馬垂著尾巴,有氣無力地邁著步子,馬上坐著一個青衣男子,頭上戴著一頂竹斗笠,馬屁股上搭著一個馬包,一看就是個跑長途的人。

    雖然有竹笠遮著陽光,汗水還是順著他的鬢角流下來,在下巴上匯成汗滴,吧嗒地落在馬背上,他向遠方眺望著,一條山間小道彎彎曲曲。也不知通向何處。

    小路上有四五個背水的姑娘正向他走來,幾位姑娘都穿著白色的上衣,繡著紅色的畫鳥,右衽結紐處掛著俏皮的零碎銀飾,纖纖的小蠻腰上系一條繡花飄帶,下身穿一條藍色寬褲,腳上一雙繡花的“白節鞋”,顯得清麗、俏皮、嫵媚。

    幾位姑娘年紀都不大,十二三歲的模樣。這里的姑娘早熟。成婚也早,再大一點的都嫁人了,即便是她們這個歲數,也有不少人已經是為人婦了、為人母了。

    馬上的青衣漢子俐落地跳下馬背,用手背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向幾位姑娘客氣地笑問道:“勞駕,請問幾問姑娘,從這里到姚州城還有多遠啊?”

    “啊!是位漢家哥哥呢。”

    一聽他的口音,幾個姑娘就爽朗地笑起來,其中一個少女扭身抬手,熱情地指點道:“喏,你從這兒過去。前邊有條岔路,不要走左邊那條喔,要不然就繞遠了,你直接下去。到了河邊沿著河向上游走,大約七八里外有條吊索橋……”

    小姑娘的漢話說的不是很標準,聲音卻嬌嬌糯糯的很好聽。夏裝很薄,她抬起戴了銀鐲子的手腕向遠處指點。扭腰舉臂,胸前便繃起一道姣美的曲線。襯托得她那紅撲撲的小臉兒更加俏麗。

    青衣人笑著點頭,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

    另一個小姑娘見這位漢家男子人長得俊俏,說話也斯文有禮,忽然笑瞇瞇地道:“漢家哥哥,你口渴了吧,要不要喝些水。”

    “好啊!”青衣男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爽朗:“可是……用什么喝啊?”

    他已經看到姑娘肩上背著的水簍了,可是既沒有碗,也沒有瓢,他又沒有長著一張烏鴉的嘴巴,還能把嘴伸進水簍去喝不成?

    姑娘吃吃地笑起來,道:“你這人呀,真笨,人家倒給你喝嘛。”

    少女側了肩膀,一手托著水簍的底部,清亮亮的水流傾注下來,楊帆蹲下身子,張大嘴巴,“咕咚咚”地喝著甘甜的清水,有個小姑娘促狹地推了一下那個背水的小姑娘,小姑娘“哎呀”一聲,身子一晃,水“嘩”一下潑在楊帆的臉上,幾個姑娘都“咭咭”地笑起來。

    那小姑娘瞪了幾個小姐妹一眼,一雙又黑又亮的眉毛下,眼睛彎成了羞澀的月牙兒:“對不起呀,漢家哥哥。”

    “沒什么,這么一沖,倒覺涼爽。”

    青衣男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原本汗津津地臉蛋果然涼爽了許多。

    “嗯!”

    姑娘咬著唇,憨笑了一下,向他招招手道:“我們走啦!”

    幾個姑娘肩并著肩,也不知在說什么,時而有人嬌笑一聲,時而有人追打一下,水花便在她們肩后跳起來,在空中銀亮亮地一閃又落后簍內。忽然,有位姑娘轉過身,沖著青衣漢子揚聲道:“漢家哥哥,歡迎你到我們河白部落做客喲!”

    楊帆回頭向她們招了招手,再轉回頭時,身后便響起一串清新鳴囀、甜美悠揚的歌聲:“(阿小尼)妹,隔山(尼)聽到(嘿)鈴鐺響,(格是口羅我尼小阿哥),不知阿哥(尼)去哪里?”

    楊帆微微一笑,抖動了馬韁。

    他喜歡這個地方,山清水秀,人也純樸。多情的少女像極了南洋姑娘,她們喜歡了便毫不掩飾,追求得大大方方,撩撥你,卻不來遷就你,像一道清澈的山泉水,始終自由自在地奔走在她既定的生命軌跡上。

    聽說當初朝廷派五百名關內兵駐守在姚州,由于地勢險惡、瘴疫之氣太重,最后都死了,這一次他來,張柬之還特意為他準備了預防瘴疫的藥物。可他看這里山清水秀,簡直就是世外桃源么,哪有那般險惡?

    楊帆卻忘了他是自幼在南洋長大的,這里的天氣他本來就能適應的很好。那時代人口流動不大,遠戍故土數千里之外的戰士,確實存在著水土不服的因素,于他而言猶如天堂般的所在,對另一些人來說很可能就是地獄。

    天空湛藍如洗,大江如美麗的飄帶,風兒輕輕吹在山坡上,山坡上的水田里波光粼粼,楊帆的身影便在姑娘多情而甜美的山歌聲中漸漸消失在山坡的盡頭……

    ※※※※※※※※※※※※※※※※※※※※※※※※※※※※

    姚州都督府,都督文皓正為欽差大人召開接風宴。

    趕來拜見欽差的各路官員亂糟糟的全無一點規矩。比起嶲州官場來另是一番局面。

    姚州歸附朝廷的時間比較晚,這里的都督和刺史也是世襲官,是從當地部落首領里選拔出來的,因為歸附的時間不長,照理說擔任都督和刺史的就應該是這里勢力最大的部落首領,不會像嶲州的羅書道一樣,幾代下來已經沒落,變成徹頭徹尾的官僚。

    可實際情況卻并不是這樣,姚州都督和姚州刺史的確是本地較大部落的首領。但是論實力,他們最多排在第三和第四位,在他們之上還有兩個更大的部落,卻沒在官府里擔任什么職務。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局面呢?因為這兩個部落實力相當,難分高下。這兩大部落是白蠻和烏蠻。兩族實力相當。你讓誰當都督、誰當刺史呢?誰也不愿低人一頭的,最終只好取折衷之策,選了實力居第三位和第四位的部落,這兩個實力相當的部族就成了超越地方官府之上的存在。

    這也正是朝廷想要加強對姚州的控制時,該地的都督和刺史便會因為當地部落的強力反彈而被罷黜免職的原因。因為他們背后還有兩個更強大的部落頭人,他們就是白蠻的薰期和烏蠻的孟折竹。

    這兩家才是在西南地區傳承上千年的大家世族,比如那位烏蠻的孟折竹。乃是建寧大姓,其先祖就是當初被諸葛亮七擒七縱過的那位孟獲孟仁兄。

    薰期憤憤然地從嶲州回到姚州后,屁股還沒有坐穩,就聽說黃景容陰魂不散地從嶲州追過來了。薰期在嶲州受了黃景容的羞辱。此番回到了他的地盤上,召開宴會的人論實力又比他小,他豈會親自赴宴呢,所以只派了一個兒子來。

    折竹大頭人向來喜歡跟薰期較勁的。在任何事情上他都不愿意矮薰期一頭,聽說薰期不去。他也不去,有樣學樣的派了個兒子去赴宴。

    都督府里,除了都督文皓和刺史云軒穿了一身官服,就連他們手下的官員都照舊穿了本族的衣服。而不管是有沒有官職在身的人,見了面都是以他們在本族的職務和地位相稱呼,什么土司、土舍、大頭人、二頭人、小頭人、大管家、小管家、寨首等等。

    黃景容也是到了這西南地面,才知道土司頭人并非只是稱呼上的不同,其實兩者之間大有區別。土司是一方領土的統治者和土地的所有者,百姓耕其地,必須向土司納糧當差,土司掌握領土上的政治、經濟、軍事大權,實際上就相當于一國之主。

    土舍是土司的直系親屬,權力和大頭人一樣,但是地位比大頭人更高,相當于一國的親王。在土舍之下才是大頭人、二頭人和小頭人以及大管家、二管家和寨首等人。

    黃景容也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區別,反正在他眼里這些人統統都是土包子,他是欽差天使,可以對任何人生殺予奪。所以他懶得記這些人的官職和名字,懶得區分他們的地位大小,也懶得與他們客氣。

    因為他的不屑,本地最大的兩位土司都沒出場,只是派了一個兒子敷衍了事,便也沒有被他發現。

    黃景容的敷衍和不屑自然也令這些土司、頭人們暗自不爽,不過他畢竟是朝廷派來的欽差,犯不著為了這點事和他翻臉,只是肯熱情上前攀談的人就更少了,大家只是敷衍一下,便溜到一邊與熟人閑聊,黃景容看在眼里更加不悅。

    宴會開始了,亂哄哄的就跟山大王在聚義廳大會群雄似的,土司頭人們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黃景容見他們對自己毫無敬畏之意,心中愈加不悅,文都督剛一邀請他向大家訓話,黃景容便板著面孔站起來,決心給大家一個“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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