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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 窮途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姜公子拉開障子門走出來,趿上木屐,沿著木質長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M

    尤浩洋的尸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廊下非常干凈。

    兩個白衣侍衛幽魂似的隨在他的身后,薄底快靴落地無聲,比貓不要輕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間房口停下,拉開障子門走進去。

    房中一燈如燈,白發蒼蒼的陸伯言斜倚在榻上,**著上身,偌大年紀的一個老人,渾身的肌肉依舊賁張有力,仿佛一頭踞臥在那里的雄獅,古銅色的肌膚上到處都是傷痕,傷是舊傷,早已痊愈,傷口就像一只只鐵黑色的蜈蚣,靜靜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疊布斜著包扎在他的胸前,鮮血滲出來,在上面映出一個不規則的圓。他被裴大娘一劍透胸,傷了肺葉,當時強行逃離,回到盧府后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看到姜公子進來,他想說話,可是一張口,卻連著發出幾聲咳嗽。

    旁邊一個醫士,正在銅盆中慢悠悠地凈手,看見姜公子進來,連忙擦干雙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問道:“陸老怎么樣了?”

    陸伯言打個哈哈,笑道:“老頭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擔心,我死不了!”

    那醫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陸老先生身體強壯,傷勢雖然嚴重,只要按時敷藥,靜養些時日,就會痊愈的。”

    姜公子松了口氣,揮手讓那醫士退下,等障子門關上,姜公子就在陸伯言榻邊輕輕坐了下來。

    陸伯言有些納罕,公子一向好潔,對生活環境非常講究,且不提此刻房中彌漫的藥物味道惹公子生厭,至少公子的床榻從來就不許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從不觸碰別人用過或坐過的東西·可他此刻竟然渾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邊。

    姜公子好象壓根沒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頹然坐下,微微塌著肩膀,出神半晌·才輕聲道:“我幼時讀史,對那些亡國之君最為憎厭,憎惡他們昏庸無道,葬送祖宗基業。

    時至今日,我的想法卻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敗者賊的說辭吧,把整個天下的失敗·歸糾于天子一人。治天下時,從來不是天子一個人的事,當江山崩壞的時候,就全都是天子一個人的責任了,呵呵······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遺憾和痛苦,有誰了解?倉惶辭廟、國破家亡的悲涼,有誰明白?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幫著你·當氣運已經用盡的時候,便是換了那些開國明君來還不是一樣徒呼奈何?”

    陸伯言白眉一皺,掙扎著坐起來·擔心地問道:“公子,你怎么了?”

    姜公子黯然搖頭,繼續自言自語:“繼嗣堂是我一手創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換看法、統一意見、合力行事的一個所在,是我讓它一步步壯大,不但成為各大世家創造財富、吸收人才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漸漸**出來,成為世家之中的一個‘世家,!”

    姜公子緩緩抬起頭,眼中漾起悲涼的淚光:“時至今日,它要脫離我的掌控了!陳勝吳廣楚霸王·不過是劉邦腳下的一塊墊腳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后繼,都只為成全李淵的一番霸業!我以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過是陳勝吳廣楚霸王,我也不過就是為李淵鋪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奪走我半壁江山,現在那些老家伙們又計劃著從我手中奪走另一半·交給一個胎毛未干的毛頭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齒,腮上的肌肉突突亂顫。

    “公子!”

    陸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彎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潔,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勸慰道:“公子,老夫從小照看公子,看著公子長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里也同那些世家子弟們一樣,有著尋常人永遠也不具備的高傲。

    但是公子與那些仰仗家世,只會夸夸其談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個做大事的人,機謀權變,罕有人及。這么多年,不知多少困難、多少難題,就沒有公子解決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暫居弱勢,還談不上山窮水盡,老夫相信,公子一定會有辦法解脫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頭,看向陸伯言。

    陸伯言充滿信任地向他用力點頭,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從公子創立繼嗣堂,有多過多少艱難,還不是一路闖過來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辦法來的,可老夫還有一身力氣、還有一條性命,公子有什么打算,只要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陸伯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姜公子怔忡良久,眼神漸漸亮了起來,一時間比那案上的燭火更加明亮:“不錯!只要用心,總會有辦法的!”

    姜公子霍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了幾步,霍然扭頭,對陸伯言道:“陸老,你好好養傷!我還有許多事要借助陸老之力!”

    陸伯言見他終于振作,欣慰地一笑,掩住胸口咳嗽幾聲,嗆笑道:“愿為公子效命!”

    姜公點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

    “來人!”

    姜公子沿長廊疾行片刻,猛然站住腳步喚道。

    兩個白衣侍衛就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他喚著的自然不是這兩個人,樹下陰影中陡然閃出一個青衣人,向姜公子抱拳施禮。

    姜公子問道:“尤浩洋擄來的那個婦人,現在何處?”

    青衣人稟報道:“押在地牢之中,她…···似乎快要分娩了。”

    姜公子怔了怔,本來他是不會在乎謝小蠻的死活的,正如楊帆所料,擄人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人既然擄來了,放人就是一種示弱,他不會殺害小蠻,卻也不會特別的關照,小蠻生或死·聽天由命也就是了。

    但是姜公子此刻重新煥發了斗志,他已經想到一個辦法,如果得以實施,雖然會讓他聲名狼藉·卻未必不能達成目的,這樣一來他反而不能讓小蠻出意外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小蠻的孩子。

    姜公子眉頭一皺,問道:“府上可有會接生的人?”

    那青衣人一怔,傻傻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姜公子眉頭一皺,又道:“方才那個醫士呢,喚他來見我!”

    片刻功夫·背了藥箱回到自己住處,寬了衣袍剛剛躺下的那個醫士衣冠不整地又被帶到姜公子的面前。

    “葉曉鵬見過公子!”

    那醫士不知道這位公子爺急著召他做什么,心中忐忑之及,及至聽姜公子說要讓他為一個產婦接生,慌得這醫士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兒不通婦科之事,哪能為產婦接生·這······這······小老兒從未見過婦人產子,根本·……根本不知無措······”

    葉醫士說著,額頭汗都下來了。

    他是專治跌打損傷的醫生·當年作學徒的時候,白天跟著師傅學習望聞問切,負責抓藥、辯識藥材,晚上識字、背方子,就這么硬生生地熬練成了一代名醫。可是婦人產子這種事情,準確說來,壓根就不是該醫生負責的事兒,他連一般的婦科疾病都看不了,讓他接生可不難為死了他。

    葉郎中被逼急了,閉著眼睛把腳一跺·帶著哭音兒道:“公子要小老兒接生,那小老兒就去接生,可……可那產婦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小老兒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姜公子瞪了他半晌,緩緩閉上眼睛,長長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壓下了心頭欲待發作的怒火,沉聲吩咐道:“傳令全府,誰會接生,馬上給我帶來!實在沒有,就去外面抓一個生產過的婦人回來!”

    姜公子生平之中最古怪的一道命令被迅速地傳達下去,一盞茶的功夫之后,一個女人被帶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歲年紀,可是一身淡青色貼身短打,卻透著股子颯爽精神。纖腰一束,凹凸有致,葫蘆狀的身材非常姣好。尤其是火把照耀下,她的眼角雖已有了細密的魚尾紋,可是一雙大眼睛晶光粲燦,閃爍如星,流波轉盼,靈活之極。

    姜公子從長安過來,身邊自然帶了很多高手護衛,就算沈沐出塞,車往西域,雖然身邊沒有幾個人,可遠出十里之外,四面八方都有他的部下提前替他剪除一切威脅,姜公子的輕車簡從實際上也不是那么簡單。

    不過,整個顯宗雖在他的掌控之下,卻不盡是他的心腹,繼嗣堂畢竟是由各大世家的力量聯合組成,成員也極其復雜,所以他要做一些私密性太強的事情,放在身邊的人就只能是他絕對信得過的人。

    這個女人是放在外圍警戒盧氏大宅外圍安全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心腹,不過他倒不必擔心讓這個女人替一個產婦接生,就能被她察覺什么,眼下也不容他再去找一個更合適的女人來了。他此刻就站在地牢門口,已經能夠清晰地聽到小蠻痛苦的呼喊。

    姜公子蹙眉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疑惑地道:“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這個眼神像一個青春少女般充滿活力的三旬美婦答道:“屬下平素并不是這個樣子,公子自然不甚熟悉。”

    “嗯,你擅長……”

    “殺人!”

    姜公子窒了一窒,咳嗽一聲道:“我是說,你······會接生?”

    “哦,屬下懂得接生!”

    “這地牢里有一個女人,馬上就要分娩了!”

    “是!”

    “我要她們母子平安!”

    “屬下……盡力而為!”

    鐵柵欄門在姜公子的身后轟然打開,青衣女殺手閃身沖了進去。

    片刻之后,里面傳出啊的一聲驚呼:“這婦人難產了!”

    姜公子腳下一虛,臉色登時變得極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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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新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哇~~哇~~~”

    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喚醒了黎明。 M

    守在地牢門口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這些人都是來自三山五岳的好漢,被姜公子網羅到旗下,他們平生惟一的使命就是殺人,每一個人手上的人命都數不勝數,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可就是這么些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婦人的分娩、一個新生兒的誕生聚攏在這里,聽著產婦的痛苦吶喊,緊攥雙拳,陪著她一起用力,憋出一腦門白毛汗。當那負責接生的女殺手大叫“難產!產婦已經暈厥”時,他們也是心驚肉跳,提心吊膽。

    最初他們聚攏在這里,僅僅是因為知道這個孕婦和她即將產下的嬰兒對公子有大用,公子是窮途末路還是起死回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一女一子,他們心中只是把這個孕婦當成一個籌碼。

    可是他們在地牢口站了一夜,親耳聽著那個女殺手不時喊出產婦此刻的情形,聽著那新生命誕生的艱辛和痛苦,心神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他們陪著痛苦不堪的小蠻一起咬牙切齒、一起急促呼吸,當那新生兒響亮有力的啼哭聲傳出來時,他們也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似的長出了一口氣,一個個的喜形于色。

    他們已經習慣了給人送去死亡,頭一次讓他們面對新生,這個感覺無比漫長的夜,對他們無疑也是一場洗禮、一次感悟。

    姜公子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在心底一遍遍地推敲著翻盤的可能,機會渺茫,但并非全無機會。現在惟一的變數,就是不知小蠻母女是死是活,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都是需要馬上做的:天明撤離!

    思量許久,姜公子緩緩張開眼睛,拿起幾案上的鈴鐺搖了搖。

    障子門拉開了,一個白衣侍衛肅然立在門口。

    姜公子道:“傳令下去,速做準備。城門一開,便全體離開,返回洛陽!”

    “是!”

    白衣人躬身施禮,剛彎下腰。就被一個人推開了。

    美麗女殺手有氣無力地從外邊走進來,滿頭大汗,好象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向姜公子欠身道:“公子,屬下……幸不辱命!只不過……”

    姜公子先是精神一振,聽她“不過”,又有些緊張,急忙問道:“怎么?”

    ……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大概總有幾個月了吧,在公孫不凡府邸對面的槐樹下。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攤販。這個攤販只賣甑糕,現作的甑糕。

    他做出的甑糕色澤鮮潤,綿軟粘甜,濃香撲鼻,久食不厭。不只這條巷子里的小孩子喜歡吃,就是大人也常買一塊品嘗。

    因為他一早就出攤,有些懶婆娘早晨懶得做飯,就會到他攤子上買一塊甑糕回去。加了熱水一煮,煮成八寶粥一樣的稀粥,充作一家人的早餐,所以他的生意還滿紅火的。

    今天一大早,小販又準時出現在槐樹下,架好那口大陶甑,先放紅棗兒,再放葡萄干,然后是糯米,接著再放紅棗……,一層一層,有條不紊。陶甑下邊已經起了炭火,熱氣還沒蒸騰上來。

    甑糕這東西至少得兩三個時辰才能蒸好,這一壇子正在制作的甑糕是用來下午賣的,旁邊案板上還有一塊正晾著的甑糕,是昨夜在家做好,一早拿來販賣。

    正對面公孫府的大門開了,小販頭也不抬,只顧埋頭做著自己的生意。

    楊帆一身皂青色勁衣,腰間懸了一口狹鋒單刀,鋼質最普通的那種鋼刀,像一株挺拔的青松,腳下一雙抓地虎有力地叩著地面,走到他的面前。

    小販連上堆起生意人最常見的笑容,眨著一雙還有眼屎的小瞇縫眼說道:“客官起得忒早,要買甑糕嗎?”

    楊帆的聲音不高,但像雄獅低低的咆哮,那并不太高的聲音隱隱有種轟鳴的感覺:“我要姜公子的住處!”

    小販眨了眨眼,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當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人,他到這里來,是從小蠻入駐公孫府的當天開始的,他接受的使命只是就近照顧,有個什么風吹草動的及時傳達上去。

    但是昨夜的事情他真的一無所知,偶爾一夜不睡到也沒有什么,但他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到公孫府上擄人。他當然也清楚楊帆是誰,只是沒有想到楊帆就這么大模大樣地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雖說時間還早,街上沒有別的客人。

    楊帆沒容他繼續眨眼睛,他的手“砰”地一聲落在案板上,震得那一大團甑糕都跳了一下:“我要姜公子的消息!”

    小販嚇了一跳,急忙推起小車,一迭聲道:“好好好,我這就……”

    楊帆抬了一下腳,小車就飛了起來,一車蒸好的甑糕,還有剛剛裝好的一甑糯米大棗全都飛到了路邊深深的排水溝里,耳邊響起楊帆近乎咆哮的聲音:“立刻!馬上!”

    小販二話不說,撒開雙腿一溜煙兒地逃出了巷子,他根本不會懷疑,再慢上剎那,他就會被楊帆的鐵拳一拳一拳砸得像那蒸好的糯米一般松軟、勁道……

    ……

    姜公子還是頭一回走進地牢這種他認為很陰穢的地方,走進去的時候,他還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好在盧家這處地牢用處根本不大,平時是充作地窖的,里邊倒沒有什么骯臟的氣味,只是不如外面空氣清鮮而已,姜公子這才放下了手帕。

    小蠻躺臥之處是一篷雜草,她被關進來時,由下人現從馬廊抱來的,枯草干凈柔軟。一夜的功夫,還沒被地牢里的潮氣浸得濕軟生蟲,現在躺在上面倒也不是十分難受。

    手下人都知道公子愛潔,室中已經打掃過,血跡和水跡也用干土掩蓋了,姜公子站在小蠻幾步外,站住身子,只見小蠻側身臥在柴草中,臉頰有種蒼白憔悴的感覺,只是因為已經被人在暈迷中拭了面。不至于看到滿臉汗漬。

    姜公子皺了皺眉,道:“她還沒有醒?”

    一個手下立即走了過去,那個負責接手的女殺手并沒有跟下來,她不算姜公子的心腹。接下來的事情是不會讓她聽到的。

    小蠻昨夜難產,也虧得那個女殺手不但懂得接生,而且膽子也大,大膽處置,費盡周折,總算保住了她母子平安,只是小蠻也耗盡了全部氣力,昏昏沉沉的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那個殺手輕輕推了推小蠻的肩膀,小蠻無力地張開眼睛,先是一陣迷茫。漸漸恢復了意識。

    姜公子就站在她面前。挺拔得仿佛雪山上的一朵白蓮,她卻視而不見,她迅速想到的是她暈迷之前,正因難產而難以誕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小蠻一俟發覺身邊沒有她的孩子,立即像一只發了狂的母豹。明明她的身上已經沒了一絲氣力,這時力道之大,那個殺手幾乎按不住她。

    姜公子溫文爾雅地道:“你的孩子沒事,他很平安!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還給我……”

    小蠻恢復了些意識,眼睛發紅地盯著姜公子,作勢就要撲上去,另一個殺手也急忙上前幫忙,與同伴一起將她牢牢摁住。

    姜公子道:“我說過了你的孩子平安無恙,你……”

    “孩子!把孩子還我!”

    小蠻根本不聽他在說什么,當她醒來,看不到自己的骨肉,那種驚恐惶懼,快把她嚇到魂飛魄散了。

    姜公子皺了皺眉,他無法理解,明明已經告訴她孩子平安無事了,用得著這樣驚慌恐懼么?可是看她眼下的神態,恐怕不把孩子還給她,什么話都說不了。

    姜公子擺擺手,對手下吩咐道:“去,把孩子取來!”

    小蠻一聽,馬上安靜下來,吃力而期盼地盯著那匆匆離去的殺手背影,目光再也不往旁邊看上一眼。若非她現在實在虛弱的走不動,恐怕她要追著那人去了。

    姜公子摸出手帕捂著嘴咳嗽一聲,緩緩地道:“孩子需要沐浴清潔,所以暫時抱出去了,你放心,本公子還不屑對一個小孩子作手腳。”

    小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發亮的眼睛只是盯著地牢的出口。

    姜公子無趣地抽了下鼻子。

    那個殺手抱著孩子匆匆回來了,大概他這一輩子拿刀拿槍慣了,這還是頭一回抱孩子,那小小的人兒看著脆弱的不得了,可把他惶恐的不行,他笨拙而小心地抱著孩子,一見小蠻就咧開嘴巴,表功式地笑道:“不用擔心,孩子正睡著……”

    話音剛落,孩子就張開嘴巴,“哇”地一聲哭了,這殺手嚇了一跳,趕緊把孩子交到小蠻手上,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寶寶,我的寶寶!”

    小蠻抱起自己的孩子,小家伙那張小臉因為剛剛出生,皺巴巴的有些紅潤,他已經被洗得干干凈凈,裹在柔軟的白色絹布里面,一雙小手扎撒著,閉著眼睛哇哇大哭。

    小蠻喜極而泣,流著眼淚把孩子貼在自己胸前,抱緊了他,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小家伙聽著母親胸口傳來的熟悉的心跳節奏,似乎有了安全感,漸漸不再哭泣,只是偶爾抽噎一聲。

    小蠻抱著孩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魂兒,長長地舒了口氣,神態變得安詳寧靜起來。

    姜公子見狀,竟也下意識地松了口氣,臉上重又綻起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微笑,緩緩地道:“你的孩子,本公子已經還給你了,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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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軟禁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第六百一十一章 軟禁

    小蠻把已經安靜下來的孩子往懷里又貼近了一些,警惕地問道:“要談什么?”

    一貼近胸口,母親的心跳聲就變得更清晰了,就像他還在娘肚子里時聽到的一模一樣,雖然娘親的心跳現在有些急促,但是孩子就是能夠分辨得出:這就是從他有了聽覺以后一直都能聽到的那個聲音,于是孩子更安靜了。m

    他閉著眼睛,扎撒著的小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下巴,晶瑩粉嫩的小嘴唇蠕動的,努力蠕動出一個小泡泡。本來,這個時候他的父親母親,和父母雙親的諸多親友應該正環繞著他,為他這個可愛的孩子氣的動作而歡笑。

    但是現在身邊只有他的母親,就連他的母親也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可愛的動作,她正緊張地抱緊自己的寶貝,警覺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就像看著一個兇殘的強盜。

    姜公子無奈地笑了一下,在小蠻的目光里,他就像一個殺人越貨的強盜,可他不是啊,他是傳承千年的世家公子,比皇室還要清高、還要尊貴的存在,他一向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世人,從來也沒有想過會被人看得這么不堪。

    他盡量用恬淡高雅的聲調說道:“擄你來,并不是我的主意,但是你既然已經落到我的手里,我也沒有必要把你送回去,你的丈夫正自不量力地想要和本公子作對,本公子不想讓他或者別的什么人認為我怕了他!”

    姜公子停頓了一下,不待小蠻反唇相譏,又飛快地改變了話題:“你在這里,尤其是你十月懷胎、分娩在即,你的失蹤一定讓你的丈夫很擔心。所以,你可以寫一封信。告訴他你很安全,然后……本公子就可以和他平心靜氣地聊一聊了!”

    小蠻凝視著他,凝視許久,嘴角輕輕地抿起,抿起一抹驕傲自豪的笑意:“我聽郎君提起過你,你的身世、你的地位、你的權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郎君所能企及的,不過……你現在卻很怕我的郎君,是不是?”

    小蠻的嘴角勾了起來。姜公子的嘴角卻撇了下去,他仿佛聽到了一個最可笑的笑話。

    姜公子“嗤”地一聲,不屑地把嘴角又撇低了些:“楊帆?他也配!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他好好談一談。不想被人打擾,有你一封親筆信,可以讓他安下心來,心平氣和地與我談事情,除此之外別無用處!”

    姜公子拒絕承認他現在對楊帆很忌憚。哪怕他明知道尤浩洋那個蠢貨自作聰明地辦了一件大錯事,把他陷入了絕對的被動,今天他將承受來自方方面面諸多強大勢力的壓力,但他不承認這是楊帆的本事。

    這個世界是凡人的世界,沒有超人的存在,沒有誰能憑著一己之力就可以呼風喚雨、控扼天下。不管是女皇武則天還是七宗五姓這些千年世家,他們能為所欲為,是因為他們能憑著共同的利益控制更多人和更多力量為他所用。

    姜公子也是一樣。如果剝離受他掌控的財力、物力、人力,他就會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鳳凰,比一只雞也強不到哪里去,但是在楊帆面前,他拒絕承認那些現在被楊帆所影響所左右的力量是屬于楊帆的能力。

    小蠻的臉色還很憔悴。嘴唇淡淡的少了一些血色,但她的笑意卻越來越甜美。誰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她看得出,以姜公子的清高孤傲,換作以前,對她這番話甚至懶得辯解。

    誹謗由你,我就是我,哪個人會堅持要一只螞蟻承認他的高大?

    可是現在姜公子不但在向她解釋,而且那似乎無懈可擊的風度之中隱隱地透著一股狼狽。

    她莞爾搖頭,說道:“你很高傲,所以你不想承認曾經不被你放在眼里的人,現在你只能仰起頭來跟他說話!所以,你明明做著很卑劣的事,卻努力想要保持你高雅的風度,你知不知道,如此種種,讓你說話、做事都變得很別扭、很可笑?”

    “胡說!”

    姜公子再也無法維持他云淡風輕、故作不屑的神情了,他開始反駁,語氣激烈:“南疆局勢的興滅,是他能左右的么?如今的一切,一半取決于天意,一半取決于皇帝,他只是渾渾噩噩地被推到了這樣一個關鍵的位置,巧合地成為一個重要人物。即便如此,他的生死,我依舊能夠掌握……”

    小蠻打斷了他的夸夸其談,冷冷地道:“所謂掌握,就是像強盜一樣掄起刀子?哪怕你還有一點辦法能奈何得了我的郎君,也不會用這樣的辦法!姜公子,你只是一個從來也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挫折和磨難,目高于頂、極度自負的人,別的,你什么都不是!”

    她昂起頭,驕傲而堅定地道:“郎君一定會來救我,但我不想捆住他的手腳,讓他任你宰割,如果那樣換取我和孩子的安全,即便我們能活著離開,我還能剩下些什么呢?我不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但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擔心什么,我做什么就對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會寫,我只在這里等,等他來!”

    姜公子瞪起眼睛兇狠地看她,可小蠻已經不再看著他,她低下頭,看著懷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吻一吻他幼嫩的臉蛋兒,甜蜜而滿足地微笑著,輕輕地道:“寶寶乖喔,你爹爹很快就來救你了,看到你的時候,他不知會有多開心呢……”

    地牢入口處的光線一陣閃動,一個侍衛快步走進來,附在姜公子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氣息噴在姜公子的臉上,姜公子馬上厭惡地躲開,他都沒有聽清那侍衛說了些什么,就馬上拿出一塊潔白的絲帕使勁地擦著自己的臉頰和耳朵,好象剛剛有人在他臉上唾了一口痰。

    努力地擦了半天臉,連肌膚都擦紅了,他才皺著眉,厭惡地問道:“你說什么?”

    侍衛提高聲音。說道:“滎陽鄭氏,鄭宇公子,過府拜訪!”

    姜公子瞪起眼睛,質問道:“盧府已經‘空’了,他來拜訪誰?”

    ※※※※※※※※※※※※※※※※※※※※※

    “把門打開,打門打開!我鄭宇到了你們盧家,車駕還得候在外面嗎,太不像話了!世兄在府的時候,都沒這么大的排場,你們幾個家奴。什么時候這么大的架子了?”

    鄭宇領著幾個昆侖奴施施然地進了盧府,指手劃腳地讓他們把左院門兒打開。

    這幢府邸是姜公子的一位族兄的私產,因為整個家族已經撤回范陽。這里只留了一位管事和十幾個奴仆照料。主人根本不在府上,而且是舉家遷走,要過三年才能回來,鄭宇根本沒有登門拜訪的道理,但他就是來了。

    盧家的老管事苦著臉道:“鄭公子。我家阿郎攜家眷回范陽省親去了,這一去據說要兩三年才能回來。”

    “我知道!”

    鄭宇興高采烈地道:“本公子今天來,不是來拜訪盧世兄的!”

    “那公子是……”

    “本公子要宴客,老太爺又嫌吵,怕被老人家罵,只好另找地方。盧世兄這幢宅子清靜寬大。正好我用,暫且借我使使,沒有關系吧?就憑我跟盧世兄的交情。就憑我鄭盧兩家的交情,相信盧世兄在府上也不會拒絕,難不成你這老奴才還要快馬去問一問盧世兄才成?”

    老管家聽得目瞪口呆,然后他就發現剛被叫開的角門兒外面呼啦啦涌進一排大車,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伎舞女紛紛從車上下來。俱都彩衣裹體、描眉點唇,看樣子馬上就要唱大戲似的。

    與此同時。盧府右側的院門也被人叫開了,應門的青衣小帽的盧府家人眼睜睜看著十幾個胖大的廚子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后面一堆小徒弟扛著各種食材、鐵爐、銅盆、鐵網、竹簽一類的東西,看樣子是要在盧家開燒烤晚會。

    太原王氏的王思遠、王思源兩兄弟一步三搖地走了進來,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盧府家人放在眼里,幾個低眉順眼、姿容秀麗的新羅婢子,像受氣小媳婦兒似的邁著小碎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主人屁股后面。

    隱在暗處的繼嗣堂高手見此情景也是相顧茫然,他們的幕后東主就是這些世家,眼下這些世家子弟大模大樣地闖進來,他們又能怎么樣?

    埋伏在外圍的這些繼嗣堂高手不是姜公子的心腹,其中很多人都是由各大世家充實到繼嗣堂的技擊高手,盧府右門兩棵濃蔭如蓋的樹上蹲著的兩個高手就是太原王家的人,眼看著自家的小公子登門,他們就像石化了一般,完全不知所措了。

    盧家前宅大門口,崔家的崔湜、崔蒞、崔液、崔滌四公子于秋風蕭蕭中打著扇子,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跟走臺步似的往里邊闖,后面跟著一群樂師,懷抱琵琶的、捧著古笙的、耍著竹簫的、扛著羯鼓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盧家這幢大宅的每一個入口處都有幾個鮮衣怒馬的狗奴才敲門,然后不由分說便狗仗人勢地闖進來,打開大門放自家公子的車駕進來,車駕進來也不遠停,就往那門口一堵。

    姜公子已經匆匆離開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個個消息相繼傳來:世家子弟們堵了出入的門戶,接下來就沒有任何過份的舉動了,他們沒往盧家的私人住處亂闖,而是匯聚到最寬敞的那間花廳,真的開始大排宴筵,那歡快的樂曲和婉轉的歌喉,已經清晰地傳進了姜公子的耳朵!

    姜公子很快就弄明白了各大世家的用意,他昨夜的過激舉動,已經激怒了各大世家。如果他昨夜成功地殺死了楊帆還好,那樣他頂多得到一個嚴厲的警告,爛攤子還是要由他來收拾。

    可楊帆沒有死,于是各大世家決心自己來收拾這個還沒爛到不可收拾的爛攤子了: “他……被軟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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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闖,3人行!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姜公子,被很體面地軟禁了。 m

    他的行蹤可以瞞得過別人,卻不可能瞞得過七宗五姓這些世家,本來他秘密潛回長安的這層窗戶紙誰都不會主動去捅破,但是隨著他昨夜對楊帆的行刺之舉,這層窗戶紙就不能不捅破了。

    刺殺楊帆,本來的確是他解決困境的唯一辦法。

    一方面,世家因為顯隱兩宗的明爭暗斗,漸漸感覺到繼嗣堂尾大不掉,一定程度上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所以想再樹立一個代言人,從姜公子手中分出一部分職權,形成明暗隱三方勢力架構。三者互為補充,互為制衡,可以更好地保證繼嗣堂的穩定。

    另一方面,皇帝感覺到覬覦南疆這塊肥肉的勢力太多,她有心借助楊帆來做為分配南疆利益的關鍵人物,如此一來,既能避免自己與世家門閥之間的矛盾激化,又可利用楊帆與南疆土司酋領們之間的友情來安撫他們,還能最大限度地滿足站在自己一邊的勢力需求。

    兩件事作用到一起,楊帆便脫穎而出,成了姜公子的心腹大患。

    楊帆挾勢而來,既合皇帝心意,又合世家心意,又是惟一不受南疆土酋抵觸的人物,除了讓他死,姜公子再也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就算他再如何的智計無雙,也不可能憑一計之妙同時影響這么多方面的勢力首腦。

    殺了楊帆,不管楊帆曾經擁有多么大的優勢,一個死人也不可能再對他產生任何威脅。固然,楊帆的死,必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但是相對于無可破解的困境,這場風浪他還禁得起。所以刺殺楊帆固然是一招險棋。卻也是他扭轉敗局的一個好機會。

    可是,楊帆沒有死!

    如果僅僅是楊帆沒有死,那就真如海盜尤浩洋當年賄買的那兩個牢頭兒一樣了,楊帆就算恨他入骨,也得另找機會報復,而他雖然再敗一局,要被迫分割出一部分權力給楊帆,但蜇伏起來之后也未必沒有機會再伺機反撲。

    可惜,尤浩洋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把他毀了。綁架一個十月懷胎的孕婦。就算是偏幫他的世家也無話可說,這種事情就算真正的山賊強盜,講究點道義的都干不出來,更何況這些以‘詩書傳家、仁義繼世’相標榜的世家高門。

    天下不只有山東士族,起碼這件事就瞞不過地頭蛇關隴世家。此事處斷不公的話,山東士族名聲掃地,今后再也不用抬頭看人了,他們將永遠背上這個污點。這個后果太嚴重,他們承擔不起,所以姜公子才會悲涼地說是“天將亡我,非戰之罪!”

    楊帆這個苦主。絕不會放過這個挾道義正理反撲的機會。

    關隴集團難得抓到一個壓山東士族一頭的機會,一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而山東士族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件事不是所有世家的利益得失,相反。處理得當的話,他們將得到一個更好的代言人,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剔除他這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又能把盧家的排名往下拉一拉。大家的地位往上升一升,他們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么?

    姜公子心里很清楚。現在用這種不撕破臉皮的方式把他軟禁起來,是因為世家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商量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等到那班老頭子們商量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那時就該對他進行審判了。

    可是一向心高氣傲的姜公子又豈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手里掌握著小蠻和楊帆的孩子,就等于控制了楊帆,也許經此一事,他將聲名狼藉,可是至少他還掌握著最實際的利益,他還有一戰之力!

    至此,姜公子終于拋棄了他所有的孤芳自賞、自鳴得意,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輜銖必較的“商人”,他不想等著那幫老頭子來決定他的未來,他要離開這里,回到長安,背倚范陽根基之地,手握繼嗣堂中完全由他掌握的力量,再回頭跟世家討價還價。

    可是,想走就那么容易么?世家既然直接讓子弟們堵了他的大門,又豈會不防備他的逃離。

    姜公子此次帶來長安的人,并不都是他的絕對心腹,現在派在外圍的那些人就不是,他們之中有些是繼嗣堂中別的首領人物的心腹,有的是從各大世家充入的,他們只管聽命行事,事實上并不清楚宗主在做什么。

    如今隨著各大世家公子的闖入,這些人已經疑惑、警覺起來。那個為小蠻接生的女殺手是清河崔家的人,此刻她就在疑惑地思考:“宗主……究竟在做什么?”

    姜公子身邊的人也不是非常可靠了,他想要逃走,就要把這些人也都蒙在鼓里才行,可是想要瞞過這許多人,談何容易!

    ※※※※※※※※※※※※※※※※※※※※※※※※※

    賣甑糕的小販站在楊帆面前,汗水在臉上蜿蜒成了幾道小溪。

    他跑的很急,心里很緊張,現在壓力也很大。

    站他面前的楊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他就這么在面前站著,那小販卻感到仿佛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岳亙于面前,好象傾倒下來,就能把他壓成肉泥,這種心理壓力太沉重了,所以剛一站到楊帆面前,他的汗水就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有消息了?”

    楊帆垂著雙手站在他的面前,五指空握,仿佛握緊了一口刀,小販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水,結結巴巴地答道:“打……打聽清楚了,長安城里……屬于盧家的府……府邸一共有十……一座,在城郊有四處別業……”

    “姜公子在哪?”

    楊帆沉聲一喝,把小販嚇得一哆嗦,登時也不結巴了,很干脆地答道:“有三處地方!”

    楊帆的眉毛擰了起來,厲聲道:“有三處地方?”

    “是!倉促之間,無法確認他的準確所在。我們動用了所有人手,只查到有三座府邸最為可疑……”

    小販說話時,眼神微微垂了下來。

    他有點心虛,他們已經查到了姜公子的準確所在,但是他們不敢直接說給楊帆聽。雖然他們與顯宗明爭暗斗,但是所有的手段一直都在規則之內,偶爾有些過激的舉動,也是在雙方心照不宣的情況下進行。

    眼下可不同,楊帆雖是他們的盟友。畢竟是個外人,瞧楊帆這樣子,馬上就要殺人似的,如果把姜公子的下落告訴他,不管他是帶兵去還是單槍匹馬殺過去。這事都要鬧得不可收拾了,那時隱宗算是從中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吃里扒外么?

    不管是楊帆帶兵宰了姜公子,還是單槍匹馬殺去被姜公子宰了,那都不是他們想看到的結果,可楊帆明明已發雷霆之怒,他們同樣不敢得罪了他。

    兩個選擇、兩個結果,都是他們承擔不起的后果。沈沐不在,沒人做得了這個主。所以,他說出了三個地方:“興寧坊、靖安坊和永平坊。”

    三個地方中有一個是真的,這樣就不會觸怒楊帆。三個地方之中。按照遠近的順序,最遠的那一個才是真的,這樣就可以給姜公子留出充裕的回避時間。

    如果楊帆不是率著大軍去,姜公子不需要回避那也不打緊。這三個地方分別分布在長安城的東、南、西三個地方,全跑一圈等于轉悠大半個長安城。這時間足夠那些世家站出來調停了。

    他們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是他們業已知道楊帆如此震怒是因為他的妻子被人擄走,而且他的妻子已經十月懷胎分娩在即,心中難免有愧,哪敢與楊帆對視。

    楊帆心急如焚,倒是沒有察覺這小販心虛的表現,他現在只愁找不到地方,他總不能提著刀滿長安城的轉悠,見到一戶人家就打將進去吧。楊帆又問清了盧氏府邸在這三個坊中的詳細所在,牢牢記在心頭,才道:“有勞了!”

    楊帆剛剛走到門口,天愛奴就從廊柱上蛇一般滑了下來,她穿著一身青色勁裝,袖口褲腿都扎緊著,顯然早已做好了準備,恐怕那些很久不再被她帶在身上的要命玩意兒這時都已準備齊全。

    阿呶清秀的眉宇間一片煞氣,用冷咧的聲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楊帆點了點頭,二人也不說話,并肩向外就闖。

    “還有我!”

    公孫蘭芷一身紅色勁裝,系著紅色的披風,肩頭扛著她的大劍,從一叢花木后面轉了出來,威風凜凜、很爺們地朗聲道:“這種事,怎么能少得了我!”

    楊帆遲疑道:“公孫姑娘,這是楊某的家事,你……”

    公孫蘭芷把大劍往地上一頓,鏗鏘有力地答道:“小蠻是我師妹,我可不是外人!”

    楊帆長長吸了口氣,大聲道:“好!那么……你我同去,我們三人,闖一闖他姜公子的龍潭虎穴!”

    公孫蘭芷大喜,雀躍道:“我已備下駿馬,你們隨我來!”

    裴大娘站在長廊一角,一身勁裝武服,頸下系了一條黑色的面巾,眼見寶貝女兒跟著楊帆離去,焦急不已,欲待攔阻,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焦急之中有些分神,及至察覺有人靠近那人已經到了身邊,裴大娘大吃一驚,霍然轉身,就見丈夫公孫不凡一襲青衫,正負手站在旁邊凝望著女兒遠去的方向,裴大娘松了口氣,對公孫不凡道:“郎君,你快勸勸蘭芷……”

    “蘭芷比你懂事的多!”

    公孫不凡先是冷然打斷她的話,沉默片刻,緩緩轉過身去,低沉地道:“做錯了事,就該全力去彌補,讓女兒幫幫你吧,看好她,你們要……平安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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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慌,老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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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公一大早就在水塘邊轉來轉去,一群大白鵝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踱到哪里,那群白鵝就追到哪里,可是讓它們好生委屈的是:它們的主人只是轉來轉去,根本沒有給它們喂食的意思。
    當初成立“繼嗣堂”的時候,盧家在山東士族中的排名正好暫時躍居第一,再加上化名姜公子的盧賓宓確實是各大世家年輕子弟中最杰出的人才,才躍眾而出,成為“繼嗣堂”的領袖。

    時至今日,姜公子的短板已經越來越明顯,或者說當年成立這個組織的時候,他是最合適的領導人,可是隨著這個組織的日益強大,他的心胸、眼光和能力已經越來越難以駕馭這個組織。

    同時,“繼嗣堂”的作用比起當年來已不可同日而語,眾世家對這塊肥肉也是越來越眼紅。這么龐大的一個組織,它所擁有的資源卻大半為盧家所用,大家都不太滿意,所以他們早就開始進行調整。

    沈沐異軍突起地制衡了姜公子,盧家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利用“繼嗣堂”的資源,這固然是沈沐的本事和李太公的扶持,又何嘗沒有其他世家的推波助瀾?他們不希望盧家在繼嗣堂中一家獨大。

    眼下,他們越來越覺得姜公子留在“繼嗣堂”中,只能不斷地給這個組織制造沖突和矛盾,他的想法和手段不僅與“繼嗣堂”中幾位主要領袖愈行愈遠,距離眾世家的要求也越來越遠。

    可是想要廢免他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如今姜公子自出昏招。老頭子們聞訊大喜,他們終于有了一個叫盧家無話可說的正當理由,開始揭開“繼嗣堂”倒盧的序幕了。不過,這個分寸必須的拿捏好,不能因此造成世家的分裂。

    另外,關隴世家窮途沒路,現在迫于武則天的壓力,與他們越走越近,很多大事都共同商議、同進同退,算是一個盟友。可這個盟友又是他們潛在的競爭對手,既不能不予提攜,又不能不予防備。

    眼下這件事,必定會被關隴世家利用。如何與之斡旋,開出什么條件,這也需要與其他人好好商議一下。一大早,裴家、韋家、柳家等諸多關隴世家已經紛紛派人登門,用意不問可知。

    李太公還沒和其他世家商量,不可能給予對方明確答復,所以已經叫家里人擋駕了。可是此事不能拖得太久,那些關隴世家就像現在追在他屁股后面的白鵝,正嗷嗷待哺呢。

    姜公子如何處置,還沒有個統一意見。如何讓關隴世家閉嘴。也還沒有一個章法,他一早得知消息后,就已派人通知其他幾大世家前來商議。雖說這樣做很容易引起長安令柳徇天的注意,眼下也顧不及了。

    可是消息已經發出好久,還不見一個人登門。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些世家閥主正和自己家族的長老們在緊急蹉商,看看他們的家族能從中獲到多少好處。想到這里,李太公只能無奈地嘆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啊……”

    忽然,林子雄疾步跑來,驚得那群追在李太公身后乞食的白鵝“嘎嘎”叫著逃開,雙翅猛扇,激起一地塵土。

    李太公皺了皺眉毛,不悅地道:“慌什么?”

    林子雄急急忙忙向他一揖,稟報道:“太公,楊……楊帆匹馬單刀,殺……殺向興寧坊盧家去了!”

    李太公嚇了一跳,他早晨剛一聽說姜公子行刺擄人,就叫林子雄注意公孫府上動靜了。他知道楊帆必然大怒,可他無論怎么盤算,楊帆都不可能向官府求助,那是飲鳩止渴,今日之圍就算解了,明日朝廷的屠刀也要斬到他自己頭上。

    而姜公子手中掌握著龐大的力量,楊帆也不可能自投羅網。楊帆最可能的作法就是登門向他求助。他派子侄到姜公子處盯著他,目的就在于此。

    按照他的打算,正好趁機調停,解救謝小蠻的同時,讓理屈的盧公子再讓一步,多削減些權力出來分給楊帆,達到三足鼎立的完美結果。

    可是……

    李太公瞪眼道:“楊帆到興寧坊盧家干什么去了?”

    林子雄擦著汗道:“也許他……從什么地方打聽到消息,以為姜公子藏在那里,所以……”

    李太公不等他說完,就大叫道:“來人!來人!”

    仆從們紛紛圍上來,李太公急吼吼地道:“快!備車,老夫速去興寧坊!不要牛車,要馬車!快去,快去!”

    “回來!多招呼些人手,以防不測!”

    “回來!叫人趕緊去興寧坊,務必封鎖消息,楊帆大鬧盧家的消息,可不能傳出去!”

    “你你你……,馬上把這個消息報知崔李王鄭幾大世家,哼!那幾個老不死的,老夫一早就傳了訊兒過去,全都不來,一個個在家里頭算計、算計,等天塌下來,他們就什么都不用算計了!”

    李太公連吼帶罵地把一群人轟走,乜著林子雄道:“這……就是你說的性情沉穩、處事練達之人?”

    林子雄干笑、苦笑、訕笑,無言以對。

    ※※※※※※※※※※※※※※※※※※※※※

    興寧坊盧家的主人按輩份是姜公子的族叔,在長安盧氏之中算是一位長者,所以他是最早一個離開的,因為他要陪同姜老太公回范陽,因為走得急,家眷妻小都拋在了后面。

    少了主人在家主持大局,幾房兒孫又各自有些拋舍不下的東西,一直到昨天大隊人馬才離開,因此府上現在留下的人還很多,還需要兩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撤走。

    楊帆與阿奴、公孫蘭芷三騎快馬殺到盧府,二話不說便踹門而入。大戶人家都有護院。盧家自然也不例外,盧家不但有武師,而且都是技擊高手,但是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楊帆、阿奴和公孫蘭芷的對手。

    一見三人打上門來,盧家武師又驚又怒,上前就要攔阻,他們不攔還好,伸手一攔,楊帆更相信姜公子就藏身于此了,唯恐被他得了消息溜掉。哪肯與這些武師廢話,雙方立即動起手來。

    盧家許多大車已經裝好,準備運回范陽老家,所以留下的武師很多。問題是這群狼招架不住三頭猛獅,楊帆三人從大門口一路打將進去,勢如破竹,盧家死傷無數。

    盧家許多細軟之物早就運走了,剩在后面的都是笨重的大家伙,堆在車上高高大大,里面未嘗不可以藏人,楊帆三人擔心人被藏在車上,一路殺將過來,不但搜盡了所有的屋舍。捆綁大車的繩索和雨布也盡數劃破。搜尋小蠻可能的藏身之處。

    三人一路搜索,不斷有盧家武師上前阻攔,三人邊打邊搜,手底下哪還有個輕重,八寶嵌珠的一人高落地銅鏡倒了、螺錮鑲嵌金銀線的箱形雕花大床翻了、十二扇屏的翠玉鏤刻畫屏碎了、成箱的綾羅綢緞撒了……

    楊帆三人齊頭并進。一路殺將過去、搜將過去,一直沖到盧家宅院的最深處,所有的房舍、地窖全都搜遍了,所有裝好準備啟運的大車全都劈爛了。始終沒有姜公子的身影,也搜不到小蠻。

    楊帆沉聲道:“小蠻不在這里!”

    天愛奴道:“我們去靖安坊!”

    公孫蘭芷更干脆:“走!”

    三人轉身就往回沖,盧家剩下的武師已經學乖了,反正盧家主人不在,對盧家主人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被公孫蘭芷的長劍敲暈了,能不拼命他們是堅決不肯拼命了,一個個持刀揚劍吆吆喝喝地追著他們,卻隔著好幾丈遠,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楊帆等人決心離開,飛快地向前宅跑去時,他們的鼓噪聲才大了一些,嗷嗷叫著穩著步子“追”在后面,仿佛是給楊帆等人送行。

    “站住!”

    楊帆三人剛剛沖到前院門口,十幾個人就快速地沖了進來,李老太公叫人攙著,幾乎腳不沾地,看到他們才松了口氣,馬上瞪起眼睛大呼一聲,同時擺手叫人趕緊把他放下。

    李太公看看碎在腳下價值連城的十二扇玉屏,再看看被風刮起一頭掛在樹梢的白綾,盧家跟遭了兵災似的狼籍一片,已經沒法看了。

    李太公怒道:“你這混小子,要干什么?”

    楊帆沉聲道:“老人家,請讓開!”

    “讓開?”

    李太公頓足大罵:“你這個愣頭青,還嫌闖的禍不夠大嗎?有什么事,就不能來找老夫商量,你鬧成這般模樣,如何收拾?”

    楊帆笑了,笑得很冷:“這件事與你李太公又有什么相干?老人家何必把事攬在自己身上!老人家請讓讓,小子急著去找回娘子!”

    “這件事,老夫還就管定了!”

    李老太公凜然大喝:“你小子安份待著,這件事由老夫來處理。”

    “小子等不及,請讓開!”

    李老太公怒道:“不讓!你想走,就從老頭子身上跨過去!”

    “呼”地一聲,楊帆從李老太公頭頂跨過去了。

    楊帆一個縱身從李太公頭頂飛過,身子落在大宅門口,雙足只一點地,又呼地一聲飛起,越過門外的照壁,只聽照壁后面希聿聿一聲馬嘶,馬蹄驟響,想必是他直接落在了拴在照壁外的馬背上,已然快馬加鞭離去。

    “咦?這混小子……”

    李太公話猶未了,阿奴姑娘有樣學樣,“呼”地一聲也從他的頭頂“跨”了過去。緊接著公孫蘭芷呼地一聲躍起來,又嗵地一聲砸回地面,不好意思地向他吐了吐舌頭,道:“老太公恕罪……”

    說完就蛇一般繞過他的身子,“嗤溜”一聲閃到了門外。

    李太公眼前空空,一時有些茫然。

    林子雄訕訕地問道:“太公,現在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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