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找書苑 > 军事历史小說 > 醉枕江山最新章節 >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
選择背景颜色: 選择字體: 選择字體大小:
第589章 驕傲的孔雀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道清澈的溪流從水道流進公孫府,蜿蜒穿過后花園,又從另一處園墻下流出去。m

    流經公孫府花園的部分,匯成了一個人工挖成的清澈見底的池塘。

    池水中,一群游魚翩躚來去,同進同退,不管是前進、后退、拐彎,總是那般整齊劃一,仿佛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馮元一蹲在溪水邊,從一個大木盆中撿選著最成熟、最飽滿、色澤最誘人的棗子、梨子、葡萄、綿蘋果等水果,快樂地先用溪水洗得干干凈凈,再放進另一個干干凈凈的木盆里面。

    秋天正是各種水果最豐盛的季節,裴大娘說孕婦最好多吃水果,生出的孩子才水靈靈的漂亮好看,所以馮元一就義不容辭地搶過了這個活兒。

    他覺的很快樂,雖然他是刺史之子,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可是那段痛苦的經歷之后,現在的一切與他而言無異于天堂。

    他感覺得到楊帆對他的關心和小蠻姐對他的疼愛,有點事做,他覺得自己就不是一個閑人,而且,他是真心想為自己的恩人做點事,哪怕這些事對別人來說,微不足道。

    馮元一洗好了水果,端起木盆快樂地往回走,走到天井下時,兩個公孫府上的侍婢坐在圍欄一邊的長板上,正一邊聊天一邊嗑著瓜子兒。兩個女孩兒沒有看到馮元一,可她們聊天的內容恰恰就是馮元一。

    “他叫什么?”

    “馮元一!”

    聽到了他的名字,馮元一站住了腳步。

    “聽說他還是一個大官的兒子?”

    “嗯,據說是一位刺史呢,而且是世襲的那種,就是嶺南的土皇帝啦!”

    “哦!那可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被閹了。”

    “是啊,一個閹人,讓祖宗都為之蒙羞。看他還一天到晚很快活的樣子,沒心沒肺……”

    “不能這么說吧,別看那孩子長得高大,聽說才十歲呢,小屁孩懂什么,說不定他根本不明白從站著撒尿變成蹲著,意味著什么。”

    兩個女孩兒吃吃地笑了一了。其中一個便道:“楊郎中和夫人很關照他。聽說等他父親的案子平反之后,還要送他回嶺南。唉!不知那時候他該怎么生活,也許馮家的人也要瞧不起他吧,將來……”

    女孩子沒有外人在身邊時,也是什么話都敢說的。兩個侍婢毫無忌諱,肆無忌憚地說著,馮元一越聽臉色越是蒼白。

    他不知道身體的閹割,對他的尊嚴和未來的一切會有這么大的影響,除了最初被閹割后那段等待傷口愈合的痛苦日子,他一直只是覺得撒尿不像以前那般方便了,這個十歲的孩子根本不清楚這是把他的一生都毀了。

    “哐啷!”

    兩個女孩兒忽然聽到身后一聲悶響。不禁嚇了一跳,急忙扭頭一看,就見一只大木盆正在地上跳躍著,梨子蘋果撒了一地。一個人影正向遠處狂奔而去。

    馮元一狂奔著,任淚水撒滿衣襟,天大地大,他不知道還有何處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

    姜公子到了長安之后。便住進了盧氏在長安的一幢府邸。

    在世家云集的長安,在如今已經成為沈沐老巢的長安。最安全最隱秘的地方反而是最顯眼的所在,他住進盧氏家族的住宅,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守他已身在長安的秘密。

    盧太公和姜公子的二弟盧賓之已經離開長安了。盧太公折在楊帆手里,老臉無光。再者他已經以列祖列宗的名義發了誓,不再參與南疆空缺官位的爭奪,留在長安也沒有用處,所以他恨不得立刻離開,連他最器重的長孫都等不及相見了。

    盧賓之闖下大禍,也知道這件事對整個家族的影響之重,早已噤若寒蟬,生怕受到責罰。老太公要走,他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就跟著離開了,哪里敢說半個不字。

    至于盧氏的其他人,分別散布在天下各處,其中以洛陽和長安居多。長安城里得到閥主命令的人已經在匆匆準備撤離,但凡盧氏的府邸和莊園,處處一片忙亂。這一次不是短暫的離開,而是一別三年,需要挪動的東西當然不少。

    但是姜公子入住的這幢宅院,自他入住之日起,卻像是一鍋沸水里潑進了一瓢涼水,馬上恢復了平靜,盡管這平靜只是暫時和表面的,沒有人敢在這位大公子面前把家園搞得跟倉惶辭廟、國破家亡似的。

    一幢精舍,圍廊和墻上爬滿了常青藤,不過因為已經是秋天,常青藤已經不青了,而是變成了一片火紅,所以那精舍就像著了火,紅的鮮艷。

    一個身著青衣的漢子走到一處爬滿常青藤的房舍前。登上石階,便是木質的長廊,青衣漢子在長廊下站定,恭聲道:“袁霆云求見公子!”

    “進來!”

    青衣漢子脫下靴子放在一旁,輕輕拉開障子門,穿著一雙布襪走了進去。

    姜公子坐在一張矮幾后面正看著東西,身后是一扇窗扉,窗外濃蔭如蓋。

    陸伯言白須飄飄,端坐墻角。

    袁霆云只瞟了一眼,便趕緊垂下頭,走到姜公子對面,跪坐下來,頓首道:“公子!”

    姜公子抬起眼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暗殺楊帆的行動,是你主持?”

    袁霆云臉色蒼白起來,垂首道:“是!二公子說……說楊帆是大公子的對頭,想替大公子出氣,所以……”

    姜公子輕輕一哼,道:“所以,你就壞了我盧家的大事?”

    這一聲輕哼,聽在袁霆云耳中不亞于一聲驚雷,他身子一顫,以額觸地,不敢抬頭。

    大公子是主子,二公子自然也是主子。主子有令豈能不從?雖然不是他的主意,可是既然失敗了,主子要遷怒于他,他也無可奈何。申辯說這主意不是他的主張,他是不得不奉命行事毫無意義,所以袁霆云并不辯解,只是等著大公子的發落。

    不過,姜公子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說出讓他自裁的話來。只是說到:“事情失敗了,反而被他反將一軍,迫得我盧氏全族子弟,退返范陽,三年不得外出。損失雖不嚴重。可這個臉面,卻是丟盡了!”

    袁霆云伏地不敢回答。

    姜公子道:“殺了楊帆!”

    袁霆云一驚,霍然抬頭。

    姜公子道:“楊帆也知道不可能讓盧家所有子弟盡返范陽,特意迫太公發下三條毒誓,三年之內有盧氏家族未曾返回范陽的子弟意圖對他不利,雙方相斗,生死各安天命。盧氏族人復出后不得以此與他為敵!

    呵呵,他以為我沒有家族撐腰,憑他的武功和權位就能對付得了我么,狂妄!賓之命你殺他。或許是個錯誤。可是如果它是錯,現在也只能錯下去!只有他的死,才能洗刷我盧家的恥辱!”

    袁霆云頓首道:“是!卑職遵命!”

    姜公子淡淡地道:“這一次,你或者帶著他的頭回來。或者帶著你自己的頭回來,沒有第三條路!”

    袁霆云把牙一咬。頓首道:“是!”

    這時,后院濃蔭忽然無風自動,坐在墻角的陸伯言猛地抬頭,一雙冷電似的眼睛向外望了一眼,但是他馬上就斂去了狂獅一般威猛的神態,復又變成了一個垂暮老者,緩緩低下了頭。

    濃蔭之中驀地閃出一道人影,第一閃好似從濃蔭中鉆出來,第二閃就已出現在窗內,身影再一晃,他已跪坐在姜公子身側,面蒙黑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封信雙手捧給了姜公子。姜公子對這個鬼魅般出現的人似乎沒有一點驚訝,他接過書信,展開仔細看了一遍,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袁霆云訝然看了他一眼,姜公子擺擺手,那蒙面人便向他一抱拳,又自后窗閃沒。

    姜公子對袁霆云道:“任務取消!”

    袁霆云愕然,但姜公子已經懶得跟他解說,只是擺了擺手,袁霆云不敢再問,只是又叩施一禮,起身悄然退下。出了房間,把障子門拉下,袁霆云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方才在公子面前,他連恐懼也已忍得太久……

    房間里,姜公子展開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只看到一半,就忍俊不禁,又是一陣譏誚的笑聲。

    陸伯言坐在墻角,始終一言不發,仿佛一尊佛。

    姜公子睨了他一眼,問道:“陸老為何不問我因何發笑?”

    姜公子一向獨斷專行,素來不喜他人置喙,陸伯言如何不清楚?可他既然想要別人問,陸伯言也只能從善如流,開口問道:“公子因何發笑?”

    姜公子揚了揚那封信,道:“李慕白那老匹夫很器重楊帆,獨孤世家也有意結納。本公子當初在洛陽初見他時,也曾以為他是一塊璞玉,還曾想過要栽培他,可惜……觀察了一陣,不過如此,也就罷了。不想,如今李慕白和獨孤宇,倒生了和我當初一般的心思……”

    姜公子把書信拍在幾案上:“既然如此,我倒不能殺他了。”

    姜公子傲然道:“你看得起他,我就要當著你的面打敗他,讓你知道你看走了眼,讓你知道他一無是處!”

    陸伯言的白眉微微地皺了一下,他很想提醒公子一句:“沈沐也是李慕白那老家伙一手發掘出來的,當初你也未把此人看在眼里。結果……”

    可他知道公子根本聽不進旁人的話,于是,那兩道白眉就像天上的兩朵云彩,稍稍一接觸,便又倏然分開了。

    揚著下巴的姜公子,像極了一只驕傲的孔雀,如果他二弟現在不是正奔波在返回范陽的路上,大可請人把他大哥此刻的模樣畫下來,裱在他的扇面上,那就完全可以取代那只開屏的大尾巴鳥了。

    P:各位英雄,您的月票、推薦票請盡數投下吧!

    ~
第590章 男兒當自強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由獨孤世家派車送回公孫府,進了府門便向他與小蠻所居的后跨院走去,剛一過月亮門兒,一個人影便飛快地撲過來,楊帆雙掌陡然凝力,隨即便認出來人是馮元一,急忙又撤了力道。 M

    馮元一被那兩個小丫環說的無地自容,一時之間什么人都不想見、也不敢見,他現在只想逃出去,逃離所有認識他、知道他是個閹人的人。

    馮元一正自淚流滿面地向府外狂奔,忽然看見楊帆,生怕撞上了他,急忙把身子一轉,但是因為跑的速度太快,馮元一立身不住,旋著身子往花叢里摔去。

    他的身子剛剛一歪,臂膀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楊帆訝然道:“元一,你怎么了?你這是……誰欺負你了?”

    “楊大哥,你讓我走,我不想待在這里……”

    馮元一泣不成聲,用力掙扎,楊帆眉頭一皺,道:“你過來,跟我好好說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楊帆不由分說,拉著馮元一閃進旁邊林中一座小亭,把他摁坐在座位上,在他旁邊坐下,凝視著他道:“說吧,發生了什么事?”

    馮元一只是流淚搖頭,雙眼垂著不敢與他對視,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這時,阿奴、公孫蘭芷帶著那兩個闖了禍的小丫頭也匆匆跑來。

    楊帆把馮元一帶回府后,對于他的身世和經歷自然不會瞞著小蠻和阿奴,阿奴聽過就算,沒有對人張揚。小蠻是個快做母親的人,心腸尤其軟,對馮元一更是疼愛不已,不過有關馮元一的來歷和身世。她對師姐說過的。

    小蠻與公孫蘭芷是師姐妹,而且情同親姊妹,準確說來,公孫世家、公孫蘭芷,還是她的大恩人。如今不但她一家人住在這里,馮元一也要住在這里,把馮元一的事情說與此間主人知道,那是應該的。

    而且小蠻也是想籍此引起師姐對馮元一的同情。公孫蘭芷雖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心地極好。聽了詳情對馮元一果然大起同情。她還特意囑咐在客舍做事的那些雜役仆婢們對馮元一這個小家伙要多加照顧,誰也不許欺侮他,有什么臟活累活也不可以支使這個小孩子去做。

    問題是,公孫蘭芷可沒把馮元一是個閹人當成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為了喚起這些奴仆下人的同情心。這件事她也說了出來。

    在客舍里做事的這些奴仆下人由此對馮元一果然特別的關照同情,可是人家背后的議論感嘆,那就難免想到什么說什么了,反正馮元一不在身邊,他們措辭語氣更不會想到要照顧他的情緒,結果這番議論恰被馮元一聽了去。

    馮元一灑淚而去,兩個小丫環知道自己闖了禍。趕緊去稟報自家小姐。公孫蘭芷和阿奴、小蠻正在一起說話聊天,聞訊大驚,小蠻挺著個大肚子行動不便,阿奴和公孫蘭芷就趕緊追了出來。

    馮元一正在哭泣。一見又圍攏過來一大群人,更覺難以見人,干脆捂住了面孔,只有淚水從指縫里流出來。連臉都不肯讓人看見了。楊帆見阿奴她們追過來,疑惑地向阿奴遞了個眼神兒。

    阿奴呶呶嘴。向他示意了一下,楊帆安撫地拍拍馮元一的肩膀,起身走過去。阿奴嘆了口氣,小聲把經過說了一遍,楊帆這才恍然。公孫蘭芷脹紅了俏臉,訕訕地道:“這一次,是我的錯!”

    楊帆搖搖頭,又轉身走到馮元一身邊坐下,斟酌了一下,緩緩地道:“元一,受酷吏陷害,遭受不幸,這不是你的錯!有些事,是已經沒法改變的,可是以后的路怎么走,卻在于你自己!”

    他攬住馮元一的肩膀,輕聲道:“想想看,你當初以石刀刺殺欽差,那是何等勇敢、何等氣魄?誰敢說你不是一個大丈夫?秦舞陽是史上留名的一位勇士,可他也不過十三歲才敢殺人,而且殺的還是一個潑皮,說的不好聽點,那不過是兩個潑皮街頭斗毆罷了,你的所作所為比他高明百倍,這若不是真男人、大丈夫的話,那誰才是?”

    馮元一聽了,哭泣的聲音輕了一些,他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而已,而且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是楊帆幫助了他,所以對于楊帆的話,他特別能聽得進去。

    公孫蘭芷內疚不已,見狀也上前勸道:“元一,你說什么才是男人?什么樣的男人才是光宗耀祖、不叫祖宗蒙羞?仁義禮智信、忠孝悌節恕勇讓,任何一條做得好,都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阿奴道:“楊大哥和蘭芷姐姐對你說的話,都是做人的道理!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是這些高貴的品德,是他一生中做了些什么人所不及的大事。已經發生的事情,你改變不了,可是你的未來是什么樣,取決于你自己。元一兄弟,按楊大哥和蘭芷姐姐說的去做吧,你一樣能夠成為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馮元一緩緩地放下雙手,淚眼迷離中,看到他們真誠而關切的目光,這讓他無比敏感卻也迫切需要關懷的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楊帆見他態度有所暖化,便向公孫蘭芷和阿奴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們暫時離開。然后又對馮元一道:“楊大哥現在什么都不說,只在這兒陪著你,你好好想想楊大哥和兩位姐姐對你說的話,想想做人的道理。”

    阿奴拉了公孫蘭芷一把,轉身就欲離開,走出兩步,稍一猶豫,又站住身子,對馮元一道:“小蠻姐姐聽說你跑了,很著急。她有孕在身,不能追上來,我先回去告訴她一聲,免得她擔心。阿奴姐姐和小蠻姐姐等你回來一起吃晚餐!”

    馮元一怔怔地看著阿奴、公孫蘭芷帶著那兩個闖禍的小丫環離開,兩個丫環姐姐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看著他,滿臉的歉疚。

    等阿奴一行人走遠了,馮元一緩緩低下頭,沉思良久,才抬起頭來,期盼地看著楊帆,道:“仁義禮智信、忠孝悌節恕勇讓,先生也曾和我說過這樣的話!楊大哥,你說……做得到這些,就一定是真男人、大丈夫嗎?”

    楊帆摸摸他的頭,肯定地答道:“不錯!太史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后世之人提到他時,不管是文人士子還是販夫走卒,誰不崇敬尊重?誰會在乎他曾受過宮刑?是不是男兒大丈夫,看的是他的品格、他的作為,而不是皮相!”

    “嗯!”

    馮元一用力點了點頭,眼中漸漸煥發出神采!

    這時,一位公孫府家人從小徑中走來,無意中往林間小亭上一望,“啊”地一聲站住腳步,忙從樹叢中穿過來,到了小亭前,垂手站立道:“原來楊郎中在這里,小的剛剛接到一份請柬,是請楊郎中赴宴的。”

    家人說罷便把一份請柬呈了上來,又詫異地看了一眼滿臉淚痕的馮元一。楊帆接過請柬,打開一看,卻是林子雄替李慕白下的一封請柬:李太公要過大壽!

    ※※※※※※※※※※※※※※※※※※※※※※※※※

    楊帆持著請柬回去,特意向公孫不凡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李太公的真實身份是隴西李氏的閥主。李慕白過大壽,公孫不凡自然也要去,不過他卻不知道就連楊帆也有份兒,更沒想到楊帆還有請柬,這可把他嚇了一跳。

    以李老太爺的身份地位,他過大壽,能得一份請柬的人寥寥無幾,大多數人知道人家李老太爺要過生日,得上趕著去送禮、祝壽,要是能進了李家的大門喝杯水酒,那都是莫大的榮耀和資本。

    想等著李家下請柬你再去?根本不可能!可偏偏楊帆就有一份請柬。

    照理說,以李老太爺的身份,只有宰相級別的官員才有資格得到李府的一份請柬,楊帆這個五品刑部郎中要是主動登門賀壽,能不能討上一杯水酒喝都是兩說的事情,公孫不凡實在想不出自己這個干女婿為何如此受李家重視。

    等到赴李家壽宴的那天,楊帆又把公孫不凡嚇了一跳。楊帆帶的壽禮居然只是一份壽糕、一對壽燭,禮物倒是捆扎得板整,上邊還貼了一個紅紙剪成的壽字,拎在手里,搖呀搖的頗為喜慶。

    公孫不凡大驚失色,這只是民間最普通的壽禮,不要說今天的老壽星是李老太爺,隴西李閥的閥主,就算是其他人,楊帆如今一個刑部郎中,既然上門拜壽,送這樣一份壽禮也嫌太寒酸了些。

    公孫不凡趕緊道:“二郎家在洛陽,又是自南方公干回來,倉促之間想是無力準備一份豐厚些的壽禮。這可就是賢侄的不是了,手頭緊的話你可以跟伯父說嘛。伯父馬上叫家里再給你準備一份……”

    楊帆打斷他的話,笑道:“伯父不必客氣了,這就是我給李老太公準備的賀禮!李老太公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就算我精心準備一番,想來也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

    公孫不凡為難地道:“可是……你這壽禮實在是太簡單了些。”

    楊帆笑道:“我準備再豐厚的壽禮,也難引起他人注意,何不提上一份簡單些的壽禮呢,如此一來反而人人矚目,那是何等風光?哈哈,伯父不必替小侄擔心,咱們走吧!”

    楊帆不由分說,拉起公孫不凡就走。

    公孫不凡苦笑不已,心中只想:“一到李家,就得趕緊和他分開,千萬不能走在一起,我公孫不凡一輩子要強,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吶……”

    P:凌晨,誠求月票、推薦票!

    ~
第591章 騙吃騙喝1潑皮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李慕白過大壽,就連朝廷都特意派了一位中官攜帶著皇帝御賜的禮物趕到長安祝賀,武則天雖然通過種種手段打壓世家,面子功夫還是要講的。m

    在京的許多朝廷大員也都紛紛派了子侄攜厚禮前來長安李府,至于身在長安的世家豪門、官宦人家,那就更加不必多言了。

    今天這樣的日子,無疑也是世家豪門子弟們交際亮相的一次盛會,對于身份地位比他們低的多的人來說,這也是結識他們的一個難得的好機會。所以只要能來的都來了,能來就是身價,傾家蕩產地送禮還要歡天喜地,這樣古怪的場面也就只在這種時候、這樣人家才有。

    由于南疆官場即將迎來一場大清洗,將會產生大量的空缺官位,但凡想為子侄親人謀一個官職的,都像聞到了血腥的鯊魚似的涌到長安來。在這群大海鯊之中,最強大的莫過于各大世家,李慕白的這次壽宴,也就成了這些大佬們“分贓”的一次碰頭會。

    要知道這些大人物都是舉足輕重的一方豪杰,若非這樣的好機會,他們想舉行大規模集會就只能偷偷摸摸地進行,否則一旦為皇帝偵知,皇帝就要睡不好覺了。

    可是憑他們的身份和排場,即便是微服出行,那也是前呼后擁、明暗侍衛無數,一兩個人相碰頭也就罷了,這么多大人物要集中到一塊兒,瞎子才看不見。有了這樣的好機會,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聚會,任何人也無法提出質疑。

    李府門口,老管家帶著幾個小管事身著鮮凈的青衫,笑吟吟地迎候客人,這邊接了名貼。那邊自有人引著來人的下人把禮物交到門房里去登記。若是有重要人物來,大管家便為之唱名,李太公的兒子孫子們正候在里面,聽了便依著相應的身份和輩份出來相迎。

    公孫不凡和楊帆分乘兩輛牛車,“吱扭吱扭”地到了李府門前。

    牛車是一種比較慢的交通工具,所以不只跑長途的人不會用這種慢騰騰的牛車,就算在城里現在也少有人乘牛車了。但是這只限于官家和普通百姓,世家豪門不在此例。

    牛車是漢晉時期士族貴人最喜歡的一種交通工具,因為牛車寬敞、行路平穩。乘牛車能盡顯官紳士族的雍容風度。所以盡管如今洛陽已少有人乘牛車,而在長安這座數千年的古都里,乘牛車的還是屢見不鮮。

    當然,只要看見乘牛車出行的人,大家就都明白那必然是家族歷史和傳承很悠久的某個世家。大管家一見來了兩輛牛車。知道必是世家中人,馬上笑吟吟地迎了上來,同時示意二管事準備唱名。

    公孫不凡下了車,陪同前來的管事馬上代他遞上拜貼,幾個青衣仆從則自車后大包小裹地扛下許多系了紅綢貼了壽字的賀禮。李府老管家接過拜貼一看,馬上笑容滿面地道:“公孫世家不凡先生大駕光臨……”

    李太公的長孫自門里聽了,連忙快步迎出來。一見公孫不凡便連連拱手,笑語寒喧,緊接著就往里邊讓客。

    大管家眼尖,眼見這位公孫先生坐在前一輛車上。禮物也是放在前一輛車上,后一輛緊隨其來的車子還沒有甚么動靜,便笑道:“后面那輛車子上的客人,也是公孫先生府上的人么?”

    公孫不凡往后邊脧了一眼。趕緊裝著不認識,搖了搖頭。轉向李太公長孫,笑吟吟地道:“公孫此來,特為老太公八八壽誕之喜道賀,還請世兄頭前帶路,公孫要當面跟老太公行個禮、拜個壽呀!”

    “哈哈哈,公孫兄請。”

    “李兄請!”

    公孫不凡比主人家還急,忙不迭就進了李家的大門。這時候,楊帆剛從車上下來,他也沒有家仆手下幫忙,那點禮物實也用不著人幫忙,就自己提著,悠搭悠搭地走過來,向白發蒼蒼的老管家笑嘻嘻地點頭。

    老管家見狀,可是絲毫不敢怠慢。這位老管家是什么人家的管事?隴西李氏啊!

    他是李氏閥主身邊的管事,從小侍候老太公,什么人物沒見過,什么場面沒經歷過。一瞧這位公子衣著樸素,神態從容,從骨子里就透著一種雍容大度的勁兒,便不敢等閑視之了。

    再一瞧這位公子身無長物,手里就拎著個一尺見方的小包,輕飄飄的沒幾兩重,臉上便更透著幾分親熱,一臉褶子都笑成了盛開的秋菊花。

    憑他老人家的經驗,禮物越小,便越是貴重,自家老太爺最喜歡搜集珍罕之物,萬一這位年輕人送來的壽禮是什么珍稀的古董、孤本一類的東西,老太爺一定高興。

    老管家迎上前去,沒讓左右管事動手,親自從楊帆手里接過了禮物,低頭一看,笑容頓時僵住。一對壽燭赫然在目,雖然下邊還有一個紙包,可上邊既然是一對壽燭,底下的壽禮又能貴重到哪里去?

    老管家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悄悄捏了捏那紙包……碎了!

    手上傳來的感覺,里邊分明就是一包點心!老管家的老臉急劇地抽搐了兩下,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楊帆。楊帆正打算說吉利話,忽然發現老頭兒臉色有點不對,不禁納罕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老管家像是繞著長安城剛跑了三圈兒才回來似的,連著幾個大喘氣,才把沖到嘴邊的惡言惡語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強擠出一副笑容道:“公子可有請柬?”

    今日來的客人只有兩種,有請柬的和沒請柬的。基本上,有請柬的人屈指可數,只有各大世家的頭面人物才有請柬,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其他人一概是不請自來。就連長安府令柳徇天都是自己持了拜貼登門賀壽的。

    老管家心中已經篤定,這個小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請柬的,只是老管家在李太公身邊侍候了一輩子,已經養成的謹慎習慣,所以還是問了一聲。一旦這年輕人沒有請柬,他二話不說就得把人亂棍攆走!

    豈有此理,拿著一對壽燭一包壽糕到李家來賀壽,這是上門賀壽還是上門辱人?這不是那些長安城里打秋風混酒喝的潑皮無賴們才搞的把戲么?居然有人有眼無珠打秋風打到李家來了,嘿!老夫不打你個桃花朵朵開,你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么紅!

    老管家心里發著狠,暗暗運足了丹田氣,就等著楊帆說一聲“沒有請柬”,便大喝一聲:“來啊!把這混賬行子給我亂棍打將出去!”

    結果這笑起來頰上還有兩個漂亮小酒窩的年輕人竟然“啊”地一聲輕呼。好象才想起什么來似的,趕緊從懷里摸出一份請柬,很客氣地遞到了他的手里。

    老管家接過請柬,乜了楊帆一眼,把請柬打開看了看。牙疼似的滋了一聲,又乜楊帆一眼,再睜大一雙老花眼,拿著請柬翻來覆去地看,反復看了幾遍:“沒錯呀,確實是我們李家發出去的請柬!”

    “呃……,貴客請進!”

    老管家終究謹慎。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聲,看著楊帆大模大樣地向府里走去,馬上招手喚過兩個小管事,低聲吩咐道:“你去盯著他!”

    又對另一個小管事道:“去問問林子雄。這人究竟是不是咱家的客人,嘿!要是咱李家被人跑上門來招搖撞騙、混吃混喝,傳出去這個臉可丟大了!”

    “是!”兩個小管事匆匆離去。

    老管家看看手里提著的那包點心和蠟燭,把嘴一撇。順手丟進了府門旁邊臨時用來裝垃圾的一個筐,轉身再往門口一站。又是一副恭儉遜讓的謙和笑容……

    ※※※※※※※※※※※※※※※※※※※※※※※※※

    一間靜室,原木地板泛著清油的光澤,整個房間一塵不染,看起來沒有什么金碧輝煌的奢華擺設,但是屏風、案幾、器具,每一樣東西都透著古樸的氣息。

    這個房間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很古老的東西,其中最古老的是來自殷商時代的青銅器。例代寶物匯聚一室,不識貨的進了這房間,或許覺得這房間內的陳設雖然古樸大氣,卻無法匹配隴西李氏之主的身份。

    而識貨的人進了這房間,就會發現正燃著薰香的那個香爐是秦代的,身前這張幾案是漢代的,屁股底下的那張蒲團和案旁充當畫甕的大壇子是晉代的,說不定這蒲團就是嵇康坐過的,那壇子曾經是劉伶的酒器。

    房間里的東西無論大小,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價值連城的寶物……

    漢代的卷耳青玉桌面的小幾上,正橫置著一具古琴,琴長一米兩尺三寸,“隱間”一米一尺兩寸,琴面略見盤剝,可以看出漆分三層,底層為薄鹿角灰胎,中層為硬黑漆,表層為薄栗殼色漆,小“蛇腹斷”,紫玉徽,額鑲鈞瓷,長方形龍池與鳳沼。琴背項間刻篆書“綠綺”,池下刻“司馬長卿”四字方印。

    今日過八十八歲大壽的老壽星李慕白背著雙手,假意在房中踱來踱去,不時偷瞄一眼盤膝坐在幾案前的寧珂,強自按捺得意。寧珂一身白衣如雪,皎潔清麗的如云掩明月,又似清蓮出水。

    她的目光正專注在琴上,從琴背龍池、鳳沼處看琴的內腹木質,木質已經老化,呈金黃色且有些松軟,納音上留有不同時代人的一些指甲印,鳳沼尾端的納音處有明顯的凹塘,胎質細膩,漆色純凈,火氣盡褪。

    陽光一縷正照在琴面上,能看到漆胎內閃爍的鹿角霜和金、銀、銅等粉末。寧珂微微閉上雙眼,手指輕輕撥了一下琴弦,琴音中正和平,溫柔敦厚。寧珂長長地吁了口氣,張開雙目,欣然道:“確是司馬相如的綠綺。”

    “嘿嘿!”

    李慕白得意地一笑,馬上又收斂笑容,故作深沉地道:“若是贗品,怎能瞞得過老夫這雙眼睛。呵呵,老夫一生收藏,唯此琴與秦相韓非的那枝紫竹簫最為喜歡。”

    寧珂嫣然道:“琴與簫,于樂器之中,都是遺世獨立的逸士君子,別的樂器是欣賞其聲,唯簫與琴聽的是韻。懷古幽思,最佳寄托之物!”

    “知己呀知己!”

    李慕白興奮不已:“這才是老夫的知己,不似老夫那些蠢笨的兒孫,一個個搖頭晃腦的就會拍馬屁,哪有一個能說出琴之真諦!”

    寧珂向他扮個鬼臉,調皮地道:“既是知己,此琴不如借與珂兒賞玩幾天,如何?”

    “不成不成!”李慕白臉色一變,趕緊擺手道:“此琴若借與你,那就是劉備借荊州,老夫再想看到它可就難啦!嘿嘿,老夫說過賞玩一年,明年作為壽禮送你,你這小丫頭,這點時間都等不得么。”

    話音剛落,林子雄在門外喚道:“老太公。”

    李慕白道:“進來!”

    待林子雄拉開障子門進來,李慕白道:“怎么,時辰到了么?”

    林子雄道:“時辰未到。只是……方才老管家打發人來,詢問小的可是替老太公邀請了刑部楊郎中為嘉賓。”

    李慕白道:“這個老家伙,真是老糊涂了,老夫的嘉賓都有請柬在手,若有請柬便是老夫所請,這個還用特意使人來問么。”

    寧珂正低頭擺弄“綠綺”,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忽然聽到楊帆的名字,忍不住抬起頭來。

    林子雄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氣,道:“是!只是因為……楊郎中所持的壽禮,實在是太寒酸了些,所以老管家疑心他是無意中撿拾了請柬上門騙吃騙喝的潑皮。”

    李慕白怔了怔,奇道:“楊帆給老夫送了什么壽禮?”

    林子雄干笑兩聲,道:“一對壽燭,一匣壽糕。”

    李慕白先是一愕,隨即仰天大笑:“哈哈哈!這后生著實有趣,老夫自周歲至今,已經過了八十八個生日,這還是頭一回收到壽燭壽糕這樣的壽禮,哈哈哈……”

    林子雄干笑道:“老管家懷疑他是騙子,已經派人去盯著他了。”

    李慕白童心大起,對寧珂道:“丫頭,要不要一起去瞧瞧那個來老夫府上騙吃喝的潑皮?”

    寧珂掩口笑道:“老太公今日是壽星呢,這一出去,連壽袍也不穿,還不驚煞了闔府上下。”

    李慕白擺手道:“噯!楊帆是晚輩,自然是在中廳或者前廳里待著,那些老家伙都在后宅里呢,外面的客人有幾個識得老夫的?叫子雄頭前帶路,免得府上的人大呼小叫的瞎喳呼就是。”

    李太公這樣一說,寧珂也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道:“好呀!那珂兒就陪老太公去瞧一瞧那個騙吃騙喝的小潑皮!”

    P:誠求月票、推薦票!

    ~
第592章 無事生非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隴西李氏家的老太爺要辦壽宴,往來者不是高官權貴,就是清流士家,哪個肚子里也不缺油水,自然不可能像尋常人家一樣擺開流水席,大魚大肉的供人吃喝。

    來赴宴的人,目的也不在于此,除了向李家示好,這些赴宴者更主要的目的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多結識一些上流社會圈子里的人物,多識一人便是一條人脈,這可是金錢買不來的。

    因此整個前廳和中廳包括兩廂的院落,并沒有一桌一桌的酒席,只是在不礙事的地方擺上幾張幾案,上面放一些酒水、瓜果、奶制品和一些冷拼,真的有人腹饑口渴時可以就地取用,填填肚子。

    因此,漫步廳內廳外,樹下花叢,處處可見三五成群的人或據席而坐、而比肩而立,言笑晏晏、和聲交談,氣氛優雅、斯文的很。

    楊帆在人群里轉悠了半天,同他一樣四處轉悠的人不少,都是想找熟人攀談的貴介公子,或者對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猶嫌不滿,想與名門攀附的官員和中等世家子弟。

    因為目的不同,楊帆與這些人的表現就大不相同了,這些人是有目地的轉,一旦找到目標,要么微笑著迎上去聊天,要么整一整衣衫上前見禮,自我介紹一番。唯有楊帆,誰也不認識,也不想刻意地與誰結交,所以東張西望的甚是悠閑。

    這般表現看在暗中盯著他的李府小管事眼里,自然覺得老管家眼力不凡,這個小子確實可疑了。只不過,迄今為止,既沒見他順手牽羊摸走某位貴介公子的荷包玉墜。也沒見他遇到什么單純好騙的世家公子便上前搭訕,倒是瓜果、點心、拼盤一類的食物被他這一口那一口的吃掉了不少……

    楊帆轉悠了一陣,便在左跨園里停了下來。這里有一座大花圃,各色鮮花盛開,芬芳撲鼻,園中客人相對少一些,所以顯得很幽靜。

    花叢中有一道長廊,人字坡頂,瓦當覆蓋。每根枋梁上都繪有茂林修竹、花鳥蟲魚、山水云河。絢麗異常。長廊兩端和中間建有四座八角重檐的亭子,大多都坐了人,高談闊論,談笑風生。

    每座亭子最近處的那條圍欄長凳上都擺放著許多酒水和食物。楊帆順手取了一杯“三勒漿”,走到旁邊,倚著一根彩繪的亭柱坐下,翹起二郎腿,一邊小口地抿著酒,一邊悠然四望。

    寄身于花叢長廊之下的,多是一些世家子弟。這些人有生有熟,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新認識,而且其中還有女子。

    因為今日來李府祝壽的可不都是山東士族,還有長安本地豪門。關隴門閥胡風甚重,女眷拋頭露面事屬尋常。

    如果有人攜女眷來,這女眷和主人家的女眷又不熟,那么就可以不到后宅單獨安置女眷的所在,而是隨意在園中游走、落落大方地與人攀談。這在當時并不是什么失禮的行為。

    因為有新認識的朋友、而且還有女人,貴介公子便都力圖在別的世家子弟面前展現自己的風度和素養,如此一來自然只能談論風雅。而風雅之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最適合嘴上談論的就是詩詞了。

    楊帆一邊飲酒,一邊聽著旁邊小亭中那些貴介公子們之乎者也地無病呻吟,嗡嗡的仿佛一群蒼蠅一般,甚覺無聊。

    他今天來,只是因為受了李家的邀請,否則按照他的打算,是不會主動登門的。尤其是與獨孤宇一番攀談后。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與世家合作的新主意,更不急著主動與這些世家接觸。

    不過,他也知道李家既然記得他這號小人物,還特意給他下了請柬,就一定是有所用意,絕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賀客對待。

    楊帆啜一口酒,暗暗思忖:“李老太公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不對呀,如果是這樣,他不會挑在今日,今天他是老壽星,哪有閑功夫與我交談。那么,就是想籍這酒宴,為我引見什么人,或者……把我引見給什么人……”

    能到李家來的人都是擁有一定地位和權勢的人,人脈也廣泛,不可能一個朋友都見不到,所以少有一人閑坐的。那亭中散坐聊天的十幾人中有一人偶然回頭,看到楊帆一人獨坐,不免有些好奇。

    世家子弟很少穿金戴銀打扮得像暴發戶似的,從楊帆的衣著上他可看不出此人來歷。只覺此人悠然飲酒,氣度不凡,便起身走了過來。

    這人姓王,叫王思遠,出身太原王氏。七宗五姓之中,太原王氏自唐初以來沒落的厲害,當然,這個沒落只是相對于其他幾大世家而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他人眼中,太原王氏可依舊是高不可攀的人物。

    不過因此一來,王家子弟就更低調了一些,而且放低了姿態,有意多結交一些豪門,籍以鞏固王家的地位。他見此人獨坐,神態悠然,置身于眾多世家子之間,毫無拘謹神態,料想是一位世家大族子弟,便想結交一番。

    王思遠走到楊帆身邊,微笑拱手道:“請教,這位兄臺高姓大名?”

    楊帆正思索著這個問題,暗暗分析著李慕白的用意,忽見人家彬彬有禮地攀談,忙也起身還禮,道:“在下姓楊,單名一個帆字,不知兄臺是……”

    王思遠一聽姓楊,心中便是一動:“莫非是弘農楊氏?”

    不過楊帆并未報他的出身,照理說家有郡望的都會自報家門,這倒不是世家子弟性喜炫耀,而是因為這是對家族傳承的自豪和尊重。楊帆只說姓名,未報郡望,王思遠先就有些奇怪,再把楊帆兩字連起來一想,陡然想起剛剛才聽說過此人的名字,不由失聲叫道:“啊!可是……刑部楊郎中?”

    楊帆有些意外,沒料到這人竟聽過自己的名字,忙道:“正是!”

    “啊……啊,久仰,久仰!”

    王思遠本以為楊帆是一個世家子,卻沒想到是開罪了范陽盧氏的楊帆,心中大失所望,言不由衷地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又拱手告辭了,其風度作派自然還是沒得說,不過楊帆已經看出此人神情微現尷尬,似是看錯了人,不由暗自好笑。

    王思遠回到亭中把楊帆的身份悄悄一說,那亭中眾人便紛紛向楊帆打量起來。盧氏家族全部退回范陽,這是何等大事,他們這些世家豈能不知。盧賓之和楊帆之間那番沖突雖然隱秘,而且有心人也想遮掩,還是慢慢傳開了,一些高門世家的核心子弟已經知道了此事,而且不是外界所傳的什么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他們了解的是事情的真相。

    因為盧氏的退出,各大世家得了更多好處,心底里對這個楊帆便不排斥,而且對盧家受到“小小損失”,他們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念頭,可那并不包括這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后生晚輩。他們與盧賓之同為世家子,自然而然便有一種同仇敵愾的感覺。

    楊帆一個寒門庶族子弟,居然把范陽盧氏的嫡子整得灰頭灰臉,連盧老太公都著了他的道,被迫返回范陽,這些山東士族的子弟覺得盧家丟了臉,就等于是他們丟了臉,望著楊帆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楊帆來時以為李家也要大魚大肉招待酒席的,所以空著肚子來的,結果全不是那么回事兒。他年輕力壯,又是習武之人,飯量本來就大,一路零零碎碎吃的那些東西根本填不飽肚子。

    如今見那長凳上擺著的食物之中,有一個擺成了園林別墅山水風景的的冷拼,樣子挺招人喜歡,上面的食物也正合自己胃口,而那些世家公子們高談闊論的,根本沒人取用,便毫不客氣地端過來,好整以暇的吃起來,一邊吃東西,一邊繼續想問題。

    那幾個世家子見了楊帆這般作派,更見鄙夷神色,低低耳語一番,幾個人便紛紛站起身,向楊帆走來。

    “楊郎中請了!”

    幾人滿面春風地向楊帆打招呼,楊帆思路再度被打斷,有些不悅地微微皺眉。幾人視如不見,紛紛紛紛自報家門,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拱手道:“太原王思源!”

    楊帆努力咽下那口味道極美的薰肉,揚眉睨了此人一眼,心道:“這人定是那王思遠的兄弟了。

    一個四方腦袋、身材敦壯的年輕人拱手道:“滎陽鄭宇!”

    又有從三旬上下到十五六歲,玉樹臨風、容顏俊美的四兄弟一起拱手道:“博陵崔湜、崔蒞、崔液、崔滌!”

    眾人一來,那氣勢便有些不善,雖然他們的微笑和風度無懈可擊,可是終究是一群年輕人,城府不深,那敵意藏得雖深,以楊帆的閱歷還是馬上就感覺了出來。

    楊帆既知這些人不懷好意,連站起來見禮都免了。他懶洋洋地放下那盤被他吃空了的“園林”,淡淡地道:“怎樣?”

    自稱崔湜的那人含笑道:“今日你我同赴李太公壽宴,也算一場緣份。我看楊兄靜坐獨酌,未免寂寞。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們不妨就以這李府園林中一情、一景、一物或者壽宴場面為題,吟詩答對一番,如何?”

    楊帆先是一愣,隨即眉頭一皺,淡淡笑道:“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還能更無聊點么?”

    P:誠求月票、推薦票!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第593章 世家子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崔湜愕然道:“吟詩作賦,乃風雅之事呀,怎么能說無聊?”

    楊帆淡淡一笑,直接點破了他們的用心:“以風雅之物行不雅之事,賣弄一下詩文,顯顯你們的本事么?賣弄本領原也無妨,不過你們這些人自幼研究經義學問,與詩詞之道也浸淫日久,料我楊帆絕不可能比你們造詣更深,便想以此駁我臉面,給盧賓之出口氣,這種法動,不嫌無聊么?”

    這邊一番對答,登時引起了另一座小亭中閑坐聊天的那群人注意。 M正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那邊亭中坐著的乃是關隴集團的一些高門大姓子弟,只是其中卻沒有獨孤宇。獨孤宇年紀雖輕,卻是一閥之主,因此在后宅里陪著那些老家伙們呢。

    那些關隴貴族子弟對這些山東士族子弟并不陌生,可他們并不認識楊帆,一見這些山東士族子弟盡皆圍著一個他們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登時好奇心起,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山東士族主動巴結,他竟然還傲坐不起,于是也紛紛走過來。

    這些人一圍上來,遠近散坐攀談的世家子弟們也都好奇地跟了過來。

    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弘農楊氏、京兆杜氏,還有原為東晉南朝四大僑姓之一、今已融入關隴集團,成為其中重要一員的蘭陵蕭氏……

    一時間,山東、關隴兩大世家集團的子弟盡集于此。

    崔湜被楊帆一語點破用心,臉上微微露出尷尬之色,他勉強掩飾著窘意笑道:“楊郎中多慮了,我等只是想與足下吟詩答對一番,聊作排遣、以盡酒興,至于盧賓之么……。呵呵,盧家是盧家,我們是我們,怎會替人強出頭?”

    楊帆“嗤”地一笑,接著崔湜的話碴兒道:“楊某的酒興好的很,不需要詩詞這等無聊玩意兒佐酒助興,足下若真想詩賦答對一番,這里的雅人多的很,也不必非得楊某應和。”

    鄭宇拂然不悅。道:“詩詞歌賦,怎算無聊?”

    周圍數十位世家子弟環繞著他,楊帆大剌剌地坐著,完全沒有起身的覺悟,只是微笑搖頭:“倉頡造字。本為記事。后人衍化,復有詩詞以寄情懷,然則文字有限,怎能盡抒天地造化?此情此景當得意忘言,形諸文字,已是落了下乘,還不無聊么!”

    這些世家子平素無事。專門研究詩詞,自負造詣,料想楊帆難以敵得過他們,如今見楊帆巧言推辭。更加篤定他起了畏怯之心,崔湜笑道:“楊兄此言差矣,詩詞大雅,詠物傳情。怎可說是落了下乘。崔某曾作過一首詠牡丹詩:‘傾國姿容別,多開富貴家。臨軒一賞后。輕薄萬千花!’楊兄以為,以此詩詠牡丹,不是相得益彰,更增情趣么?”

    楊帆搖頭,曬然道:“牡丹花大色艷,品種繁多。有似荷蓮、有如鳳丹,有的花瓣周密高聳形如皇冠,有的外白內紅逐漸演化如雪映朝霞,其中美麗,一言難盡,崔兄這首詩,楊某只聞其貴,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若說貴氣,呵呵,誰不知牡丹富貴,多此一舉!”

    崔湜對這首詩極為得意的,卻被楊帆貶得一文不值,臉色不由一變。

    王思遠忍不住上前道:“楊兄大才,且再聽聽王某這首《詠石榴詩》如何?”說完不待楊帆答應,便道:“蟬嘯秋云槐葉齊,石榴香老庭枝低。流霞色染紫罌粟,黃蠟紙苞紅瓠犀。玉刻冰壺含露濕,斒斑似帶湘娥泣。蕭娘初嫁嗜甘酸,嚼破水精千萬粒。”

    他們雖然擅詩,也很難有曹子建七步成詩的本事,這些詩都是以前舊作,字斟句酌、反復修改過的,倒也算是一篇佳作。

    楊帆還是搖頭:“不好!有那功夫去品咂這詩,我不如親自去看一眼那石榴花,親口嘗一嘗石榴籽,酸酸甜甜,好不可口!”

    王思遠臉都黑了,拂袖道:“俗人一個!”

    人群后面,李慕白和寧珂姑娘已經走過來,恰也站在那里聽著,聽了楊帆的話,寧珂忍俊不禁,悄悄掩住了嘴巴。李慕白撫著胡須望著楊帆,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頭。

    滎陽鄭宇方方正正的一張面孔,也是方方正正的一個性子,他對楊帆倒沒有排斥之意,可是看楊帆對詩詞之道不屑一顧,也有些不服氣,便上前道:“鄭某有‘詠竹’詩一首,請楊兄品鑒!”

    “濃綠疏莖繞湘水,春風抽出蛟龍尾。色抱霜花粉黛光,枝撐蜀錦紅霞起。交戛敲欹無俗聲,滿林風曳刀槍橫。殷痕苦雨洗不落,猶帶湘娥淚血腥。裊娜梢頭掃秋月,影穿林下疑殘雪。我今慚愧子猷心,解愛此君名不滅。”

    “好詩!好詩!”

    “言辭瑰麗,志向高潔!”

    “意境……意境令人神往呀!”

    楊帆還沒說話,旁邊便此起彼伏的唱和起來,看來這些人也怕楊帆繼續貶低,先替鄭宇造一造聲勢。

    楊帆看著鄭宇,呵呵笑道:“鄭兄寫這首詩,用了多長時間?”

    鄭宇一怔,他還從來沒遇到有人問這個的。不過鄭宇性情方正,有問必答,而且不想說謊,想了想,便坦誠地道:“鄭某做此詩,先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寫出了前面七句,后來字斟句酌,又修改了其中幾個字,但是后面幾句,一直沒有感覺。直到一日酒后歸來,月下獨行于竹林之中,忽有所悟,回家后便一氣呵成,寫全了此詩。嗯,前后一共歷時十日。”

    楊帆搖了搖頭,忱惜地道:“足下出身鄭氏高門,先天就比別人高了一等,若花十天功夫做事,不知可以做多少于國于民于家有益之事,你卻不思進取,大好時光,浪費在這些小道上面,著實令人惋惜!”

    鄭宇沒想到他竟擺出一副長輩嘴臉。盛氣凌人地教訓自己一番,不由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崔液道:“一派胡言!《尚書》有言,詩者言志。詩辭純美,最近人性,不學詩,無以立。不知禮,無所措手足。孔夫子說,三十而立。就是說通曉詩經,始能得立。不學詩,何以言?”

    楊帆不屑地道:“簡直就是放屁!”

    崔液愕然、勃然,大怒道:“你……你身為朝廷大員,怎可如此粗魯、如此放肆!”

    楊帆道:“你說不學詩。無以言。我這不是言了么?你長篇大論一番,我只答以兩字‘放屁!’是你不立不言了,還是我不立不言了?”

    楊帆緩緩站起,道:“詩詞可以陶冶情操、精煉語言、又可助游興、助酒興、助樂趣,其作用也不過如此了,于治國經邦、天下黎民,實無半點幫助。你們出身世家。若有志于天下、有心于黎民,不知比別人可以多做多少事,可惜大好時光都被你們浪費于咿咿呀呀之中了。”

    楊帆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又道:“你們咬文嚼字的時候。可知楊某已經為朝廷、為社稷、為天下黎民做了多少大事?不要說是朝廷官員,就是你們這些世家里掌事的長輩,且看有誰整天介在那無病呻吟?”

    楊帆仰天打個哈哈,道:“男兒大丈夫或縱橫沙場。或經緯政治。詩詞本是微末小道,是我輩文人干政天下、經義立命、萬民目標之外的消遣。秦皇漢武誰以詩詞立國?房謀杜斷誰以詩詞建功?詩詞有則有之,無也無妨,不學詩,無以立,不學詩,無以言?哈哈,好大一個狗屁,還不如一口臘肉、一口饅頭來得實在!”

    楊帆大笑欲走,王思源脹紅著臉道:“不許走,你……你侮辱斯文,你……”

    “王二,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是你們非要拉著楊郎中評論詩辭,楊郎中自可盡抒己見,楊郎中的言語雖然有些糙,我倒覺得大有道理呢,怎么就成了侮辱斯文了?”說話的這人二十出頭,身材頎長,卻是河東柳氏的柳言志。他一直笑嘻嘻地看山東氏族眾子弟的笑話,此時見王思源扯住楊帆不放,便為楊帆幫腔了。

    柳言志的妹妹柳依依站在旁邊笑道:“是呀,我也覺得,大丈夫要么沙場立功,要么幫扶國政,詩詞之道作為一種雅好,卻也沒有甚么,太過賣弄,甚至把大半精力盡付于此,那是舍大就小了。”

    “是呀是呀,楊郎中所言甚是,柳兄和依依姑娘所言有理!”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弘農楊氏、京兆杜氏,蘭陵蕭氏這些份屬關隴集團的世家子弟紛紛給楊帆鼓噪幫腔。

    以王、崔、盧、李、鄭為代表的山東士族兼得鄒、魯、齊衛之交,舊得太公唐叔之教,亦有周孔遺風,崇尚儒學,一向以清流自居,文教上面自然最為出色。

    而關隴集團的世家大族身居險要,自西晉末年一直到唐初,戰亂紛起,群雄割據。濟身其間,這些世家為了生存,罕尚儒學,獨尊武功。

    再加上北魏到唐初,大量胡族人涌入,包括李唐皇室和關隴集團中的一部分世家都有了胡人血統。所以隴集團的世家子弟雖然也都自幼讀書、詩詞之道的造詣也不淺,綜合水平卻遜于山東士族。

    詩詞之道不是他們最拿手的本事,再加上他們崇尚武力,對詩詞的看法本來就跟楊帆一樣,跟山東士族又明里暗里的較勁,這時候不站在楊帆一邊看山東世家子們的樂子才怪。

    這些人一參戰,便成了關隴貴族子弟和山東士族子弟之間的一場舌戰,雙方指手劃腳,互相理論,爭得臉紅脖子粗,跟潑婦罵街的區別,只是一個罵“田舍奴、窮措大”一個罵“豎子、非人哉”罷了 ,為“道”而戰,所謂的斯文儒雅一掃而空。

    P:昨天起個大早,六點起床奔機場,十點登機,然后坐著、坐著,下午一點半終于起飛了,三點到北京,再輾轉到酒店。晚上有雨,冒雨趕了三撥酒局,掙扎著爬回酒店,半夜爬起來嗎字,終于將今日更新準時奉上,眼也紅了,腰也酸了,諸君憐惜則個,憐關關之苦、兼更新之誠,送幾張月票推薦票慰勞一下吧,
首頁113114115116117118119120121122123124 下一頁 末頁
掃碼
作者月關所寫的《醉枕江山》為轉載作品,醉枕江山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醉枕江山全文閱讀。
①如果您發现本小說醉枕江山最新章節,而找書苑没有更新,請聯系我們更新,您的熱心是對網站最大的支持。
②書友如發现醉枕江山内容有與法律抵觸之處,請向本站舉報,我們將馬上處理。
③本小說醉枕江山僅代表作者個人的觀點,與找書苑的立場無關。
④如果您對醉枕江山作品内容、版權等方麵有質疑,或對本站有意見建議請發郵件給管理員,我們將第一時間作出相應處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