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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故人誼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小蠻吃驚地看著陸伯言,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位白發老者竟與郎君的太師父有一段淵源。 M

    陸伯言的思緒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連車子拐上小道時那重重的一顛都沒有察覺:“隋末大亂,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七十二家大盜,群雄并起,烽煙處處。

    這些人,要么原就是地方豪雄,要么就是隋朝舊臣,看著一個個氣勢洶洶,其實要見識沒見識,要野心沒野心,只是應亂勢氣運而生,充其量就是個土皇帝,根本談不上真能成就霸業。”

    “張三爺卻不然,張三爺是揚州首富張季齡之子,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胸有韜略,文武全才,只可惜他是商賈人家,一時間拉不起那么大的隊伍,張三爺就另僻蹊徑,混跡綠林,憑著一腔豪氣和一身驚人的藝業,成了綠林的總瓢把子!”

    陸伯言追憶著,神色便有些神采飛揚:“丫頭,那時候的綠林可不是現在,現在的綠林根本不配稱為綠林,三五十個蟊賊、藏在深山老林里,那日子過得苦哈哈的比乞丐都不如。那時節天下大亂,各路綠林最弱的也有三五千人馬,占山據寨,嘯傲一方!”

    “呵呵,張三爺的路子是沒錯的,否則,他只能投奔別的義軍,充其量是給別人打江山!張三爺既干不出篡位奪權之事,又不愿屈居人下,唯一的選擇就是把散播于天下各地的綠林豪杰集中到一起了。這件事,別人想干也干不成,只有張三爺才能叫草莽英雄心服口服。

    可惜了,三爺雖然才智卓絕,但他奔波于三山五岳之間,收服這些綠林豪雄,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這件事耗費了他太多的時間,等他真的做了總瓢把子,把這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都匯聚到旗下時。天下……已經變了!”

    陸伯言重重地嘆了口氣,惋惜地道:“十八路反王都是草莽英雄血性漢子,玩弄權術?不合格!王霸之業,不在于武功,而在于智力!呵呵。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三爺跟我說的。烽煙四起,大隋四處圍剿,大傷國力,這時候太原李淵趁機起事了。

    推翻大隋不是唐王一家之功,很大程度上。他們是坐享其成,在最關鍵的時候捅出了一刀,推翻大隋,消滅各路反王,李家占了個大便宜。不過,他們早不反晚不反,偏就選擇了一個最佳時機,這不恰恰證明李家人有眼光么?那些反王。敗的不冤!”

    “等三爺征服了三山五岳的好漢,天下氣運已經匯聚到李家去了,三爺苦思多日,權衡得失,最終斷定,此時即便起事,也只是葬送了眾多好兄弟的性命,所以。他放棄了!嘿!他竟然放棄了!”

    陸伯言臉上有抹異樣的紅光,雙目炯炯有神,對小蠻贊嘆地道:“隋末各路豪杰,要么是血性漢子、性情中人,徒然拆了大隋根基,為他人做嫁衣。要么就是秦瓊、程咬金、魏征、李績那樣,一個個都是人尖子,大滑頭。吃虧上當的事永遠也找不著他們,誰有前途就跟著誰,識時務者,終成俊杰!可是他們哪一個比得上三爺?”

    陸伯言此時不像一個白發老者。那種顛狂的神態,就像一個瘋狂的追星族談起他最崇拜的大明星:“三爺拿得起、放得下,明知不可為,就斷然放棄,哪怕他此前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這份心胸氣魄,誰人能及?”

    小蠻問道:“你……就是想跟著虬髯客打天下的人?”

    陸伯言笑瞇瞇地點頭,與有榮焉地道:“當然!三爺被拜為綠林總瓢把子的時候,陸某就是一座山頭的草頭王,自然是三爺的手下,而且,老夫是各路首領中惟一一個受三爺指點過武功的人!”

    陸伯言說到這里,下意識地挺起胸來,自豪不已。

    小蠻黛眉微微顰起,疑惑地道:“人人都知道虬髯客未曾起兵,便斷定天下大局已定。他既不愿與李世民爭王,也不愿在李世民麾下稱臣,是以揮兵海外,據島稱王,你……怎么沒跟他去?”

    陸伯言擺手道:“跟三爺走的,都是他的嫡系部下。陸某也是一座山頭的首領,我走了,同生死共患難的那班手足兄弟怎么辦?他們的父母妻兒全家老小怎么辦?嘿,沒多久,果如三爺所說,李家得了天下,再接下來,綠林也容不得了,大家紛紛散伙,重歸田園,當年威風一時的綠林豪杰,就此化作滿天浮云。”

    陸伯言說到這兒,聲音似乎太響亮了些,把熟睡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閉著眼睛哇哇大哭起來,小蠻慌了手腳,連忙輕輕搖晃著他,柔聲哄著他。可惜小家伙并不買帳,還是哭的厲害。

    小蠻猶豫了一下,背過身去,悄悄解開了衣衫。車中雖然還有一個男人,但是這個男人的歲數做她爺爺都嫌太小,再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疼,一時也就顧不了那么多的忌諱了。

    誰知小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驢性了,奶頭兒塞進了嘴里,又被他吐來,依舊扯著喉嚨大哭,眼看他閉著眼睛,眼淚爬得滿臉,可把小蠻心疼壞了,卻不知孩子如此大哭的原因。

    陸伯言正說到興頭兒上,卻被小家伙打斷了,耳聽得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陸伯言白眉微皺,說道:“你且瞧瞧,小家伙怕是拉了或者尿了吧,身子不舒服也會大哭大叫的。”

    小蠻得他提醒,連忙放下孩子打開包裹,果然,小家伙尿了,一泡熱尿泡著屁股,他還能舒服?小蠻慌了,手足無措地道:“這……這怎么辦?”

    這個小母親才當了一天的娘,身邊又沒有個長輩女子提點著,根本不知道怎么侍候孩子。

    陸伯言啼笑皆非,勉強挪近了些,道:“老夫來吧!”

    小蠻連忙系好衣衫,給陸伯言讓出位置,陸伯言看看手舞足蹈閉目大哭的胖小子,對小蠻道:“可惜也沒準備些柔軟的布片兒……”

    小蠻二話不說,就從裙擺處撕下幾塊內襯,陸伯言接過來又鋪又墊的,在座榻上折成一個三角形,又把小家伙從原來的襁褓中抱出來交給小蠻,把底下未曾濕透的幾塊布片拿出來也跟他疊好的三角形布片鋪在一起,然后接過小家伙放上去,三下兩下就給他包裹好了。

    他把包好的孩子交還給小蠻,小家伙換了“干凈衣服”,又被娘親在小屁股上輕拍幾下,雖然還是扁著小嘴,眼淚汪汪的一副委屈樣兒,卻是不再哭泣了,小蠻不禁又驚又喜。

    陸伯言按了按胸口劍傷,嘿嘿笑道:“你這娃兒,算是很乖啦。老夫那重孫可比他淘氣的多,有事沒事的就哭,哭得老夫心煩意亂。”

    小蠻驚訝地道:“重孫?你……的重孫?”

    陸伯言白眉一聳,嘿地一聲,道:“你以為老夫鰥獨一人,無兒無女么?”

    小蠻低下頭,輕輕搖著懷里的孩子,低聲道:“你的兒孫,也和你一樣,是此道中人?”

    陸伯言搖搖頭,喟然道:“誰愿讓兒孫干些刀頭舔血的買賣?老夫甚至只教了長子武功,后來陸家徹底安定下來,兒孫們便再也不許學武了。除非亂世……否則學一身功夫,有害無益。”

    陸伯言沉默了片刻,臉上又緩緩綻出笑意:“得公子相助,老夫的兒孫現在都有一份正當的職業,現在重孫輩兒都上了學堂,讀書認字做小先生去了,嘿嘿!老夫滿足的很!”

    小蠻心中一動,雖然希望不大,她還是想就著這個話題談下去,萬一能打動這老人,就算不肯放她走,若是能把她的孩子交還到郎君身邊……

    誰料小蠻還未張口,一個騎士便急急趕到車旁,促聲稟報:“陸老,有追兵!”

    陸伯言白眉一聳,沉聲問道:“楊帆?”

    小蠻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那騎士道:“追兵足有幾十人,好象是獨孤世家的人。”

    小蠻的心一下子又放下了,她無時無刻不在盼著郎君來救她出去,可是她深知陸伯言的厲害,雖然瞧他現在受了傷,好象有氣無力的樣子,可誰知他還能不能動手,又盼楊帆來,又怕陸伯言傷了郎君,她這一顆心可矛盾的很。

    陸伯言先是有點詫異,隨即恍然笑道:“嘿!獨孤世家,有魄力!山東關隴,高門無數,就這么一個叫老夫佩服的人家。”

    說話間,陸伯言突然出手如電,往小蠻頸下一點,小蠻眼前一黑,登時昏厥過去。不等她軟倒在地,陸伯言便扶住了她,向窗外沉聲吩咐道:“甩不脫他們的,迎敵!”

    那騎士聽了陸伯言吩咐,立即喝令下去,馬車頓時停下,七八名侍衛呈半圓形護住馬車,紛紛拔出兵刃,嚴陣以待。

    陸伯言把小蠻輕輕放倒在榻上,順手把孩子攬在了懷中,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的小臉蛋,微笑道:“你爹是三爺的傳人,你就是三爺的徒子徒孫了,老夫偌大年紀,跟你爹動手已經是不得已,如今還要為難你這吃奶的娃娃,九泉之下可真是沒臉去見三爺了,呵呵……”

    陸伯言笑了兩聲,托起襁褓,把孩子小心地放到小蠻內側,這才轉過身,一掀轎簾兒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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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急急皇家犬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盧家人在此,來人止步,切勿自誤!”

    眼見數十騎快馬即將沖到,數名侍衛中一人立即拔刀大喝。 M

    來人速度漸緩,錐型沖陣漸變半月,把獨孤宇捧在中間。

    獨孤宇越眾而出,氣宇軒昂::“我不管你是盧家還是什么家,本人一位摯友的妻子被人擄走,你們盧家有重大嫌疑。我要檢查車子,只要車上沒有我要找的人,立即放你們走!”

    關隴世家尚武鄙文,行事作風與山東士族不同。獨孤宇既然決定與楊帆結交,就不會畏首畏尾。再者,盧氏的根基在范陽,獨孤氏的根基在長安,獨孤氏如今接近的屬于山東士族的勢力是隴西李氏,不是范陽盧氏,真就得罪了盧家,獨孤宇也不太在乎,除非對方是關中四姓的“韋、裴、柳、薛”四大家族之一,或者他還會猶豫一下。

    刀鋒前指的盧府侍衛“嗤”然一聲冷笑,道:“好大的口氣,盧家的車你想查就查?”

    獨孤宇手上微微一緊,止住戰馬,微笑道:“我要查,你不讓查,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動手!”

    于此同時,陸伯言也從車中鉆了出來,沉聲喝道:“不要廢話,擊退他們!”

    陸伯言在這些侍衛中有著崇高的威望,他一聲令下,那七八名侍衛再不多言,雖然前面有著數倍之敵,他們還是催馬疾進,沒有一絲猶豫。

    論武藝,顯然是姜公子這些侍衛技高一籌,但是獨孤宇這些人不只人數是他們的數倍,而且精于騎術,在馬上他們能把十成武功發揮到十二成,而這些繼嗣堂高手十成功夫卻發揮不出八成。

    幸好獨孤宇還不想做的太絕。只想制住他們搜查車輛,因此沒有示意部屬下重手,饒是如此,七八名繼嗣堂高手也多多少少掛了彩,等他們發覺馬匹反而限制了他們的發揮,下馬步戰時,才稍稍挽回頹勢。

    戰馬若不能發揮沖鋒的優勢,跟這些躥高躥低、身手靈活的技擊高手作戰就吃了大虧,尤其是這些繼嗣堂高手先斬馬腿后殺人。登時就有四五個獨孤府的侍衛喪命在他們手上。見了血、殺了人,雙方打出了真火,手下便再不留情了。

    獨孤府侍衛倚仗人多,三五成群結伙攻敵,雖然武功遠遜對手。可是他們擅長軍伍作戰,互相配合,你攻我守,配合的天衣無縫,利用人數優勢和合擊戰術,堪堪彌補了他們武力的不足。

    這種膠著式的作戰,是以不斷的創傷和死亡為代價的。混戰中不斷有人受傷,不斷有人倒下,幸好這里已遠離官道,沒有人看到這樣一場激烈的戰斗。他們可以心無旁騖地戰斗,要么生,要么死!

    獨孤宇端坐在馬上,銳利的目光越過廝殺混戰的人群望向那輛馬車。

    陸伯言站在馬車上。仿佛一株探巖而出的蒼松,沉穩地看向獨孤宇。

    他們中間相距不過二十丈。二十丈的距離對獨孤宇胯下那匹寶馬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可是兩者之間正有三四十人拼死一戰,劍影刀光,血跡斑斑,在其中一方死光之前,這一眨眼的距離就是天涯!

    ※※※※※※※※※※※※※※※※※※※※※※※※※

    “往……哪個方向追?”

    佇馬十字街頭,天愛奴氣喘吁吁地問道。

    四輛車,他們已經截住一輛,追上一輛,還有兩輛不知道逃向何方。方向有三個,三個方向兩輛車,阿奴敢拼命,卻不敢決定向哪個方向追,這個責任太重,她承擔不起。

    “往前追!”

    楊帆毫不猶豫,直接沿著朱雀大街向南沖去。

    他不知道這兩輛車奔了哪個方向,也不知道這兩輛車哪個才是他的目標,他甚至不知道現在追下去還能不能追到車子,他只是想不停地跑下去,只要還在跑著,就沒有絕望。

    天阿奴二話不說,隨著楊帆向明德門沖去。不斷的奔波、不斷的廝殺,他們已經很疲憊了,但是他們依舊快的像風。

    為了進城時不致引起門丁守衛的注意,他們身上都裹了還算干凈的袍服和披風,這是從盧府侍衛身上扒下來的。一路馳去,他們的披風就像被風吹動的兩朵云,冉冉地向南、再向南……

    柳徇天就像一只狡猾而嗅覺靈敏的獵犬,平時蜷伏在他的衙門里,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是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豎起雙耳,凝聚雙目,安靜而警覺地遠望,直到發現目標,然后一躍而起。

    他早上到了簽押房處理了積壓在手頭的幾件公務,剛想喝碗酪漿歇息一下,一個鋪頭的話便引起了他的警覺:興寧坊盧家似乎有人打斗,有街坊聽到盧家傳出爭吵喝罵聲,叮叮當當的好象還動了家伙。

    柳徇天掌管著偌大的長安城,不要說是斗毆打架,就算是人命案子,也自有巡檢通判等司法官員處置,根本不需要他過問,否則他這位長安令就算累死也忙不過來。可是這件案子發生在盧家,那就不同了。

    他坐鎮長安府,一個重要使命就是監視這些世家。

    柳徇天馬上命人趕去盧家探問究竟。

    等他的人像一群獵犬似的撲到盧家,人家連門都沒讓進,別看這些公差巡捕平時耀武揚威的,可盧家不讓他們進,他們還真不敢往里闖,站在門口臊眉搭眼地問了問,人家帶搭不理的告訴他們:“主人回范陽省親去了,有大批的財物要隨后運走,有兩個家仆試圖竊取財物,被發現后已經施了家法,盧家的事,不勞他們操心!”隨后就把大門關上了。

    柳徇天聽了之后沒怎么往心里去,這么一件獨立事件,還不致于讓他草木皆兵,本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結果下午的時候,他又聽說永平坊盧家似乎有金弋之聲、廝殺之聲。

    又是盧家?

    這一回柳徇天可不會等閑視之了,他特意派了一個辦案經驗豐富的心腹前往永平坊去查探動靜。

    本來楊帆去的第二家是靖安坊,不過當時李太公和王太公、鄭太公都在,三個老者早就下了封口令,所有的痕跡都被抹殺了,左鄰右舍有可能聽到點什么的也都“運作”過了,所以一點消息也沒傳開。

    柳徇天的心腹捕頭趕到永平坊,就見有人正在巷里殺豬宰羊,血灑了一地。再往前走,一陣濃郁的肉香傳來,勾得他饞涎欲滴。

    秋高氣爽,盧家正在炙肉燒烤。

    這個捕頭辦案沉穩老練,先見盧家在院前宰殺牲畜,已然有了疑心,事先他已打聽過,知道此間主人回了范陽,據說是十年一次的隆重祭祖大禮,期間還要給老太公賀壽,如今盧府這么熱鬧,太過古怪了些。

    他本來想好了許多說辭,不管主人怎么刁難,都要進去看一看,結果一到盧府,人家居然毫不阻攔就讓他進去了,他事先想好的說辭一句都沒用上。這位捕頭進去以后才明白,難怪應門的人不攔他,敢情這些人根本就不是盧家的人。

    前院大廳里,崔家、鄭家、李家、王家幾大世家的公子都在,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廳外院落中,幾雙武士正捉對兒廝殺,仔細一打聽,卻是這些世家公子們玩膩了拋珠入水的游戲,正在較量武技。

    眾公子各出技擊高手,院子里刀光劍影、殺聲不斷,這還罷了,這些代表各大世家公子出賽的武士總有些知交好友、師兄師弟的,都在一旁吶喊助威,激烈處吶喊不斷,沸反盈天。

    哪位公子贏了,就會拍手大笑,手下人湊趣,敲敲鑼鼓、點支煙花、放捆炮仗,以示慶祝。那位捕頭這才明白他們為何在門外宰殺牲畜,敢情是借了別人家的宅院,不便深入內宅。

    捕頭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之處,便回府衙回復,等他回到府衙時,正好碰見柳府君派了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殺奔北城,據說北城外有強梁血戰,等他們趕到事發地點,除了幾灘血跡,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沒有苦主,沒有兇手,沒有尸體,大道上空空蕩蕩,要不是地上還有幾灘血跡,他們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戲弄官府了。

    可是,就這么幾攤血跡,他們能干什么?

    柳徇天聽了那捕頭的匯報,本來已再度打消疑心,可是聽說本城出現如此神通廣大,而且很自覺很乖巧地不給官家添麻煩的模范強盜,本已打消的疑心登時再度被勾了起來。這樣的本事,除了那些世家還能有誰?

    他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這三件近乎捕風捉影的事幾乎都離不開“打斗”二字,可他就是無法弄清楚,究竟是誰和誰打,因為什么而打,現在打成什么樣兒了。

    這個謎團,把這頭皇家獵犬急得心癢難搔,團團亂轉。

    出城五里,楊帆正一鞭急似一鞭地催馬疾行,天愛奴突然大呼一聲:“那邊有車!”

    楊帆聞聲扭頭,就見路邊一條小道,一輛馬車棚頂剛剛消失在小道盡頭的土丘下面,楊帆立即急急一撥馬,那馬收勢不住,兼之力疲,“轟隆”一聲仆倒在地,摔折了一條馬腿,幸好楊帆身手靈活,在駿馬仆倒的剎那縱身掠開。

    “上來!”

    天愛奴探手一抓,與楊帆十指相扣,一把將他拉到自己身前,二人一馬,向那小道土丘處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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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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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和阿奴馳離大道,沿兩箭地的小道沖去,片刻功夫就過了那片土丘,再往前看,那輛車子還在前方不遠,看來速度并不快。 M

    楊帆一見那車邊只有兩名侍衛,心中便是一沉:“追錯人了!”

    姜公子為了惑敵,逸向不同方向的幾輛馬車,護衛的人員都是相等的,如果這輛車是他要找的,旁邊該有七八名侍衛才對。

    其實他也知道此刻再追,希望已極其渺茫,只是始終不肯甘心、不愿放棄,直到追上這輛車,發現它并不是自己的目標,那種絕望和沮喪才像一座大山似的迎面撲來。

    那輛馬車旁邊的護衛忽聽身后馬蹄聲響,急忙拔刀回身戒備,忽然看清楊帆,忙又還刀入鞘,驚呼了一聲:“楊郎中!”

    楊帆心中一動,定睛一看……不認得!

    他不認得那兩個人,那兩個人卻認得他,楊帆與獨孤世家來往已非一日,楊帆不會刻意去記獨孤世家兩個護衛的長相,那兩個護衛卻不會認不出這位家主的好友。

    “你們是誰?”

    楊帆心中萌生了一絲希望,驅馬迎上前去。

    車廂里寧珂姑娘聽到侍衛的呼喊,已由船娘扶著走出來。

    就像一塊墨色的巖石縫隙里鉆出一株稚嫩的小草,小草在風中搖曳,脆生生的嬌弱無比,卻因為它的出現,讓整個毫無生氣的巖石都煥發出了一種生命的感覺。

    “淺露”輕揚,露出一張精致的雪白的小臉,仿佛那脆生生的小草,剛剛從巖石下掙扎出稚嫩的身姿,便迫不及待地吐露了花苞。

    “二郎!”

    寧珂臉上現出一抹欣喜的笑,她知道楊帆很急。所以一句客套話都沒說,馬上說道:“大兄追趕姜公子的車駕,先出了城。咳咳……,路邊留了標記,向這邊來了……”

    寧珂的小手向前方一指,翠袖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她的手腕上什么都沒帶,手腕太細,就算一只玉鐲。戴在上面都有些晃蕩,一不小心,就會滑下手腕。

    “多謝!”

    楊帆重重一點頭,雙腿一磕馬鐙,箭一般向寧珂姑娘所指的方向馳去。

    阿奴坐在楊帆身后。匆忙之間,也只向寧珂感激地點了點頭。

    船娘搖了搖頭,輕聲道:“此人太過意氣沖動!”

    寧珂淡淡地道:“不這樣,沒意思!”

    “嗯?”船娘不懂。

    寧珂回到車中坐下,車子追在楊帆和阿奴后面向前駛去。

    寧珂柔聲道:“優伶學戲,常有一句行話‘不瘋魔,不成活’。在我看來。做人何嘗不是如此?人之所以為人,總要有些真性情的……”

    她沉默了一下,又道:“勾踐的忍,劉邦的狠。或許都是能成就大業的男人需要具備的本領,可我……很不喜歡。那樣做人,很沒意思。那樣的男人,很沒意思……”

    “小姐是不是喜歡楊帆?”

    這句話已經沖到嘴邊。又被船娘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小姐性子一向淡泊,以前從未這樣欣賞過一個男人。更未這樣明白地表現過對一個男人的欣賞。

    她過的太苦,痼疾像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的惡魔,永遠折磨著她,幸福快樂于這位長于世家本該是天之驕女的姑娘而言,永遠都是一種奢侈。哪怕她某頓飯能多吃一口東西,哪怕某一天她多露一個笑臉,船娘都會歡喜得想要流淚,如果小姐真的喜歡了那個男人,為了小姐的歡喜,她會不惜一切,也要把小姐和那個男人湊作堆。

    然而,以小姐的年紀早就該嫁人了,即便她始終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家族也不會讓一位姑娘年過雙十還待字閨中,她之所以迄今未嫁,是因為她虛弱的病軀,所以船娘不敢問,她怕觸動小姐心中永遠的痛。

    寧珂沉默了許久,向她回眸一笑,眼神亮亮的:“我注定了活不久的,所以……我寧愿人生這樣轟轟烈烈!”

    船娘的眼睛迅速氤氳了一層霧氣,強抑著哽咽,勉強笑道:“小姐又說傻話了,小姐的身子雖然弱些,可是人常說:‘久病延壽’,小姐一定可以長命百歲,就算我死了,小姐都會活得好好的。”

    寧珂莞爾,就像巖石下終于頑強誕生的小生命,終于從那堅硬的縫隙中磨勵出稚嫩的身軀,向著蒼穹、向著大地盡情舒展著她身姿,感受著那陽光雨露,心滿意足地露出美麗的笑容……

    ※※※※※※※※※※※※※※※※※※※※※※※※※

    荒野中,盧家一方只剩下最后一名侍衛還在垂死掙扎。

    獨孤世家一方的侍衛已經有人帶著一身傷痕爬回戰馬,把那輛馬車圈于其中。

    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車中有沒有他們要找的人,他們都不會放一個活口離開了,不死不休。

    陸伯言還站在車轅上,穩穩的,直到獨孤家的騎士把他和那輛車都圍起來,他都沒有一點動作。直到那馬夫也跳下車,拾起一口刀,廝吼著沖上去,他還是一動不動,宛如石雕泥塑一般。

    身上帶傷卻變得更加兇狠,恍如狼群的獨孤府侍衛很快就把那個車夫撕成了碎片,舉著帶血的鋼刀,仿佛亮出了森森的牙齒,一步步向馬車逼近。

    策馬圍住馬車的幾名侍衛一手提韁,一手提刀,躍躍欲試。

    如果這車中真有楊夫人,他們擔心這個老人會以楊夫人為人質,所以他若轉身彎腰,這些騎士就會不惜一切地撲上去阻止他,哪怕同歸于盡!不過這么多身手高明的武士都已被殺光,何況這么一個垂垂老朽?這個老得怕是一陣風都能吹倒的老人還有重傷在身!

    騎士們有些輕蔑地看著他,也許接下來這個老者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跪地求饒了吧?

    老人沒有轉身鉆回車廂,也沒有跪地求饒,他突然動了,宛如一片枯葉被風吹起,無聲無息地騰身而起,無聲無息地落在馬車前兩丈開外,腳尖一挑,一口刀便飛起來,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兒,穩穩地落在他的掌中。

    騎士們大嘩,原來這個老者才是真正的高手!

    雖然他們人多勢眾,雖然他們年輕力壯,可是一下子都緊張起來,就連獨孤宇身邊的四名始終沒有拔刀的侍衛也緊張地向他靠近了些,拔出了鞘中的利刃。

    陸伯言持刀在手,那副老邁之態立即不見了,除了他眼中烈火般閃動的精芒,他整個人也煥發出一股凌厲無匹的強大氣勢。圍在四周的侍衛們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

    但是這種危險的氣息馬上斂去,因為遠處響起了馬蹄聲,兩個人、一匹馬,馬已盡了全力,人在馬上,身形前傾,仿佛一柄刺破天地的利劍。

    一時間,四下里的侍衛不甚明白對方的身份,立即分出幾騎撥轉馬頭戒備,陸伯言只看一眼身形,卻已明白是誰到了,不禁撫須,欣然。

    他的表現更被人誤以為來人是他的援兵,直到那一馬雙騎沖到近前,獨孤宇看清來人,率先大喝一聲:“自己人!”

    那馬借著慣性奮力前奔,馳到近前時終于跑不動了,馬腿被一具尸體絆了一下,轟然仆倒,楊帆和天愛奴分向左右,奮戰躍起,再落地時,恰成犄角之勢,與陸伯言對峙。

    “我的娘子……在哪?”

    楊帆說話時聲音已經有些發顫,這一路盧家車隊中竟然有陸伯言,這令他大喜若狂。他知道陸伯言在姜公子手下是重要人物,他在這里,那么十有**小蠻也會在這輛車上,關心過切,以致聲音都發起顫來。

    阿奴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右手劍隱到了肘后,左手虛握,似乎從袖中摸出了什么東西。陸伯言向她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些小玩意兒,可傷不了我!”

    阿奴抿著嘴唇還是不說話,她也相信自己的暗器傷不了陸伯言,但是能給他制造些麻煩就行了。看陸伯言的傷勢可不輕,他武功再好,這么嚴重的傷勢,還能發揮出幾成戰力?事情到了這一步,怕或擔心全無用處,惟一拼而已。

    楊帆踏前一步,鋼刀斜舉,沉聲再問:“我家娘子何在!”

    陸伯言微笑道:“你若能殺了老夫,便可以檢查車子,答案,你自然就知道了!”

    楊帆眼中精芒大盛,右腿緩緩沉下,雙手攥緊刀柄,突然大喝一聲,鋼刀化作一道驚雷疾電,劈向陸伯言!

    與此同時,阿奴也嬌叱一聲,左手一翻,一道寒芒疾射,同時身形游動,肘后劍從一個詭異的角度刺向陸伯言下腹。

    陸伯言手腕一震,冷電四射的掌中刀使如輪轉,發出嗡然一聲,身形一步不退,任憑楊帆的刀勢如何兇狠凌厲,阿奴的劍招如何靈動詭奇,沉穩堅韌如一塊萬載磐石,屹立不動。

    楊帆的刀雄渾悍猛,凌厲無匹,阿奴的劍快如閃電,靈動詭奇,兩個人就像在打鐵,一快一慢、一重一輕,圍著陸伯言旋風一般打轉,四下里觀敵瞭陣的侍衛們眼見雙方這般武功,都緊張得掌心沁出汗水來。

    “叮叮當當……”

    刀光乍閃,罡風呼嘯,楊帆和阿奴兩個人的攻擊密如驟雨,但是落在陸伯言的手上,卻只有一陣“叮叮當當”,仿佛他們真的在打鐵。

    這一戰,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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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22章 我心安處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陸伯言被裴大娘傷那一劍是在肺腑,他的肺腑被刺穿,傷勢極其沉重,這一動手,傷口迸裂,鮮血漸漸滲透了衣袍。 m

    隨之,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潮紅,手上的力道漸漸不穩,這種變化雖然輕微,可是正與之交戰的楊帆和阿奴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的攻勢更加猛烈了。

    “咳!”

    陸伯言交戰之中,因為傷口撕裂忽然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咳,刀勢便是一頓,勁道也隨之一松,楊帆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聲厲嘯,手中刀凌厲無匹地連劈數刀,勢若瘋虎,把陸伯言一連逼退四步,隨即陡然躍起,如鷹擊長空,雄姿矯健,扶搖之上。

    楊帆上躥的力道稍盡,突然一團身,借勢展身,如蒼鷹撲兔,人刀合一,向陸伯言當頭一刀劈下,馬光如電,氣涌如山。

    天受奴見狀,猛地和身向前撲去,貼著地面,蛇一般襲向陸伯言,劍揚起,像蛇吐出的蛇信,疾撩陸伯言的腹心。

    一天一地,一上一下,都是有敵無煮的全力一擊!

    陸伯言長刀一橫,寒森森的刀光宛如翻騰咆哮的黃河怒濤,反卷而上。

    “鏗!”

    兩道狂野的刀光狠狠地一拒,兩口刀同時折斷,陸伯言胸口傷處受到巨震,一口甜腥沖到喉※嚨。

    楊帆撲落地面,手中還有刀柄,刀柄上殘余了不到半尺的刀刃,這半尺殘刃隨著他落下的力道,從陸伯言的胸口一直滑到小腹,“叮”地一聲與天愛奴刺入陸伯言小腹的劍刃碰了一下。

    “退!”

    楊帆生怕陸伯言暴起傷人,按著阿奴的肩膀用力向后一甩,自己也猛地一個旋身,飛出一丈開外,一掌據地,隨即躍起。

    陸伯言好象醉酒一般,踉蹌著退了幾步,雙腿猛地一繃,這才站穩身形。一道可怖的傷口,從他的前胸一直到小腹,鮮血披瀝。

    “哈哈哈……”

    陸伯言開懷大笑起來,一笑,血便從他的嘴里涌出來。

    楊帆依舊警惕地盯著他,雄獅將死,也無人敢予小覷。

    陸伯言笑著,一個雄壯魁偉的身子便緩緩仰面倒去,雖然傾倒,依舊氣壯如山!

    一世之雄,終于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所有的人都靜在原地,又過了半晌,始終不見陸伯言暴起,楊帆才像一只脫兔,一掠身就向車子撲去。

    “小心!”

    阿奴急急叫了一聲,擔心車中還藏著刀客,但楊帆已經一把撩起了轎簾。

    轎簾揚起,翻卷到棚頂,楊帆一眼就看到了靜靜臥在車榻上的小蠻。

    楊帆心中一沉,縱身撲進車中,伸手一抓小蠻,馬上察覺她還活著,一顆心放下,雙膝頓時一軟,險些坐倒在車中。

    然后…,他就駭然發現,在小蠻身子內側,臂彎之內正枕著一顆小腦袋瓜,小腦袋拱來拱去的,片刻之后,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奶娃兒,睜開眼睛,一雙點漆般的眸子轉冇來轉去,然后緩緩定在他的身上。

    楊帆怪叫一聲,真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阿奴聽他一聲怪叫,只道他受了別人暗算,心中一急,挺劍撲上車子,往車中一瞧,整個人也呆在那里…,

    ※※※※※※※※※※※※※※※※※※※※※※※※※※

    寧珂的車子本來極寬敞的,可是擠了楊帆、阿奴、小蠻再加上一個小寶寶之后,可就有些擁擠了。

    一堆人擠在一輛車里,滿滿當當的向長安城駛去。

    后面,獨孤宇率領剩下的侍衛正在清理現場。

    “陸老頭兒離開盧府后,就命令車子在一條條巷弄間轉來轉去……。”

    蘇醒過來的小蠻偎在楊帆懷里,輕輕訴說著她被掠走后的經歷。

    寧珂根本沒有聽他們說話,只是新奇而有趣地盯著躺在榻上的那個小家伙。

    新生兒的眼睛比深山的泉水還要清澈,透著天真無邪的味道,寧珂的眼睛雖然比他深邃一些,可是一樣的澄澈明凈,小家伙大概很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干凈、恬美的氣息,有種手舞足蹈的快樂。

    寧珂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碰碰他,他就一把抓住寧珂的手指,力氣好象比她還大口然后抿著嘴巴,兩條藕節式的小肥腿亂蹬一氣,努力地吹出一個泡泡來,逗得寧珂為之失笑。一大一小兩個人,樂在其中。

    “陸老這么做,應該是為公子制造逃脫的機會…”

    阿奴聽了小蠻的話,輕聲分析道:“陸老雖也是公子身邊一個部下,可公子自幼就是由他照看長大,我看得出,陸老對公子無比疼愛,把公子視為兒孫看待的…”

    楊帆點點頭,輕輕握住她的手,聽小蠻繼續說下去。

    沒有人知道,陸伯言離開盧府后,在巷弄中轉來轉去的真正目的。

    陸伯言也不知道姜公子在哪輛車上,姜公子但有什么打算,從來不會與別人商議,他只需要別人服從。

    陸伯言在房※中靜臥養傷,被人扶出去時就已被告知突圍的計劃,并且要他來負責一輛極重要的車子:“帶著小蠻母子一起回洛陽!”

    陸伯言疼愛姜公子一如自己的兒孫,他希望公子振作,希望公子永不言敗,但他并不希望公子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擄走婦人幼子脅迫對手!

    當他知道楊帆的妻子被擄來,而且還生了孩子的時候,他感到很不妥,但當時情況緊急,他根本沒有看到公子,也沒有時間勸誡,就被扶上了車子。

    楊帆是他平生最仰慕的虬髯客張三爺的后人,這位綠林大豪雖然早就做了盧家的鷹犬,如今已是各為其主,就算楊帆是故主傳人,他也只能為姜公子效力,但是在公孫府上,他那一掌即將拍中楊帆時,還是心有不忍,試圖饒楊帆一命。

    如今面對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綠林大豪的道義和驕傲不容許他做出這樣的事來何況這個嬰兒還是故主的徒子徒孫。

    在仙看來,男兒可以死,不可言敗!男兒可以敗,不可以失去頂天立地的男兒氣概。這件事公子做錯了會有損公子的一世英名,他要盡力挽回。他,要把婦人孩子歸還楊帆!

    可是他要這么做,就對不起公子削托付,公子顯然很壽重小蠻母子,所以才把他們交給自己看管。要忠義就沒有道義,要道義就沒有忠義,兩者難以兼顧,他就只能死。

    所以,在他的指揮之下,這輛馬車離開盧府后在長安城里轉悠了半天,他固然是想吸引有心人的注意,為公子擺脫追兵順利脫險制造機會,也是為了給楊帆追上他制造機會,他要以身作餌、以命相報:還公子忠義、還楊帆道義!

    他成功了,所以他笑著死,笑得痛快、死得痛快!

    沒有人會明白他的這番苦心,他也不需要別人明白但求心安。

    ※※※※※※※※※※※※※※※※※※※※※※※※※

    搜索姜公子下落的人馬囊括了小東士族和關隴世家的全部力量,盧家那幢宅子幾乎被挖地三尺,嗅著味道趕來的柳府君得到的答案是:“盧家要趁著主人回范陽省親的機會對整個宅園進行翻修。”

    長安城里以及通往四面八方的大道小道上,到處都有不明來歷的神秘騎士整日穿梭往返但是姜公子始終如石沉大海,全然沒有消息。三天之后搜索行動終告放棄冇,從時間上算,此時姜公子應已出了關中了。

    楊帆雖然沒有抓到姜公子,但是小蠻母子平安回來,總算是有驚無險。看著他那白白胖胖的寶貝兒子,楊帆高興的合不攏嘴,一時也就顧不上對姜公子徒勞的追捕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這三天,公孫府上異常安靜,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日夜逡巡在公孫府外,就連一只公蚊子都休想飛進去。

    但是在這三天里,沒有任何一方勢力主動與楊帆接觸,公孫、府上是真正的安靜,安靜到了極點。

    柳徇天上躥下跳,他那敏感的鼻子嗅到了一肚子的陰謀氣息,可是在山東士族的努力下和關隴世家的配合下,就算他府里許多胥吏公差都開始陽奉陰違,他實在是抓不到哪怕一丁點的陰謀罪證。

    只有一些串不成線的疑點,連一個完整的推理都沒有,他不能向皇帝呈報一個字,還得瞞下這些事口有功勞要報,有過失瞞不了堵不上,那也得報。可是睜開兩只眼只能證明他無能,閉上一只眼則是不相干、無所謂,他會怎么選擇?他又不傻。

    崔王李鄭各大世家,在放棄追捕姜公子之后,聯合修書直送范陽,對姜公子不識大體、不顧大局、利令智昏的諸般舉動提出了嚴厲的指責,并聯名提出,正式決定:“罷免姜公子顯宗宗主之位。”

    朝廷傳旨的欽差此時已經過了潼關,正施施然地往長安而來,各大世家不得不再次面對那個嚴峻的話題:楊帆的條件。

    這件事,需要各大世家共同決定口罷免姜公子的意見因為姜公子的倒行逆施,已經獲得了各大世家的一致通過,可是是否由楊帆來繼任其位,各大世家卻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于是,就在三天之后,撤消追捕姜公子的命令當天,隴西李太公和榮陽鄭太公便聯袂上了終南山,而太原王閥和清河崔氏則攜手去了驪山溫泉宮,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已經參加過了李慕白的八八大壽,歇息幾天后開始啟程返鄉。

    柳徇天得到的消息,就是這幾個老家伙游山的游山、嬉水的嬉水,返鄉的返鄉了。離開長安的那兩位老人家,還是他親自趕到十里長亭相送的。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他回到府衙,屁股還沒坐穩的時候,這些人就已齊齊出現在公孫世家。一場友連鎖效應下決定了天下、世家、繼嗣堂和楊帆本人的未來的重要會議,在公孫世家秘密召開了……,8
第623章 顯宗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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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不凡一向不愿意與世家打交道,所以他們之間平素往來極少,這一點人人都知道,坐鎮長安多年的柳徇天更是非常清楚,所以說到長安各世家,他最不關注的就是公孫世家。m而這一次,眾世家恰恰選擇了這里作為他們會唔的地點。

    雖然公孫不凡很厭惡與世家打交道,可是這么多世家聯名要“借君花廳雅閣一用”,他也不至于拒絕。不喜歡歸不喜歡,如果因為不喜歡就一下子得罪所有的世家,那公孫不凡就是比楊帆還要愣的愣頭青了。

    這個會議雖然對“繼嗣堂”很重要,而且連他們自己也沒有預料到,今天所決定的一切,不僅對他們,而且對朝廷、對天下、對未來都將產生深遠的影響,但是這個會議絕對談不上莊嚴肅穆隆重不凡。

    整個場面,就是六個白發老者,有的翹著二郎腿,有的盤膝大坐,有的懶洋洋地靠在坐榻靠枕上,面前各擺一張小幾,幾上擺著些瓜果飲料。軒廳窗子開了兩扇,窗外就是池塘,池塘中荷花不再,荷葉凋零,只剩下幾只蓮蓬孤零零地矗在那兒。

    六個老者閑散坐著如嘮家常,沒有會議主持,也沒有上下尊卑、發言次序。

    博陵崔氏家主沉聲道:“最大的問題:他不是我們的人!”

    太原王氏家主道:“這個問題,我和老鄭還有慕白商議過,但是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要讓他變成自己人,就得讓他做世家的女婿,可是不管誰家的女兒,也沒有悄悄嫁過去給他做暗妻的道理,明著嫁?那女皇就不會用他了,所以。這個問題無解!”

    李慕白捋須不語,因為他扶持的沈沐已經成為“繼嗣堂”隱宗之主,所以他的身份比較敏感,不方便說什么。

    滎陽鄭老太公瞟了李慕白一眼,咳嗽一聲道:“這個問題,在我看來并不是問題。老夫以為,沒有人生來就是自己人,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關系,才變成自己人。盧賓宓倒是自己人。又如何呢?

    楊帆和我們有相同的志向:還政于李!一旦成為顯宗之主,他和我們又有了相同的利益,早晚他會成為我們密不可分的一份子,不需要用一紙婚書來約束他。他要入主顯宗,沒有個一二十年的功夫。無法建立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力量。

    而一二十年之后,他和我們早已根脈相連,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會讓他那時做出背棄世家的事情,再者……女皇會活到那時候么?如果有誰不放心,那時候和楊帆的子嗣互相聯姻也就是了!”

    很顯然,鄭老太公已經和李慕白達成了一致意見。這番話很可能就是李慕白說服他的理由,現在只是因為李慕白不方便表態,他原封不動地把李慕白的說辭再兜售給別人罷了。

    清河崔氏家主沉吟了片刻,道:“我倒是覺得。這件問題不大。重要的是,楊帆性情如此沖動,能否擔此重任?”

    趙郡李氏家主“嘿”了一聲道:“就憑他把我們這些老家伙擺弄得團團亂轉,這本事還不夠大?老夫這兩天仔細調查過有關他過往的一切事情。此人當得起膽大心細、處事練達的評語,為人多智多謀、且有大勇……”

    清河崔淡淡一笑。道:“那這幾日長安城里發生的一切,又作何解釋?”

    趙郡李瞪了他一眼道:“急什么,老夫還沒有說完。不過……此人也有短處,或者說是他的逆鱗。此人幼失怙恃,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所以尤為重視親人,什么事都好說,都不易讓他亂了方寸,惟獨不可傷害他的親人。關于這一點,問題倒也不大……”

    趙郡李抻了個懶腰,笑吟吟地拿了一枚果子把玩著,悠悠說道:“一旦成為顯宗之主,除非皇帝派兵抄他的家,否則還有誰能動得了他的家眷呢?更何況,一個完全沒有缺點的人,你們用著放心?”

    太原王道:“我現在倒是擔心,楊帆會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還有盧賓宓那個小畜牲,既然他敢無視我等悍然離開,他會不會挾忿再與楊帆交手?如果那樣,把顯宗交給楊帆,可就害了我們了,兩個人都掌握著顯宗的一部分勢力,那么大的力量動起手來,再也休想瞞過皇帝!”

    李慕白咳嗽一聲道:“這一點勿需擔心,楊帆這邊,有老夫來勸阻他。至于盧賓宓,除非盧家那個老家伙想玉石俱焚,否則他也一定會動用一切手段,阻止他那個孫子繼續胡鬧!”

    清河崔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地道:“這么說來,你們是同意由楊帆接手顯宗了?呵呵,本來,‘繼嗣堂’就是‘繼嗣堂’,偏偏因為沈沐那小子,硬是把‘繼嗣堂’一分為二,搞成了顯宗和隱宗。我們這些老家伙還不得不同意。如今,顯宗也易主了……”

    清河崔若有深意地瞟了李慕白一眼,展顏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吶!這天下,早晚都是年輕一代的,便叫他們闖一闖也無妨。不過……”

    他笑容微微一斂,沉聲又道:“關隴世家可是虎視眈眈的在盯著我們,這一回……他們有了把柄在手,可不會給點甜頭就知足了,遠的不提,至少南疆之事,他們肯定要從其中多分一杯羹,這件事,怎么解決?”

    ※※※※※※※※※※※※※※※※※※※※※※※※※

    “這件事,我來解決!”

    楊帆低頭沉思良久,霍然抬頭,對李慕白道:“至于姜公子,你放心,我的妻兒既然沒有受到傷害,只要他從此以后不來惹我,我也不會去主動招惹他,我知道他背后還有個范陽盧氏,不會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楊帆說到這里,微微笑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還未離京時,就已開始在洛陽為姜公子挖的大坑。

    李慕白聽說他不再繼續與姜公子糾纏,不由松了口氣,隨即面皮子一緊,又有些緊張地道:“可……關隴那邊,你如何解決?那些人就像一群餓瘋了的狼,好不容易有了一頓大餐,他們可不會輕易放棄!”

    楊帆沉穩地一笑,道:“太公不覺得我這幾天表現出來的愣頭青模樣,不只叫山東諸位長者頭痛,便是他們關隴的各位長輩也會心生怯意么?”

    李慕白怔了怔,苦笑不已地道:“可別,老頭子已經答案寧珂丫頭,她明年生日,就把那具‘綠綺’送她,你要是再來一出,老頭子就得提前送給她了。”

    楊帆奇道:“這是為何?”

    李慕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因為老夫連急帶氣,已經不在人世了,已經睡進老夫三十年前就已備好的那副陰沉木的棺材里面,還留著‘綠綺’作甚?”

    楊帆驚道:“古人云:家有烏木半方,勝過財寶一箱。太公的棺材是烏木做的?那可價值連城啊!”

    李慕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悻悻地道:“干什么?你還想盜老夫的墓不成?”

    楊帆笑道:“那可不敢,被人無窮無盡的追殺,這事劃不來!”

    說罷,他便斂了笑容,嚴肅地道:“晚輩自有主張,不過詳細情形如何,還需見機行事。太公也不必問得那么明白,總之,這件事交給晚輩來做,晚輩能否辦成此事,就當作晚輩是否配得上顯宗宗主之位的一次測試,如何?”

    李慕白定定地凝視他半晌,白眉一軒,道:“好!這才是做大事的樣子,老夫信你,此事就交給你了!”

    楊帆微笑道:“太公盡管放心,晚輩一定妥善解決此事。”

    房中忽然響起了嬰兒哇哇的啼聲,接著是小蠻和阿奴哄孩子的聲音。

    一個是未出閣的姑娘,一個是剛剛生產的小母親,兩人全無經驗,手忙腳亂。

    李慕白談罷事情,心情暢快,聽見孩子響亮的哭聲,竟然甚是歡喜,喜孜孜地道:“你家這娃兒,出生時便吃了忒多的苦頭,剩下來便該只有甜頭吃了,是個有福氣的娃娃,快抱出來讓老夫瞧瞧!”

    老人家這般說了,楊帆哪還能把他的寶貝兒子秘不示人,沖屋里喊了一聲,小蠻便抱著孩子走了出來,后面還跟著阿奴。

    “來來來,給老夫看看!”

    老頭兒一接孩子,包裹孩子的襁褓便散了,小蠻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瞟了楊帆一眼,訕訕地解釋道:“妾身……還沒學會……”

    襁褓一散,小家伙就赤身**了,李慕白八十八歲高齡,看見這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喜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贊不絕口地道:“好小子、好小子,瞧這小家伙胖乎乎的,呵,手勁兒也大……”

    老頭兒雙手架在小家伙的肋下,把他舉起來,端詳著道:“看看,看看,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眼明潤,一生前程,貴壽無窮啊……”

    老頭兒正跟小家伙相面,小家伙抿著嘴巴,手腳用力,胯下白白凈凈的一只小田螺漸漸變成了一只玉蠶。天愛奴一旁看到,“哎喲”一聲,倏地捂住了嘴巴,一雙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兒。

    一道晶瑩的水柱,幾乎就在天愛奴一雙杏眼彎成弦月的同時,便有力地噴射出來,老頭子正興高采烈地詠嘆著,剛剛說到一個“啊”字,嘴巴大張,接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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