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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心甘情愿上你的鉤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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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清晨的鐘聲鼓聲再度匯奏成一篇熱鬧非凡的樂章時,修文坊迎來了新一天早晨的太陽。

  今天修文坊里的百姓并沒有急著上街,因為坊里的氣氛有些異樣。

  坊門口立著幾個洛陽府衙的公人,一些公服佩刀的彪形大漢不斷地進進出出。

  今天雙號,不用上朝,可是那些一直就住在這個坊里,坊中百姓卻十年難得見一面尊容的官員們卻都起了個大早,一個個神色嚴峻地走出來,紛紛往楊郎中家走去。

  就連坊里那些平素吊兒郎當的武侯,今日也都衣著整齊,腰按佩刀,一臉嚴肅地在大街小巷中巡弋,既不交頭接耳,也不左顧右盼。

  洛陽尉唐縱和刑部法曹參軍喬君玉腳步匆匆地走進了楊郎中家的大門,神色非常冷峻。

  坊正蘇墨涵站在自家臺階上,向那些一大清早就被他傳來,一個個沒精打彩地打著哈欠們的坊丁們聲嘶力竭地喊話道:“都不要說話!靜一靜,聽我說!”

  蘇坊正扯著嗓門兒高聲道:“昨天夜里,楊郎中家里有大盜潛入,把楊郎中打成了殘疾,無法無天!真是無法無天吶!朝廷震怒,下令嚴查兇手!楊郎中是咱修文坊的人,咱們更得打起精神、賣賣力氣!侯癩子,你再說話,看老子不大嘴巴子抽你!”

  蘇坊正從大缸里摸出個瓢來,舀了半瓢涼水,咕咚咚地喝了一氣,把瓢一扔,重新站回階上,雙手插腰道:“都聽好了,我現在就帶你們去武侯鋪,由武侯們領著,按你們平時負責的地段,逐家逐戶的盤查……”

  所謂的盤查,根本就是例行公事,其查緝效果可想而知。

  其實誰都明白指望不上這些武侯和坊丁,可是即然出了事,方方面面總要有所表示,以示我很在意,不過是場面上的做法。

  修文坊的不良帥霍明雷等蘇坊正趕到,向武侯和坊丁們分派了一下任務,叫他們各自去做事,亂哄哄的剛把這些人打發出去,就有公人登門,叫他們馬上去見洛陽尉唐縱,唐少府此刻正在楊明笙府上。

  霍明雷和蘇墨涵趕到楊明笙府上,只見進進出出好多公人,還有許多穿公服或常服的官員,二人被楊府的三管事引到一間書房,洛陽尉唐縱正在那里,刑部的喬君玉也在場。

  唐縱喚他們來,卻是因為一樁事情。那兇徒臨走時曾經放出狂言,說還要來取楊郎中性命。他既然這么說了,官府就不能不予重視。但是他什么時候來,誰又說得準呢?

  雖說朝廷上很重視楊郎中的這樁案子,刑部侍郎周興還親自過問了此案,但是誰也不能調撥大批公人,從此以楊郎中家為家,在這兒長期住下去。洛陽府抽調不出那么多公人,說不得就要動用武侯和坊丁們了。

  唐縱向霍明雷和蘇墨涵說明情況,叫他們各自抽調十名武侯、二十名坊丁,入楊府協助守夜。二人自然不敢不應,回來之后便核計叫哪些人去楊府應差。

  替人值守家院可是個辛苦活兒,雖說有賞錢可拿,那些武侯也不愿意,更何況聽說那楊郎中眼睛都被弄瞎了,這兇手手段如此狠辣,誰愿意去楊家玩命?是以紛紛推三阻四,一時間這個腦袋疼,那個屁股癢,毛病全找上來了。

  霍明雷氣得牙疼,硬行指派了幾個軟弱好支使的武侯,看看名額還是不滿,便拿著剩余人員的名單,仔細琢磨誰與自己的關系遠、誰與自己的關系近,誰家有些背景,權衡來去,仔細斟選。

  蘇坊正那邊更加的頭疼,修文坊一百多個坊丁的資料,他都一清二楚,要說背景,這些坊丁幾乎沒有什么強有力的背景,不過總有些人跟他沾親帶故,又有些人平時沒短了孝敬,這時不加照顧,更待何時?

  他瞇著眼睛,正在盤算何人可以派去,馬橋和楊帆晃著肩膀走了進來。馬橋扯著嗓門道:“坊正,我們兩個把第七曲第八曲已經翻了個底朝天,可沒見什么異常的情況!”

  蘇坊正微笑起來,笑得天官賜福一般地道:“啊!既然搜過了,那就不必再理會它了。馬六、楊二,呵呵呵呵……,你們兩個,趕快回家去收拾收拾,一會兒去楊郎中府上報到,今后一段時間,你們只在楊府值夜,不必理會坊間的事情了。”

  楊帆聽了頓時呆住,這跟他的計劃可不太一樣,不過……這個意外,似乎是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了。

  ※※※※※※※※※※※※※※※※※※※※※※※※※※※※※

  “太后聽說兇頑入府行兇一事之后,十分震怒。周侍郎已奉太后口諭,著令有司嚴查此案,相信天網恢恢,兇手一定會被繩之以法的,楊兄且放寬心。啊,楊兄剛剛敷了藥,請好好歇息,我等這就告辭了,改日我們再登門探望。”

  “各位,慢走!”

  楊明笙嘶啞著嗓子抱拳相送。

  他的整個頭都被白布裹了起來,只在兩個鼻孔處和嘴巴的地方留了縫,以供呼吸和服藥、飲食,看起來就像一具硬梆梆的木乃伊。

  他的上身業已寬去衣衫,因為沸湯將上身皮膚也燙得多處潰爛,在這個時代一旦傷口化膿發炎,難免就有生命危險,所以縛藥后也被白布帶子牢牢地縛起來。

  如此一來,他的動作就變得十分僵硬,兩條手臂不能彎曲,要坐直或躺下都需要別人來幫忙,雖然楊明笙與其同僚的關系未見得就如何親密,可是畢竟同僚一場,眼見他被兇徒折磨成這副模樣,眾官員見了還是不免為之唏噓。

  洛陽尉唐縱和刑部法曹參軍喬君玉起身代楊明笙送客,陪著各位前來探望的官員走出去,房間里一陣腳步聲亂響,漸漸靜下來。楊明笙側耳聽著,感覺眾人都已離開,雙手便在榻上亂摸,揚聲喚著:“木釘兒,木釘兒。”

  “阿郎,小的在。”

  侍候在門口的小書童木釘兒趕緊迎過去,攙住了他的手,楊明笙側著耳朵聽了聽,問道:“官員們都離開了么?”

  “是啊,阿郎,他們都出去了,唐少府和喬參軍替阿郎送出去的。”

  楊明笙吁了口氣,又不放心地問道:“房里……現在就只你在?”

  木釘兒被楊明笙的奇怪舉動弄糊涂了,答應道:“是啊,只有小的在。阿郎想要召見哪個,小的去喚他來。”

  “不不不,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楊明笙的手指也被繃帶綁住,無法屈彎,不能抓住木釘兒的手,情急之下便用兩只手夾住了木釘兒的手臂,因為痛楚他還不敢太用力,木釘兒見他這般情狀卻也不敢抽出手來。

  楊明笙費力地喘息了一陣,壓低聲音道:“木釘兒,你出去一趟,到右奉宸衛,見中郎將蔡東成,你把我這的事都告訴他,對他說,我要見他,你就說,就說,桃源厲鬼,復仇!他一定會來的,記住,對其他任何人都不許說。”

  奉宸衛就是千牛衛。

  千牛衛,其名緣于千牛刀。

  千牛刀,銳利可斬千牛。

  千牛衛執千牛刀,是為天子侍衛。

  唐高宗顯慶五年,左右千牛衛改稱為左右千牛府,龍朔二年又改稱為左右奉宸衛。奉宸衛設大將軍一人,中郎將兩人,千牛備身十二人,備身一百人,主仗一百五十人,俱都是高級禁衛武官,身手超卓。

  楊明笙現在眼睛瞎了,已經成了一個徹底的殘疾,官路前程毀于一旦,身心備受打擊之下,已經有些神經兮兮的,可他一旦定下神來,卻馬上囑咐貼身書童去為他找這個人來,這個人與他又有什么關系?

  木釘兒連連點頭道:“阿郎,小的省得了!小的一會兒……”

  “去,馬上去!”

  “諾!小的這就去!”

  木釘兒急急答應著,轉身出了房間。

  楊明笙坐在榻上,一個人默默地坐了許久,從他那黑洞似的嘴巴部位發出一陣“嗬嗬”的怪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故意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放過我,他故意毀我的前程!殺我,他不甘心吶,他要用我做魚餌,替他釣大魚,呵呵呵呵……”

  楊明笙嘴巴里發出一陣嗚嗚咽咽的聲音,像是在哭泣,可是那本該是眼睛的地方蒙著一片白布,沒有一滴眼淚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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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賊喊抓賊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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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挾著哨棒,混在一幫不情不愿、愁眉苦臉的倒霉蛋中間,同樣苦著一張臉,搖搖擺擺地進了楊郎中的家,遠遠望去,他們就像一群在海邊走來走去的呆頭呆腦的企鵝。

  楊帆臉上扮著苦色,心里卻快要笑破了肚皮。他對追兇的后續方案設計了好幾種方法,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居然被派進了楊郎中府,叫他幫著楊家守夜抓賊。

  刑部和洛陽府的公人們佩著樸刀,神色嚴峻地在楊郎中府上匆匆地走來走去,明崗暗哨正在一處處地方進行安排布署,楊帆一群人被帶到了正在緊張忙碌的洛陽尉唐縱面前。

  看看坊丁們挾著的哨棒,唐縱皺了皺眉,吩咐道:“把刀配發給他們!”

  幾個公人捧著一口口樸刀出現,手持哨棒的坊丁們立即騷動起來,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人平時的家伙僅僅是一根哨棒,雖說到楊府當差他們心中不情愿,可是見到那做工精良、鋒寒犀利的樸刀,他們還是不免有些見獵心喜。

  一口口樸刀發到了他們手中,楊帆握緊手中的樸刀,仔細端詳著鋒利的刀刃,指肚輕輕搭上去,沿著那道弧形的血槽輕輕向上一劃,寒光爍爍的刀面如同一面纖毫可鑒的鏡子,映著他的目光,一如那刀鋒般凌厲。

  楊帆眨了眨眼,收斂了眼中的凌厲,耳畔,一個粗獷的聲音大聲呵斥著:“拿著!一刀在手,就當自己是長安俠少了么?啊~~我呸!抓這種高來高去的江洋大盜能指望你們這群廢物?少府要的是你們這雙招子和這張嘴巴,看見賊你就喊,曉得?”

  訓斥聲停止了,唾沫星子還在空中紛紛揚揚,楊帆拾起袖子,擦一把臉上的口水,看著眼前那個一臉絡腮胡子的粗壯公人茫然問道:“啥?”

  “這個,拿著!”

  一個鼓槌塞到了楊帆手中,然后一個拴著麻繩的銅鑼掛到了他的大拇指上,大胡子撇著嘴、搖著頭,走到第二個坊丁面前,沒好氣地道:“呆頭呆腦的,盡是這樣的貨色,給你,拿著,對你來說,這才是保命的家伙!”

  楊帆一手拿著鼓槌,一手拎著銅鑼,瞧瞧左邊那個坊丁分到一只腰鼓,而右手邊那人正舉著個竹哨兒發呆,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武器裝備分發完畢,他們就被帶去安排歇息的地方,雖然值夜,也不可能一撥人徹夜不眠,兩班輪換的話,就需要有個歇息的地方。

  楊府本來是有客舍的,不過客舍只有幾間,已被留守在楊府的幾位有職司的公人占用了,剩下的公人就可著一切能住人的房間隨意占用,等到這批武侯和坊丁被分配來時,又要依照地位高低安排一番,最后輪到楊帆和馬橋,卻被分配到了一間柴房。

  地上有張破草席子,丟下自己的鋪蓋,這就是他們今后的窩了。

  兩人丟下鋪蓋卷兒,還沒坐下來喘息一聲,公人們又大呼小叫的讓他們集合,說是差派事情了。

  唐縱站在臺階上,眉頭緊蹙。

  對這些吊兒郎當的武侯和坊丁,他其實是極不滿意的,但是刑部和洛陽府人手有限,而且既不知道那兇手何時再來,也不可能調動大批刑部和洛陽府的公職人員長期駐守在楊郎中府上。

  沒辦法,只好調用本坊的這些武侯和坊丁了,這些武侯和坊丁再蠢,也總比那條大黑狗機靈些吧?到時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弄個人海戰術,任你有通天本領,又如何無聲無息地闖到楊郎中寢居之處!

  眼見眾人極其緩慢地集結完畢,唐縱收攝了心神,向他們進行了一番訓導,向他們申明在楊府里應該遵守的一應規矩,又教給他們一旦發現飛天大盜時該做何反應,該如何隱藏、該如何示警,一應事情講解完了,便開始給他們分派差使。

  他們的差使跟平常在坊間所做的事情差不多,還是巡邏放哨,只不過是由在坊里巡邏變成了在楊明笙府上巡邏。

  兇手是個能高來高去的飛賊,要是真的被他碰到,說不定就要做他的刀下之鬼,所以做明哨顯然比做暗哨更危險,所有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當唐縱說到要安排暗哨的時候,眾武侯、坊丁們便蜂擁而上,紛紛請纓,其踴躍之態令人嘆為觀止。

  “做明哨么?到處游走的明哨?”

  楊帆眸底飛快地閃過一抹詭譎,然后他也加入了競爭的行列。

  奈何,楊二終究是個少年郎,比不得那些壯漢們魁梧有力,等他扭腰擺胯、氣喘吁吁,使盡渾身解數終于擠到唐縱面前時,一仰頭,就看見洛陽尉唐縱那根粗如胡蘿卜的手指頭正向他的前額點下來:“下面開始安排游哨……”

  ※※※※※※※※※※※※※※※※※※※※※※

  楊郎中的臥室內,滿屋子濃郁的藥味,楊明笙擁被而坐,慷慨激昂地道:“本官對朝廷忠心耿耿,承蒙太后、皇上信任,自執掌司法司以來,本官執法公正嚴明,嫉惡如仇,這些年來,也不知處治過多少貪官污吏、江洋大盜和以武犯禁的所謂游俠……”

  喬君玉打斷他的話道:“也就是說,郎中并不知道入府尋仇者究系何人?因哪樁案子而來?”

  楊明笙沉默片刻,輕輕頷首道:“是,那人似乎對本官仇恨已極,制住本官之后,就一味的施虐泄憤,咬牙切齒地只說本官害得他家破人亡,卻從不曾說過他是何人,因為何事仇視本官。”

  喬君玉沉吟了一下道:“從兇手對貴府侍衛花小錢所說的話來看,那老者家中是有兒孫的,這一點與他蒼老的聲音也相符,這樣的話,曾受郎中執法制裁過的,應該是這老者的兒孫之一。

  刑部已調出郎中這些年來所經手的所有案子卷宗,著胥吏從頭到尾,進行認真梳理,那些上有父祖,家人受到牽累因而判決刺配戍邊的人家將予以重點查證。郎中放心,你這樁案子,連太后都驚動了,周侍郎聞訊之后也甚為惱怒,朝廷一定可以找出兇手的!”

  楊明笙呵呵地笑了幾聲,揚起硬梆梆的雙臂,喚著喬君玉的表字道:“子平,某受奸人迫害,這一生都毀在他的手里,緝捕兇手、還我公道之事,就拜托足下了!”

  他的話雖真摯,可是那笑聲卻似乎隱隱帶著些譏誚和詭異,聽得喬君玉不禁皺起了眉頭。

  若是平常時候,這眉頭,喬君玉也是不敢皺的。楊郎中為官一向刻板方正,不茍言笑,刑部屬官平時在他面前絕不敢稍動顏色,但此時此刻你皺眉也好,白眼也罷,哪怕是沖他扮個鬼臉,他也是看不見的。

  喬君玉皺著眉頭站起身,扶住楊郎中的雙臂,沉聲道:“郎中盡管寬心休養,某一定盡心竭力,不負郎中所托!”

  舉步出了楊明笙的臥房,喬君玉便暗暗自忖:“楊郎中所言不盡不實,內中似乎另有蹊蹺!”

  楊明笙的官階太高,最先趕來的刑獄公人沒有資格向他詢問案情,直到喬君玉一行人趕來。喬君玉趕到以后,醫士正忙于為楊明笙診治用藥,等醫士忙碌完了,又有聞訊趕來的官員們過府探問,以致延誤下來。

  結果他沒有從楊明笙口中問到一點有用的東西,憑多辦案多年的經驗,再加上楊明笙驟經大變,情緒已很難再像平時那么沉穩凝重,所以讓他隱隱看出一些端倪:“恐怕楊郎中有所隱瞞。”

  喬君玉暗忖:就按楊郎中所說,如實稟報于周興侍郎罷了,這番猜疑是絕不能講的,以周侍郎的精明,想必自會有所察覺,他若有心,自來詢問楊郎中便是,為官,莫趟不知深淺的水,亂發好奇心,是會害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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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扮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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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把這壺茶送到西廂房里去。”

  “楊二,庫房里剛搬出來的那四床被褥,你扛到側院里頭去曬一曬,去一去霉氣。”

  “楊二,把這兩個食盒送到后宅里去,這是刑部幾位差官的午餐。”

  楊帆在郎中府上忙得團團亂轉,成功地從一個游哨變成了一個流動打雜的。

  原因很簡單:他好支派。

  刑部和洛陽府的差官們是絕不可能親自動手干這些活的,真要抓捕大盜,倚仗的是他們,這些位差爺,干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還能干些低賤的活兒不成?

  調到郎中府的武侯們地位比他們低賤一些,可是自覺比坊丁們又要高尚一些,自然也不肯動手。坊丁們里邊呢,大家又要論資排輩一輩,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蠕蟲,蠕蟲吃泥巴,最后楊帆這個年紀輕、資歷淺的“泥巴”就成了跑腿的。

  當然,這里邊也不無楊帆的主動配合,這個身份,更方便他了解整個楊府的情形。

  “小帆,哪里去?”

  迎面走來一個五旬老者,穿一身青布圓領長袍,戴一頂青色束發巾子,身后還跟著一個佩刀的壯漢,楊帆抬頭一看,見是郎中府大管事劉痕劉老爺子,后邊跟著的佩刀武士卻是馬橋。

  楊帆提著食盒站定,先向劉管事規規矩矩地打一聲招呼,才對馬橋笑道:“丁武侯讓我給刑部的幾位差官送些吃食去。”

  馬橋不悅地道:“那些混帳行子,又指使你做事。小帆,你別太老實了,人善被人欺,憑什么。”

  楊帆笑道:“嗨!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我年紀輕,多走動幾步有什么的。”

  劉管事滿意地點了點頭,贊許道:“嗯!你這少年不錯!”

  楊帆向他靦腆地笑笑,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兒:“承蒙管事的夸獎,我這就去了。”

  “好,去吧,一會兒就開午飯了,你到五梅亭陪老夫一塊兒用餐吧。”

  楊帆連忙欠身道:“謝管事,在下一會兒就來!”

  楊帆向劉管事欠欠身,又向馬橋頷首示意了解一下,便從他們旁邊繞過去了。

  劉管事瞇著一雙老花眼看著楊帆的背影,贊許地點頭道:“這個孩子真是不錯,脾氣好,生得俊俏,又勤快能干,不像其他少年人一般一身的臭毛病。”

  馬橋聽這劉管事夸他的兄弟,自豪地道:“不瞞劉管事,咱們這坊里頭,做坊丁的大多是些偷雞摸狗、一身痞氣的不良無賴,偏這楊二是個異數,他是從鄉下地方搬過來的,孤身一人住在這兒,卻不沾染不良習氣,平時甚得坊間長輩們的疼愛呢。劉管事瞧著中意,家里可有合適的女兒家,哈哈,小帆定是個好夫君呢。”

  敢情因為天愛奴“私奔”一事,這馬橋一得著機會,也迫不及待地向人推銷楊帆。

  劉管事笑道:“人是好孩子,可惜只是個‘不良人’,又無父母兄弟幫襯,老夫倒是有個小孫女兒,可是嫁了這樣的人,豈不跟著受窮么。”

  劉管事搖搖頭,不無遺憾地嘆一口氣,頭前行去。

  因為府中上下處處安插了許多警衛,郎中府早就打破了內宅與外宅的分隔,這時代家眷內人本來就不避讓外客的,男女大防沒有后世那么嚴重,打破內宅與外宅的分隔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楊家后宅較之前廳的生活氣息就濃郁了許多,這里一方小亭,那里一叢花樹,曲廊池水,假山疊翠,顯得異常的雅致。

  池塘邊上有一個五角小亭,幾個刑部公人正在亭中歇息,有的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口若懸河地吹噓自己緝兇捕盜的英雄事跡,有的東張西望,遠遠的只要瞧見哪個內宅里的侍婢丫頭衣袂自假山藤蘿間一閃,便眉梢一揚,輕佻地吹一聲口哨。

  楊帆提著食盒趕進小亭,把食盒放在桌上,垂手笑道:“幾位差官,該吃午餐了。”

  正口若懸河的、東張西望的,全都圍攏過來,打開食盒一看,飯菜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讓人食指大動。雖說不可能給他們炒幾道小菜,再弄一壺酒,不過府里給刑部差官準備的飯菜明顯要比給武侯、坊丁們的飲食高上一檔。

  一個瘦長臉兒,腮下有塊青記的刑部公人手里卷了一張帶肉餡的蒸餅,乜了眼楊帆,奇怪地問道:“怎么你們這些府里的仆役下人也都配了刀么?”

  楊帆正機警地掃視著后園中的環境,聽見詢問,忙向那人謙和地笑笑,說道:“這位差官誤會了,在下是修文坊的一個坊丁,被調來郎中府里協助值守的。”

  “噗!”

  那人忍俊不禁,一口餡餅噴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我說前院里頭怎么喧喧騰騰的,原來是把你們這些人給調進來了,你們這等人能干什么?”

  他的神色之間充滿不屑,楊帆卻是毫不在意,依舊一臉淺笑,謙遜地答道:“若說拿賊緝兇,我們這些坊丁自然比不得各位差官,不過守夜巡哨,示警呼人,這些小事倒還能夠做得。”

  那人輕蔑地撇著嘴,上下看看楊帆,說道:“好,你過來,跟我王武略交交手,讓我瞧瞧你倒底有多大的能耐。”

  楊帆吃了一驚,慌忙擺手道:“這如何使得,閣下是刑部差官,那一身本領,區區一介坊丁,哪里能夠及得。”

  王武略哼了一聲道:“你若及得那就怪啦,來!我就一只手,隨便試試嘛!”

  王武略說著,右手依舊拿著餡餅,大大地咬了一口,肉汁沿著嘴角流下來,他只舉左手,一步步逼近楊帆,楊帆連連后退道:“差官且請住手,這是郎中府上,你我怎好動武。”

  其他那些刑部巡捕看了紛紛起哄道:“較量較量有何不可?你這小子,好歹也是個男人,怎么這般沒有骨氣。”

  有人便笑道:“我瞧他生得這般俊俏,眉眼溫順的,倒似一個女人。”

  另有人道:“哈哈,我這一說,我也覺得是呢,咱大唐的女人大多彪悍潑辣,瞧他那模樣兒,不但像個女人,還得是溫馴聽話的高麗女人。”

  “喂,我說你不如學高麗女人跳段舞蹈,或者學女人走幾步路,扭扭屁股,那就不用比了。哈哈哈……”

  刑部差官們放肆地笑著,若擱在平時,他們在楊郎中府上是絕不敢如此放肆的,可是如今不同。楊郎中一張臉燙得比鬼還恐怖,兩只眼睛據說全燙瞎了,他的宦途已然到此為止,這“人走茶涼”的反應最先就體現在這等人物身上。

  沒城府!

  反倒是做官的人,即便是再也用不到你,也絕不會這么快就做出人走茶涼的姿態,至少表面上的熱忱不會稍減。

  “好……好吧!那就比……比一比!”

  楊帆十足一副好面子的少年形象,被他們一頓嘲諷,漲紅了臉,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強調道:“你說過的,只用左手!”

  王武略頷首笑道:“不錯,某只用左手,絕不動右手,哈哈,來來來!”說著,還故示輕蔑地咬了一口蒸餅。

  “呀!”

  楊帆一記黑虎掏心,向王武略當胸擊去,喝!瞧那樣子,還有點功夫架子,應該是隨野拳師練過三五天功夫的。

  他這一拳堪堪擊到王武略身前一尺,靜立不動的王武略突然身形暴起,踏前一步,身形一側,后發而先至,一掌劈向他的胸口,楊帆這一記黑虎掏心,使得破綻百出,中門大開,被王武略當胸一掌,打得倒退三步。

  楊帆立足未穩,王武略又是一個箭步踏進,右腳插進他雙腿中間,左掌一把抓住他前襟衣裳,使左肘一拐,奮力一揚,大喝道:“去吧!”

  “哎……”

  楊帆手舞足蹈地摔進水池中,“砰”地一下水花四濺,波翻浪涌,小亭內外幾個差官哈哈大笑起來。

  “真真膿包,這樣的貨色只好做個擺設!”

  王武略咬一口蒸餅,得意洋洋地走回小亭,楊帆不敢在這邊爬上岸來,便向小池另一邊游去,用的居然是狗刨的姿勢,幾個刑部差官見了更是捧腹大笑起來。

  楊帆手足并用,狼狽不堪地游到池水另一邊,抓住一塊假山石,正要爬上去,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童稚的聲音:“他們為什么要把你丟進水里呀?”

  楊帆一抬頭,就看見假山石上有一雙絲帛的童鞋,白布襪兒,上邊是連珠對鳥紋錦的一件童裙。

  因為那人屈膝蹲在假山石上,可以隱約看見裙內是條紋窄腿的一條長褲,揚首再往上看,便見一件綠色的偏襟絹花小袖衫,夾領襯著一張俊俏小臉,頭上梳一個梢皮的雙鬟髻。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兒。

  這個小女孩兒大約有六七歲年紀,一雙點漆的雙眸正好奇地看著他。因為女孩所在的位置山石嶙峋,擋住了從小亭方向看過來的視線,所以身在小亭中不大容易看到她。

  “哦,他們……跟我鬧著我呢!”

  楊帆胡亂應答著,抹一把臉上的水,“嘩啦”一聲竄上假山。

  小女孩蹲著往后挪了挪,給他挪出了地方,皺一皺鼻子道:“你騙人!他們明明是在欺負你。”

  楊帆打個哈哈,蹲在假山石上一邊擰著衣服下擺的水,一邊扭頭問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小姑娘幽幽地道:“這里是我家,你說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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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老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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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楊郎中的千金?”

  楊帆看她幾眼,瞧她鴨蛋清兒似的小臉蛋兒,眉目清秀,眸如點漆,這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姑娘,再想到楊明笙那副凹目鷹鼻,帶些胡人血統的樣子,楊帆不禁暗想:“恐怕那些大嬸大娘們的猜測不是空穴來風,這小姑娘的長相跟她爹還真是不太一樣。”

  楊帆擰著衣服上的水,問道:“那你在這兒干什么?”

  小姑娘道:“阿爺(口語:父親)被壞人打傷了,我想去看看他,可阿爺不讓我進房間,我很不開心。”

  楊帆安慰道:“或許……你爹是怕自己的樣子嚇到你吧。”

  小姑娘默默地搖搖頭,小小年紀,居然一臉憂傷:“阿爺對我不好,從小就不好。阿娘去看他,阿爺也不許她進去,其實……我從小就很少看見阿爺,他總是忙他自己的事情,捧著一大堆厚厚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小丫頭抿了抿嘴唇,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地道:“我聽人說,我不是阿爺的親生女兒呢。”

  楊帆愣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對她。小姑娘看看他,又輕輕嘆口氣,百無聊賴地托起下巴,粉腮被她的小手托起,顯得憨態可掬:“大家都是這樣,背地里起勁兒地說你,你真想問問他們時,就一個個嘻嘻哈哈,什么話都不肯說了。”

  楊帆看著這個似乎不太成熟,比起她的年紀,似乎又太成熟的女孩兒,輕聲問道:“令尊對你不好,旁人又說你不是令尊的親生女兒,那么他受了傷,你擔不擔心他,會不會恨那個害他的人?”

  “當然會啊!”

  小姑娘的眼簾忽閃忽閃的,認真地答道:“不管阿爺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總是他養大的呀,我不擔心他又去擔心誰呢?壞人害了阿爺,我當然要恨那個大壞蛋啦!”

  楊帆沉默了一下,重重地點點頭,道:“是啊,就算沒有生育之恩,還有養育之恩呢。做人,恩,要報!仇,要還!”

  “嗯!”

  小姑娘用力點頭,向他甜甜地笑道:“雖然你的本事不怎么樣,不過你說話很對喔!我叫楊雪蓮,你呢?”

  楊帆笑了笑,輕聲答道:“我姓楊,我叫……楊帆!”

  ※※※※※※※※※※※※※※※※※※※※※※※※※

  楊帆回到前宅五梅亭的時候,馬橋正把飯菜擺到幾案上去,他挺會來事的,哄得劉管事開心,陪在他身邊做事,活兒清閑,吃的也比其他坊丁好些。看見楊帆一副落湯雞似的模樣,馬橋趕緊迎上來,驚訝地問道:“這才多大功夫,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楊帆嘆口氣道:“唉!我到后宅送飯去,刑部的那幾位差官見我佩著刀,非要跟我較量較量武藝。”說著從腰間摘下樸刀,拔出刀來把刀鞘一倒,“嘩”地一下,腳底下又是一汪清水。

  劉管事持箸正要夾菜,聽到這句話把筷子往案上重重地一擱,怒聲道:“哼!這些小人,這是知道我家阿郎大勢已去,才敢如此放肆!在我楊府,居然還惹出這樣是非,要不是阿郎現在需要靜養,老夫一定……”

  他語氣一頓,看看楊帆,又嘆口氣道:“你這孩子,也是太過老實。不惹事生非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由著人欺負呀。”

  楊帆靦腆地笑笑,還適時的撓了撓頭,一副憨態可掬的鄉下孩子模樣。

  劉管事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道:“你這孩子,真是叫人又心疼又生氣。這都深秋時分了,你這樣濕淋淋的還不著了風寒么,可有帶來換洗衣裳,去換了衫子再吃飯吧。”

  楊帆道:“小的年輕,身子壯,不礙的!”

  馬橋卻清楚,他是根本沒有衣服換,便道:“走,我剛好多帶了一套換洗的衣裳,咱們回去換換!”

  馬橋拉著楊帆回了柴房,取出自己的換洗衣裳給他換上,除了稍顯肥大,倒也還算合身,兩個人又回到五梅亭,劉管事已經快吃飽了,看見他們回來,招呼道:“快坐下吃東西吧,再擱一會兒就涼了。”

  楊帆和馬橋道了謝,在幾案兩邊分別坐下去,剛剛拈起筷子,一個家丁就急急地趕進來,稟報道:“劉管事,右奉宸衛中郎將蔡東成大將軍,前來探望咱家阿郎。”

  “哦?”

  劉管事剛剛吃完,聽了急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道:“我去相迎,你快報與阿郎知道。”

  劉管事匆匆擦了擦手,起身向外便走,口中喃喃自語道:“奇怪!平素與阿郎來往的官員里并沒有什么武將啊,這位將軍聞訊即來,倒與我家阿郎很熟悉似的。”

  楊帆的耳朵微微動了動,把劉管事這句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去。

  一會兒,劉管事回來了,笑容可掬地引著一位客人,馬橋和楊帆正坐在五梅亭里吃東西,這亭子無窗,也是八面通透的,將路上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兩人都好奇地向那位大將軍看去,雖然就活在天子腳下的洛陽城,這么大的官兒他們還是頭一回看見呢。

  劉管事微微欠著身,引著那位將軍正走在樹蔭下,兩行大榆樹,從正廳一直到前門,筆直的兩行,中間是砌著石板的一條整齊路面,樹蔭茂密,陽光透過樹蔭斑斕地灑到路面上,因為微風搖曳的緣故,枝條在空中婆娑起舞,陰影花了一地。

  楊帆一眼看去,目光自下而上,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黃牛皮的薄底戰靴,戰靴一腳踏來,一片樹葉翻卷著還未落地,正被他一腳踏在下面,靴再抬起時,落葉已粉身碎骨。戰靴抬起,再落下,踏出一種韻律的力感,楊帆的目芒不禁微微收縮了一下。

  目光繼續上移,飛快的掠過粗壯結實的身軀,直接落到他的臉上,這是一個赤紅臉膛的魁偉大漢,穿著一身奉宸衛的武官袍服,戰盔挾在他的肋下,頭發挽起,自額頭往上,烏黑的頭發緊緊地繃著他的面皮,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劉管事欠身肅手,向這魁偉大漢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大漢稍稍一轉,便踏上了拐向后宅的道路,轉身之際,濃黑如戟的粗眉下,兩道銳利的眼神向這邊亭閣里掃了一眼,目光從楊帆和馬橋身上一掠而過,未做片刻停留。

  在這位奉宸衛中郎將的眼睛里,坐在五梅亭里的楊帆和馬橋,與他一眼掃過的石桌石凳、亭柱盆景、完全沒有任何區別。當他轉身折向后宅時,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胸口的袍服被賁起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手臂甩動間袖上皮護腕的鉚釘在陽光下揮出一道道金黃色的光線。

  “喝!好大的威風!”

  馬橋情不自禁地贊嘆了一聲。

  “好大的煞氣!”

  楊帆在心里默默地追加了一句。

  到郎中府來的所有客人,都是他懷疑的對象,而武將尤其如此。方才劉管事自言自語的那句話,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這些年來,楊明笙結交的官員大多是文官,少有武將與他來往,這位蔡中郎將更是從不曾登過門,而楊明笙剛剛出事,他就來了!

  雖然,他是奉宸衛的中郎將,而非龍武軍,但是……安知今日的奉宸衛中郎將,不是當年的龍武軍一校尉?

  楊帆微微地瞇起了眼睛。

  “鏗鏗鏗……”

  腳步聲鏗鏘,跟在蔡郎將背后的,還有四名軍將,蔡東成向后宅甬道一拐,他們正好并排而來,這是四個千牛備身,奉宸衛中共有十二千牛備身,亦屬高級武官,他們就是其中之四。

  四人并列而行,左首一人燕頷豹髭,虎背熊腰,第二人猿臂長軀,如同一頭敏捷的獵豹,

  第三人尖頜隆額,雙頰微陷,看著精瘦,但是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甚有英氣。第四個人,相比這三個人體態略胖,卻也絲毫沒有臃腫遲鈍的感覺。

  尤其叫人驚奇的是,這四個人一舉手,一投足,都形如一人,橫看豎看,猶如一人三影,甚至就連他們的眼神每一次移動,都準確地落在同一個點上。

  他們既身在行伍,或許當初確曾下過一番苦功練習隊列之法,但是現在他們所表現的,卻不僅僅是行列的整齊。更何況,在這里他們根本不需要刻意的整齊,他們每個人都是在走自己的路,并沒有刻意地去配合他人,但是不管他們怎么走,不管他們腳下是快是慢,都始終如同一人。

  甚至當他們沿那道路折向后宅的時候,內圈的人放慢了步子,縮小了步距,外圈的人邁大了步子,加快了速度,都是那么的自然,看不出一絲刻意,如同一堵肉屏風,或者說……一面銅墻鐵壁。

  他們單獨拿出任何一個人來,都不如中郎將蔡東成赫赫威風,可是當四個人走在一起時,似乎連蔡東成都被他們比了下去,那種渾然一體,給人的感覺是無懈可擊。

  楊帆暗自思忖:“這四個人,一定相交多年,且擅長聯手合擊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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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誘殺、殺誘!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現在任何出現在楊府的人,都是楊帆的假想敵,更何況是這幾個疑點重重的軍人。

  一俟發現他們可能對自己構成威脅,楊帆本能地就想了解他們的身分來歷和長處、弱點。

  憑著他的好人緣,楊帆很快就從劉管事口中弄清楚了這幾個人的身份:奉宸衛中郎將蔡東。那四個銅墻鐵壁般的千牛備身,則是蔡東成麾下四大干將:劉奎、沈家輝、吳少東、黃麒麟,這是他在右奉宸衛最重要的班底。

  楊明笙的寢居內,蔡東成跪坐在榻前,腰背挺直一線,給人一種標槍似的感覺。

  蔡東成注目看著五官難辨的楊明笙,沉聲道:“你是說,這人是當年嶺南韶州環山小村的漏網之魚。”

  “是!”

  蔡東成的目光緩緩地垂下來,思索道:“那小村中,一共有賀蘭、夏侯、楊、沈、李、趙、王、裘、方、馮、韓共十一姓人家,多是文人,沒聽說他們之中有什么武技高超之輩,若有這等高來高去的本事,當初怎么不見他們有所舉動?”

  楊明笙陰惻惻地道:“當初又不曾有人去滅他們滿門,為何要有所舉動?”

  蔡東成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雖然他們因為當年共同辦下那樁大案,彼此間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又同樣靠著這個秘密,他們的仕途一帆風順,如今楊明笙成為刑部舉足輕重的司法司郎中,他更是榮升為右奉宸衛中郎將,可他與楊明笙來往著實不多。

  文人與武人,就像水和油,能融合在一起的,實在不多。他所記得的,是當年楊明笙的性情,他不知道這幾年楊明笙官升脾氣長,本來就已變得這么陰陽怪氣,還是因為成了殘疾才性情大變,總之,聽他說話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不過看到楊明笙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蔡東成不想再與他計較,蔡東成仔細地想了想,又道:“只憑一個蒼老的聲音,便想查出對方身份,實無可能。除非能確定對方的身份才有一線希望。”

  楊明笙道:“這十一姓人家被貶謫嶺南,同去的有他們的家眷、還有部曲和奴仆,他們在那山中住了十多年,生老病死之下,還剩下多少人,我們并不清楚。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此人年紀已經不小了,當初至少也過了中年。”

  蔡東成冷冷地道:“這個線索,有等于無!或許……查出對方身份的關鍵是……他為什么現在才找上咱們。”

  楊明笙道:“也許他剛剛才查到咱們。”

  蔡東成冷笑:“查?怎么查?他能從哪兒查到咱們?”

  楊明笙默默地坐著,一言不答。

  蔡東成看著那張被白布完全裹起來的臉,突然想到了什么,臉上刷地一下變了顏色,過了半晌,他哈地一聲笑,道:“楊郎中,你不會是懷疑……那個人吧?這不可能!怎么可能!如果是那個人想殺我們,只要動動念頭,我們就灰飛煙滅了,何須如此大費周張。”

  蔡東成此時的神情非常不安,他的氣勢本來就像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無人可掠其鋒,可是此刻竟顯得異常的惶恐,以致他問了楊明笙一句,甚至不等他答復,便立即匆匆否定了這個可能,心中實已不安到了極點。

  楊明笙緩緩說話了:“你想到哪兒去了,我當然不會懷疑那個人!如果是那人派來的刺客,刺客一刀殺了我就是了,何須如此折磨?”

  蔡東成松了一口氣,似乎只要不是那個人,他就再無任何畏懼,那無堅不摧的犀利氣勢重新煥發出來:“那你在想什么?”

  楊明笙道:“我在想……他此刻應該正在看著我,躲在某個離我很近的地方盯著我,盯著所有會接近我的人。”

  楊明笙一面說,一面扭動頭顱,向左右“張望”,雖然他什么都看不見:“或許,查出他的關鍵,根本不需要任何線索,我們只要坐在這兒靜靜地等他就行了,他一定還會來的……”

  蔡東成先是眉頭微皺,繼而恍然大悟,他霍地站起身來,又驚又怒地道:“你是說,他故意放過你?他以為你餌,誘我出來?而你,就如他所愿,把我找來了?”

  “不要吵!”

  楊明笙微微側著頭,好象在傾聽什么聲音,靜了一靜,才正了身形,對蔡東成道:“蔡郎將,我楊某人并不是沒擔當的人!我并沒有對他招出你的身份,當我以為我一定會死的時候,他卻沒有殺我,可他若想殺我實在是很容易的。

  我想了很久才想清楚,他這是要以我為餌,找出其他的仇人!我一個人的命,顯然是不能抵消他的仇恨。呵呵,楊某現在已經是個廢人,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唯一的愿望,就是殺死他!所以……”

  他緩緩仰起頭,黑洞洞的鼻孔仿佛眼睛似的盯著蔡東成,熱切地低吼道:“引他來殺你,你來殺死他!”

  ※※※※※※※※※※※※※※※※※※※※※※※※※※※※

  夜晚的楊郎中府非常的平靜,至少表面上看,非常的平靜。

  由此,也可以看出郎中府宅院之廣,如許之多的家丁護院、坊丁武侯以及巡捕公人,雖然說要一日三班,輪換值守,所以夜晚活動的只有三分之一,可是撒開了去居然看起來同平常一樣,依舊是那樣的幽靜、那樣的空曠,非得是如此闊宅不可。

  晚上有霧,秋霧裊裊,所以巡弋值守的人更加的謹慎,生怕那個膽大包天,竟敢刺殺司刑郎中的大膽刺客抽冷子從夜霧中冒出來給他們一刀。所以他們腳下走得都很小心,微微地躬著背,謹慎地打量著四周,注意著任何一點動靜。

  楊帆同其他巡夜人一樣,小心翼翼地走著,腰里挎著刀,手里拿著鑼,腳下輕得像貓兒似的,唯恐被人聽到。

  “噓!噓噓!”

  楊帆循聲望去,只見一叢花草后面,馬橋頭上頂著樹枝編的草帽,探出頭來,向他招著手。楊帆走過去,馬橋小聲道:“你別老這么轉悠,小心真撞上那個要命的煞星,隨便應付一下就得了,沒人的時候偷偷懶,找個地方磨蹭磨蹭。”

  楊帆心中一暖,頷首道:“我省得,你也小心點兒。”

  “嗯!我曉得,有人來了!”

  馬橋答應一聲,嗖地一下蹲了下去,楊帆轉身往路上走,迎面兩個刑部的公人并肩走來,看似隨意間,雙目炯然掃動,已將四下事物盡皆看在眼中,他們的手,一直緊緊地攥在刀柄上。

  楊帆在路邊站住,候著兩個公人過去,才又踏上道路。

  后院書房一樓,此刻大門洞開,燈光從房中流瀉出來,照在房門外三尺遠的臺階上。

  在原來木釘兒烹茶的地方擺了一條胡凳,一個燕頷豹髭,虎背熊腰的大漢正坐在胡凳上,于燈下拭刀。

  刀是千牛刀,雪亮如秋水,大漢用鹿皮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拭著,時而舉起,瞇起眼睛瞧瞧,然后繼續埋頭擦著那并不存在的污垢。

  他很愛惜這口刀,千牛刀能解千牛,自然是一等一的寶刀。

  蔡東成手下的“銅墻鐵壁”四大高手,以他為首,他叫劉奎。

  劉奎不知道蔡郎將為什么要帶他們來楊府,而且還留在楊府過夜,叫他們兄弟四人守在府里,協助劉郎中抓捕刺客。

  他們是軍人,而楊郎中是文官,就算郎將與楊郎中私交甚篤,擅自調用軍將干起了巡捕公人的差使,也是極不妥當的。

  不過,劉奎并無怨言,蔡郎將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大哥。他們這些兄弟,在軍伍中這么多年,一起沖鋒陷陣、一起上場殺敵,早已結下了深厚的友情,猶如兄弟一般。

  他擅長殺人,卻不擅長跟人打交道,更不擅長官場上的那些迎來送往、交際應酬。如今,他能在奉宸衛諸將士中脫穎而出,成為千牛備身,全賴蔡郎將的大力提拔,劉奎心里很清楚這一點。

  奉宸衛十二千牛備身,可不盡是憑浴血沙場的本事拼出來的,其中有憑家世關系的,有憑諂媚阿諛的,如果不是蔡郎將慧眼識人,他二十年戎馬生涯,現在可能還只是一個隊正,最多混一個校尉。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拜蔡郎將所賜,所以他從不質疑蔡郎將的任何決定,郎將既然叫他們干護院的差使,那他就要把這個差使干好,他們兄弟四人,分別守在楊郎中寢居四周,東南西北各據一方。

  有他們在,那便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臺階上響起腳步聲,劉奎拭刀的手一停,抬眼向臺階上盯了一眼。一個青衣小帽的少年肋下挾了鑼,小指上勾著木槌兒,晃悠悠地邁步上了臺階。

  劉奎見過他,這是內院的十名游哨之一,姓甚名誰他沒有記在心里,不過這人的模樣倒是有些印象。

  少年似乎不曾想到這里有人,一副吃驚的樣子,逡巡著就想退回去。

  劉奎沉聲道:“什么事?”

  少年猶豫了一下,訕訕地道:“小的想尋點水喝,沒想到是將軍大人駐守于此。”

  千牛備身雖是高階武官,卻還稱不上將軍,少年這句敬語讓劉奎心里很舒坦,所以他的臉雖然依舊繃著,語氣卻柔和了些:“水在那兒,自己倒吧!”

  少年松了口氣,連忙躬身道:“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少年輕手輕腳地進了屋,便向旁邊一張矮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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