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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5水困洛城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洛陽城淫雨連綿。m

    這些日子晴少陰多,雨水不斷,洛水兩岸很多人家都進了水。

    進入秋季本來應該是糧米豐收、果蔬豐盛的季節,可是因為雨水影響,糧價菜價都大幅上漲。

    別人家楊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長子務農、二子種菜,聽牛管事嘮叼說,大兒子家的莊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搶收搶割,還雇了許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謂損失慘重。

    至于二兒子家更不用說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雖說城里現在菜價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戶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飯,可他也就搶收搶賣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還撒得了種子?

    一時物價飛漲還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陽附近的支流因為連日的大雨都發了瘋,五水繞洛城變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個縣還不得不決了口子,讓瘋狂的河水泄往鄉村,以保洛陽城。

    這種官方為了泄洪主動決口的行為,雖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區的百姓,不致于傷了人命,可是對于當地百姓的財產損失卻是不言而喻的,洪災之后撫恤賑民又是一樁大麻煩。

    宮里幾個平時觀風賞景的池子早就注滿了水,蔓延到了周圍的宮室殿基下,玄武門口堆起的沙袋已經快有一人高了,可宮外的水從宮里的排水系統里灌進來,根本無法完全阻止。

    武則天犯了大多數老人家執拗的毛病,大臣們已經再三促請,可她就是不肯離宮避險,堂堂皇帝被幾場大雨嚇得倉惶離宮豈不惹人笑話?她總覺得只要再堅持幾天,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楊帆身負重任,只好與洛陽府和戶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門上,輪班值宿,時時觀測水情,以便及時做出應對。

    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外界的消息還是通過各種渠道不時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宮城外調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來人往的,其實想給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時節要方便的多。

    高近人頭寬有兩步的層層沙袋之上。楊帆披著蓑衣站定,腳下混濁的雨水夾雜著枯枝敗葉一遍遍地沖刷著他的腳面,他是赤腳站在沙袋上的,腳背已被浸泡的有些慘白。

    “嘩!”

    又是一陣水響,泡沫迅速破滅。一只死老鼠泡的發脹的身子飄過來,楊帆厭惡地挪了個地方。旁邊一個同樣披蓑衣的人跟著他挪了幾步,繼續稟報:“關內道觀察副使趙厚德稱病辭職了。不過,我們這邊牛志遠和馬三秦也不得不讓出了炙手可熱的鹽政大權,可謂兩敗俱傷。”

    楊帆凝視著眼前打著旋兒滾滾而去的濁流一言不發。

    那人嘆了口氣,又道:“兩面再這么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元氣大傷。”

    楊帆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宗內元老們的意思?”

    那人忙道:“是屬下個人的意思。”

    這人叫王雨辰,中了進士卻一直做候選官,這一候就是十多年。家里雖說未到沒飯吃的地步,可是對一腔熱血的他來說,卻是壯志消磨。心灰意冷之下,卻被顯宗看中。漸漸吸納進來。

    此人自十年前進入顯宗,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替一個什么組織做事。直到前不久,楊帆取閱宗內人物卷宗履歷時,才慧眼識人把他納入中樞。十年的時間,此人的一切都已和繼嗣堂融合在一起,忠心是沒有問題的。

    楊帆便笑,道:“嗯!可是你要知道,我們雖然折了兩只翅膀,可這兩條翅膀本來是壓了千斤重擔在上面,他們雖能支撐卻也飛不高的。如今這場惡斗,只要打敗隱宗,卸去這千斤重擔,哪怕這雙翅膀也受了傷,可一旦傷愈,比現在能發揮的作用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王雨辰欠身道:“是!”

    楊帆略一沉吟,又道:“觀天部的人意思如何?”

    王雨辰眉宇間凝重之色稍去,道:“他們倒是個個擁戴宗主的,不只是他們,咱們顯宗各部對宗主的決定都是全力贊成。上一次在長安敗于隱宗,大家可都不服氣呢,早想再與他們較量一番,分個雌雄。”

    楊帆頷首,嘴角輕輕逸出一絲微笑,道:“那就好。”

    現今的顯宗上下,可謂同仇敵愾。哪怕是那些有著濃厚世家背景的屬下,暫時也擺脫了背后家族的影響,或者對家族陽奉陰違,實則對楊帆的決定全力支持。

    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自主意識的人,在繼嗣堂多年經營,更有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如今他們與繼嗣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有不同進同退的道理,如此一來,楊帆對顯宗的掌控力也是越來越強。

    在楊帆心中最重視的還是觀天部,他覺得觀天部做為中樞之天樞,是整個繼嗣堂的靈魂所在。可惜的是,以前在一手創建了繼嗣堂的姜公子面前,因為姜公子的太過強勢以及他所擁有的無上威望,觀天部從未發揮過應有的作用。

    而楊帆則不然,他不相信一個人的智慧可以超越一群智者的智慧,哪怕這個人再如何英明神武,人力有限,一個人的精力,怎可能日理萬機而無一疏漏,所以他現在已經加強了觀天部的作用。

    尤其是顯隱二宗這次爭斗竟然引入了官府的勢力,這引起了七大世家的極大忌憚,一些一查就知道有七大世家背景的人正在迅速退出,抹殺他們在繼嗣堂的一切痕跡,避免受到牽累,這些強力人物退出留出的權力空白,正需要觀天部這批人去填補。

    這些人個個都是才智卓絕的人物,可惜一直以來都只有參謀諫議之權,而且宗主幾乎從不采納,如今突然能做一些具體的事情,真正地掌握到權力,他們不竭誠擁戴楊帆忠于楊帆才怪。

    楊帆認真地想了想,道:“任他幾路兵來,我們只管向他們最薄弱處搗去!哪怕暫時吃些小虧,只要糧儲那邊叫咱們找到一個突破口,剩下來的就全由咱們做主了!你回去告訴他們,不要在意隱宗在別的方面對咱們的挑釁攻擊,咬住他們唯一的破綻,一定要讓他們傷筋動骨!”

    “是!”

    王雨辰瞇起眼睛看看陰沉沉的天色,舉步向遠處走去。那兒正停著一艘小舟,洛陽城里御道行舟,這也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奇景了。他是扮成運送沙石的工頭兒來的,暫時還不能走,只能待那幾艘運沙石的小船全卸完了貨才好離開。

    楊帆方才指指點點,好象在告訴他哪里需要加固,哪里還需要多少沙石,這時分開,楊帆也自去城頭,與今日坐鎮玄武門的值宿旅帥黃旭昶見面去了。

    顯隱二宗斗得如火如荼,為何七大世家只是規勸、威脅,甚至不得不坐視他們火拼,卻只是撤出了自己的直系子弟免受牽連?

    不是他們不想施加影響,而是今日之繼嗣堂,自隱宗獨立出去,自成一股勢力時開始,姜公子也開始在繼嗣堂中經營完全屬于他的勢力,從那時起,不管是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繼嗣堂都擁有了完全從屬于自己的一股力量。

    從那時起,七大世家雖然在很大程度上依然能夠對繼嗣堂施加影響,卻已不能像當初一樣如臂使指,也無法依靠他們的強大影響力和經濟實力,讓繼嗣堂繼續任搓任扁,完全任由他們擺布了。

    這就像后世的某個大帝國,兩大黨派競爭,作為背后支持他們的大財團,不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政策上都左右他們服從自己的意志。黨派也有自己的力量和利益訴求,有時他們的力量足夠強大時,甚至能反過來控制他們背后的財團。

    ※※※※※※※※※※※※※※※※※※※※※※※※※

    鄜州倉,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裴郡馬望著猶自滾滾冒煙的幾處糧倉,臉色鐵青。

    好在他正好帶來許多差捕和團練,在這些人的參與和監督下,沒有人敢消極怠工地放任火勢蔓延,但糧倉起火實在不是那么容易撲滅的,眼下只是控制了火勢漫延,同時撲滅了大部分明火,但是倉里暗火仍在燃燒,現在既進不去人,也無法撲滅。

    胡元禮怔怔地站在那兒,頜下的胡須燎得卷曲了一片,一捋便是一手黑,胡須已經焦脆了。

    起火的幾處糧倉,恰恰就是“游俠兒”飛刀傳書中指明的幾處糧倉。他沒想到那些貪官污吏的膽子這么大,時間竟也拿捏的這么好,他來勢雖快,對方竟還搶先一步毀滅了罪證。看護不嚴導致糧倉起火,這失職罪再重也重不過貪墨的。

    他卻不知,若不是原刺史李昊今日恰好從刺史府出來,與他走個碰面,且那李昊因為心中有鬼異常機警,今日這一行對方是無論如何來不及應變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實在是天意。

    作為裴郡馬的幕職,木攸卻沒有東主那種被人戲弄于股掌之上的羞惱感,他凝視著那猶自濃煙滾滾的四口糧倉,冷靜地思索片刻,忽然走上兩步,對裴郡馬竊竊私語了一番。

    裴郡馬也就是在跋扈的義安郡主面前才窩窩囊囊,眼下的一切,已經使他對胡御使的指控再無半分懷疑,木攸一說,裴郡馬拳掌一擊,惡狠狠地道:“成!就這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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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904章 有效的笨法子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被焚毀的幾幢糧倉是鐵定查不出什么了,不管里邊有什么機關,短缺了多少糧食,那重重罪惡都被一把火掩埋在了灰燼當中。 M

    但是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幾幢糧倉中的手腳最容易被查獲,所以才被放火焚毀。但是這鄜州倉如果有一只大大的倉鼠,那么他動過的糧食未必就只限于被焚毀的這幾口糧倉。

    他們雖然來晚一步,畢竟對控制火情起了很大作用,許多本來也該被付之一炬的糧倉現在還完好無損。既然這樣,干脆就當那被焚毀的四口糧倉全沒問題,而其它糧倉逐一清查,如果還有缺口,一樣能夠抓住線索。

    雖然這只是一種可能,可他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裴郡馬對木師爺言聽計從,馬上下令由團練兵駐守鄜州倉,封查所有帳簿,拘押鄜州倉所有官員,停止鄜州倉一切出糶入糴行為。

    實際上,這在官場上已經是一種氣極敗壞撕破臉的行為了,在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下的情況下,這是對鄜州官吏全不信任的一種行為,一旦依舊查不出什么來,那就等于同當地官僚徹底決裂,輕易是不會有哪個官員做出這樣的決定的。

    但是恰好這兩個官兒身份特殊,他們一個是京派御史,哪怕在這兒再不招人待見,他拍拍屁股就回京了。另一個是皇親國戚,不做這官人家還是郡馬,做這官用不了幾年也依舊要回京去做郡馬,沒有后顧之憂。

    再加上這裴郡馬出身大戶人家,從小沒經過什么磨勵,說好聽點那性格是棱角分明、銳意進取,說不好聽點那就是個不在乎仕途前程的二愣子,所以這一刺史一御史倒是一拍即合。

    再說他采取的措施里最嚴重的也就是拘押鄜州倉所有官吏。可是就算這些官吏沒有貪墨,弄出這么一場大火災來也是瀆職,拘押起來待罪,這處置沒啥嚴重后果。

    用團練兵看管鄜州倉也是木攸的主意,在他看來,鄜州倉這么快就得著信兒,刺史府里擺明了有貪官的眼線,而團練兵平時沒有用處,這些貪官怕是不會去結納的。還算其中也有貪官眼線,只要不是整營團練全是貪官的人,互相監督著也出不了大紕漏。

    裴郡馬是個沒主意的,自然是攸怎么說他就怎么干,當即吩咐下去。三班捕快拿人,把一倉令、二倉丞、四倉府、八倉史、五監事、四典事、六掌固一股腦兒全拿了,往長街上一拖,蔚為壯觀。

    其實這鄜州倉按典制該有五典事,只是那柯釗柯典事已經“避債逃鄉”,逃過了一劫。

    隨后裴郡馬又行使刺史特權,吩咐那一營團練駐扎在鄜州倉。所有人等包括鄜州倉里巡更的、查夜的、日常管事的小吏執役全都清除出去,在案情查明之前,不準放入一個,這等魄力。也就只有這位把作官當度假的郡馬爺了。

    館驛里面,李昊徹底不眠。各種消息流水般送來,聽了那裴郡馬采取的種種措施,李刺史暗暗吃驚。沒想到那看起來少經世事的裴郡馬竟有這般狠辣周密的手段。眼見阿郎忐忑不安的樣子,劉管事道:“阿郎不用擔心。糧倉都燒了,他們還能查出什么來。”

    李昊輕輕搖了搖頭,道:“棘手的是,不知道這糧食虧空究竟有多少啊,一共只燒了四座糧倉,如果他們發起狠來,清查所有糧倉數目,而還有大筆短缺對不上號,終究不是了局。可這曾佑天又被捕了進去……”

    曾佑天就是鄜州倉令,從七品的官兒,一般縣官也不過就是七品,若不是管著這么大的糧儲基地,他的官職不會這么高,由此也可看出鄜州倉的重要性。劉管事想了想道:“要不然小的去打探打探?”

    李昊沉默不語,劉管事道:“阿郎放心,這鄜州府上上下下哪兒沒咱們的人?那胡御史對州府事插不了手,裴郡馬又是新來乍到,只有咱們盯著他們的份兒,他們發現不了咱!”

    李刺史終于點了點頭,道:“你小心一些,莫要露出馬腳!”

    劉管事道:“小的明白!”說完飛快地退了出去。

    李刺史頹然坐倒,惆悵半晌,長長一嘆。

    其實,不用使人去打聽,他也知道虧空的糧草一定少不了。鄜州倉建于隋代,大隋滅亡改朝換代的時候,這鄜州倉滿滿的糧食都沒來得及取用。之后大唐建國,鄜州倉作為朝廷的一處戰略儲備基地繼續發揮著作用。

    可是自建國以來,這兒幾乎就沒有發揮過作用,哪怕是關中發生大旱災的時候也沒有,因為從這兒到關中直線距離雖然較近,可是從這兒運糧去關中只能靠陸路運輸,怕還不及從中原漕運有效率。

    這兒儲備的糧食一方面是防備本地及周邊地區災荒,更多的作為邊軍配給儲備。糧食到了儲備年頭上限便上報朝廷低價糶出,再以市價糴入新糧繼續儲存,周而復始,他們的貪欲就漸漸滋生了。

    等到米糧到了儲存年限再糶出的話那價格不高,可要是提前賣出呢?如果還是八成新的新米就糶出呢?

    反正朝廷一直也用不上這里的儲備,提前糶出新米,等到了儲備年限再上奏朝廷請求糶出,實則那時米早就賣了,只是走一走帳目,他們從中靠差價就能賺個盆滿缽滿。于是,他們向鄜州倉伸出了手,上下合謀、全州共貪!

    卻不想,上得山多終遇虎……

    李昊忽然想起那個姓沈的關中大糧商,不由暗暗打了個冷戰。也許是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倒賣的糧食也越來越多,漸漸這事算不得十分隱秘了。前年秋末,那沈姓商人突然找來門來,拿著確鑿證據要脅他要借糧一用。

    此事一旦泄露就是殺頭之罪,迫于朝廷法度,李昊不得不從,只好從本就大量虧空的糧倉里又撥了十五萬石借與那沈姓糧商,那沈糧商原說第二年必定全額償還,卻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

    原想著今年馬上就到秋收了,到時這筆虧空就能補上,誰曉得朝廷突然派人下來查帳,而且看這架勢,分明是對鄜州倉有了什么懷疑。李昊越想越怕:“難道……我李某人的氣運到頭了?”

    ※※※※※※※※※※※※※※※※※※※※※※※※※※※

    鄜州府牢,一燈如豆,昏暗的牢房內已是人滿為患。

    牢門“咣啷”一聲打開,一個人提著大木桶走進來,用飯舀子“當當”地敲著桶沿兒,道:“開飯了開飯了。”

    那人提著木桶,像倒豬食似的逐人舀著米粥,走到最里邊一間牢房,待那牢里矮胖身材、唇上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有氣無力地走到柵欄邊,這施粥人突然一抬頭,低聲喚道:“曾倉令。”

    這個愁眉苦臉的中年人正是鄜州倉令曾佑天,一眼看清外邊施粥那人的面孔,曾倉令身子便是一震,失聲道:“劉管……”

    劉宇桓豎指抵唇,曾佑天馬上警覺地閉口,壓低嗓音急急說道:“我等已經依著太守吩咐點火了,如今都被關進牢里,怎生是好?”

    劉管事低聲道:“失職起火,最多不過流放三千里,你放心,只要我們阿郎在,還能不想法子救你?待判下來發配了你去地方,我家阿郎一封書信,誰還不給這個面子,你只須咬緊了牙關就是。”

    曾倉令也知道孰輕孰重,只得咬著牙重重一點頭,問道:“那你來做什么?”

    劉管事道:“這四倉起火可能掩蓋得了所有的虧空么?裴郡馬看樣子是要逐倉大清查了,如果還有掩飾不了的短缺,我們得另想法子,否則難免還是要被他們抓住把柄。”

    曾倉令苦著臉道:“那四倉糧哪能抵銷所有的虧空,一倉糧也是燒,兩倉糧也是燒,我本打算狠狠心,一把火點它十倉糧,誰曉得他們來的那么快,還迅速切斷了火源。”

    劉管事不耐煩道:“你只說還差多少?”

    曾倉令翻著眼睛估摸了一陣,頹然道:“現在心亂如麻,一時也想不起。”他抓著木柵欄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對劉管事道:“在我家里藏著一個賬本兒,上面有確切數目,你去我家,對我那妾室豆兒講,叫她取來給你。”

    劉管事點點頭,盛了滿滿一碗粥給他,又提了桶慢慢退了出去。

    曾倉令家離鄜州倉不遠,雖是從七品的官兒,家宅倒也不算很大,只是非常精致。前年春上,曾倉令妻子病故,此后也沒續弦,只是從本州“探春樓”買了個倌人作為妾室侍候寢居。

    整個鄜州倉上下官吏被一舉拿獲的消息當然也傳到了曾家,曾家上下聽了登時人心惶惶,這位如夫人放聲大哭,好似天塌了一般,一家人折騰到很晚還沒睡下,恰于此時劉管事悄然登門來了。

    那如夫人對自家郎君的事一清二楚,一聽是前任李太守的管事登門,趕緊叫人把他請進書房,擦擦眼淚,趕去書房相見。到了書房一見劉管事,如夫人剛剛止住的眼淚忍不住又撲簌簌地落下來,哀求道:“劉管事,我那郎君一向為李太守奔走效力,甘為犬馬,如今遭了大難,還請管事在太守面前美言,一定要救他脫困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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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絕地反擊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劉管事平日常與曾倉令有來往,這位如夫人他也是常見的,但這時說話可就不比平時客氣了。 M

    曾倉令就算只是辦他個玩忽職守,這官職也是一定保不住的,劉管事哪還把他夫人放在眼里?

    一見這婦人哭哭啼啼,劉管事眉頭便是一皺,不耐煩地道:“曾家娘子,此時哪有功夫哭鬧,快去,把你郎君密藏的帳本兒取來,若想救他性命,如今便要著落在此處了。”

    婦人呆了一呆,忙不迭答應一聲,趕緊轉身又奔了后宅。

    曾倉令那賬本兒平時就是由她收著的,藏的倒也隱秘。婦人取了賬本兒,急急揣進懷里,又回轉書房。

    劉管事正在書房里急急地轉著圈子,婦人急急閃身進來,掩好門戶,剛把賬本掏出來,便被劉管事一把搶了過去。

    劉宇桓在太守府上做管事,賬房中的事情自然也是精通的,他把賬本翻開瞧了幾眼,便看懂了曾佑天記賬的路數。

    劉管事一目十行,急急瀏覽,翻到最后一頁時,掐指計算一番,心里便有了底,暗忖道:“約十萬石糧,還差這么大的數目?一時卻往哪里籌措去?此事還是交給阿郎頭疼去吧……”

    婦人見他念念有詞的,一時也不敢打擾,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直到此時才怯生生地問道:“劉管事,我那郎君被拘于刑獄之中,太守可有什么法子么?”

    劉管事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心中忽地一動。

    這小婦人生得嬌小玲瓏,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身材卻嬌小如稚齡少女。那領口剛剛從里邊掏出賬本兒來,情急張惶的忘了掩上,露出一抹蔥綠的胸圍子,一痕雪膩。牛奶般雪白潤滑。乳溝深邃,更是勾人眼神。

    劉管事雖不懂童顏巨 乳這等簡明扼要的形容詞,可那異樣風情卻是一見便知。再加上她剛剛哭過,眼圈微紅。鬢發散亂,那種風情更是惹人憐愛。

    這小婦人本是青樓出樓,有個諢名叫做“小金豆兒”,與另一位諢名“香扇墜兒”的姑娘齊名于鄜州,都是以嬌嬌小小圓圓潤潤著稱。劉管事雖是太守府上家人,可那一等青樓卻不是他逛得起的,哪曾嘗過這般妖嬈女子滋味兒。

    到后來,他雖與曾倉令稱兄道弟,其實人家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員。敬他重他只因他是李太守府上的管事。小金豆兒雖只是曾倉令的如夫人。他也是不敢正視的,更不要說有什么綺念遐思了。

    如今卻不然,曾佑天便是能保得性命也注定敗落。牢獄之災更是難免。眼前這小女子只是曾佑天的小妾,凡事都做不得主。就算曾家財產不被抄沒,等曾佑天老家那邊來人處置家產,也不知這小女子流落何方……

    想到這里,劉管事邪念陡起,便冷笑一聲,恐嚇她道:“你不要抱著太大希望,曾佑天十有**是要被砍頭的,到時候財產充公,似你這般家眷女子都要被充沒為官奴的,從此為奴為婢,再也翻不的身。”

    小金豆兒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失聲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突然間她反應過來,急急爬上兩步,一把抱住劉管事大腿,苦苦哀求道:“我家阿郎是替太守做事的,如此關頭,太守可不能袖手不理啊,真叫朝廷查明真相,太守也逃脫不得。”

    劉管事曬然道:“你在恐嚇我么?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不過是唬唬你們這些刁民的,你沒聽過刑不上大夫?我家阿郎一方太守,就算查明真相,大不了丟官免職也足以抵消他的罪過了,可你那郎君是鄜州倉正印官,不殺他何以還天下公道?”

    小金豆兒一個婦道人家,在青樓上學的都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與這訟訴律法哪曾涉獵過,一聽這話只嚇得肝膽欲裂,忍不住流淚叩頭道:“我那郎君是為太守做事的,太守可不能棄我夫君于不顧啊。劉管事,求求你,你是好人,求你千萬在太守面前為我郎君美言……”

    這婦人身材嬌稚,小腰腴潤,俯身而跪時翹臀如月,看得劉管事眼中欲火更熾,便嘿嘿一笑,俯身將她扶起,假惺惺笑道:“劉某是太守心腹,若我為你美言,自可求得太守相助,只是……你如何謝我呢?”

    小金豆兒抬頭看見劉管事臉上笑容,心頭便是一跳,下意識地掩住胸襟,顫聲后退道:“我……我……你要干什么?”

    窗欞上燈光一片,就見一條人影灰狼般向前一撲,便聽“呀”地一聲嬌呼,隨即裂帛聲起。不一會兒,窗欞上剪影清晰,就見燈下桌上,嬌嬌怯怯一個小人兒,仿佛一只小貓兒般趴跪著,后面一人敞著衣衫,撞得她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

    長安。

    沈沐手中拿著快馬傳報來的消息,屈指輕叩桌面,久久沉吟不語。

    藍金海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數度欲言又止。

    過了半晌,沈沐突然重重地一拍桌面,長身而起道:“罷了!便去洛陽又如何,我就去洛陽會會這位楊二郎!”

    藍金海大驚失色,慌忙勸道:“宗主不可!宗主萬萬不要亂了分寸,那鄜州刺史本就不是咱們的人,大不了切斷和他的一切聯系,宗主何必以身涉險呢,那楊帆也不知在洛陽做了什么準備,那是龍潭虎穴啊!”

    沈沐曬然道:“這場較量,是顯隱二宗之爭,要讓他們臣服,就得堂堂正正打敗他們。謀殺行刺,誅其首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能令雙方仇怨越結越深,這種事我不會做,他也不會的。

    如今楊帆借官家勢力欺我,我遠在長安,有點什么消息都要輾轉送來,不等我們做出應對之策,人家那邊已然有了變化,如此這般,處處落后一步,我們安能不處下風?我到洛陽去,跟他當面鑼對面鼓地干一場!”

    沈沐頓了頓,又道:“趙逾已經召回來了吧?”

    藍金海點頭道:“是!大概再有三兩天他就到長安。”

    沈沐臉色沉了沉,道:“長安就不用來了,直接讓他去隴右,跟著張義做事,永遠都不必再回中原。”

    藍金海忙道:“宗主,趙逾畢竟是出自于對您的一片忠心,雖說他擅自行事……”

    沈沐冷然道:“不懲治他,豈不是說今后只要打著忠心于我的幌子,人人都可以擅自行事了?這件事,我不對人、只對事,他做錯了事,就必須要受到懲罰!”

    藍金海道:“可……永遠不許返回中原也太嚴厲了些,宗主是否再考慮一下?”

    沈沐道:“不必考慮,就這么定了!”

    藍金海無奈,只得應道:“那……屬下盡快安排。”

    沈沐點點頭道:“李昊雖然不是咱們的人,但是能保還是要保。如今趙厚德已經辭去了關內道觀察副使的職務,我們在官府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能保下李昊,他就又有了一樁把柄在我們手上,等他成為商州刺史,對我們還是大有幫助的。”

    這些年,沈沐一直在暗中發展勢力,但是因為初期實力遠遜于顯宗,許多事情只能暗中進行,再加上崛起時日尚短,而扶持一個官場代言人的投入期又太長,所以隱宗在官方的勢力實則非常有限。

    目前為止,除了暫時隱退以避風頭的關內道觀察副使趙厚德,隱宗里在官場上數得著的人物就只有延州府長史葉落雨了。趙厚德是滎陽鄭氏背景,這葉落雨是隴西李氏背景。

    隴西李氏扶持隱宗,是因為顯宗里面隴西李氏的人太少,對其影響力有限。所以隴西李氏才和同樣處境的滎陽鄭氏一起大力扶持隱宗。

    即便如此,在這兩大世家眼中,隱宗也只是他們拓展權力和影響的一件工具,自然不會把他們所掌握的所有官方勢力都交給隱宗,滎陽鄭氏只交出了一個趙厚德,隴西李氏交出的就是葉落雨。

    沈沐思索片刻道:“這樣吧,叫葉落雨從延州那邊弄一批糧食,如今早熟作物已經開始收成了,高價收購也好,從延州富紳地主家高價收購也,總之要湊足十萬石,先幫李昊堵上這筆虧空,本來……這也是我欠他的。”

    藍金海蹙眉道:“延州無常備倉,十萬石糧,倉促間他能往何處去籌措?”

    沈沐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有辦法的!”

    藍金海見狀便知趣地沒有再問。沈沐自嘲地笑笑,搖搖頭道:“二郎啊二郎,你還真是厲害,終于逼得我拆東墻補西墻了。”

    沈沐嘆了口氣,又對藍金海道:“謹慎些,不要讓胡元禮再抓到把柄。我去洛陽,安全上是不成問題的,我此去也不打算跟他打打殺殺,對我和他來說,匹夫之勇都已是不上臺盤的東西。在這里,光是訊息傳遞,奔波往返,就要錯失許多時機了。”

    藍金海點點頭,悄然退了出去。沈沐目光閃動,喃喃自語道:“二郎,我便來見識見識你的好手段,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他的目光深邃中透著詭譎,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在算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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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3陽宮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鄜州倉被團練兵接管,停止出糶入糴。m

    裴郡馬真是發了狠,每日親至鄜州倉,親自監督逐倉清點糧食數目。種種跡象表明,鄜州府參與貪污糧儲案的官吏實不在少數,可是他們在裴郡馬的直接監督下,沒人能動手腳,頂多是暗示他們的人消極怠工,拖延時間。

    鄜州倉的賬簿很混亂,查賬高手怕也要費上很多功夫,而鄜州地區究竟有多少人牽涉其中,裴郡馬并不清楚,所以他不敢把賬目給當地官府的賬房先生進行核算,只是把抄來的賬目封存,交給自己從京里帶來的親信保管,又使人回家急調自家賬房來配合查賬。

    現在裴郡馬每天做的事,就是親自去鄜州倉監督清點糧食,夜晚則封倉,留下幾名自家帶來的家仆守在鄜州倉,只等全部糧草數目核算清楚,若有差遲再行發難。

    在此期間,裴郡馬也抽空審訊過那些倉令倉丞,這些人自然是一口咬定糧儲無誤,當日只是意外失火。這些人都有官員身份,裴郡馬未得朝廷旨意,便是把他們悍然拘禁業已稍嫌過份,自也不能動刑逼供。

    李太守第二天還佯裝糊涂地來刺史府交接,裴郡馬大少爺脾氣上來,卻是根本不給他好臉色。現在就是白癡也明白,這件事十有**跟他有關系,否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鄜州倉沒人犯得了這么大的案子,州府官對當地的常備倉可是負有全權監管之責的。

    裴郡馬不簽字,李太守就走不了。只好悻悻回府。不過他雖做出一副被羞辱懷疑的憤怒模樣,心中實是驚懼不已。劉管事那晚已經把賬簿取回來了。被燒掉的那四倉糧就算全按滿倉來計算,依舊有十萬石的差額對不上。

    這么大的一筆數目,可不是做做假賬或者用什么出入倉庫記錄滯后的理由就能搪塞過去的。李太守又驚又怕,暗中遣散親眷、藏匿家產,甚至連后事都已經開始準備,誰知這時候他心目的惡魔突然變成了菩薩,從天而降!

    關中的沈大糧商派人來了,并且給他帶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欠糧馬上就還。

    但是。沈沐可以把糧食還給他,現在鄜州倉在裴郡馬的看管之下,這筆糧放在外面不合情理,運入倉庫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完成?這就需要李太守自己去費思量了。

    不過對于這一點李太守并不擔心,他最愁的是無法憑空變出十萬石糧食來,至于入庫……,總有法子可想的。

    這些日子。鄜州官員出入李太守府邸的越來越多,有的人打得幌子是替老太守送行、有些人則是上門替老太守抱屈、還有感覺自己不受新任刺使信任而來向老上司訴苦的,裴郡馬全都看在眼里,卻也不去理會。

    他根本就不曾考慮過現在得罪了這么多人,如果案子沒查明白,他在這鄜州刺史任上少了手下這些僚屬的配合。政令一出府門就形同一張廢紙,他又如何干得下去。官場上是容不下二愣子的,可是偶爾蹦出一個有后臺的二愣子,在他滾蛋之前也挺讓別人犯愁的。

    這段日子,胡元禮一直沒有再等來那位神秘游俠向他傳書示警。于是便親力親為,主動下去查找有關鄜州倉案的線索。

    如果鄜州倉真有問題。參與的官員絕不會僅僅是鄜州倉的直管官,他若錯找了一個與案件有關連的官員來配合查案,那無異于與虎謀皮,所以他跟裴郡馬一樣,拋開了鄜州官吏單干。

    裴郡馬封了鄜州倉的賬簿,清點糧食實物,他就奔走四鄉,查找地方實據。

    這個時代,百姓繳納賦稅的主要形式還是糧食。鄉里的賦稅由里正征收,百姓把糧食交給里正,里正再集中于縣,縣里再由縣典、縣尉統計后依數送到州倉,州倉再按照戶部核發的支度數目或留用本州、或運至京師、或儲放入庫。

    天下州縣雖多,都是這個路數。如今州里有裴郡馬在查,以驗證賬實,胡御史便自州府往下查,沿州、縣、鄉、民繳納糧食的四個環節逐層倒查,如果州倉在賬簿上做的手腳天衣無縫,通過下面層層細賬的攏計也能看出端倪。

    這些天,古竹婷和幾位兄長也在用他們的法子查辦此案。

    他們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人,一身武功藝業自然不凡,但要說到偵緝案件、查找線索,卻遠不如胡御史這種行家里手了。他們能做的,只是依據他們的特長,監視一些民聲不大好的當地官員的府邸,還要分出人手去監視鄜州倉,防止有人做手腳。

    經過幾天的暗中監視,古竹婷和她的三個哥哥還真通過偷聽確認了幾位涉案的官員,可惜他們偷聽來的談話依據法理是無法當成呈堂證供的,他們也不會天真地認為可以據此為憑。

    隨便蹦出幾個“義士”“游俠”說他聽見某人說過什么,朝廷就拿下一位官員,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他們說明自己的真正身份,說明是受楊帆指使而來,那么最先倒霉的又肯定是楊帆了。

    貪墨糧儲,性質再惡劣也不會比某一位朝廷官員暗遣人員刺探監視其他朝廷大員更嚴重。但是起碼有了這個線索,他們就可以有的放矢,專門盯緊了這些涉案的官員,在這緊要關頭,他們可能不想辦法自救嗎?

    這一盯,還真讓他們盯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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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則天執拗地認為洪水不可能沖垮宮城,哪怕文武大臣、皇親國戚再三促請,太平公主和皇太子跪地相求,就是不愿意離開洛陽城。

    滿朝文武叫苦不迭,可皇帝不走,他們自然也不能走,但是如楊帆一般先把妻妾兒孫送出城去的卻是不計其數。

    皇帝不走,上游及洛陽地區負責治水的官員更是提心吊膽壓力重重。這些日子物價如何高漲早已不是問題了,宮里每天收到的消息都是哪兒山體滑坡、哪兒發生了泥石流,哪兒橋梁被沖垮,哪兒沖沒農田溺殺了兵民……

    每天報上來的都沒有好消息,洛水河邊一座寺廟被沖沒了,漕運渠道徹底失去了作用,運轉的舟船在滔滔洪水中根本不起作用。幸虧天津橋是前年剛剛重修的,石質的橋架和橋梁非常結實,要不然這座大橋怕也要被沖垮。

    洛陽城里,雖然官員們每天都到皇宮報到,實則朝會以及各衙的公務全都癱瘓了,根本無法在這種情況下署理公務。官員們每天到宮里來,都是架著小舟或者淌水來的,其狼狽之狀難以言表,他們來是勸說皇帝離京的,可皇帝依舊我行我素。

    這種局面,直到崇慶門垮塌,命婦院變成危樓才開始改變。近在咫尺的危險終于讓這位一意孤行的皇帝陛下意識到洪水似一只關不住的猛獸,就在她的身邊。于是在文武百官再次促請時,武則天終于答應移駕三陽宮。

    三陽宮是武三思與武承嗣爭寵時,為武則天建造于嵩山腳下的,就在嵩陽縣境內。皇帝答應移駕,滿朝文武總算松了口氣,于是皇帝、皇太子、滿朝公卿、皇親國戚幾千號人在數萬兵馬的護送下浩浩蕩蕩直奔嵩陽。

    三陽宮建于石淙河畔,周圍二十里,墻高丈八,內中殿堂樓閣、宮軒廊房俱備,奇巖怪石、清泉流水,離宮秘苑,別有洞天。

    此番皇帝移駕三陽宮,羽林衛是扈從的主力部隊,千騎全體出動。方圓二十里的三陽宮內,千騎是駐扎其中的唯一的一支武裝,武攸宜的羽林衛則在宮外設防。

    楊帆一路跋涉,肩負著拱衛御駕的最繁重任務。

    安排住處是婉兒的事情,皇帝、皇太子、諸王、諸公主當然是住在三陽宮內,各宰相、尚書、侍郎也都分別安排了住處,許多隨員和普通官員就只能在三陽宮外的民居、寺院以及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安頓下來了。

    婉兒很容易就把楊帆安排在了她的住處附近。這里不是宮里,臨時住所沒有人避忌太多,而且楊帆負責三陽宮防務,她則負責三陽宮內務,住的近一些也方便他們之間聯絡安排各種事情,不會有人產生懷疑。

    如此優雅勝地,各處宮室之間有林木怪石、飛泉流瀑相間,本是情侶幽會的絕佳所在,可是楊帆拖泥帶水地剛剛趕到,又馬不停蹄地安排防務,只覺疲憊不堪,是以雖知婉兒就在他左近,還是先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時候只怕皇帝那兒也沒來得及燒出熱水呢,楊帆這兒自然沒有熱水供應。不過初秋時節天氣不冷,楊帆從屋后提了幾桶清泉上來,沐浴梳洗一番,換了干凈衣裳,躺到榻上歇了小半個時辰,精神體力這才恢復。

    這時楊帆才想起婉兒住處就在自己屋舍后面的坡上,與自己近在咫尺,心中不由一動,忙從榻上起來,束冠系帶整理停當,舉步出了房間,沿山墻處一道青草茵茵的小徑向坡上走去。

    楊帆走上山坡,看見一抹紅色飛檐挑于濃濃綠蔭之中,正欲舉步走去,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喊:“將軍!”

    楊帆回轉身來,任威腳步匆匆地趕到他的身邊,悄悄遞過一只蠟封的竹筒,急聲道:“將軍,鄜州送來緊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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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蘭香閣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接了竹管在手,便想回去住處,卻聽身后一聲嬌呼:“楊將軍!”

    楊帆回頭一看,就見婉兒穿一領月白色圓領長袍,戴一頂軟腳幞頭,如玉樹一般亭亭立于怒放的一叢鮮花旁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 M

    那花兒姹紫嫣紅,朵朵俱有碗口大小,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種,想必是當初武三思使人從別處移栽來的奇花異草,可那奇花綻放,爭奇斗妍,卻也不及身著男裝的婉兒眉眼之俏,魅且妖嬈。

    楊帆笑了笑,便向任威擺擺手,舉步朝婉兒走去,婉兒待他走近,已然轉過身去,淡然說道:“皇帝剛剛駐蹕行宮,婉兒正有事情與楊將軍商量,請至房中敘話。”

    沿花叢碎石小徑前行,有三兩宮娥姍姍行來,路遇上官婉兒,忙退到路旁,向她斂衽施禮,婉兒徑直走去,只是微微頷首示意。

    楊帆跟在婉兒身后,瞧她裊娜的小腰身款款扭動著甚有風韻,雖是一身男裝,猶自難掩那圓月的豐隆翹美,忽然想起當初被婉兒抓差,捧著一疊奏章陪她去史館時的情景,不由會心地一笑。

    婉兒娉娉婷婷,走的好不端莊,但她卻似知道楊帆正在后面看她似的,走到前方一上書“蘭香閣”的幽靜小軒房前,突然一手扶門回眸一笑,便似蝴蝶般翩然閃入,只這一回眸,那無限嬌艷欲滴,真個是非此成熟嫵媚婦人再做不出這般風情。

    楊帆心頭一熱,馬上快步跟了進去。楊帆一進門,順手一帶便把門扉掩住,果不其實,門才關上,藏于門后的婉兒便把一個嬌媚香軟的身子撲到了他的懷中,火辣辣的紅唇吻住了他的嘴巴。

    楊帆攬著婉兒細細的小腰。一邊親吻著,一邊半抱半拖地把她帶進內室,婉兒這才松開磁石般貼在楊帆嘴上的雙唇,微微喘息地道:“你這壞人。一路上明明就走在你身畔,都不能多看你一眼,如今到了三陽宮,你還不來看我。”

    楊帆笑道:“我這不是來了么?”在她粉腮上輕輕捏了一把。果凍般細膩的感覺觸指柔滑,這等肌膚既有少女的彈性活力,卻又有種稚純少女所不具備的柔膩腴潤,雖說有剛剛沐浴的因素,也是因為保養得宜。

    婉兒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嬌嗔道:“若非我叫住你,你不是又要溜回去了?”

    楊帆道:“哪有,實是剛剛收到一封密信。本想回去看了再說。知道你也乏了,不想你再跟著操心。”說著,楊帆就當著她的面拔下了竹筒的塞子。

    楊帆自不會對婉兒有所隱瞞,而且這次與隱宗一戰,洛陽這邊需要上官家族鼎力相助,作為上官家族實際上的家主,楊帆縱然想瞞她也是瞞不住的。

    楊帆坐在榻上。婉兒柔柔的雙臂攀著他的脖頸,渾圓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膝上,軟綿綿地貼在他的身上,很舒服的樣子,陪著他一起看信。

    信是古竹婷寫來的,字很小也很正整,看得出古竹婷寫的很認真,雖則那字寫的并不好看,尤其是坐在楊帆腿上的這位姑娘,是詩畫書法俱稱一絕的文壇大家,恐怕在她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不過那一筆一劃極見心思。

    古竹婷的信中向楊帆詳細講述了他們到達鄜州后的所作所為以及發現的問題,尤其是鄜州倉起火后的事情更是做了很詳盡的描述。

    信中說,鄜州倉大火之后,裴郡馬果斷收押了倉令倉丞等全部鄜州倉官吏,并封存了鄜州倉,逐倉清點糧食,以求找到確鑿證據。

    不過,因為鄜州城就守著糧倉,所以本地糧商一向就地進貨,鄜州倉這一被封,沒兩天功夫本城幾座糧店便告售訖,隨之糧價上漲。消息傳開,延州、邠州等地糧商紛紛趕來此地,卻趁機哄抬物價,以致民怨沸騰。

    此時又有鄜州下屬府縣以早熟秋糧繳納的賦稅運抵鄜州,卻因這是上繳的賦稅且未驗收入庫所以不能銷售。可是因為裴郡馬封倉的緣故,糧食又入不了庫,運糧來鄜州城的各地民壯滯留府城,吃住花銷都是自行負責,又急于回鄉參加秋收,是故也是怨聲載道。

    不久,便有人蠱惑民眾到館驛向卸任刺史李昊請愿,李昊慨然接受民眾申告,率領闔府官員、鄜州士紳以及請愿群眾到刺史府為民請命。裴郡馬出府答對,不意竟生口角,幾乎激起民變,裴郡馬被百姓追打叱罵,倉惶退入府第再不敢出來。

    鄜州長史、別駕等佐貳官、首領官為平息民怨,當即下令重開鄜州倉,出糶入糴一應事務照舊,并向關內道觀察使具文稟報事由經過。一晝夜間,鄜州倉新入食糧竟不下于十萬石。

    古竹婷偶然從當地人議論中得知,那送糧民壯說話不似鄜州百姓,倒有些延州口音。心中有所懷疑,遂暗查其行蹤,果然是來自延州的百姓,有農人言道,延州雨水充沛、年年豐收,存糧甚多。

    如此可見,定是貪官為了免罪,從延州購入大批米糧彌補虧空。可延州并無常備倉,不可能是挪用官糧,若是收自千家萬戶,如今糧已入庫,卻是再難分辨是非了。

    古竹婷最后說,如今已可斷定,所謂哄抬物價的外地糧商,實與當地貪腐官員一黨,專為其造勢而來。至于所謂繳納賦稅者,實也非本州百姓,然而鄜州倉上下官吏皆在獄中,糶糴事宜概由長史別駕等官把持,無據可查。

    如今鄜州倉虧空米糧恐已盡數補齊,如要再查,無憑無據。竹婷有負宗主所托,既慚且愧,不知該何去何從云云。

    古竹婷筆下只講述了事情經過,并沒有什么修飾言辭,可是楊帆能夠想像得到,鄜州官員是如何的上下勾結,日夜暗謀,又利用裴郡馬剛剛走馬上任,地方上還盡是他們的耳目、關系和瓜牙。從而控制糧商、哄抬物價、煽動民怨,暗中又從外鄉大量購進糧食。

    隨后李昊又以為民請愿的姿態求見裴郡馬,群情洶洶之下,想要制造點事端刺激民眾爆發太容易了。等到民變一起,這些貪官就站出來“響應民意”。

    他們沖破團練的封鎖,又借倉儲官盡在牢獄之機,胡亂出糶入糴。幾乎沒個帳目,進進出出到底多少錢糧根本計算不清,趁此機會彌補虧空,叫人再查不到任何憑據。而這件事即便報上朝廷。他們也是“事急從權”,是為了安撫民眾,平息事態。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將整件事想的透徹,楊帆不禁怵然心驚。

    這些事說來簡單,可是要辦成這件事,需要多少官員配合,莫非鄜州府上下竟是無人不貪?他們的虧空絕不是一個小數目,竟然說補就補,這要有多么大的財力、物力和能量?

    顯宗要籌措這么多糧食自然也辦得到。可是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卻是絕對辦不到,難道隱宗的實力已強大如斯?

    叫那些糧商惜糧不售便不售,調外地糧商來哄抬物價以壯聲勢他們便來,成功組織起這么大的一場運動,最后造成一場處處是破綻偏偏無一處可以做罩門的事情,隱宗究竟有多大的能量、多大的組織能力和控制力?

    這已遠遠超出了楊帆的估量。楊帆的臉色變了,他本以為憑著自己在官場上的優勢,而且又是主動進攻的一方,隱宗有漏洞可尋,勢必能讓隱宗處于被動挨打,可是隱宗通過這件事所顯示出來的力量,令楊帆暗暗心驚,他已不敢再存僥幸之心。

    婉兒一目十行,比楊帆看的還快,楊帆還沒讀完,她就已經看完了,她也馬上就明白,郎君苦心謀劃的針對隱宗的致命一擊至此幾已宣告失敗。隱宗已經把他們唯一的破綻彌補上了,郎君接下來只能被動防守。從隱宗在這場較量中所展示的力量來看,郎君很可能會……

    婉兒擔心地看著楊帆,楊帆臉色陰沉,許久,慢慢攥緊了手中的信紙。婉兒輕輕靠在他懷里,幽幽地道:“二郎。”

    楊帆拍了拍她柔腴有力的腰肢,淡淡一笑,目中卻殊無一絲笑意:“婉兒,我……太低估了隱宗的能耐。如今最大的憑仗已經消失,這一戰,我很可能要步姜公子的后塵……”

    婉兒把俏麗的臉蛋輕輕枕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孰勝孰敗,還言之過早。二郎只管全力一戰,勝了固然好,如果真的敗了,敗了也就敗了,不做這顯宗宗主又如何?便是不做官又如何?再說,咱們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楊帆道:“我只是害怕,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怕這些時日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盡付東流,我怕我對不起像獨孤世家還有你的家族這樣傾力支持我的人,如果我敗了,他們所有的付出……

    只怕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都是有的。你知道一個龐大家族背后,關系著多少人的成敗榮辱?我怕面對任威和那些為我出生入死的人,他們所付出的一切也將得不到任何回報。我一個人,肩頭擔著多少人的希望啊。”

    婉兒輕輕抱緊了他,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郎君,只想用這個擁抱告訴他,無論富貴貧窮、無論生老病死,她都與他在一起。

    楊帆道:“鄜州左近再無其它常備倉了,我實未想到他們竟能從鄜州邠州附近民間籌糧、一斗斗、一升升地攢,自千家萬戶,頃刻間便湊足十萬石糧,好手段!好厲害!沈沐一代梟雄,我不及他……”

    延州?這個名字再度入耳,婉兒忽然顰起了彎彎的蛾眉,心里隱隱約約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時偏又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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