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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3章 自己挖坑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謝宇斌笑道:“來得及、來得及!謝某馬上就派人通知各府縣鄉村,由地方上提供車馬,護送各地耆老到延州來,面領天子宏恩!五天功夫,本州最遠地方的人只要加快些腳程應也趕到了。 M”

    楊帆微笑頷首,兩人又對答幾句,楊帆便露出疲憊神態,向太守告辭,謝宇斌馬上喚來一個家人,叫他引著“楊二”去本州館驛妥善安置。

    楊帆剛一離開,謝宇斌便喚來兩個外管事,一一吩咐道:“你去,馬上驅散西城市集上的所有商賈,勒令他們立即離城,半個月內不許再返延州!本城的店鋪也要打聲招呼,所有礙眼的東西,都得給我消失,就像上次程御史巡察時一般!”

    那管事連忙退下,謝宇斌又對第二個管事道:“你馬上派人去,請盧別駕、葉長史、藺司馬及六曹參軍、司倉司戶司田等諸功曹來府上見我,就說有要事商量!”

    說完,謝太守又對剛剛到內宅報信的管事李巖道:“你備一份禮物,這奉宸監來的楊二已然入住館驛,你去備一份厚禮,再送個女人去服侍他,省得他這五天在城里亂逛,壞我大事。”

    李管事遲疑道:“阿郎,聽說這奉宸監的男人都是女皇帝的男妃啊,送禮倒是使得,送女人會不會……”

    謝太守陰陰一笑,道:“如此這般,他偷吃了咱們的東西,這嘴才粘得嚴啊!”

    李管事恍然大悟,翹起大拇指道:“阿郎英明,小人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功夫,李管事就從內宅里選了一個美人兒,這美人兒也姓李,五百年前跟他一家。閨名喚作屏蘭,急急梳妝打扮一番,換了一身艷麗衣衫隨他離開了。這時,當家二娘已備好一份禮物,李管事取了,吩咐人套了輛大車,開角門兒駛出去,直奔館驛。

    太史府的大娘子自然是謝宇斌的發妻,如今謝宇斌發達了。早就看不上那黃臉婆兒了。再者,那婆娘貌相不美,出身也一般,談吐素質、待人接物都難登大雅之堂。與那官紳女眷往來,也實在不給謝太守提氣。

    不過休妻是官場大忌。謝太守雖山高皇帝遠的,也不愿犯這忌諱,干脆把那黃臉婆子養起來,錦衣玉食,樣樣不缺,只是從不登她所居的院子。如今太守府上當家管事的是二娘,這是謝太守在洛陽做大理寺少卿的時候納的如夫人。如今儼然就是后宅之主了。

    至于李管事從后宅領出來的這位屏蘭姑娘,并不是謝太守的妾室。楊帆所扮的是奉宸監里一個小典事,這等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若不是掛著宮里這么一道金碧輝煌的牌子。謝太守都不會正眼看他。

    饒是如此,堂堂一方太守,也沒有用自己的妾室侍奉于他的道理。太守府上,養著一班舞姬樂女。謝太守有時興致來了,也會從她們之中挑那中意的侍奉枕席。但是這樣的女人是沒有名份的,謝太守也不會把她們看成自己的女人,有時與別駕、長史等人飲酒醉了,晚上就宿在太守府客房,謝太守就會從這班舞姬樂女中選人去服侍。遠自春秋戰國,一直以來,這就是許多豪門大戶人家的習俗。

    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從角門兒離開不過兩刻鐘的功夫,盧別駕、葉長史、藺司馬及錄事參軍、司倉司戶司田等諸功曹便紛紛來到了太守府。

    本州別駕叫盧振榮,是延州府第二人,地位官職僅次于謝刺史,主要負責本州訴訟刑獄司法事。本州長史就是有隴西李氏背景、如今受命于隱宗的葉落雨了,他主要負責本州民政。

    另有司馬藺冰,主掌本州兵事、軍賦,代刺史掌理團練日常事務,位居別駕與長史之下。再有六曹參軍李秦山,是諸功曹之守,接著就是謝太守特意點名召見的司倉、司戶、司田三位功曹官了。

    眾人一聽,謝太守便把事情緣由對他們講了一遍,叮囑道:“欽差此來,是為慰勞耆老,但他們畢竟來自京城,不可大意,若叫他們看到什么,難免就是一條禍根,諸君當謹慎對待。”

    眾人連忙稱是,謝太守又對司倉、司田功曹道:“張昌宗此來是代天子慰勞耆老,余此并非他的責任,可為防萬一,你們那里都要處理好了,公私要分明!”

    二人會意,知道這是太守提點他們,要把貪墨下來的糧食另尋個所在儲放,萬萬不可放在官倉里面,萬一張昌宗一時興起或者真的另有使命,跑去一看,這受災大戶居然糧食滿倉,豈不壞事。

    謝太守對葉長史道:“葉長史這里,速速行兩道公文,一道命各府縣鄉村將耆老送至延州來。喬司戶,你佐助葉長史,有那管不住嘴巴的刺頭兒,報一個因病不行,不要讓他們來,來的都要敲打敲打,叫他們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亂講話!”

    喬司戶連忙點頭,謝太守又道:“長史再行一道公文,叫各府縣解送州城的賦稅糧草暫停,就說州里要接待欽使,無暇受理。等送走了欽差再說。”

    葉長史正微蹙雙眉,心里隱隱有些不安,聽了謝太守的話,忙點頭稱是。作為隱宗一員,太原府、丹州府和鄜州府接連發生的事情他是清楚的,因此陡聞有欽差光臨延州,葉長史登時有些警覺。

    不過,太原、丹州和鄜州有常備倉,延州沒有,照理說顯宗是不可能注意到這個地方的。再者,女皇前些年就辦過一次“千叟宴”,她的年紀逾加老邁了,忽然興起,慰撫天下耆老,提倡尊老敬老之觀念,貌似也并不突兀。

    想到這里,葉長史的心又漸漸安靜下來。其實,能這么快抹平心中的疑慮,還有一個他自己也沒有明確認識到的原因,那就是:他既便所疑屬實,也無濟于事。延州這個大窟窿,要么不捅破,捅破了就沒人填得上。

    葉長史是六年前到延州府的,他在京中坐了幾年的冷板凳,隴西李氏暗中運作,給他弄到了一個外派有實權的官職,結果一到延州,上有太守和別駕的冷遇,下有司馬、功曹等下官、僚屬的陽奉陰違,葉長史成了懸在半空中的官兒,上下都借著不力。

    如此無所事事地過了大半年,他才漸漸發覺整個延州官場所有人抱成團兒排擠他是有緣由的。葉長史想得到大家的認可,想真正掌握權力,只能努力地融合進去。一開始,謝宇斌、盧振榮等人并不敢一下子讓他掌握全部內幕,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進行試探,等他一步步陷進來,與眾人進退一體,再也不可分割時,不需要向他透露什么,他也知道了,但他此時已經成了其中一份子。

    從上到下的合力,讓他始終有一種安全感,可是現在他卻突然感到了不安。原本孜孜以求的權力,現在忽然有點燙手了。可他陷的太深了,還有退的余地么?葉長史只能暗暗祈求,但愿皇帝那位面首真的只是為慰老而來……

    ※※※※※※※※※※※※※※※※※※※※※※※※※

    延州驛是一座七進五開間結構的院落,土木結構,磚石極少,遠看高墻一片土氣,置身其中,卻也有池有水,有圃有蔭,尤其是室內軒朗,起居舒適。

    唐時館驛,驛傳合一,既是接待過往官員的所在,也是驛夫傳遞書信公文的所在,戰時還充當軍需給養上承下傳的指揮機構的責任。

    這年頭交通極不發達,山川之險,道路之遙,令人望而生畏。地處黃土高原的延州與外界接觸更少,城里最多的是跑西域的商幫,而延州館驛自然不是這些人可以來的,是以館驛里面非常安靜。

    擔夫、兜夫、抄單夫、走遞夫、解徙夫、驛館執役等人都無所事事地坐在門廊里,驛丞也不在,不曉得干什么去了,太守府的家人引著楊帆到了館驛,一問驛丞不在,也懶得等人尋他回來,便喚過一名管事,叮囑道:“這位是京里來的上差,太守親口吩咐了,好生款待著。”

    那管事聽說是京里來的人,又有本州太守親口吩咐,登時換了一副殷勤模樣,馬上給楊帆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落,一排三間,左臥室右書房中間為堂屋,院中有古樸的木制桌椅,兩棵大樹,一樹桂花,滿園飄香,一樹石榴,碩果累累。

    安排了楊帆入住,那太守府家人便離開了,管事殷勤問道:“不知上差今晚吃點兒什么?”

    楊帆道:“勞煩管事隨意安排吧,挑幾樣本州的特色菜肴,再篩壺酒,解解乏兒。哦,對了,還請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好好好,您先歇著,在下馬上去辦。”

    那管事屁顛屁顛地出去了,片刻功夫,遠處就傳來他喳喳呼呼的叱喝聲。熱水送來的到快,灌了滿滿一只浴桶,楊帆關了房門,寬去衣衫,泡了個熱水澡,已是神情氣爽。出了浴桶,換上干凈衣衫,楊帆便欲著人來把浴湯倒掉。

    房門剛一打開,就見太守府上管事李巖領著一個白凈面皮、丹鳳大眼的俊俏女子踏進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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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4章 送禮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李巖一見楊帆,便笑吟吟地拱手道:“楊典事,剛剛洗去一身風塵,在下就來打擾了,趕得巧啊,哈哈……”

    楊帆見這人身后跟著一位身著綺麗的女子,還有兩個手捧禮匣的青衣小廝,便遲疑地道:“足下是……,貌似我方才在太守府上曾經見過你。 M”

    李巖滿臉堆笑道:“楊典事好眼力,在下正是太守府上管事,奉太守之命而來。”

    楊帆“哦”了一聲,連忙把他請進客堂。楊帆雖然剛剛沐浴,可浴桶在寢室內,外有墻壁、屏風阻隔,倒不影響會客。楊帆把李管事請上客廳,互通名姓后分賓主坐了,便笑問道:“不知謝太守有什么吩咐?”

    李巖欠身道:“楊典事客氣了,欽差天使當面,怎么敢說吩咐。呵呵,是這樣,這延州府可有年頭不曾有京中上差來過了,楊典事又是天子身邊的人,延州府上下敢不誠惶誠恐?太守生怕對楊典事有何招待不周之處啊。

    這延州府,山水窮惡,土地貧瘠,上差自人稠物穰、富庶繁華之地而來,也真委屈了楊典事。延州雖然貧窮,倒還有些山野珍罕之物勉強拿的出手,太守吩咐我給上差送來一點薄禮。”

    李巖說著,擺一擺手,兩個青衣小廝便走上前來,兩副托盤都蓋著紅綢,李巖掀開紅綢,一一介紹,盤中赫然是鹿脯一塊、飛龍一只、虎鞭一根、熊掌一對。

    鹿脯是京都最高檔的肉食了,楊帆認得。飛龍他只喝過煲好的飛龍湯,這倒是頭一回看見活的。至于虎鞭和熊掌,他是頭一回看見,不禁多瞧了兩眼。

    李巖笑吟吟地道:“延州物產貧瘠,只有這些山野之物還算拿得出手。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楊典事笑納。”

    謝太守后宅里的二娘統管內務,甚有心計,李管事向她一說情形,她就斟酌了這幾樣禮物出來,金銀珠寶、象牙玉器自然拿得出來,可那東西太貴重了,送給張昌宗尚可,送給一個小小的奉宸監典事,可就有點小題大做。

    再者。他們口口聲聲說延州貧瘠,年年需朝廷賑濟,雖說禮多人不怪,可要真送些金銀珠寶出來,未免授人把柄。土特產嘛。再珍稀它也是野物,與延州貧富無關,又能讓這京中上差喜歡。

    楊帆連忙起身,推辭道:“哎呀,這禮物實在是太貴重了,楊某只是奉宸監里一個小小典事,哪里當得起太守如此厚禮。太守隆情厚義,楊某心領了,這東西還是請李管事拿回去吧。”

    李巖哈哈一笑,道:“楊典事。你太客氣了,太守只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都是些山野之物,有什么貴重不貴重的。楊典事若是不收,那可就讓在下為難了。李某若把東西原封不動的帶回去,可不被太守責斥么。”

    李巖說著,又向那膚白貌美的綺裳麗人一指,道:“這女子是太守府上的一個舞伎。是銀州(米脂)人哦,那兒可是出過貂蟬的。這延州地處荒涼,沒甚么好去處。太守差此美人兒來給楊典事侍寢伴游,以消遣寂寞。”

    楊帆一驚,這回拒絕的可是更加堅決了,楊帆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更加的使不得。李管事,請千萬……”

    楊帆還沒說完,李巖已然站起身,向他笑吟吟地一拱手,道:“楊典事一路辛苦,如今剛到延州,身子定然乏了。在下就不多打擾了,屏蘭,楊典事在延州這幾日,起居飲食,你可要侍候好了。哈哈哈,楊典事,李某告辭。”

    “李管事不可……”

    李巖拔腿就走,楊帆隨后便追,趕到門口拉住李巖,正欲再推辭一番,忽有一個穿著驛卒衣衫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點頭哈腰地道:“楊典事,今有一人自稱是你同伴,特來尋你……”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穿青色襕衫、腰束革帶,頭戴巾帽,唇紅齒白,俊逸瀟灑的少年公子快步走了進來,他一見楊帆,笑靨如花,剛欲啟唇,忽見廳中有客,不由一怔,腮上笑意微微斂住。

    楊帆一見來人,正是一身男裝打扮的古竹婷,因為她此時的容貌只是略略修去了女人的柔媚之氣,顯出幾分英銳,余此之外并沒有什么大的改變,所以楊帆一眼就認了出來。

    說也奇怪,古竹婷以前不管有無任務,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假面示人,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寥寥無幾,可是近一年來她卻是常常以真面目示人,即便需要執行秘密使命,如非必要,她也不愿意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其間心理之微妙,實難令人洞察。

    楊帆一見古竹婷,心中便是微微一動,收下謝太守厚禮,暫且敷衍一番,以降低他的警惕是必要的,但楊帆卻不想因此就與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逢場作戲。可若拒絕的緊了,又難免令人生起疑心,現在可有了充分的理由。

    楊帆不等古竹婷說話,馬上迎上前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對李巖興沖沖地介紹道:“這位小兄弟姓古,與楊某同在奉宸衛里做事,也是一名典事,與楊某素來交好,如今都隨張奉宸面前行走的。”

    李巖忙向古竹婷拱手,一瞧這位古典事,眉英眼秀,櫻桃小口,比楊帆還要俊俏幾分,不禁暗自嘀咕:“奉宸監網羅的果然盡是些俊美的少年。如今又來了一個古典事,難不成還要再送一份禮物?幸好二娘算的明白,若頭一人送的太貴重了,可不知要從我家搜刮多少好東西去了。”

    古竹婷何等機警,楊帆一說,她便知其中必有蹊蹺,因此只是向李巖很矜持地點了點頭,并不多說一句。

    那驛卒站在門口,一見來人果然也是個官家人,便客客氣氣地問道:“楊典事,需要給您這位同僚安排一個住處嗎?”

    楊帆道:“不必了,我與古兄弟一向交好。平時公務繁忙,雖同在宮中,卻難得單獨相聚,今晚我二人要秉燭夜話、促膝長談的,給我這房中,多送一套被褥來就好。”

    那驛卒答應一聲,退了出去,楊帆轉身又對李管事道:“古老弟過來,定是奉宸丞那邊有事吩咐。我就不多留李管事了。”說著,便攬住了古竹婷的纖腰。

    古竹婷小姑獨處,哪曾與男人這般親近過,雖說隨突厥大軍一路奔襲契丹人營地時,兩人食同桌、寢同帳。為了御寒甚至抱得緊緊的,可那時著裝甚厚,兩層皮袍子裹在身上,真正強烈的是心里的感覺,卻不是**上的刺激。

    這時楊帆一碰,古竹婷的腰肌便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上一陣戰栗。她瞪大一雙美目。詫異地瞟了楊帆一眼,身子卻一動不動。

    楊帆說著,向李管事遞個眼色,又向他領來的屏蘭姑娘瞟了一眼。李管事見楊帆攬在那位俊美少年腰間的大手隱隱地上下滑動了幾下。登時恍然大悟,趕緊應道:“好好好,你們兩位聊,你們兩位聊。”

    李管事急急沖屏蘭姑娘一擺手。道:“走了走了,莫要打擾兩位上差敘談公事。”

    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出去。走出院落后這才站定腳步,回頭瞟了一眼,納罕地捏著下巴道:“原來這楊典事跟我們阿郎一樣,喜歡這個調調兒,真是奇怪了,旱道有什么好的,難道真有三扁不如一圓這一說?”

    古姑娘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楊帆的手只是微微地上下一動,她就渾身發軟,兩腿發顫,等到李管事領了屏蘭姑娘和兩個小廝出去,楊帆閃電般地收回手,古竹婷的臉這才騰地一下紅起來。

    古竹婷滿臉紅暈,咬著薄唇,一言不發地睇著楊帆,等他解釋。楊帆訕訕地道:“方才那人是本州刺史府上管事,給我送了幾樣禮物,還送來一個女人服侍。我正不知該如何拒絕,幸好你就到了,所以……,若有失禮之處,你可莫怪。”

    古姑娘瞟了他一眼,忽然“噗哧”一聲笑了,楊帆一呆,奇道:“你笑什么?”

    古姑娘紅著臉道:“阿郎固然急智,可是你這理由也未免……未免……”

    楊帆恍然,哈哈一笑,道:“這理由有何不妥?我朝男風鼎盛,京都里‘香火兄弟’成群結隊的,這個理由完全說的過去嘛。再說你……”

    楊帆看看男裝打扮的古竹婷,微笑道:“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鮮膚勝粉白,腭臉若桃紅……”

    他念的是魏晉時期一首有名的“孌童詩”,古姑娘聽了臉色更紅,雖未說話,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眼兒媚,古姑娘偶爾一露的嬌嗔,竟是別樣迷人。

    楊帆看得心里一跳,不敢再說瘋話,馬上換作正容道:“怎么只有你到了,你那三位兄長呢?”

    古姑娘道:“此番在鄜州,我等被貪官一再戲弄,有負阿郎所托,幾位哥哥都心有不甘。接到阿郎來信時,兩位兄長正在鄉下訪察,只有奴與三哥在城里。奴擔心阿郎這邊急著用人,是以讓三哥留下等候兩位兄長,奴家先行一步,想來他們也晚不了多久。”

    楊帆看到她鬢發衣袍上都隱有風塵之色,就知道她這一路上必是風餐露宿,星夜趕來。其實楊帆信上已經說的明白,因為動手之日尚早,本不需他們趕路如此之急,可是自己只一封書信,她便如此不辭辛勞。

    姑娘芳心可可、一片深情,他不瞎不聾,自然有所覺察,心中一時也說不出什么滋味兒,沉默片刻,他柔聲道:“我已吩咐廚下準備酒菜了,你一路辛苦,先沐浴一下吧,等你歇過乏兒來,咱們一起用晚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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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章 沙場秋點兵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聽著楊帆溫柔的聲音,古竹婷的芳心一陣悸動。 M她咬著薄薄的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像院中花圃里那朵開得正艷的“瑤臺玉鳳”,風中婉約。

    楊帆道:“那你先坐下歇會兒,我去叫人打水來。”

    古姑娘窘道:“在……在這里么?我還是叫驛丞再備一件房吧。”

    楊帆略一思索,道:“這樣不妥!也不知道這驛館里有沒有他們的耳目,你我不可有任何令人起疑的地方,我方才在李管事面前已經說過了,如今為安全計,你就宿在這里好了。”

    一見古姑娘滿臉的不自在,楊帆不禁失笑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同榻而眠咱們都做過,何況同室?”

    這句話出口,楊帆立知失言,趕緊搶救道:“咳咳。我是說,這里書房也有一張榻,我……我晚上睡那邊。”

    說完,楊帆也顧不得看古竹婷成熟的石榴般五彩紛呈的臉色,趕緊溜了出去。楊帆找到一個驛卒,叫他找人來清洗浴盆,再換熱水,吩咐已畢回到住處客廳,就見古竹婷站在桌邊,一手拿著一只熊掌,問道:“這就是熊掌么?”

    楊帆道:“是啊,你沒見過么?”

    古竹婷抿嘴一笑,道:“只見過烹好的,沒見過生的,聽說這玩意兒是珍饈美味,樣子怎么這么丑?”

    楊帆笑道:“好吃的東西不一定好看啊。等咱回了洛陽,請個名廚,好生烹調一番,讓你嘗嘗滋味。”

    古竹婷嫣然一笑,道:“還是阿郎與夫人品嘗吧,奴可不敢壞了規矩。咦?這是什么?”

    古竹婷又拿起那根紫紅色。長長似剝了皮的蛇干似的虎鞭,好奇地問道:“這是蛇么?”

    楊帆“呃”了一聲,道:“是……是蛇,用來泡酒,活血祛寒……”

    “怎么沒有蛇頭?”

    “這蛇巨毒,沾之即死,所以蛇頭除掉了。”

    古竹婷道:“在這樣的怪蛇嗎,怎么這上面有好多好多倒鉤?”

    楊帆干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用嘛。據說此蛇只要有了千年道行就能化龍,那倒鉤就要變成龍鱗的,呵呵……也沒啥稀奇。好了,快收起來吧。”

    古竹婷“哦”了一聲,握劍似的拎著虎鞭。把蔥白似的纖纖玉指屈起,在干癟的睪丸處梆梆地彈了兩下,自言自語地道:“這么長,好占地方,酒壇都放不下呢。”說罷雙手一用力,“咔吧”一聲,虎鞭被撅成了兩截。

    楊帆一陣蛋疼……

    ※※※※※※※※※※※※※※※※※※※※※※

    大唐軍府遍布全國。最多時八百多府,少的時候也有六百多府,其中關內道獨占二百六十一府,占了總府數的三分之以上。其次為河東、河南、河北、隴右,其它諸道的軍府就比較少了,像江南和嶺南,一共也就設了兩三個軍府。如此布局。正體現了大唐建軍“居重馭輕,舉關中之眾以臨四方”的政治、軍事意圖。

    河南道是大唐東都所在。所以這里的府軍數量僅次于關中,等武則天遷都洛陽,登基為帝后,這里的軍府也越來越多,依舊貫徹的是大唐“重手輕足”的軍事策略。不過,到武則天這時候,軍府已經漸漸衰弱,募軍漸漸增多了。

    在延州之北,毗鄰延州的綏州府,此時還有四府之軍。駐扎在綏州府城的這一府兵馬就是以地名為府軍名,名曰綏州府軍。這支折沖府為上府,轄一千二百衛士,折沖都尉叫史烈。

    史烈已經六十出頭了,老將軍曾經在高宗朝時南征北戰,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如今眼看著府軍日益衰微,老將軍時常借酒澆愁,雖然他依舊堅持練兵,教習將士攻戰之術,可他也很清楚,現在的府軍戰力已遠不能同當年相比了。

    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府兵制是兵農合一、寓兵于農,如今隨著均田制的崩壞,府兵的基礎正在漸漸消失。再加上國家承平已久,非職業軍人的戰斗力也不可能保持當初天下大亂、四海動蕩時的軍人戰力。

    “可惜了啊……”

    史烈摸著漸漸松馳,不復當年強壯有力的大腿,照著杯中倒影,看著鬢邊白發,嘆息一聲,一口烈酒倒入腹中。

    “報!都尉,刺史來了!”

    一名軍士匆匆跑進史烈的帥帳稟報,史烈驚詫地站起來,訝然道:“刺史?刺史來此作甚?”

    史烈在綏州干了二十年,從兵曹參將一步步升到折沖都尉,一共也沒見過本州刺史幾次,而且都是去州衙相見,從未見他來過軍營。

    刺史雖有節制本州兵馬之權限,但是這個權限幾乎就沒有動用的時候,況且近二十年來,史烈也沒打過幾次仗,有幾次突厥人東侵戰局緊張時,史烈所部也曾被調動過,卻只是作為后備軍跑到邊境地區屯扎了一陣兒,前方自有精銳與敵交戰,他們跟突厥人連個照面都沒打。

    史烈驚訝之下,正想出帥帳赴轅門相迎,綏州刺史云錦帆已然一身官衣,神情肅然地走進來,后面跟著幾個或著皂衣、或著襕衫的人。史烈大驚,趕緊離席而起,叉手施禮道:“史烈見過使君!”

    云錦帆嗅到一股酒氣,往案上一看,眉頭便微微一皺,不過卻未發作,只是冷肅地道:“史將軍,朝廷有使者來,欲調你部聽用!”

    “哦?”

    老將軍雖然老邁,且近二十年不曾打過仗,壯志消磨,頗顯頹廢,可是一聽這話,些許醉意馬上一掃而空,他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便定在云刺史身旁的一個襕衫青年身上,沉聲道:“可有魚書?”

    魚書就是魚符和敕書,這是調兵的必需之物。近幾年朝廷已改魚符為龜符,不過兩者合稱時,各地還是習慣性地稱為“魚書”。

    云刺史一抖手,便張開一道敕書。沉聲道:“朝廷發予本官的敕書在此,本官已驗過勘合無誤。”

    云刺史說完,扭頭看向那襕衫青年,襕衫青年會意地踏前一步,手中托起一只金燦燦的龜符,道:“兵符在此!”

    按照朝廷制度,調兵需用敕書和兵符,剌書由本州的正印官刺史大人勘合驗證,兵符則由統帶兵馬的將領驗證。兩者都符合了,才能調動兵馬。

    史將軍一見龜符,眼中陡地射出兩道精芒,日日坐守軍營,從來也沒仗打。這對一個戎馬一生的老將軍來說,是最難煎熬的日子,此刻一見兵符,史將軍心頭一陣激動,他有些壓抑不住地大喝道:“來人,取兵符!”

    值日兵曹早就聞訊跟進了帥帳,聞訊高呼一聲“得令!”轉身就走。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全副戎裝披掛的值日兵曹便在四名全副武裝的衛士護擁下,手捧鐵匣匆匆進入帥帳。史烈自腰間取出鑰匙,打開印匣。取出兵符與那襕衫青年所持的兵符一合,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史將軍立即向那襕衫青年抱拳道:“綏州軍府折沖都尉史烈,謹從吩咐!”

    那襕衫青年道:“有勞將軍了。此事關系重大,為了不走漏風聲。還請將軍集結所部兵馬,隨我同行,到了地方,自會告知你此番該做什么。”

    史烈一聽此事如此機密,反倒一喜,連忙欠身道:“謹遵將令!請容末將調集兵馬!”

    那襕衫青年點頭答應,片刻之后,綏州折沖府大營中便飄起一道濃煙,濃煙如柱,滾滾向上,經久不散。這是烽火訊號,不同的煙柱有著不同的作用,這孤柱一道,就是召集本營所有官兵了。

    李遠強正拉著滿滿一車小山般的粟子走在鄉間小路上,兩膀的腱子肉鼓起山丘似的幾塊大疙瘩。大兒子十六了,在后面賣力地推著車,小兒子也在幫哥哥推車,不過他才七歲,正是貪玩的年紀,時不時會被路邊一些事情吸引,跑開一陣子。

    “兒子,今年秋糧打完,老子就給你說房媳婦,你說陳老三家的二丫頭怎么樣?”

    明知道兒子跟陳家二丫頭要好,李遠強也早跟婆娘商量好,要把陳家二丫頭娶回來做兒媳婦,因為今年糧食收成好,心情暢快,還是想逗逗兒子。

    李家老大性情靦腆,老爹一說,一張小臉就變成了大紅布,隔著小山似的粟子,李家大小子吭吭哧哧地道:“兒……兒子全聽阿爹的安排!”

    李遠強就笑:“你這臭小子,一點也不隨你爹!瞅你這慫包樣兒,當年你爹我喜歡了你娘,可你爺爺偏偏相中了東村開油坊的白家閨女,你爹我……”

    李遠強還沒跟兒子吹完牛,突然看到遠方一道滾滾黑煙直上九宵,頓時一怔,車子馬上停下來。

    李家老大從車后面繞過來,擦把汗道:“爹,你累了啊?”

    李遠強瞇著眼看著遠處那道濃煙,臉色越來越嚴肅,突然,他一拍大腿,道:“兒子,你看著車子,爹回村去,一回兒叫你娘和你二叔來運糧食。”說完撒開雙腿,便往村里狂奔而去。

    村子里,孟宗正在場上用梿枷有節奏地打著豆莢,提著陶罐給他送水來的婆娘忽然覺得天邊有些異象,她手搭涼篷望了兩眼,奇怪地說:“這是哪兒失火了么,這么大的煙,莫不是南莊劉老財主家的房子著火了?”

    “吧嗒”

    身邊一聲響,婆娘扭頭一看,孟宗正一溜煙兒地跑開,婆娘大叫:“當家的,你干啥去?”

    孟宗遠遠地喊了一聲:“大帥點兵啦!去晚了要打板子,你把莊稼收了,小心晚上有雨……”話沒說完,他已經從場地邊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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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6章 3軍可奪帥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李遠強從家里匆匆出來時,身穿缺胯袍,腰束皮帶,外著戰襖,頭戴幞頭,腰里挎一口橫刀,肩上斜背一個包袱,里邊裝著干糧、水袋、換洗衣裳,雄糾糾氣昂昂的,看他袍上繡紋,居然還是一位隊正。m

    斜對面,孟宗也正好從家里出來,幾乎與李元強一樣的戎裝,只是袍上沒有紋飾,看來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二人一見面,也不多說話,相互打個手勢,便并肩向折沖府大營方向急急趕去。

    無數正在田間勞作的農夫搖身一變換了戎裝,像一只只歸巢的鳥兒,從四面八方趕向軍營,甲仗庫已經庫門大開,輕裝趕到的府軍士兵直接奔向甲仗庫,從他們熟悉的存放位置取了皮甲、鐵鍪、弓箭、長矛,又紛紛沖向校場。

    點將臺上,老將史烈一身明光鎧,大馬金刀地坐于帥旗之下。

    這套明光鎧是他昔年立下大功時,由黑齒常之大將軍親手賞給他的。史老將軍十分珍愛這套盔甲,閑來無事便擦拭上油,盔甲保養的極好,在陽光下一照金光燦爛,仿佛端坐于此的一座金人。

    唯一還在活動的是他的雙眼,他微瞇一雙老眼,不時瞟一眼旁邊的香爐。

    香爐中,一枝香剛剛燃到盡頭,值日兵曹又點燃了一根香插上去,史老將軍輕輕闔上了雙目,心中念念有詞:“兔崽子們,今兒可是朝廷用兵啊!欽差在此,你們誰要是敢遲到,那可是扇我的老臉,看你誰有這么能!”

    校場上,一個個方陣漸漸成形,殺氣盈宵!

    同樣的一幕在綏州其他地方。包括慶州、丹州甚至鄜州都在上演著。

    楊帆也是迫不得已才“異地用警”,,他在出京前就已仔細盤算過,延州軍隊應該不可能與那些貪官污吏勾結,至少大部分軍隊是可靠的。然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也無法確定延州軍隊一定沒有問題。

    面對這種必死的重罪,如果延州官員真有鋌而走險者,而他們恰恰控制了一支軍隊。那就要冒不必要的風險了,沒有人能憑一身武功單槍匹馬與整整一支軍隊相抗衡。

    再者,由當地的軍人去抓捕當地的官員,即便他們不敢公開反抗,如果有人收受過貪官的好處。給他們暗通聲息,又或者陽奉陰違故意拖延抓捕時間,都會造成案犯逃脫,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只有調動異地兵馬。

    而這一點,按照正常官方程序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只有這樣把案子直接捅到御前。再有武則天最寵愛的張昌宗同行,楊帆才能獲得這么大的便宜調兵之權,種種準備,如今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

    各方耆老在當地官府提供的車馬護送下。正陸續趕往延州。館驛中住不下這么多人,延州府又向城中士紳求助,由他們府上騰挪出許多屋舍,供這些各地趕來的耆老們住下。

    何謂耆老?此時耆老并不僅僅是指年老輩尊、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們普遍在地方要擔任職差的,雖無品階。在地方上權力卻很大。

    在本朝地方官制中,一道之長官為觀察使,一道之下的州郡設刺史(太守)、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事、六曹。一州之下的各縣,設縣令、縣丞、主簿、縣尉、錄事、佐史。

    那么一縣之下的地方管事官是誰?就是耆老。五里為一鄉,設耆老;耆老下轄五個里正,五保為一里;里正下設五個保長,五鄰為一保;四家為一鄰,設一鄰長。有些地方比較荒僻,則以一村為單位,村官為村正。

    這么一看,所謂耆老,其實就是鄉長,是一縣治下直接控制地方的官長,雖是不入品流的小官兒,卻是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在地方上權勢最重、威望最著。

    國朝尊老敬老,年高德昭的老者在地方上很有話語權,這些老者又大多是地方大族的族長,本來就在一鄉一村說一不二,由他們任耆老,朝廷貫徹實施各種政令,自然要順暢的多。

    雖然耆老們年紀大了,一路勞頓都很疲乏,但是他們打心眼兒里高興,這可是皇帝派了欽差天使前來慰問,哪個耆老不覺得臉上有光?回去給兒孫說說,這也是老人家的莫大榮耀不是?

    宴會地點就設在刺史府,因為地方不夠,左右兩廂的空曠場地上又搭建了許多棚子,棚下設席,席上擺酒。如今正是秋高氣爽時節,只要不下雨,足可應付盛宴的舉行。

    延州地方官員此前很是忙碌了一陣,等張昌宗的儀仗趕到延州的時候,刺史、別駕、長史等人這一整天都圍著張昌宗轉,既是一種殷勤,也是阻止他與下面的人有太多接觸。

    延州府的基層官員更加忙碌,市令帶人天天在街市上轉悠,行商早就被趕跑了,除了一些基本的必需日用品店鋪還開著幾家,其他坐賈都被以各種理由勒令暫時關門,市井間一片蕭條。

    司戶、司田等功曹則忙著轉移州衙的糧食、截卡各地運來的稅糧,有些地方接到公文時間稍晚,糧車已經在路上的,都被他們在要道上設卡堵住,又轟了回去。

    司**曹和縣尉則領著三班衙役滿城巡走,他們倒是真在靖清地方,什么小偷小摸、坑蒙拐騙之徒,潑皮無賴、打架斗毆之輩,一概弄進牢里先關起來,整個延州府就像是霜打風吹過后的柿子樹,葉子全光了,就剩下黃澄澄的誘人果實掛在上邊。

    州司馬藺冰領著本州只有官身和俸祿,已然不任實職的“送老官”,以及文學博士、醫學博士等人逐一探訪慰問各位耆老,交談中少不了明言暗示敲敲打打,提醒他們見了欽差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種種準備從張昌宗趕到延州前三天就開始了,等他到了又持續了一天,謝太守找那會望天象的人看過天氣,說是明日必是大好晴天,這才覲見欽差,請示明日設宴擺酒,款待四鄉耆老。

    其實依著謝太守,恨不得再多準備幾天,做到萬事周全,可是夜長夢多,欽差留在城里本身也是一種威脅,他們一整天都陪著張昌宗,還可以說是欽差剛到設宴接風,接下來一群州官再整天守在張昌宗身邊可沒那么多理由了,還是早些把他打發走才好。

    翌日,刺史府一片歡騰,披紅掛彩跟過大年似的。有衙差巡捕在外圍巡視維持治安,有各衙小吏紛紛前往,接散居城中各處的耆老們來刺史府。謝太守則親自率領州衙佐官前往驛館迎接欽差。

    張昌宗盼了這么久,扮青天的大戲終于上演,心中好不快活,一早起來,他便梳洗打扮,穿戴整齊,等謝宇斌等人到了,便乘了馬,在他們的前呼后擁之下趕往刺史衙門。

    此時,延州府衛大營,也突然出現了幾名不速之客。延州府軍折沖都尉官叫葉羽,年近四旬。他正在營中閑坐,思量一會兒到哪里去散散心,忽然有親兵急急趨入稟報:“都尉,有人從京中來,持勘合火牌,于轅門請見!”

    葉羽心中訝然,連忙起身道:“請他稍候,本官馬上出迎!敲聚將鼓,召集軍中諸將!”

    葉羽急急披掛起來,迎出轅門,就見幾位襕衫男子正策馬立于轅門外,中間一人氣宇軒昂、貌相英俊,一通名姓,來人自稱千騎中郎將楊帆。

    葉羽聽說是禁軍上差,不由心中暗驚,驗過楊帆身份后便把他們請入帥帳,此時延州折沖府一眾將領已然披掛起來,趕至帥帳,一個個披甲佩刀肅立當場,顯得殺氣騰騰。

    楊帆目不斜視,入了帥賬直趨帥位坐下,葉羽怔了怔,只得立于帳下,向他拱手問道:“不知將軍此來有何差遣?”

    楊帆端坐帥位,沉聲道:“張奉宸奉旨駕臨延州,撫慰四鄉耆老事,將軍可知曉么?”

    葉羽茫然地點點頭,道:“末將身在軍中,與政務所知有限。不過,張奉宸駕臨延州的消息,末將聽說過。”

    楊帆道:“好的很!張奉宸此來延州,另有重案要辦。本將軍奉張奉宸之命來此傳令,延州衛從現在起緊閉轅門、按兵不動,未得朝廷兵書,不可有任何舉動。”

    葉羽目芒微微一縮,慢慢挺起腰來,沉聲道:“請上差驗龜符!”

    楊帆把手一擺,便有一個襕衫青年上前把敕書、龜符奉上,葉羽喚人取來營中龜符驗過,凝視著楊帆道:“本將驗不得敕書。要由本州刺史勘合才行!”

    楊帆微微一笑,道:“可我們抓的就是刺史,如何勘合?”

    葉羽臉色陡然一變,又道:“如此,可由別駕勘合!”

    楊帆道:“別駕也在其中。”

    葉羽驚住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么可以由長史……”

    楊帆睨了他一眼,嘆口氣道:“延州府已經被一勺燴了,葉將軍,如今我并不是要調動你的兵馬,只是叫你按兵不動,違者以謀反論,懂?”

    楊帆起先語速舒緩,說到后來卻是聲色俱厲,葉羽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地答道:“末將懂了!”

    楊帆趁熱打鐵,慢慢坐直身子,寒聲道:“交出兵符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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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章 殺人不濺血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葉羽聽了楊帆的話,又有些遲疑起來,一雙眼睛盯著楊帆,三角眼中光芒閃爍不定。葉羽帳下眾將一見主帥模樣,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間佩劍,一見他們有所動作,千騎衛士所扮隨從的幾個襕衫青年馬上毫不猶豫地拔出了佩刀。
  
  “嗆啷啷”一陣聲響,立時寒光一片,那些將領們大吃一驚,馬上下意識地拔出兵刃,帥帳之內一時間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楊帆銳利的眼神始終盯著葉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視,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幾個襕衫青年一眼,道:“你們這是做什么?難道你們以為葉將軍會造反不成?趕緊收了刀子,退到一邊去!”
  
  幾個襕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將領,慢慢退到一邊。
  
  葉羽心思百轉,終于呼出一口長氣,回轉身去,沖著手下眾將怒喝道:“你們干什么?跟欽差也敢動刀動槍的!整天蹲在你們那一畝三分地兒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帳東西,連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葉羽一頓痛罵,眾將唯唯喏喏,收了兵刃,緩緩退到一邊。
  
  葉羽和謝太守的確有些瓜葛,不過他涉入并不深。
  
  府軍如今日漸衰微,葉都尉雖然還擔著這個折沖都尉之職,手下的兵將卻是越來越少,本府的兵馬配額應該有八百人,實則現在連四百人都不到,因為無田農民或遠走他鄉或成了別人佃戶,沒了田是沒有義務繼續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軍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時早已崩壞了。自北魏以來推行的均田制雖然曾經起過積極作用。但那只是特定歷史環境下才能發揮積極作用的一種制度。當時人口凋敝,土地荒蕪,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穩定,人口增加。能夠授出的田地就嚴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雖然限制土地買賣和占田過限,但是得到授田的農民土地有限、經濟能力脆弱,稍遇天災人禍他們就承受不起。除了賣地別無出路,地主豪強兼并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實施該政策不久即遭破壞。
  
  此后,北齊、北周、隋、唐因為政權更迭頻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蕪,所以建國初期都能施行這種政策,但是毫無例外的,天下一旦穩定、人口一旦增加,這種制度的弊端就暴露無疑。
  
  如今多地區的均田制已形同虛設。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葉羽身在府軍。對府軍的現狀再清楚不過。他不知道這府軍何時就會被裁撤,到時他又該何去何從,因此對操演兵馬統帶府軍早就不上心了。每日里得過且過,有機會就賺點花銷。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來人急購十萬石糧草并需運抵鄜州。這件事若是三三兩兩聘用民工,效率絕對沒有這么快。葉長史找到他和另外兩府都尉,由他們幫著收購并運輸過去的,行動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們做事,動員力度和效率卻遠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們的兵本來就是民、戰時才為軍,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軍服的話,誰又知道他們本來是兵呢,這其間他們自然很是賺了一筆。
  
  可是他們做這些事雖然違犯軍紀,畢竟不是與謝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軍如今日子難過,雖有罪責,處分下來也不會太重,可要是鋌而走險與欽差對抗,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這里,葉羽定下了主意,向親兵沉聲吩咐道:“取兵符令箭來!”
  
  楊帆雖然表面上淡定無比,其實孤身入軍營,他也怕這都尉與謝太守勾連太深,真個狗急跳墻。所以聲色俱厲,故意做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務求在氣勢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異心。
  
  如今這年代,吐番、突厥與本朝的將官貴族們互相叛逃實屬尋常,不要說這些不忠其君不愛其國的貪官污吏,就是當朝英國公徐敬業,矢志匡復李唐的人,兵敗之后還不是想要逃往與大唐敵對的異國去?
  
  如今一見葉羽終于屈服,楊帆的一顆心才終于放下。
  
  ※※※※※※※※※※※※※※※※※※※※※※※※※
  
  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馬,其中拱衛延州就駐扎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據地名,分別是膚施府軍、金明府軍、豐林府軍。其中膚施府軍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楊帆趕去的地方,因此又稱延州府軍。
  
  另外兩府也分別派了人去,這兩府中的豐林府,根據事先打探到的情報看,其長官與州府官關系最為密切,兩家有親戚關系。楊帆因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膚施府,這豐林府就交給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兒打扮,率了幾名隨從,直奔豐林府。楊帆的人在帥帳中與葉羽的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口兒,古竹婷剛剛趕到豐林府軍的轅門外。豐林府軍折沖都尉林麓聞訊,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請進帥帳,問其來意,古竹婷卻是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這林麓實乃是謝太守的妹婿,謝太守因為巴結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魚躍龍門,成了高官顯貴,一家人都跟著雞犬升天,遷出了人煙稀少、荒涼窮困的振州府。謝太守這個妹婿原本是振州寧遠縣一個小吏,也跟著大舅哥做了官。
  
  唐時雖有親屬回避制度,但還沒有后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規定祖孫、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內為官,強調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沒這么嚴謹呢,二張不就在同一衙門做官么?
  
  謝太守與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門,一文一武間又沒有直接的統屬關系,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親屬回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這林都尉是謝太守至親,對謝太守的事參預甚多,很可能就是謝太守死黨,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調,擺著京中上差的架子東拉西扯問東問西,半晌也不入主題,直到一名襕衫衛士走到她身后,對她悄悄耳語幾句,古竹婷輕輕點頭,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樣也變得一片肅然:“林都尉,張奉宸巡撫延州,查延州刺史謝宇斌多有不法事,已決意將其繩之以法!我奉欽差所命,來此接管軍營,請林都尉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方才見古竹婷含糊其辭,東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親兵埋伏于帥帳左右以應不策,如今來使果然說明了來意,不想竟是為了他的大舅哥而來。
  
  林麓對謝太守的事情參與甚深,自然知道他們一家犯了什么罪,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林麓陰沉著臉色站起來,沉聲道:“這不合規矩!謝刺史身為一方太守,若有罪責,自有御史彈劾,刑部拿問,怎么會由禁軍前來索拿?張奉宸奉旨巡撫四方耆老,何時又兼了訪察地方大員的權利?”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聲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個振州寧遠小吏,本就對王法皇權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將軍,在這延州府無法無天逍遙自在,更是膽大包天,哪里畏懼古竹婷的恐嚇,聞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國法,只是你們……”
  
  林麓突然急退幾步,閃到幾員全副披掛的將領中間,一指古竹婷,厲聲道:“他們是歹人,冒充欽差,欲行不軌,把他們統統給我拿下,膽敢違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殺”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已鬼魅般竄來。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陳沖云嚇了一跳,手中橫刀下意識地當頭向她劈去,古竹婷蠻腰一擺,足下一點,飄然自他身邊掠過。
  
  陳沖云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齊猶猶豫豫地揚起刀來,還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轉,楚梓齊只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鼻端只余一陣好聞的淡淡香氣,古竹婷已經到了他的身后。
  
  林麓沒想到這位欽使的身法這么快,急急抓住旁邊一名別將,往自己身前一擋,古竹婷身形只一頓,便飛快地彈回去,凌空團身一翻,準確地落回座椅,慢條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節!”
  
  再看林麓,仍然抓著那個別將的衣領擋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時喉頭鮮血狂噴,溫熱腥咸的血濺得前邊那員別將一頭一臉,這別將似已嚇呆了,保持著被人斜斜扯過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卻不知她用的是刀還是劍了,她此時只是端著一只潔白如玉的細瓷水杯,手中根本沒有兵器,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到。那蘭花般秀氣的手掌,實在難以讓人相信它剛剛還殺過人。
  
  林麓瞪大雙眼,驚懼地看著她,手指依舊指著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響,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便軟軟地堆在地上。
  
  前方,陳沖云弓著馬步提刀劈空,還未縮回鋒利的鋼刀,兵曹楚梓齊依然保持著一刀刺出的姿勢,與陳沖云一左一右,好象降龍伏虎兩尊羅漢,只是龍也不見、虎也不見,只有他們橫眉立眉、張牙舞爪,如一對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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