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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掃把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緊蹙雙眉,連婉兒坐在他的腿上那種溫軟香艷的感覺都無暇品味,自也沒有注意婉兒輕顰的蛾眉。m

    他沉吟半晌,搖頭道:“本以為以糧食為名目,定可一舉擊潰隱宗。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全力進攻,并無防守策略。眼下不成了,我得馬上回去琢磨一下,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他們的反攻。”

    “郎君稍等!”

    婉兒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踱著步子,蛾眉輕顰,若有所思。

    這三陽宮皇帝雖不常來,各處布置陳設卻是應有盡有,婉兒所選這幢屋舍名為“蘭香閣”,前窗有竹,后窗流水,流水澗泉旁遍植蘭花,此刻雖然關著窗子,陣陣幽香依舊沁入,滿室芬芳,而前窗竹影婆娑,斑斕一片,也頗有意境。

    如此溫婉芬芳之境,如此俏麗嫵媚佳人,正是相得益彰。楊帆沒有心思欣賞,見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擾她的思緒,可是等了良久婉兒依舊沉吟不語,楊帆忍不住問道:“婉兒,究竟怎么了?”

    婉兒將螓首輕輕一搖,說道:“奴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似與這延州有莫大干系,只是一時之間卻又無法確定是否記混了……”

    婉兒突然對楊帆道:“郎君且在這里等著,婉兒去去就來!”

    說完也不待楊帆回答,婉兒便轉身匆匆而去。楊帆不知婉兒去做什么,見她匆匆離去,便從榻上起來慢慢踱到前面廳堂坐下,靜靜思考起來。

    以糧食為突破口,對隱宗行致命一擊。目前來看,似乎只有楊帆在忙,是楊帆動用官方勢力上了奏章。先虛晃一槍,把隱宗的注意力吸引到太原倉,引出隱宗所掌握的機動物資去填補太原倉的虧空,隨即對丹州和鄜州動手。

    在此過程中,除了楊帆派出了個親信,就只有朝廷的兩位御史。整個顯宗除了在背后幫楊帆出出主意,根本沒有什么動作。其實大大不然,楊帆是怎么把目標準確地定位在太原倉、丹州倉、鄜州倉這三處所在的?

    為了確定他們的主攻方向,顯宗可是動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長安一戰發生于兩年前。當時除了有顯隱二宗背景的諸多糧商,還有許多聞風見利而去的普通糧商,這對有隱宗背景的糧商起到了很好的掩護作用。

    如今依照殘存不多的線索去對他們逐一排查,如果換作朝廷出手,即便盡遣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官員公開去查。一時半晌也不能查得清楚。

    顯宗要從時續時斷的線索中剔除普通糧商,找到有隱宗背景的人,再逐一分析他們當日所用糧食是自有糧草還是挪借,如果是挪借,則必與當地倉儲官員有所勾結,接下來就要查一查那里的虧空是否已經補上……

    如此種種,每一步都不是容易辦到的。尤其是在調查過程中還要注意隱蔽,不能讓隱宗發覺他們在查什么,需要做出的努力更是巨大,如非顯宗。再無旁人做得到。

    正因為已經付出了這么多,所以當他們決定開始行動時,才會全力以赴,務求畢全功于一役。可如今做為佯攻目標的太原倉已經不可能有問題。丹州那邊本來寄予厚望的時御史也沒有任何進展。

    如今秋收已經開始,即便丹州那邊本來有什么問題。已經警覺隱宗也會利用今年秋收大肆收購農人手中余糧把虧空補上。做為主攻目標的鄜州現在也沒問題了,楊帆能做的只能是迅速回防,防止隱宗接踵而來的反擊……

    楊帆心事重重地思考著,上官婉兒則急趕到了守藏室。

    皇帝駐蹕離宮本來不需要帶案牘文本、過往的奏章,可是此番離開洛陽是因為洪水威脅,誰也不知道洪水能不能淹了宮城,所以重要文檔資料全都運了出來,光是這些東西就足足裝了十車。

    婉兒趕到守藏室不足一刻鐘的功夫,一大批識字的宮娥太監紛紛趕來。宮門已然打開,守藏室內是堆積如山的宮中秘本和案牘、包括近十年來的全部奏章。

    婉兒沉聲吩咐道:“所有人動手,馬上查找,只要是延州的奏章就挑出來!”

    這些宮娥太監并不清楚上官待詔想干什么,其中有些人因為職司太低,平時見到這位內相只有遠遠站住行禮的份兒,連話都不曾聽她說過一句,如今能得上官待詔親口吩咐做事,個個誠惶誠恐、極賣力氣。

    一時間,整個守藏室寬闊巨大的殿堂上,無數的宮娥太監忙碌起來。親近的侍婢搬來萬字結腰鼓錦墩,婉兒款款地坐了,又有人端來一杯潔白如奶的杏酪,婉兒接在手中淺酌低飲,靜候消息。

    唐時,春夏秋冬四季皆有應季的飲料,如春有扶芳飲,桃花飲;夏有烏梅飲、沙糖飲;秋有蓮房飲、香茅飲;冬有枸杞飲、人參飲等。宮廷中更有冰屑麻節飲等高檔飲料,婉兒獨愛杏仁所制的杏飲,身邊近侍知其所好,自然奉迎。

    “待制,奴婢這里發現一份!”

    一個宮女翻到一份延州府上報朝廷的奏章,馬上歡天喜地的送到婉兒身邊。

    婉兒趕緊接過,翻閱起來。

    這是延州府證圣元年呈報朝廷的,不過朝廷接到奏章的時候,已經改年號為天冊萬歲元年了,喜歡改年號的武則天在這一年里一共改過兩次年號,因之奏章封皮上的時間處做了處理,有些顯眼,被那個幸運的宮女注意到了。

    這是薛懷義燒毀明堂、天堂,武則天令其重建明堂并鑄九鼎的那一年,延州府聞訊上表敬獻銅鐵的一份奏章,實則是向皇帝表功邀寵,上官婉兒見與她想要的東西毫無關聯,把隨手放到一邊。

    過了一陣兒,又有一個太監翻到一份延州府奏章,趕緊屁顛屁顛獻寶似的呈到婉兒面前,婉兒打開一看。喜上眉梢,盈盈起身道:“你們繼續找,翻出來的延州奏章單獨放在一起,候我取閱!”

    說罷,婉兒持了那份奏章快步離去,直奔自己的住處。

    楊帆在前堂坐著,反復思量,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了防范隱宗反擊的一些具體步驟,這時回過神兒來。才發現婉兒久去不歸。

    楊帆看看夕陽斜照已近黃昏,便欲先行離開,讓任威把消息遞出去,早做一刻準備,就能少受一點損失不是?他剛剛站起。婉兒便急急走了進來,步履匆匆,卻肩膀不搖袍袂不晃,宛如行云流水。

    “二郎,你看這個!”

    婉兒笑靨如花地把那份奏章遞于楊帆,奏章豈是誰都可以看的?但眼下只有他們二人,楊帆自無避忌。心中雖然納罕,他也不問,馬上翻開奏章仔細看了起來。《請免延州錢糧并賑濟疏》,看到標題。楊帆便是一怔,再看日期,是圣歷元年,也就是兩年前。

    楊帆繼續看下去。這是延州刺史謝宇斌上奏朝廷的一封奏章,奏章中說“延州所屬與腹內不同。邊疆兵事頻繁。禍及延州,又有天災不斷,連年干旱,以致該地苦寒瘠薄,賣兒鬻女,民不聊生。”

    疏中又說:“臣任事七載,百計調停,充實戶口,安此邊土,亦不過勉強令百姓溫飽,實愧對朝廷所托天子厚望。今年又復大旱,連月不雨,耕作無望,百物不產,商賈絕跡,恐將又現民不聊生局面。”

    唐時刺史調動并不頻繁,而北地近邊地區的刺史調動更少,一任十年八年那是常有的事,蓋因當地貧苦,又常生外患,如果地方官調動太頻繁,不等他熟悉地方便調走了,難以起到治理地方的作用,所以這位延州刺史在那兒一干七年并不稀奇。

    看這奏章,洋洋灑灑,盡是為民請命之語,謝刺史極力懇請朝廷減免延州錢糧,并撥賑糧撫恤災民,又因自己治理地方不力,頻繁向朝廷請求賑濟而惶恐不安,一位親民愛民的清官形像躍然紙上。

    奏章下面還有天子批語,楊帆一看那筆跡,就知道是婉兒代天子所書。楊帆將奏章拍了拍,道:“這是延州府因連年災荒民眾貧苦,請朝廷減免該地錢糧并施賑濟的奏章,你要我看這個做什……”

    一語未了,楊帆突然定在那里,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定了半晌,楊帆急急低頭,再看那份奏章,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沒錯,確是延州府的奏章,落款與用印都是延州府無疑。

    楊帆霍地抬頭看向婉兒,婉兒輕輕頷首道:“我原還擔心會記錯呢,如今找到這封奏疏,那就確信無疑了!下邊還有我代天子做的批復,免去延州一年錢糧,并發賑糧八萬石!”

    楊帆喃喃地道:“延州連年干旱,百姓缺衣少糧,常需朝廷賑濟,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居然能湊齊十萬石糧來彌補鄜州虧空?”

    婉兒的眼睛閃閃發亮:“郎君這一回,怕是要刨出一只比倉鼠更大的大碩鼠了。”

    楊帆道:“何止,只怕認真追究下去,整個西北官場都要塌了半邊天!”

    婉兒嫣然道:“郎君去了一趟南疆,無數人頭落地,上百官吏去職,這一回西北又要因為郎君而遭殃了么?”

    楊帆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婉兒一雙美眸微微張大,問道:“什么事?”

    楊帆道:“幼時我隨恩師出海,夜見大星當空,長兩丈余,星馳長空,氣象罕見,家師曾為此要給我取名為星馳呢。”

    婉兒想了想,這樁異事她也知道,武則天為此改了年號,她又如何不記得。婉兒忍俊不禁地道:“這話怎么說,難道你是掃把星轉世么?”

    楊帆一本正經地道:“現在看,恐怕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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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巧進諫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我們可以通過御史臺上密奏,太平在御史臺有人,我也可以……”

    一瞬間,婉兒就想好了對策,但她還沒說完,楊帆便截口道:“不!這一回,由我來稟報皇帝。 M”

    楊帆想利用官方勢力,但是官方的程序實在是太繁瑣了,辦事效率不可避免便受影響。而不管涉及哪個衙門,都不好說事情一定能嚴密到不被發現,所以楊帆決定親自跟皇帝說說,直接跟皇帝打交道,由上而下貫徹,這效率必然快的多。

    婉兒蹙眉道:“你是軍中將領,向皇帝諫議此事,恐怕不合規矩。”

    楊帆笑道:“不是恐怕,而是根本就不合規矩。不過,咱們這位皇帝本來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你怕甚么?在皇帝心中,我可是她的心腹之一,說些與己無關的事,皇帝不會覺得我越權,反而會覺得我心中只有天子。何況,我自會想些辦法,不會直接面諫或彈劾什么人的。”

    楊帆這么說,婉兒倒不好再阻撓了,可她想想,又不放心地道:“那你怎么說呢?你是禁軍將領,怎么可能知道延州之事?一旦讓皇帝察覺到你對地方事務特別關心,只怕會對你起了戒心。”

    楊帆道:“這有何難?我家可是開著三十多家店鋪呢……”

    楊帆還沒說完,婉兒便失聲道:“三十多家!小蠻這么能干?居然又開了十多家店鋪么?”

    楊帆揉揉鼻子,干笑道:“那丫頭……好象對賺錢特別的有興趣,我也沒辦法。”

    婉兒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得了,有這樣能干的娘子,你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

    楊帆打個哈哈,攬住她香肩。柔聲道:“我的婉兒小娘子既是巾幗宰相,又是秤量天下的大才子,一樣了不起。”

    婉兒晃了下肩膀,嬌嗔道:“去!少拍馬屁!”

    楊帆的咸豬手順勢就滑到了她豐盈挺翹的臀部,笑道:“遵命,那只摸摸好啦。”

    婉兒“啪”地一巴掌打落他的手掌,頰生紅暈地道:“你呀,膽子越來越大,這是廳堂里呢。別打岔,你快說說打算怎么說?”

    楊帆道:“延州年年報災。朝里年年賑濟,旁人未必關心此事,也不知道此事。可皇帝一定記得吧?”

    婉兒道:“不錯,那又如何?”

    楊帆道:“這就是了,我家開著三十多家店鋪,其中在南北西三市各開有一家皮裘莊,一向從北方和西域購買皮裘的。如果我店里伙計路經延州,有所見聞,回來說與我聽,我再找機會說與天子聽,如何?嘿嘿,延州是窮是富。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向天子講講家人的見聞而已。”

    楊帆說的有些含糊,婉兒卻已聽懂了。她眼珠轉了轉,微微頷首道:“這個理由不錯。”

    楊帆得意地道:“那是!鄜州那邊我是提都不提的,你道裴郡馬就不知道上奏章抗辯,任由那些貪官污吏詆毀他么?他身邊……咳咳,他雖少經世故。可他出身大戶人家,此去鄜州為刺史。不信裴家便不派幾個經驗豐富的幕僚輔佐。如此一來,他的奏章到了御前,再加上我這番話,皇帝不生疑心?咱們這位陛下疑心病可一向重的很呢。”

    婉兒睨著楊帆,一雙點漆似的眸子,恰似一只歪頭睇人的小鳥,煞是可愛。

    楊帆得意地道:“如何?”

    婉兒臉上慢慢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好厲害啊你,二郎!眼珠都不轉,一套謊話就編得天衣無縫啦。你說,有沒有騙過我?”

    楊帆馬上搖頭,道:“沒有!”

    婉兒懷疑地道:“真的沒有?”

    楊帆道:“真的沒有。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連你的人都是我的,還有什么好讓我騙的呢?”

    婉兒便笑,這時也不管是不是在廳堂里了,撲到他懷里,便張開一口潔白的貝齒,在他肩頭輕輕咬了一口。兩個人擁抱在一起,靜了許久,婉兒柔聲道:“晚上陪我一起用餐吧。”

    楊帆遲疑道:“可是你這兒……”

    婉兒道:“我身邊侍候的人,誰又看不出我和你的關系了?放心,沒人會亂說話。”

    “嗯!”

    楊帆答應一聲,輕輕一摟她的纖腰,婉兒便順勢坐到了他的懷里。

    “呀!”

    婉兒剛剛坐下,就像被針刺了一下似的跳起來,瞟著他胯下隆起的大帳篷,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沒有出息呀?”

    楊帆無辜地道:“這怎么能怪我?誰讓我的婉兒嬌麗如花,不可方物呢。”

    婉兒又白了他一眼,心中可是歡喜的很,也甜蜜的很,女人哪有不喜歡被人夸贊美貌的,尤其這夸獎來自她的男人,看著他為自己動情,心中自然很是得意。楊帆看看天色,突然站起,一把抄起婉兒的腿彎,便向內室走去。

    婉兒驚道:“你做什么?”

    說話間,二人已然轉過屏風,就聽屏風后面傳來楊帆的聲音,聲音隱隱帶笑:“你說做什么?當然是做你和我最喜歡做的事?”

    聲音未落,一條玉帶已然搭在屏風上面,接著是一襲月白色長袍。

    婉兒有些央求的聲音道:“不行啊,倉促離開宮城,人家……人家根本沒帶藥來。”

    楊帆道:“它都已經這樣了,你說怎么辦?”

    婉兒啐了他一口,道:“快收起那丑陋家伙。你……要不……要不人家……”

    楊帆道:“什么?我聽不清。”

    婉兒氣道:“偏不說,你故意的!”

    楊帆笑道:“好好好,可是……簫自然是要吹的,不過只是一曲洞簫,能讓你家小二郎心服口服地向你服軟么。來吧,好娘子,就一次,哪有那么巧就有了……”

    兩個人拉拉扯扯、半推半就的,翠花白底的絲綢小衣便搭上了屏風,接著是緋色絹紗的褻褲,然后是碧荷紅蓮的訶子……

    ※※※※※※※※※※※※※※※※※※※※※※※※※※

    “萃兩間之秀,居四方之中”。

    秋天的嵩山,滿山斑駁陸離,谷風松濤。

    三陽宮中,樹木茂密,林蔭蔽日,石淙河畔,山澗深長,石壁如削,綠葉黃花,遮崖蓋頂。一塊塊怪石,有如老翁頷首,有似童子擊掌,有若蒼鷹展翅,有像臥牛反芻,高低大小,姿態各異,石間流水淙淙。

    秋意雖美,卻有種蕭瑟之意,這是駐蹕三陽宮的第三天了,已然七十六歲高齡的武側天在張易之和張昌宗的陪同下,緩緩行走在山水林間,“性巧慧,多權術,志向齊天”的武則天也不免感染了幾分消沉之意。

    前面,赫然出現一方碧幽幽的水潭,潭中有一塊大石獨出水面,高約兩丈,寬有丈余,一人身著寬袍,盤坐于上,正低頭看著一張紙,似乎是一封信件,微風徐徐拂動著他的衣袂,如同人在畫中。

    “啊!是楊將軍!”

    張昌宗看了一眼,訝然道:“這大石距岸甚遠,他如何登上去的?”轉眼便看到水中巨石下有一具竹筏,由繩索系在石上,張昌宗便笑起來:“唬我一跳,我還以為楊將軍能登萍渡水呢。”

    武則天也笑微微地站住,納罕地道:“他在看什么呢,這般入神?”

    張易之聽了便喚道:“楊將軍,圣人來了。”

    楊帆在石上似乎看的入神,聽見張易之呼喚,扭頭一看,哎呀一聲,趕緊揣好信件,跳到竹筏上,撐起竹篙三下兩下到了岸邊,閃過幾方大石,向武則天長揖道:“臣楊帆見過圣人。”

    如今楊帆是千騎將軍,天子近衛,便也跟著宮里人稱武則天為圣人了,這是宮里親近人對天子的稱呼,外臣和關系遠一些的人見了皇帝就只能稱她為陛下或皇帝,雖然只是一個稱呼,也顯出了親疏之別。

    武則天微笑道:“楊帆吶,你倒悠閑,在這兒做什么呢?”

    楊帆躬身答道:“臣正在看家書,未曾注意圣人駕臨,還請圣人恕罪。”

    武則天笑微微地擺了擺手,道:“無妨,你的家人可還好么?”

    楊帆道:“承蒙圣人關懷,家里人都好!臣隨御駕來三陽宮時,已囑咐妻兒避到龍門去了。信上說,如今雨水少了,娘子打算再看兩天便回洛陽。家里開著生意呢,從隴右購回的皮貨,因為大雨在路上耽擱了,臣離京間才冒雨運到,這些日子怕都返潮了,水若退了,得趕緊曬曬,去去潮氣,要不然怕有毀壞。呵呵,挺大一筆開銷,不親自看著點兒,娘子不放心。”

    御前奏答,很少有楊帆這么啰嗦的,旁人生怕說錯了話,皇帝問一答一,問二答二,絕不多言,可楊帆卻像是在跟皇帝嘮家常。而一輩子求索權術的武則天老邁之后偏就喜歡聽這些家長里短,笑瞇瞇的只是點頭,并無不耐煩的意思。

    “小蠻那丫頭,是挺能干的。朕給你指的婚,這妻子還差得了?”武則天就做過這么一回媒人,心里很是得意:“你家有人去隴右購買皮貨?怎么樣,一路行來,可曾見到別處受災?”

    楊帆道:“沒有。圣人圣明,四海升平。如今驟下大雨,遭災的也只是洛河上下一帶城鎮,其他地區都安然無恙。家人回來說,從隴右過來,一路經過朔方、延州、丹州,俱都是繁華富庶,百姓安居樂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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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張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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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個天子不希望自己治下四海升平安居樂業?

    武則天聽了楊帆的話很是歡喜,不過等楊帆說完,她還是笑指楊帆道:“你呀,也只揀好聽的話來哄朕。 M旁處也就罷了,延州那地方山貧水窮,年年旱災,百姓若能有個溫飽日子過朕就知足了,富庶繁華可跟那兒沾不上邊兒。”

    楊帆聽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急忙辯解道:“圣人面前,臣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豈敢有所欺瞞。延州之富庶,是臣的家人親眼所見,那地方雨水充沛、阡陌縱橫,臣那家人故鄉就在延州,幼時離開故里,如今家鄉尚有幾位親人,那里年年豐收,是其親友親口所說,看他們家境,過的當真不錯,安能有假。”

    武則天輕輕“喔”了一聲,道:“那么……或許是朕記錯了吧。”

    她的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有些言不由衷。延州的賑災糧都是她批示發放的,怎么會記錯地方?

    延州其實就是延安,不要以為那里一直就是窮荒僻壤,實際上隋朝及初唐時期,正處于中國歷史上第三個溫暖期,雨水充足,氣候溫暖,北方和西北地區的植被也遠沒有后世破壞的那么嚴重,所以那里非常適宜農耕。

    大唐建國后大力興修水利、民間發明了各種新式農耕工具、農作物品種隨著中西方交流不斷增加,朝廷政策上也向農業大力傾斜,如此種種,使得北方和西北地區都成了重要的糧食產區。

    直到中唐以后,天氣漸趨寒冷,北方游牧地區的生存環境日趨惡劣,而中原帝國也經過了蓬勃發展的上升期。國力開始趨弱,這種情況下,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開始改變以往搶一把就跑的政策,持續穩定地向中原拓張生存空間。

    結果許多隋唐時期已然變成重要糧食產區的地區,反而因為戰爭和游牧民族的占領而退化了,重新變成游牧區,而且這種情況從此持續下去,一直持續了很多年。現在則不然,很多后世人眼中荒涼貧瘠的地區如今都是“小關中”呢。

    然而這種狀況。武則天并不清楚。隋末大亂,突厥東侵,延州地區開始變得人口稀少,貧窮不堪。大唐建國后,又經過多年的臥薪嘗膽。直到突厥內亂,東西突厥分裂,朝廷才抓住機會重挫突厥,重新把這一地區掌握在手中。

    此后又經過多年的人口繁衍,開荒墾田,延州地區才漸漸恢復元氣。而在此很久以前,武則天就進宮了。那時她才十四歲,在宮里生活多年,等她掌握政權時,延州地區才重新變成農業發達地區。

    可這些事如果地方官有意隱瞞。居于深宮的武則天又如何能知道?

    本來是很輕松的聽楊帆講些家長里短,最后這句話卻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插進了武則天的心。武則天無心散步了,她馬上回轉宮殿。召來婉兒,叫她整理卷宗。取閱所有延州奏章。

    婉兒早就把有關延州的奏章挑揀了出來,卻不能馬上送給皇帝,婉兒回去又多等了一個多時辰,才帶了一摞奏章回轉皇帝寢宮。

    武則天逐份翻閱著奏章,臉色越來越陰沉。她寧愿相信奏章上說的都是真的,而楊帆那個家人只是胡言亂語,是故意給自己故鄉貼金。可這件事若是真的……,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天子為四海共主,可是天子不可能走遍山山水水,看顧她的每一片領土,偌大的江山,都要委托她的臣子給她牧守看顧,這個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不暢,如果臣子們有心瞞她,那她豈不成了聾子、瞎子,任人擺布的一個傀儡?

    這個后果,她不敢想。她疑心病本來就重,這件事的后果又如此嚴重,她哪能含糊過去?沉思良久,武則天緩緩說道:“去,召戶部和御史臺……”

    武則天話未說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向婉兒說道:“你給朕說說這個延州刺史的情況。”

    對于滿朝文武以及州府道的重要長官,他們的生平履歷、政治關系,上官婉兒全都爛熟于心,儼然就是一個會移動的檔案庫。

    因為能熟記這些官員之間錯綜復雜的政治關系,她的脈才能號得準,處理奏章才能每每不等天子開口,便能提出最妥善的處理意見。上官婉兒這巾幗內相的位置這么多年無人能夠撼動,豈是易與之輩。

    武則天微微閉著眼睛,張昌宗在背后輕輕給她按摩著頭部,聽著上官婉兒的述說,上官婉兒剛剛說了一半,武則天便霍地張開眼睛,訝然道:“這個人……是承嗣舉薦的?”

    上官婉兒輕輕垂下美麗的眼簾,低聲道:“是!”

    武則天目光閃動道:“此人在延州已經九年,承嗣怎么從來沒有想過動他一動?”

    武則天知道武三思和武承嗣兩個侄兒為了爭權曾大肆安插親信做官,不過兩人都喜歡把親信安插到朝廷里或者是軍隊里,放在一個偏遠州府從此不聞不問,這種事未免透著奇怪。

    上官婉兒欲言又止,武則天看在眼里,淡淡地道:“這里沒有外人,但說無妨。”

    上官婉兒輕輕地道:“是!這謝宇斌,原是振州寧遠縣尉,對魏王曾很是看顧……”

    武則天恍然,她掌權之后,曾把幾位堂兄流放邊荒,其中堂兄武元爽一家被流放到了振州寧遠(今海南三亞)。武承嗣是武元爽的兒子,當時也在寧遠,想必當時在寧遠任縣尉的這個謝宇斌對武氏父子多有照顧,所以武承嗣投桃報李。

    武則天慢慢靠回椅上,張昌宗一雙雪白柔軟的手又輕輕搭在她的頭上,繼續按摩著,武則天閉著眼睛,不動聲色地道:“繼續說!”

    “是!”

    上官婉兒繼續介紹著謝刺史的情況,從他的履歷看,果然與武承嗣崛起的時間相符。時間大約也是在十年前。當她準備踢開傀儡兒子,自己登基為帝,開始大肆重用武氏族人的時候。

    那時,武承嗣剛剛手握大權,成為朝廷新貴,謝縣尉隨即就從遙遠的振州寧遠調到了京城,做了不足一年的洛陽尉便被調進大理寺,在大理寺僅一年功夫就升至少卿,隨即武則天登基為帝。大封功臣,而這謝宇斌被武承嗣列為功臣,任命為延州刺史。

    此人到了延州便從此不曾動過地方,其中緣由武則天也猜到了三五分。振州窮山惡水、地處偏荒,在文教發達地區。飽讀詩書的學子白了頭都未必能考中一個秀才,可是在振州那種地方,字能寫的不出差錯、文能寫得有點條理,就能成為秀才公了,這種地方的縣尉素質又能高到哪兒去?

    武承嗣提拔他做官很可能只是為了報恩,壓根沒指望能把他培養成得力的心腹。又或者先前讓他進入洛陽府和大理寺時,就是一個考察栽培的過程,可是在此期間此人表現平庸。這才把他打發開,還了這段恩情了事。

    上官婉兒稟報完畢,大殿上頓時靜下來,過了半晌。張易之輕輕咳嗽一聲,武則天閉著眼睛沒有張開,淡然問道:“五郎有話說?”

    張易之慢聲細語地道:“圣人,這樁案子如果屬實。那就是延州上下合力蒙蔽圣聽,猖狂若廝。實是駭人聽聞。而這延州刺史是魏王故人,兩人之間已經沒有聯絡了么?只怕未必。

    再者,人是魏王舉薦的,這人若出了問題,魏王臉上也不免難看。萬一魏王一時犯了糊涂,向他通風報信……,臣以為,這件案子必須得查,可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如果由刑部或御史臺遣人去,只怕人還沒出京,風聲就泄露了。”

    武則天嗯了一聲,道:“五郎可有合適人選?”

    張昌宗搶著道:“圣人,昌宗愿為圣人分憂!”

    “你?”

    武則天睜開眼睛,詫異地看了一眼張昌宗。在她眼里,張昌宗既是她的小情人,又隱約有些長輩寵溺晚輩的感情,唯獨不曾把他當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臣,雖然他現在官拜奉宸丞。

    張昌宗見武則天有些好笑,不禁惱羞成怒,臉紅脖子粗地道:“圣人,昌宗一定能把這件差使辦好!”

    武則天拍拍他的掌背,笑道:“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不過……你還是留在宮里陪朕吧,風餐露宿的,不是甚么好差使,朕怎么舍得你去辛苦。”

    張昌宗負氣地道:“圣人這明明是不相信昌宗的本事!”

    武則天的臉色微微一沉,張易之趕緊道:“六郎年輕不懂事,圣人莫怪。說起來,昌宗還從不曾離開過洛陽百里,難怪他巴望著出去走走。依臣之見,不如選個老誠持重之人負責此案。至于六郎,叫他跟著走一趟全當散心吧,若真學到些本領,以后也好為圣人分憂不是?”

    武則天臉色稍霽,微微頷首道:“五郎言之有理。你有合適人選?”

    張易之微笑道:“想必圣人已經想到了,既然考較微臣,那臣就說說,這件案子是因楊帆的一句閑言引發,楊帆是圣人您信任的臣子,且與魏王又有不睦,所以絕無畏懼強權庇護貪官的道理。圣人曾贊他有勇有謀,若叫此人去,可不是一個最佳人選么?”

    武則天欣然點頭,對猶自氣鼓鼓的張昌宗道:“好啦,六郎就不要生氣了,朕委你個欽差正使,楊帆為副,同往延州辦案。一路上你要多聽少說,悉心學習,游山玩水可以,緝察案件時,不可對楊帆指手劃腳!”

    張昌宗聽說允他為欽差,先是驚喜若狂,聽到后來又不禁氣結:“說來說去,還不是拿他當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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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章 龜符敕書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本來還泛青的粟米,一場東風過后就干了,風一吹,粟田里刷啦啦地響,沉重的谷穗不斷地點頭。 M

    粟米這時還沒完全熟透,不過限于收割能力,農夫是不會等粟米變成一片金黃才收割的,那時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霍霍糧食,要遭雷劈的。

    農人們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齊上陣,彎著腰,不緊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后的粟茬都一樣高,像是用尺子量過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后面,割好的粟米捆扎的整整齊齊,然后就抱起來往地頭的車上送,他們必須得輕拿輕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時而就會回頭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隨意地扔上車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罵他們一頓。

    富有人家有牛車,大木輪子的牛車,拉著滿滿一車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轍印深陷的黃土路上,趕車的漢子拿著大鞭跟著車走,挺胸腆肚的,一邊走一邊用高亢的聲音唱著酸曲兒:“聽見哥哥唱著來,熱身子撲在冷窗臺……”

    貧窮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車了,一個壯實的漢子拉著車走在前面,頭扎羊肚子手巾,仿佛額頭長出了一對白色的牛角,力氣也大得像頭牛,孩子跟在后面,下坡路時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時就撅起屁股用力幫父兄推車。

    村子里有一片片空曠的場地,常年累月地用大石輾子輾壓,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鏡。收割好的莊稼放在場上,有的人家在用梿枷脫粒,粟米和豆莢被日頭曬得焦脆,七八個人各執梿枷,站成一排,梿枷起落整齊劃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還有的人家趕了幾頭牛,在鋪了滿地的莊稼上來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斷的踩踏中紛紛脫落,等把這些踩爛的粟秸豆秧揀開,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滿是糧食,掃在一起,再用簸箕揚土除塵。

    這是延州臨真縣的一個村子。場院邊樹蔭下歇著十幾位衣飾各異的人,正有說有笑地看著農人打場、揚場。從服飾看這些人就不是鎮子上的人,據說他們是來自皇帝所居的洛陽城,要往西邊去向番人買皮裘。

    鎮子上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村子方圓十里的地方。他們連洛陽是個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還是見多識廣的里正老爺說給他們聽才明白那是什么。里正老爺每年都要往縣城里去,那可是見過大市面的人。

    村里人雖然見識少。卻質樸善良,待客熱情。聽說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里的,農人對這些衣著講究派頭十足的貴客便帶著幾分敬畏,在客人們面前哪怕平時再粗獷的漢子都拘謹起來,生怕有什么不當叫人家笑話。

    可是只要離得這些遠方貴客遠些。他們就馬上恢復了從容。這不,用小鞭兒輕抽牛背,轟趕著幾頭牛在滿地的莊稼上亂踩的那個漢子,正自得其樂地唱著歌呢:“哞哞來,好好來,好好來來好。來來好好來,好來來……”

    誰能想像,他剛剛被那個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膚嬌嫩的比剛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還要光滑的客人叫住問話時。窘迫的臉都紅了。里正姓陳,叫陳大山,呲著一口黃牙沖著張昌宗很憨厚地笑:“貴人們甭理他們,都是些沒見識的鄉下人。”

    商賈在洛陽算不上多么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貴人了。更何況這些貴人慷慨的很,在村子里歇歇腳而已。便隨手送了他們許多東西,雖然在這些貴人眼中那只是些針頭線腦。

    那位生得比大閨女還要俊俏的年輕人旁邊也是一個極英俊的漢子,他坐著個木墩,笑吟吟地對陳大山道:“陳里正,你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陳大山眉開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時候這兒可不是這樣,這些年吶,土地爺爺保佑,風調雨順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過越有滋味兒。

    張昌宗淡淡地道:“上繳的賦稅要等這批糧食打下來才會交上去吧?”

    陳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貴人說啥?”

    這位貴人看著可不像那位貴人那么好說話,一跟他說話陳里正就有些局促,感覺這位貴人雖然是坐在小馬扎上,卻比縣里的大老爺還要威風些。他是見過縣大老爺的,有一回進城交糧,適逢縣太爺開堂問案,他擠在人群里遠遠瞄過一眼。

    楊帆笑道:“就是租子。”

    陳里正恍然大悟道:“哦!貴人說租子啊,是啊,這批糧食打出來才交的,我們村里已經收了一茬麥了,可官府是不收麥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麥子我們自己吃,這粟子糜子打下來交租,有富余的就換點油鹽。”

    這時節,北方主要農作物依舊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區也種稻子。麥子作為外來物種雖也是旱地作物,卻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條件更高。再加上當時面粉加工業落后,通常人們是把麥子和大米小米一樣煮熟后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窮苦人家才吃麥飯。

    那時當官的吃麥飯會被視為清廉;子女在守孝期間吃麥飯是虔誠的哀悼;如果有人把小米飯留給自己吃麥飯給長輩吃,會被人罵為不孝。麥子在中國糧食體系中的地位是明朝中后期才確立。因此這時官府收稅仍以粟黍為主,麥子只能農人自己吃。

    楊帆和張昌宗對視了一眼,笑微微地又問:“哦,你們這村子有多少畝地,一年要繳納的租子是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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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小村子里了解到當地村民歷年以來的收成和交租情況以后,楊帆和張昌宗便率人離開了,這已是他們走訪過的第四個村莊。

    楊帆和張昌宗得到皇帝密令之后精心做了一番安排。

    雖說三陽宮里都是最頂層的權貴人物,其中未必會有隱宗的耳目,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布下了層層煙幕。楊帆消失是因為回洛陽探察水情去了,以備水勢回落報與天子。這個消息只限于上層人物知道,有心人若想打聽自可探知。

    此時的洛陽城宛然一座水城,到處都有官府的人在處理善后,亂糟糟的沒個章法,就算有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盯楊帆的梢,他也得有本事先找到楊帆才成。至于張昌宗的消失就簡單多了,他本來就待在內廷,外臣沒幾個人能看到他。除了皇帝身邊的宮娥太監,又有誰知道他不在宮中?

    楊帆與張昌宗秘密離開三陽宮后,馬上兵分多路,除了他們這一路,其余幾路俱是疑兵,分別向綏州、延州、丹州、同州方向進發,但是最終的匯合地點都在延州,按時間來算,他們此時也該向這里集中了。

    楊帆出發前還派人給古竹婷去了信,叫她兄妹四人從鄜州趕來延州,這是他的得力臂助,這個關鍵時刻自然要留在身邊。至于鄜州那邊已經沒什么好查的,且讓那些貪官得意一時吧。

    楊帆原本查丹州和鄜州時,用的手段半明半暗、半官方半江湖,可是當他察覺延州府有著更驚人的黑幕時,就不需要這般謹慎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沒有施展的余地,他此時用最簡單最粗暴的辦法就能達到目的。

    只要他能確認延州一案的存在,抓捕了本地那些貪官,順藤摸瓜地查下去,鄜州那邊的貪官污吏們就將無所遁形。

    北方和西北地區本就是隱宗經營的重點,他們必然與當地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處理下來,一定能對他們造成沉重打擊。如此一來,既打擊了貪官污吏,又打擊了隱宗勢力,可謂一舉兩得。

    車中,張昌宗興沖沖地道:“楊將軍,這幾處地方連年豐收,百姓每年如數納稅,可朝廷那邊一粒米的賦稅都沒有收到,卻年年收到謝刺史的報災請賑奏疏,還得撥款賑災,這明顯就是佯災冒賑啊,咱們可以動手抓人了吧?”

    楊帆微笑頷首道:“奉宸丞說的是,咱們是該動手了!”

    張昌宗此來一路跋涉,雖然有人服侍著,可吃穿用度、行車趕路也實在辛苦,他原以為出京有多好玩,現今想來實在沒甚么意思。唯一叫他能支撐至今的念頭,就是可以扮清官大肆抓人,這游戲有趣的緊。

    如今楊帆終于同意用兵,張昌宗不由大喜若狂,馬上在廂壁處一扳,“喀喇”一聲,一個隱秘的夾層便彈開來,張昌宗從夾層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鐵匣子往案上一放。

    匣子一開,里邊黃綢墊底,有十二個獨立的格子,前面六格方形、后面六格長方形,兩兩對應。方格中,靜靜地趴伏著一只只金燦燦的烏龜,一共六只烏龜。對應的長格中,各有一卷雪白的紙,系以黃絳。

    龜為龜符,紙為敕命。

    憑此兩物,便可調兵遣將,興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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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章 單身入虎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延州府從表面上看,的確很難給人一種大城大阜的繁華氣象。m

    這里是廣袤無垠的黃土高原,層層梯田仿佛一道道跳躍的音符,村落則散布于山巒溝壑之間,人們大多依據地勢,以冬暖夏涼的窯洞為屋舍。是以延州城內的建筑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這種影響。

    城中的建筑多是高大厚實的土磚墻壁,靈活多變的方格木窗,窗上貼著大紅剪紙的窗花,與窯洞很有相似之處,顯出一種特有的鄉土氣息。不過,街頭川流不息的人群,趕著牛羊牽著駱駝的商賈,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還是顯出了一種蓬勃的活力。

    延州刺史府的建筑風格則與城中其它建筑迥然不同了。謝宇斌在這里已經做了九年的太守,刺史府也不斷擴張,如同一座城堡。前堡基本保留了原刺史府的模樣,后宅卻不斷擴建。

    深宅大院,連房洞戶、柱壁雕鏤,窗牖雅致,妖童美女,充斥其間,倡調伎樂,晝夜無歇,簡直就是一處人間天堂。可是身在前院的人,根本想像不到一道月門兒之后,茂密大樹叢中,竟然別有洞天。

    此刻,后宅西跨院內,一樹樹火紅、一樹樹金黃,火紅與金黃如飛淺的火星,隨著微風飄飄灑灑,飄于閣上、灑于欄上、浮于水上。

    閣頂是青黑色的飛檐,掩映于火紅與金黃的樹影中,閣前有鏤花漢白玉的石欄,石欄下碧水清清,紅葉蕩漾。一池粼粼,岸邊垂柳,水中又有孤島茅屋,極是幽靜雅致。

    閣中。一座鑲玉瑗落地紫檀插屏座落于主人座位之后,溫潤古樸,沁色天然,顯見是極昂貴之物。坐于屏前幾后、寬袍大袖的那位中年美髯公。就是本宅主人,延州太守謝宇斌。

    正位兩側還有幾席,坐的都是姿色殊麗的佳人。謝太守身邊也各有華服美女一人服侍,左邊一女凸乳細腰,酥胸半露,月貌花容,明艷嫵媚,乃是謝太守內宅所蓄眾多姬妾中目前最得寵的一位,閨名小雨。

    右邊那個美人兒穿著卻甚是含蓄,冰肌雪膚不露少許。眉心一點嫣紅。烏黑亮澤的桃心髻上插一根翠綠的簪子。余此再無裝飾,臉上不施脂粉,一張清水臉蛋兒卻是瑩潤嫩白清麗絕俗。她頜下有一喉結凸起,卻是謝慶守最寵愛的一個孌童。叫做菩提子。

    謝太守穿一襲月白底子彈墨梅花皂色鑲邊交領羅衫,多年來養尊處優,又蓄了一部好胡須,看起來倒真像一位飽學之士,又兼大腹便便,就更有宰相氣度了。

    說起來,延州地方對這位謝太守并沒有什么惡感,這位謝太守自打到了延州,一直就是垂拱而治,什么都不管。幸好這些年來延州地方既沒有天災也沒有**,所以倒也是一片太平。

    幸好謝太守不甚理事,否則以這位謝太守的能力,如果他真想做點什么,哪怕是抱著良好的目的,真心想為百姓們做點事,恐怕最后也要變成“**”了。謝太守貪,他很貪,不過除了該收的賦稅,他倒從沒有用各種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禍害過地方。

    不是他憐惜民力,而是因為他不需要這么做,從那些窮苦百姓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水兒呢?他的膽子比別的貪官都大,他直接貪國家之財。

    這位一直在天高皇帝遠的振州寧遠做縣尉,只因為善待武承嗣一家而得以成為一方太守的謝大官人上任的頭一年,就趕上延州干旱。那一年延州干旱的情況并不嚴重,但是延州本來底子就薄,這場干旱還是不免要讓一部分人挨餓。

    于是,作為一方太守,謝宇斌自然要上表請求賑濟。謝宇斌的奏表上把延州地方的旱災描述的非常嚴重,簡直是赤地千里一般凄慘。

    其實這是他在振州養成的毛病,那兒距帝國腹心之地實在是太遠了,地方官就是土皇帝,可那種地方,就算土皇帝也窮的很,有機會向朝廷索要錢糧時,他們一向是無災報有災,小災報大災,而且根本不用擔心朝廷會萬里迢迢派人來核查。

    如今到了延州,謝太守還是習慣性地這么做了,結果奏章送上朝廷,果然被撥付了大筆錢糧。當時武則天正忙著清洗政敵,周興、來俊臣整天揣摩圣意、構陷大臣,宰相們一撥撥的不等屁股把位置坐熱就下了大獄,京里形勢十分嚴峻,誰還顧得上偏處西北的延州究竟怎么樣?

    結果,謝太守只是象征性地發了點賑米,大部分賑災物資都被他吞沒了。謝宇斌嘗到了甜頭,第二年沒有災害,他也照報不誤,這樣,百姓繳納給朝廷的賦稅被他截留了,朝廷撥下的賑災錢糧也被他截留了。他上面貪著朝廷的、下面貪著地方的,一時間肥的放屁流油。

    邊遠地區的吏治本就很差,西北地區的吏治比南疆也強不到哪兒去,那些延州地方官員少有品性高潔之士,原本懾于國法,他們還只是小偷小摸,一見太守大人膽子比天狗還大,他們還怕什么?

    謝太守也知道要維持這種局面,需要手下人同流合污,倒也不曾想過吃獨食。一時間,整個延州地方的官員全都成了這張貪污網中的一分子,即便有些有良知的官員想要潔身自好,最終也不得不向貪官們屈服。

    旁人都貪你不貪,誰放心與你共事?皇帝哪認得你一個基層官,升遷提拔全憑上司的考語和推薦,你想獨善其身,就會遭到從上到下所有人的排擠與非難。最終,延州府無官不貪,大家相互庇護,沒有強大的外來力量根本戳穿不了這一黑幕。

    關內道御史倒也依照規矩每年巡視延州,可延州地方上下串通,一體蒙蔽,再加上這謝太守時不時把魏王武承嗣抬出來做擋箭牌,而武氏家族在朝中正權勢熏天,小小御史哪敢螻蟻撼樹,因此這駭人聽聞的貪腐大案,竟連續九年無人發現。

    如今謝太守已經富可敵國了。

    “哈哈哈哈……”

    謝太守欣賞著歌舞,放聲大笑。

    前幾日一下子就出手十萬石糧,其中五萬的糧款落進了他的腰包,剩下五成由手下的官員們瓜分了。今年延州又是個豐收年,地方上的賦稅正源源不斷地送來,那都是錢吶。朝廷上面,他剛剛遞了奏章上去,繼續報災請賑,用不了多久又是一筆錢糧入項,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謝太守喝的興起,興沖沖推杯起身,小雨和菩提子連忙左右扶住,謝太守攬住兩個美人兒的纖腰,笑吟吟地道:“老夫醉了,兩位美人兒陪老夫安歇。”

    小雨與菩提對視一眼,盡皆紅了嬌靨。這謝太守既好美女又喜孌童,有時候胡天黑地起來,還要叫他的孌童與寵妾鬼混,以助他的“雅興”,太守宅子里那筆糊涂賬,算也算不清的。

    陪坐兩側的眾美人兒紛紛起身,正要恭送太守離去,府上管事突然快步走進來,對謝太守附耳低語幾句。謝太守登時一怔,管事道:“阿郎,來人正在堂上,您看……”

    謝太守松開兩個美人兒,道:“走!去看看!”

    刺史公堂,楊帆一身皂衣,正襟危坐,看那打扮,像是哪個衙門里的小吏。謝太守匆匆漱了口,更換官衣,自后堂出來,楊帆一見,立即起身,抱拳揖禮道:“奉宸監典事楊二,見過太守!”

    謝太守聽人說過,當今女皇網羅了一班美少年充斥后宮,還給他們立了個內廷衙門叫奉宸監,如今一瞧楊帆精神抖擻、氣宇軒昂,明眸皓齒、英俊不凡,心中便道:“果然是奉宸監里出來的人,可這奉宸監是宮里衙門,來我這作甚?”

    謝太守驚疑不定之際,楊帆已經肅然道:“皇帝有旨!”

    謝宇斌吃了一驚,慌忙上前兩步,拱手立定,沉聲道:“臣謝宇斌,聽旨!”

    楊帆自袖中摸出一卷黃綾,抑揚頓挫地念了一番,謝宇斌豎起耳朵傾聽,原來是皇帝命奉宸監諸人代圣人巡幸天下,替天子宴請地方耆老,以示天子恩澤。如今奉宸丞張昌宗已經到了丹州,下一站就是延州,要謝太守早做準備。

    謝宇斌一聽是這事,不由暗暗松了口氣,領了圣旨,展開仔細一看,因為他年年報天災,年年領圣旨,此時不用勘合驗印,這道圣旨他也辨得清真假。確認無誤后,謝太守把圣旨供于公案之上,請楊帆入座,客氣地問道:“天使遠來辛苦,不知陛下何似遣派欽差,訪問四方耆老呢?”

    楊帆道:“天子這么做,一是為了教化天下,倡導尊老敬老之德;二是為了弘揚列祖列宗的仁愛遺風;三呢,各地耆老都是地方上的尊長,圣人希望通過各方耆老轉達天子對四方百姓的關愛之情。

    本來,陛下在京里辦過一次‘千叟宴’,可那一次參與耆老都是京城與京郊地方的人。這一次本想令各地官府護送耆老入京,辦一場‘萬叟宴’,又擔心長途跋涉,耆老們年紀大了,若是有個好歹,不免辜負了陛下一番仁愛之心,是以令欽差前來安撫。”

    謝宇斌撫掌嘆息,連連稱善。

    楊帆微笑道:“張奉宸約五日后就將抵達延州,不知謝太守可來得及召集四方耆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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