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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楊帆的信譽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女刺客下意識地向院外看了看,便扶著肩頭姍姍地走過來。

  她依舊是那一身夜行裝束,經過一夜,薄薄的綢衫綢褲已經烘干,質地極好的衣料依舊十分柔軟,不至于暴露了身體的曲線。

  女刺客在楊帆面前蹲下,睇著他道:“你怎么起這么早?”

  楊帆刷著牙,含糊不清地道:“因為我是這坊里的坊丁,本月該我當值,一大早要去開坊門的。”

  女刺客訝然道:“你是坊丁?坊丁本是協助武侯防盜的,你怎么……卻行偷盜之事。”

  楊帆撓了撓頭道:“這個問題……實在不好作答。你說當官的本該愛民如子,為什么偏有那么多當官的貪婪殘暴,視百姓如芻狗呢?”

  “嗯!沒看出來,你這傻……你這家伙說話還挺有道理。”

  女刺客想了想,點點頭道,她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院落,又問:“你家就你一個人?”

  楊帆道:“是啊,我幼年時隨昆侖商船流落南海,呸!呸呸!直到成年才回來。呸!我到洛陽城還不到一年光景呢。”

  女刺客再度蹙起了她那秀氣的眉毛,狐疑地道:“你幼居海外,回到大唐還不到一年,就變成了洛陽人氏,還做了修文坊的坊丁?”

  楊帆乜了她一眼道:“難道你不知道,在咱大唐要弄一份戶籍有多容易?”

  女刺客啞然,她知道楊帆說的是實話。

  隋煬帝大業年間,中原人口有四千六百多萬,但是唐高祖時期全國人口僅有一千五百多萬,銳減了三分之二。

  固然,因為隋末天下大亂,死了很多人,但戰爭中死的人其實很有限,更多人的不是死于戰場,而是死于戰爭帶來的副傷害----對農業的破壞。當時,百姓因饑餓而死的數目數十倍于死于戰爭的人。

  可即便如此,唐初人口也不會銳減到如此巨大的地步,當時人口銳減的主要原因是因為瞞報戶口。戰亂期間,農民流離失所,破壞了原來的戶籍制度。當天下穩定之后,很多農民已托庇豪門,做了奴仆或佃戶,再想統計人口就非常吃力了。

  這些年來,朝廷不斷加大人口的統計,制度已經較早年完善許多,但還是有許多漏洞可鉆,所以,想瞞報戶口、或者想得到一個戶口,都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突然心有靈犀地一起開口,這句話一出口,楊帆就笑起來,女刺客卻不覺得好笑,她繃著臉,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盯著楊帆看,直把楊帆看得覺得自己的笑點確實很低,這才收斂笑容,自我介紹道:“我叫楊帆,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楊二或者二郎,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女刺客略一沉吟,答道:“我叫天愛奴。”

  楊帆訝然道:“你姓天?好大的一個姓氏”

  女刺客搖搖頭道:“不,我沒有姓氏。我叫天愛奴,我的名字……就叫天、愛、奴!”

  天愛奴這個名字當然沒有什么好稀奇的,那時女人通常沒有大名,只有小字。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漢恒帝劉志的皇后叫鄧猛女。漢昭帝劉弗陵的皇后叫上官小妹。而本朝太宗皇帝的長孫皇后,叫觀音婢。

  皇后大多出身名門世家,乳名尚且如此,民間女子的乳名兒起的千奇百怪更不希奇。但是沒有名字的女人常見,沒有姓的人……,這怎么可能?楊帆很識趣地沒有多問,他知道,在這個女孩身上,一定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許就像他一樣。

  楊帆無心去發掘人家的秘密,便笑了笑道:“天愛奴!很好聽的名字啊!你要不要刷牙,我請!”

  天愛奴明麗的目光先是投注在他那支刷毛已然蜷曲的牙刷子上,蛾眉復又一挑,再睨向他。楊帆笑起來,道:“當然不是,我還有好幾枝新牙刷子呢。”

  楊帆起身走進房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支嶄新的牙刷子,順手還帶出了一只水瓢,舀了半瓢水。楊帆把瓢、牙刷子和青鹽遞給天愛奴,介紹道:“喏!這是洛陽修文坊馬氏牙刷子,做工精致,品質一流,四坊八鄉,有口皆碑。”

  紅日東升,騰躍到天邊一抹云彩之上,從云彩間的縫隙里把一道道金燦燦的陽光投射到神都洛陽城上。楊帆家的小院里,一男一女,分別拿著瓢和陶盆,面對面地蹲著,在陽光下刷牙。

  “我需要一套衣服,呸、呸呸……”

  “成,等一會開了坊門,我給你尋摸套衣服回來,呸呸、呸……”

  “謝謝,呸!”

  “不用謝,我家里不開伙的,我再給你捎些吃的回來吧,我們坊里有個江家湯面鋪子,做的湯面口感筋道、湯清味足,四坊八鄉,有口皆碑,呸、呸呸……”

  “這樣啊……其實我不太餓……”

  ※※※※※※※※※※※※※※※※※※※※※※※※※※※

  大清早,各處坊門剛開不久,幾個身著便服,胯下騎馬的人便急匆匆地走在趕向修文坊的道路上。

  若是有人認得他們,會驚訝地發現,這幾人中竟有洛陽尉唐縱和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能讓這兩個人大清早的便走在一起,著實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轟動九城的大案子。

  洛陽尉唐縱約有四旬上下,方面闊口,濃眉重目,頜下一部烏黑的濃須,顯得極具威儀。他這個年齡正是男人體力精神達至巔峰的時候,一襲長袍穿在身上,胸膛、臂膀撐出的曲線,可見其身材之魁梧結實。

  在他左手邊馬上的人就是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喬君玉也是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身材比起唐縱要單薄一些,臉頰上寬下窄,淺淺的皺紋給他清瞿的面容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

  策馬在他旁邊的是一個錦袍玉帶的美少年,這少年比喬君玉矮了大半個頭,穿著一襲玉色交領長袍,腰束七星帶,頭戴幞頭巾子,腰下一雙淺腰烏絲履,身材非常纖細,看年紀不過二八妙齡,容顏俊美,雙眉如劍。

  唐縱一邊策馬前行,一邊沉聲道:“喬參軍,洛陽人口百萬,魚龍混雜,要找一個人實在是難如登天,朝廷又不許搞出大陣仗來,那不是難為人么?說實話,就算請楊郎中主持,我也不抱多大希望!”

  喬君玉輕輕嘆了口氣,眼角的魚尾紋更密了。

  要在偌大的洛陽城找一個人,難處有多大,他豈會不知道,更何況,還得悄悄進行,不能搞得滿城風雨,這實在是太難為人了,可是……

  喬君玉往旁邊瞟了一眼,見伴在他身側的那個玉袍錦帶的美少年聽了這話已面沉似水,心中不由一緊,連忙打個哈哈道:“那個人受了傷,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標志。犯人是在修文坊一帶失蹤的,咱們就以修文坊為中心,向四下里搜查嘛。洛陽府若沒有足夠的人手,可以就地調動各坊的武侯和坊丁,讓他們一曲一巷逐坊搜查就是!”

  唐縱聽了更是大發牢騷:“喬參軍,你說的輕松。這天子腳下,溪邊隨便一個垂釣的蓑衣老者,可能就是某位致仕榮修的尚書侍郎,巷弄里邊隨便一個正在蹴鞠的少年,可能就是某位皇親國戚。一座小小佛庵、一處小小道觀的供奉施主,說不定就是哪位王侯公子,查,怎么查?翻,怎么翻?”

  喬君玉眼角捎著旁邊的美少年,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卻又不好出言制止:“這唐縱執法多年,經多見廣,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物,怎么就看不出我身邊這女人的身份來呢,這可是內衛的人,你就算看不出她的身分,難道還看不出她是易釵而弁?

  內衛交辦下來的事,怎能推托得了。雖說找上門來的這位謝沐雯謝姑娘只是內衛里的一個果毅都尉,可是就算刑部侍郎、刑部尚書,對她也不敢等閑視之啊。內衛是什么?那是當今天后手里頭的一口劍。

  這口劍要殺人,無須審訊、無須關押,甚至無須罪名,那可是掌有先斬后奏之權的,你沒見這位謝都尉一到刑部,就連周興周侍郎都把她奉為上賓嗎,立即就安排我送她來見楊郎中,由楊郎中親自負責此案,唐少府呀唐少府,你今兒這是犯了什么毛病?”

  他卻不知,唐縱身為洛陽尉,主管洛陽司法,也是早就知道梅花內衛之存在的一個官員,這個易釵而弁的女人一直跟在喬參軍身旁,看似喬參軍的隨眾,但是喬參軍反而常去看她臉色,唐縱就已猜出她的身份了。

  這時唐縱故作不知,正是故意發牢騷給她聽。洛陽府的公人差役配員是有數的,以洛陽府那么點公人,管理這么大的一座城池,管理上百萬的人口,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容易么?結果內衛隨便來一個人,就指使他調動大量人力,那整個洛陽城的日常治安誰來負責,出了亂子誰來承擔?

  唐縱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向內衛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那女扮男裝的謝都尉似乎察覺到他是向自己發牢騷,一雙劍眉攸地一挑,剛要反唇相譏,路旁突然跑上來幾個乞丐,拱手作揖地道:“幾位貴人可憐可憐小的,施舍些吃的吧……”P:各位書友,票票投來!

  

第18章 刑部司刑郎中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不開眼的東西,滾開!”

  騎馬走在外側的是刑部和洛陽府的公人,乞丐們剛一靠近,他們的鞭子就揚起來,毫不猶豫地抽下去,那幾個乞丐沒想到這些人這么兇,頭前兩個乞丐躲避不及,挨了兩鞭子,疼得“哎喲”直叫。

  眼看這些人不是好相與,那些乞丐情知找錯了對象,當下不敢言語,轉身就想逃開。

  “慢著!不許打人!”

  謝都尉忽然大喝一聲,喝止了那幾個公人,一撥馬頭,走向那些乞丐,喬君玉和唐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都勒住馬韁停在那里,謝都尉撥馬到了幾個乞丐的面前,方才寒霜般的臉色已然柔和下來。

  幾個乞丐不明她的用意,神色間都有些惶恐,謝沐雯上上下下打量他們一番,便自袖中摸出幾枚開元通寶,手一舉,一個乞丐這才恍然,趕緊捧起雙手。大錢叮叮當當地投到他的手中,幾個乞丐受寵若驚,連忙點頭哈腰地道:“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謝都尉一雙極具英氣的眉毛攸地一挑,冷哼道:“瞧你們一個個手腳齊全、身強力壯的,尋些什么活計做不能討口飯吃,偏要去做乞丐,真是沒出息!你們就是去偷去搶,也比做個伸手花子強!”

  幾個乞丐面對這樣的勵志語,點頭如小雞啄米:“是!是!是!貴人教訓的是!”

  謝都尉瞧他們答應的痛快,其實根本沒往心里去,不禁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們一眼,撥馬趕了回來。

  洛陽尉唐縱、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這兩位負責執法的官員聽了她這樣的言語,不禁相顧苦笑。見她回來,喬參軍忙換了一副笑模樣道:“謝都尉真是慈輩為以懷,對幾個乞丐也能如此憐憫。”

  謝都尉淡淡地道:“若非不得已,誰愿屈身為乞丐,縱不幫上一把,也不必轟狗一般吧。”

  喬參軍不好接這個話題,訕訕地咳嗽一聲,道:“都尉說得是,都尉請看,前方就到楊郎中的府邸了。”

  他們走的是洛陽城的一條主要干道,腳下是黃土壓實的路面,路兩旁是成行的榆樹、槐樹,樹后面就是深深的排水溝,溝后面就是高約一丈的坊墻,坊墻內有深宅大院、寺廟道觀的飛檐重樓。

  偶爾能看到一座氣派很大的宅院,在坊墻上開了自家大門直接沖著城市大街,門口列著兩排戟架,還有甲士豪奴看守。這是王公貴戚三品以上大員的家,經制度特許,才能對著大街開門的,一般人家的門戶卻只能向著坊內開。

  前面不遠,就是修文坊的坊門。刑部司刑司郎中楊明笙官職不到三品,他的府邸自然也是建在坊里的。

  喬君玉等人走進修文坊的時候,并沒有引起什么轟動,幾乎每座坊內,都有一些官紳居住其內,官紳交游廣闊,往來無白丁,有貴客登門亦屬常事。修文坊里住的官員最多,一些有身份的人出出入入實屬尋常。

  今天百官不用上朝,官員間一早就有客人走動就更屬尋常了。大唐皇帝原本每天都要上朝的,不過顯慶二年五月的時候,宰相們啟奏高宗皇帝說,天下太平,沒有那么多政事要處理,請皇上隔日一上朝,從此朝廷就改成單日上朝,雙日不上朝了。

  喬君玉一行人直接進了刑部司刑司郎中楊明笙的家。

  刑部司刑司郎中,那是僅次于刑部尚書、刑部侍郎的刑部第三號人物,凡是審理重大案件,要由刑部郎中以刑部侍郎的名義會同御史中丞、大理寺卿為三司使,三司會審。朝廷發布大赦令,則由刑部郎中代表刑部宣布大赦天下的名單,所以威權極重。

  刑部郎中楊明笙,僅有四旬上下,頭發卻已開始花白,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松馳,所以皺紋也就顯得格外深。他身材欣長,頸項也長,一只鷹勾鼻子,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起來就像一只顧盼覓食的禿鷲,令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鼻翼兩側那兩道深深凹陷下去的法令紋,使得他的面容透出一種冷肅嚴厲的神氣。作為大唐刑部的第三把手,楊明笙一向不茍言笑,在刑部素以嚴肅酷厲著稱,刑部法曹參軍軍喬君玉與他共事這么多年,也沒見他笑過幾回,

  此刻,他卻談笑風生,笑得老臉如秋菊,就連那絲絲皺紋,都像菊花瓣似的舒展開來。他的笑,當然是對梅花內衛果毅都尉謝沐雯謝姑娘而發的,面對天后內衛,一向不茍言笑的楊郎中也破了例。

  “請,謝都尉,里邊請。”

  “郎中請。”

  這時候,“大人”這個稱呼還是專指至親長輩,所以官場上只相互稱呼官職,哪怕是一個縣令對著一個宰相,也是稱對方某相國,宰相稱其為某縣令,對答間都自稱“某”,縣令若是不肯謙稱下官、卑職,也不算失禮,所以謝沐雯與楊明笙都是如此相稱。

  楊明笙笑吟吟地把謝沐雯請進了內書房,喬君玉和唐縱便在客廳里坐下來。楊明笙在內書房里聽謝都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慨然道:“謝都尉放心,既然是太后吩咐,周侍郎指派,楊某一定盡心竭力,找出兇手。”

  謝沐雯欣然道:“茲事體大,那就拜托楊郎中了!”

  楊明笙“啪啪啪”三擊掌,揚聲道:“唐少府,喬參軍,進來說話!”

  二人進了書房,見禮坐定,楊明笙便望著洛陽尉唐縱,沉聲問道:“城門處可已遣派人員檢查?”

  唐縱道:“郎中放心,洛陽城所有城門,未曾開門前某便已派了人去進行盤查,但凡肩上有傷者,是一概出不了城的!”

  “嗯!”

  楊明笙點了點頭,因為抿著唇,所以鼻翼下面的兩道法令紋就更深了,好象是兩條沿著他的鷹勾鼻子撇向左右的兩道深深的溝壑,他靜靜地思索了一陣,徐徐地道:“喬參軍!”

  原本跪坐客席的喬君玉立即直接腰來,頓首道:“在!”

  楊明笙道:“你立即知會洛陽尹,遣派人員,對城中一百零三坊逐一進行盤查。府衙負責一百零三坊,每坊則由該坊的武侯鋪子負責,每坊坊丁各自指定一曲或一巷,逐戶排查,同時發出布告,有藏匿人口者,一旦查出,與匿藏人同罪!另,舉報者有賞!”

  “諾!”

  “還有,北城是倉城所在,那里俱是糧倉,輕易不會有人進入,卻也最易潛藏,你立即著倉城官吏帶人逐倉盤查。還有洛陽三市,三市都是午后才開市,可以讓人先去把守市門,對進市的商販、行人逐一盤查,其他如客棧、酒肆、青樓、奴隸市等,亦多為藏污納垢之地,亦予嚴查!”

  “諾!”

  “唐少府……”

  謝都尉坐在一旁看著,楊明笙一一吩咐下去,有條不紊。謝都尉并沒有說出昨夜追捕那刺客時,曾經遇到過兩個小賊。她相信那兩個小賊跟那刺客全無干系,然而她一旦說出來,這兩個人卻必然要倒大霉。

  她的“阿兄”就是一個小賊,或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所以在介紹案情的時候,她只是稍一猶豫,便略過了那個夜盜的小賊。

  “阿兄……”

  謝都尉不禁沉浸到那酸酸甜甜的回憶當中,直到唐縱和喬君玉起身告辭的動作驚醒了她,謝沐雯忙斂了心神,隨之而起,道:“如此,就有勞郎中了,某靜候郎中的好消息,不多打擾,這就告辭了!”

  楊明笙笑容可掬地起身道:“楊某一定全力以赴,盡管放心便是。”

  謝沐雯霽顏道:“好,如果有什么消息,還請郎中及時知會與某。”

  “呵呵,那是自然,楊某送謝都尉。”

  “不敢不敢,郎中客氣了。”

  “謝都尉,請。”

  二人并肩向外走,唐縱和喬君玉便隨在后面。

  這兩人至今依舊不知道他們要緝捕的人犯了何罪,為什么抓人。不過他們久在官場,自然清楚但凡是內衛經辦的案子,大多是見不得光的,或者干系極為重大,所以也不多問,這種渾水還是少趟的好。

  楊明笙笑吟吟地將謝沐雯送到二堂門口,謝沐雯便回身抱拳道:“郎中留步,某這便告辭了!”

  楊明笙立在階下,雙手高拱,向謝姑娘揖了一揖,道:“慢走!”

  謝沐雯和唐縱、喬君玉向前院走去,管事老劉代替主人繼續相送,楊明笙并未走開,只是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管事老劉送走了客人,趕回他身邊道:“阿郎(老爺),您還未用早膳呢,再擱下去可就涼了……”

  楊明笙擺擺手,道:“先擱著,某要想些事情,一會兒端進書房來吧。”

  “諾!”劉管事答應一聲,悄悄退開了。

  楊明笙獨自回到書房,撩袍坐定,手撫胡須,微微地沉吟起來:“刺駕,這是何等大事,刺客豈會還留在洛陽城里,再者,城中哪里不好藏,偏往官員宅院較多的修文坊來,只怕是有意禍水東引吧。”

  楊明笙目光閃動,沉吟有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邊便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P:求推薦票支持!

  

第19章 姑娘賴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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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刺客的事,楊明笙只略略地想了一下,便完全拋到了一邊。他執掌刑獄多年,當然清楚要在洛陽城里搜一個人,其難度無異于大海撈針,他根本沒有指望真能抓得到這個刺客,他甚至懷疑這所謂的刺客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并不存在的一個人。

  “一個刺客,怎么會放在太后眼里,叫太后親自吩咐下來安排拿賊。太后派人去見周興,周侍郎又將這差使派到我頭上,恐怕……功夫在題外啊!”

  楊郎中用食指輕輕叩著桌面,思忖良久,雙眼攸地一亮,他想通了,太后這是要借題發揮,再度清理朝中那些不聽話的臣工啊!”

  楊明笙微笑起來,自覺已號準了太后的脈搏。抓賊,那是小吏的事,他已吩咐下去,能不能抓到時,那就看捕賊的那些小吏的本事了。官,要做官該做的事,官該做的是,就是順著天后的心意,讓天后滿意!

  他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楊帆在坊里轉悠了幾圈,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套女人衣服藏在懷里,隨后便去江旭寧攤前吃面。楊帆借口今早較餓,買了兩碗湯面,端著湯面正往回走,忽聽巷子里傳出一聲男人的尖叫,好象被人爆了菊花般凄慘:“天殺的!哪來的這般缺德的鼠輩啊,武侯在哪,我要報官!我要報官!”

  楊帆聞聲回頭,就見一個穿著銅錢紋員外袍,留著兩撇八字胡,身材十分圓潤的四旬男子,站在巷口跳著腳的罵街:“這缺德帶冒煙兒的小賊,偷了我剛買的瓶兒碟兒也就罷了,怎地把我給娘子剛買回來的訶子都偷了去,那可是上好的安吉絲織就的!”

  坊里許多百姓聽了便吃吃地笑。洛陽尉唐縱從楊郎中府上出來,便先傳見了本坊的坊正,修文坊坊正蘇墨涵剛接了唐縱的指示,送唐縱離開,便聽到一通喊叫,他氣極敗壞地趕過來,吼道:“黃招平,你……你這大清早的,這是鬧的哪樣?”

  黃員外一見坊正來了,再一瞧武侯鋪的不良帥(派出所所長)也跟在后面,立時如見親人,搶上去訴說道:“坊正,不良帥,你們兩位都在,太好了!我家里昨夜遭了賊,丟了一雙天木釉的雙耳花瓶,一疊三彩釉的敞口盤子,這且不論,還有我給娘子買的安吉絲的訶子也被偷了,這賊損吶……”

  楊帆捧著大木碗,眼珠轉了轉,心道:“馬橋這廝還偷了一件安吉絲的訶子么,怎么不見他拿出來,莫非……他還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不成?”

  蘇墨涵哪有閑心理會這事,便揮手道:“夠了夠了!你瞎嚷嚷什么,不就丟了幾件東西么,回頭到武侯鋪里報備一下,南西北三市里給你注意著些不就成了,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一個大男人,學什么潑婦罵街,回去!”

  訓斥完了黃員外,蘇坊正一扭頭,正好看見楊帆端著兩只大碗,又叫道:“楊二,你往哪里去?”

  楊帆站住,隨口說道:“哦,蘇坊正,馬橋有些胃寒,我替他弄碗熱湯面回去。”

  蘇墨涵哼了一聲道:“就他事多,一天到晚不是腦袋疼就是屁股癢,你快些回去,叫他吃完了飯,跟你一塊兒到我家里來,有事情吩咐你們。”

  “是了,坊正放心,我們一會兒就過去,不知是什么事啊這么慎重?”

  “案子!大案子!知道嗎,人犯就是在咱們修文坊失蹤的,刑部差派下來,可馬虎不得,趕緊的,一會兒到我家里報到。”

  蘇坊正說著,便匆匆走開了,雷不良帥沉著臉跟他一起走開,片刻的功夫,蘇坊正的大嗓門又在前邊另一條巷弄里響起來:“陳阿大,你去把各曲各巷的坊丁都叫來,到我家里去,有事吩咐你們!快著些,”

  楊帆暗暗琢磨,這坊正十天半月也不點一次卯,今兒這番舉動,莫非……

  楊帆一下子想到了藏在自己家里的那個女賊,心中不由一緊,當下加快了腳步往家里趕去。楊帆匆匆回到家里,先把湯面遞給天愛奴,說道:“你先吃東西,一會兒再換衣服不遲。”

  “多謝!”天愛奴接過飯碗,向他道了聲謝。

  楊帆在她對面盤膝坐下,沉聲問道:“姑娘,我有話問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怎么搞出這么大的陣仗?”

  天愛奴端著大碗,剛剛夾起一箸面,聽了這話,乜著楊帆問道:“怎么?什么大陣仗?”

  她已經洗過臉,還整理了頭發,雖然身上依舊是那套皺巴巴的綢衣綢褲,可是已經恢復了幾分美人的模樣。美人畢竟是美人,就像一顆珍珠,哪怕是埋在泥垢里,只消稍稍擦出一痕,就會散發出誘人的光暈。

  這時她乜著楊帆的模樣特別可愛,可楊帆現在當然沒有心思欣賞,他急急說道:“剛才坊正要我吃過飯后就去他那里報到,我還看到武侯鋪的不良帥也在,我估摸著,一定跟你的事情有關。我不知道你到底犯了多大的案子,居然連不良帥和坊正都給驚動了,依我看,你得趕緊走。”

  “哦?”天愛奴的眸中攸地閃過一絲異彩,但她迅速掩飾住了,她很優雅地搖了搖頭,道:“如果真如你所說,恐怕我現在是走不了啦!”

  “走不了?”楊帆驚訝地看著她,問道:“怎么走不了?”

  天愛奴道:“如果連這坊里的坊正和不良帥都已接到了抓人的消息,你說,街巷要隘、各處城門,還能不加防備?”

  天愛奴輕輕嘆了口氣,輕得楊帆都不確定她到底是在嘆氣,還是在吹涼面皮兒:“如果連你們坊里都驚動了,那么其它的坊,包括客棧、酒肆、藥店……,所有的地方都會加強盤查,城門處更不例外,現在走,走不掉了。”

  楊帆失聲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案子?居然能轟動九城!”

  天愛奴很抱歉地道“這我不能告訴你。”

  楊帆盯著她道:“你不是早上還想換了衣服就走?”

  “我改主意了!”

  天愛奴理直氣壯地道:“女人隨時都會改變主意的,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么?”

  楊帆:“……”

  天愛奴看看他的模樣,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偌大的洛陽城,想找個人談何容易。再說,你是修文坊的坊丁,而我就在你有家里,坊正找你去安排查人,如此一來,我想藏在你家里其實非常安全。”

  楊帆在屋里踱了幾步,臉色凝重地道:“安全,恐怕不見得,你留下會很危險。”

  天愛奴道:“我知道,可我走了會更危險。”

  “我是說……你留下我很危險。”

  “所以呀,你一定要小心,千萬要把我藏好,別被人發現了。”

  楊帆道:“你就不怕我舉告你么?”

  天愛奴優雅地挾起一枚面片兒,輕輕吹了吹,微笑道:“不怕!如果你舉告我,我就招認你是我的同黨。恩公,你大概還不曉得,我的案子一旦入官,但凡有所牽連者,統統都是要殺頭的……”

  “……”

  天愛奴放下湯碗,對他道:“其實你真的不用太擔心,想要徹查洛陽城,除非調二十萬大軍進來。如今官府既然連武侯坊丁都用上了,可見查也只是虛應其事,只求對上面有個交待而已,我留在這里,有驚無險,我現在離開,才會中了他們的‘打草驚蛇’之計。”

  楊帆苦著臉道:“我救人,原本只是想……,哪曉得卻惹了這么一個大麻煩回來,我這是何苦來哉。”

  楊帆既然伸手救了人,就做不出半途把人推出家門的事情,只是他連對方身份都不知道,自然不情愿擔這不相干的干系,而且,這樣的態度才是他在天愛奴面前所扮的市井兒該有的反應。

  瞧著他那受氣小媳婦兒的委屈樣子,天愛奴沒來由的心中一軟,安慰道:“我說過,你的救命之恩,我必會報答。這樣吧,只要你能掩護我躲過官府的搜捕,我就送你一筆錢,一筆足以讓你娶個俊俏娘子過門的錢,你看怎么樣?”

  “……”

  “唉!瞧你這家里,亂的像豬窩一樣,這樣子怎么能住人,我在你家的這些日子里,每天幫你收拾房間好了,你放心,經我整理過的房間,保證一塵不染。”

  “……”

  “我還可以幫你洗衣服,怎么樣?你放心,我洗過的衣服,就像新做出來的衫子一樣。”

  楊帆沒好氣地道:“謝啦!我就一套衣服,你洗了,我就只好光腚了。”

  天愛奴柔聲道:“那也沒關系,你可以扯幾匹布回來,我幫你再做幾套新的。你放心,我裁出來的衣裳,就算是洛陽城最有名的‘誠織坊’首席裁縫都比不上!”

  一個小美人兒這樣溫言軟語地央求著,楊帆一籌莫展了,他無奈地看著這位突然化身廚娘、針娘、浣衣娘的神秘女賊,看了半晌,咳嗽一聲,訕訕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也包括侍寢么?”

  天愛奴那兩道彎月似的蛾眉輕輕地挑了起來,攸然化成一雙吳鉤,然后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便微微地瞇了起來,輕輕地道:“這個么……你可以試試看。”

  楊帆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蠻腰上,她的劍已經掛回腰間。楊帆曾經看過那口劍,那口劍很鋒利,絕對是一口殺人的好劍。現在,一只纖秀美麗的手掌正搭在劍柄上。

  楊帆揉了揉鼻子,喃喃地嘆了口氣道:“不必了,我決定為我未來的娘子守身如玉!”P:天愛與阿丑要生兒育女居家過日子了,請投推薦票票以賀!^_^

  

第20章 沒覺悟的修文坊民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一個百媚千嬌的小女子,像個翹家私奔的小媳婦兒似的賴在你家里不肯走,你能轟她出門么?

  當然不能!

  所以,你不走,我走!

  楊帆毅然、決然地沖上了街頭。

  看著他走出門去,天愛奴眸中波光瀲滟地一閃。

  她不肯走,固然是因為官府這一招其實并不太高明,官府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徹查整個洛陽城,所以才動用這種“打草驚蛇”的手段,試圖促使她自己跳出來。不過這一招看似尋常,但是大部分被通緝的人都會上當。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一旦真的被人發現,是要身陷囹圄的,人會本能地想要離危險遠一些,誰能如此冷靜、大膽地應對官府的盤查?但是天愛奴做為能被派去刺殺武則天的一名超級刺客,她的膽量顯然不屬于這個大部分人的范圍。

  然而,不逃不代表必須留在楊帆家里,洛陽城這么大,尤其是官府的眾多衙門、官員的眾多府邸、各種倉庫倉房,想要藏人很容易,天愛奴也不是個喜歡恩將仇報、賴定了救命恩人的女人。

  問題是,當楊帆回到家里,向她說起必須馬上離開時,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楊帆,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坊丁?或者說,曾經只是一個坊丁和小偷的楊帆,現在的身份是否依舊那么簡單?

  她昏迷之后,一直到在楊帆房中醒來,中間的一切全都不記得,但是她記得,此前那名女宮衛可是追得甚緊,她既然看到了騎在墻上的兩個小偷,那么追來的那名女宮衛看到他們沒有?

  楊帆的家老舊不堪,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屋子里的擺設、混亂骯臟的環境,也完全與一個單身漢相符,包括家里從不開火,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包括他那刷牙用的劣質牙刷,完全找不出一絲破綻。

  而且當晚她已經在墻頭看見了這個男人,所以他的身份當無可疑。不過,如果那個女宮衛搜到了昏迷中的她,并且看到了這兩個小偷,會不會設了一個局給她?

  當日,盛怒之中的武后,厲聲喝令要要抓活的,這句話她聽到了。

  武后之所以堅持要抓活的,是因為她在乎的不是這個刺客,而是指使刺客行刺的人。能夠受命刺殺武后的人,必然是一個極可靠的死士,用刑未必會逼問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那么,官府會不會換一種更巧妙的辦法,叫她主動引領官府去找到她的幕后主使?

  這個念頭,方才在她腦海中只是電光般一閃,卻足以引起她的警惕了,她不敢冒這個險,她必須進一步確定楊帆的可靠,所以,她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

  ※※※※※※※※※※※※※※※※※※※※※※※※

  “咳!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因為朝廷走脫了一個重要的犯人,公人追捕的時候,這個犯人就在咱們修文坊內消失了蹤影,所以咱們修文坊是重點核查區域。”

  蘇坊正站在自己家的臺階上,神情嚴肅地說著,奈何下邊依舊是亂哄哄的,坊丁們哪有什么紀律性可言,平時大家各自負責一塊,沒啥機會聚到一起,現在權當是友誼聚會了,互相寒喧的,家長里短的,拍拍打打的,沒個清靜。

  “咳!肅靜!肅靜!一會兒,老夫會帶你們去武侯鋪,由不良帥分派差使,武侯們帶著,按照你們平時負責的地段,逐家逐戶的進行盤查。你們記住了,在盤查期間,還要告知各門各戶,藏匿人犯者,一旦抓獲是要與犯人同罪的,而舉報者則重重有賞。”

  眾坊丁們聽完了解說,剛要轉身往外走,蘇坊正又來了一句:“最后,我再囑咐大家幾句……”

  眾坊丁們站住,蘇坊正又殷殷囑咐道:“查歸查,你們可不許擾民,官宦士紳人家,諒你們也不敢,可尋常人家也不可以,沒準張家的女兒就在侍郎府上當廚娘,李家的兒子就在尚書府上做管事,捅出漏子來,本坊正可不負責!”

  坊丁們根本不把朝廷的這件差事放在眼里,一個個依舊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蘇坊正的“最后,我再說幾句”重復了好幾次,直到坊丁們說笑的聲浪完全壓住了他的聲音,這才無可奈何地放棄說教,領著他們直奔武侯鋪。

  修文坊的武侯鋪由一正一副兩個不良帥負責,共有武侯近五十人,不過洛陽城有一百零三坊,百萬以上的常住人口,平均一個坊就有一萬人,可以想像這一個坊的地段有多大。

  當然,任何一個城市都有鬧市區、居民聚居區,也有居民稀落的地區,洛陽城也不例外,太偏僻的坊甚至有些大片的地段是種著莊稼的,而修文坊正是市中心極繁華的一個坊,坊中居民有兩萬六千多人。這么多人分住在不同的里弄曲巷里,以一個武侯鋪五十個鋪丁的規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搜索任務。

  突發事件一年也沒幾回,朝廷又不可能像養兵一樣平時養著大把的公差巡捕,如今要搜索人犯,靠這幾個人,犯人都不用出坊,只要在幾條巷弄間跟他們玩捉迷藏,就夠他們受的,所以,才把這些坊丁也都調來。

  不良帥霍明雷集合了全部武侯和坊丁,對他們做了詳細的分派,由武侯們把守幾條十字大街和各里弄曲巷的關鍵路口,然后由坊丁們按照他們平時一貫的分工,分別對自己負責的地段逐門逐戶上門人口盤查。

  馬橋和楊帆正好是一組,負責他們住處所在的修文坊第七曲、第八曲的治安,負責帶隊的武侯馮緣也是他們極熟悉的人,三個人到了第七曲,馮緣往巷口一站,長巷對面業已站定了一個武侯,遙遙地向他招一招手。

  馮緣向對面招招手,對馬橋和楊帆道:“這坊里都是鄉里鄉親的,不過上頭既然交待下來,總是要查的。你們兩個原就管著這兩曲,對各家的情形都了解,誰家幾口人,都什么長相,全都清楚。一家家的給我查下去,但凡有生人、客人的,全都叫他們到武侯鋪報備一下。另外,不良帥可是吩咐過了,萬萬不可擾民,一旦捅出什么簍子,本人也是概不負責的。”

  馬橋懶洋洋地問道:“馮武侯,官宦人家也要查么?”

  馮緣繃緊了臉皮道:“你們兩個不要嘻嘻哈哈的不當回事,這人犯干了什么,咱不曉得,不過連刑部的官兒都過問了,想必這案子小不了。官員們的家,自然也要查,你們要用心些,真要得著那歹人的消息,你我俱都有賞的。”

  “馮武侯,我們兄弟倆做事,你盡管放心。”

  馬橋向馮緣拍著胸脯打保票,剛剛走開幾步,就輕聲囑咐楊帆道:“兄弟,別實心眼兒,官兒太大的人家,咱跟里邊管事說一聲,在門樓里多站一會兒,就當查過了。可別實心眼的真往里闖,人家不樂意了,不要說馮緣,就是不良帥也不會保你。”

  楊帆笑嘻嘻地道:“曉得了!”

  兩人一人一根哨棒,先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那是一戶平民,馬橋也不抓那門環扣門,只將哨棒往門上“梆梆梆”地一敲,便高聲叫道:“馮大郎,開門啦!”

  查過了馮家,第二家就是楊帆的住處,不過馬橋怎么可能查他的家,兩人到了他家,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折身走出來。對于其他人家,普通人家查問倒還仔細,逐家逐戶的,房內房外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掃了幾眼,也對那戶主認真囑咐一番,有那熟識的脾氣也好,與他們聊著天進去,四下瞧瞧便又聊著天送出來。

  有那脾氣不好的免不了倚仗年老輩尊嘮叼幾句,兩人也不還嘴只管聽著,到了第三家閻錄事府上,這位官兒不大也不小,二人便也進去看了看,只是一進去就沒見著好臉色。

  閻錄事家的管家聽明來意,十分不情愿地開了門,閻家娘子聞訊出來,站在階上,唬著一張臉,吩咐那高麗婢子道:“跟著他們,給我看緊了些,莫叫這兩個不良人,順走了我家的東西。”

  馬橋聽了大怒,對楊帆小聲道:“這婦人面目可憎,好不煩人,下一次動手就是她家了!”

  楊帆笑著答應一聲,道:“好!”

  兩人在閻家不曾搜得什么,被那閻家娘子指桑罵槐地轟出來,灰溜溜地便又到了第四戶人家。這戶人家朱漆大門,銅環雙掛,門前雖無臺階,兩株綠柳,倒也清潔,看那院墻白灰黛瓦,雖比不得閻錄事家,也算相當寬裕的人家。

  楊帆到修文坊才大半年,雖然有意結交,認識了坊中許多人家,這戶人家卻不熟。他只記得,這家戶主叫吳廣德。吳廣德是個行商,小門小戶人家,專跑洛陽到大梁兩地做生意,雖說兩地相隔不是甚遠,但那年代交通不便利,卻也不算近,因之吳廣德一年倒有半年功夫待在大梁那邊。

  這段時日,吳廣德正在大梁,洛陽家里只有個娘子守著門戶。楊帆看過戶籍簿子,吳家娘子姓鮑,乳名銀銀。不過因為丈夫不常在家的緣故,這位鮑娘子平素不大在坊中走動,只是守著門戶度日,所以雖是鄰居,楊帆卻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馬橋到了門前,正了正頭上幞頭,伸手抓起門環,輕輕叩了三下,高聲喚道:“鮑娘子,鮑娘子,官府查緝逃犯,吩咐逐戶盤查。你且開門來,叫我與楊二進去,屋里院外的瞧上一眼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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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小婦人與小女仆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片刻之后,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這婦人穿一身黃色底子配綠荷花的衫襖,梳一個俏皮嫵媚的墮馬髻,額鬢旁散散地垂下幾絡青絲,腰腴頸細、皮膚奶白,臉蛋雖不甚美卻也有六七分姿色,身子雖然談不上窈窕玲瓏,卻自有一種豐腴的妖嬈。

  鮑娘子使一雙水汪汪的俊眼,冷冷地一掃馬橋和楊帆,滿臉厭惡地道:“好端端的,這是查的什么賊?”

  馬橋板著臉道:“官府一句話,我等這般人物自然就要跑斷腿了。還請鮑娘子行個方便,叫我等進去前后瞧瞧,只消沒有外人,便好向上頭有個交待。”

  鮑家娘子冷哼一聲道:“奴家獨自守著門戶度日,家里哪有閑人,你們要查便查。”說罷一甩袖子,扭著個圓潤挺翹的肥臀裊裊婷婷地走回去了,楊帆和馬橋對視一眼,便跟在主人背后進去。

  二人先查了鮑娘子家的左右廂房,又一起來到正房,正堂中放著一張矮幾,矮幾上放著一個敞口盤子,盤子里有兩掛荔枝。鮑娘子揪下一個來,正細細地剝著皮兒,瞧見他們進來,眼皮也不撩一下,只是懶洋洋地問道:“可拿著賊了么?”

  馬橋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娘子可莫有所不快。楊二,你去后院兒瞧瞧,若無異樣咱們馬上便走。”

  楊帆答應一聲,出了正堂由山墻處繞向后院,一到后院先見一樹櫻桃紅艷艷的,忍不住擼下幾粒放在掌中,一邊吃著櫻桃,一邊四下轉悠起來。那逃犯就在他的家里,他豈會認真在別人家的倉房柴屋茅舍里亂轉,只是虛應差事而已。

  正堂里,楊帆剛剛離開,馬橋便從懷中摸出一件繡著戲水鴛鴦的肚兜兒來,獻寶似的在鮑娘子面前一晃,得意地道:“銀銀,你瞧這是甚么?”

  鮑娘子也不再坐在那兒拿腔作勢了,她眼睛一亮,劈手搶過去,笑逐顏開地道:“是送我的么?”

  馬橋點點頭,鮑娘子頓時眉開眼笑,湊過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中,展開“訶子”細細一瞧,又喜悅地道:“哎喲,還是安吉絲的呢,這可不便宜……”

  馬橋“噓”了一聲道:“噤聲,快揣起來,莫叫楊二瞧見。”

  鮑娘子揣起“訶子”,在馬橋額頭點了一指,嬌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念著人家的好,怎么好長時間不來我家了?”

  馬橋道:“阿母近來有些咳喘,煎了幾服藥吃,也不大見好,我放心不下,哪敢在外過夜。”

  鮑娘子知道馬橋至孝,旁的都好說,萬萬不能拿他父母雙親玩笑或者有所抱怨,聞言便道:“原來如此,你怎不早說?我家那死鬼從大梁回來時,曾帶回一種枇杷膏,說是治咳喘最是有效。”

  馬橋大喜,道:“當真?快快取來一些與我。”

  鮑娘子將那訶子揣進懷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一瞟,眉梢眼角春意盎然地道:“楊二片刻就回,我怎好去取與你,你且晚上再來便是了。”

  馬橋情知自己多日不來,這婦人曠得狠了,瞧她這模樣,自己縱不在此過夜,晚間來了,少不得也要一番云雨疏狂,想起這婦人的風騷勁兒,不覺也是情動,連連頷首道:“使得使得,那便如此說定了。”

  這時候楊帆從后院轉了回來,一過山墻便叫:“馬六兒,后院無甚異處,咱們走吧!”

  馬橋在鮑娘子那圓滾彈手,飽滿得水蜜桃兒似的肥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小聲道:“晚上記得給我留門!”

  楊帆出來,馬橋便若無其事與他又去查下一家,二人這一路查下去,只查了個雞飛狗跳,十戶人家倒有八戶家里頭挨罵。

  這些老百姓哪有那個覺悟,自家過日子就好,管你朝廷拿的哪門子賊,官宦人家更不用說了,賊?賊能藏在我家么?官小一些的,冷言冷語,官大一些的,家人直接“咣當”一聲把門關了,叫二人碰一鼻子灰。

  二人一番搜索,自然毫無所獲,二人趕回巷口報與武侯馮緣,馮緣正拄著哨棒在那兒打哈欠,打得兩眼淚汪汪的。這廝本就沒指望那種連刑部高手都抓不著的飛天大盜能落到自己手里,或者出現在自己的的轄區,一聽沒得收獲,馬上拖起哨棒,懶洋洋地回去向不良帥交差去了。

  馬橋和楊帆又找到蘇坊正說了一聲,便也繳了各自的差事。楊帆見坊丁武侯們都不甚仔細,這才放心。楊帆回了自己的家門,甫一進去,便吃了一驚,房中窗明幾凈,哪像他的狗窩。

  他還以為自己走錯了人家,趕緊又退出來。轉身再看院中,不覺又有些發怔,院子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墻角原有住家留下的久不收拾的雜亂雞窩,水井旁木桶擺放的位置,小小溝渠邊上早晨刷牙時“呸”了一地的豬毛……

  楊帆眸中閃過一抹疑惑,重新轉身,輕輕地打開房門,仔細地看看,沒錯,這就是他的房間,屋里各色家什都在,東西一樣不少,只是有些疊了起來,有些換了位置,有些被擦去了上面的油漬和污垢。

  于是,掛著蛛網蒙著灰塵的窗子明亮了,幾案上的油漬全然不見,現出了木材的原色,墻角的“蟑螂樂園”也不見了,那堆啃得干干凈凈的雞骨頭、豬骨頭、羊骨頭無影無蹤,木質的地板上一塵不染。

  楊帆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他腳下的地板是淡黃色的木料,低頭看去,能夠看見木料上淡淡的木紋。剛剛定居于此時買回來的一套粗瓷的餐具早就不知被他塞到了什么地方,現在它們正干干凈凈地擺放在柜子上面,發出瑩潤的光。榻上那床皺皺巴巴的床單已平整的像一塊鏡子,原本扭曲成麻花狀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兒……

  這個單身漢敬畏地看著自己的房間,雖然那被褥床單還沒來得及清洗,可是僅僅收拾了一番,那種整潔干凈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贊嘆了半晌,楊帆發現后門是半開著的,便下意識地跟過去,輕輕推開后門,探出頭去。

  后庭也煥然一新,這個地方他以前幾乎從來不來,因為院子里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而現在院子里干干凈凈,那滿地亂七八糟的什物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院角那棵原來掛滿藤蔓野草、奄奄一息的櫻桃樹也被清理出來,亭亭玉立。

  他看到墻角用木板隔出一個小倉間,那些雜亂的什物都擺到了里面,而那本來當柴房的小屋門前,天愛奴已經穿了件青布的衫子,圍了條青布的圍裙子,頭上還包了一塊蔽塵的青布帕,身旁放著一只木桶。

  楊帆愕然看著她款式別致的圍裙,依稀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認出被天愛奴當成青布帕和衫子圍裙的布料正是他那床單的一部分。他的所謂床單,僅僅是一匹青布而已,沒有縫邊也沒有裁剪,買回來就往榻上一鋪,過長的部分就往榻底下一掖。

  此刻它們已經被剪下來,變成了天愛奴的裹頭布帕和衫裙。楊帆愕然看著眼前的小女仆,吃驚地道:“外邊在查你的下落,你不藏起來,居然……還收拾房間?”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道:“若真查到你家,我自然會溜出去,藏在你家一共就這么大的地方,哪里能夠藏人?”

  楊帆不禁語塞,看看整潔的小院兒,又道:“你肩上還有傷呢,這屋里和小院,都是你收拾的?”

  天愛奴道:“不是我還有哪個?”

  楊帆左看右看,探頭又瞧天愛奴身后的柴房,這還是柴房么?小房間收拾的干凈俐落,雖然原始而簡陋,卻像山居隱士的書房一般干凈優雅,小小的窗臺上還擺著一個有豁口的花瓶兒,瓶子里插著清理園中雜草時擷下的一束野菊花。

  看起來,這樣一間小房子,似乎本來就該是這樣一種感覺,渾然天成。除了木榻上還缺一套被褥,似乎再往里放什么都是多余的。

  這個小丫頭不僅僅是勤快,而且很有品味,她很清楚該如何利用有限的物什、如何利用所處的環境,營造最美好的氛圍。

  看著楊帆驚喜贊嘆的樣子,天愛奴心中苦笑不已。她當然不是有意給楊帆做女仆,如此不留死角的打掃,只是想得到更多的證據,以驗證她對楊帆身份的判斷,可惜,除了隨手可見的垃圾,她什么都沒有找到。

  “這柴房是……”

  “我的房間!”

  天愛奴道:“不過還缺一套被褥……”

  楊帆馬上道:“用我的!”

  “晚餐呢?”

  “面片兒湯。”

  天愛奴嘆了口氣,被楊帆吹得天花亂墜的湯面,在她看來,實在不是什么美味。

  楊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家里收拾得這么干凈,便覺欠了人家什么似的,便道:“這個……,等明兒我抽空去南市一趟,買些食材回來,我可不會做飯,你若吃不慣面片兒,撿些自己喜歡的做便是了。”

  瞧家里這副模樣,他不禁對天愛奴的廚藝也充滿了期待。

  家里有個女人的感覺,似乎真的挺好!

  P:吳家有婦,楊家有仆,雙雙合什,誠求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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