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一批私立醫院，用什么盈利？還不是套保么。”柳澤偉有些唏噓，不過臨床這么多年，他什么沒見過？
對此，他也只是略有些唏噓而已。這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管的。
“還不是惡意透支醫保費用么。那么多大型三甲醫院在旁邊，私立醫院會個毛線，能有人去那面看病。”
這話說的是真的，鄭仁也承認。
“有一次我回家吃飯，我媽跟我說，旁邊一家小醫院說，掛床在他們那，每天有補助，大概幾十塊錢。”柳澤偉道：“住院，不僅不花錢，而且還掙錢。”
“你媽媽后來去了？”常悅問道。
“肯定不會讓她去的啊。”柳澤偉道：“誰知道什么時候醫保被透支的太厲害了，上面注意，下來大查，弄的取消醫保資格就沒意思了。”
“這個倒不會，我估計老柳你還是比較正義。”鄭仁苦笑了一下，說道。
“談不上正義。”柳澤偉摸著禿頂，道：“我從上班就開始交醫保費用，最后卻便宜那幫最早干私立醫院的家伙們了，心里不平衡么。”
“可也沒辦法。”
“這點小錢，沒必要掙。以后喝酒罵人的時候，心里不虛，嘴上不軟，就圖個痛快。”柳澤偉的禿頂越盤越亮。
“誰知道了。”鄭仁對這類的事情一直不是很關心。
自己改變不了的就那么回事，有感慨、唏噓的時間，還不如多看幾個患者來的實在。
“我和老柳的看法一樣，有患者要開點這個，開點那個，都讓我找理由給拒絕了。”常悅道。
“就這么回事吧。”鄭仁不想再談論這種讓自己心情郁悶的事兒，便說道：“老柳，社區醫院那面已經差不多了，只要護理隊伍配上，就可以開張。”
柳澤偉摸著禿頂的頭加了幾分力量。
“老板，病歷寫不過來。”常悅早就有準備，直接說道。
“孔主任說了，給你找幾個主任、副主任帶。我覺得寫病歷的事情你要少寫，只要是監督。”鄭仁笑道。
“知道了。”常悅面無表情的說道。
讓一個中級職稱都沒評上的小醫生督導各地來進修的主任，這種事兒也就鄭老板敢想。
柳澤偉笑呵呵的想到，不過倒是挺帶感的。
常醫生的病歷寫的是好，自己跟著寫了一段時間，覺得整體病案水平都有所提高。
接下來來的人，可就沒自己這么好的待遇了。
自己來的時候，只有6張病床，大把充裕的時間能修改病歷。
下面來的人，基本一天要收6個患者，如此循環往復。
每天寫病歷、辦出院、術前交代、還有最重要的——做手術。
對了，晚上還要值班。
多少年不值班的這幫教授、主任們，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自己算是大師兄了吧，柳澤偉盤著已經亮晶晶、開始冒油的禿頂，默默的想到。
話題到此結束，大家各忙各的。
至于醫保的窟窿，和鄭仁、和醫療組沒有關系。醫生么，只要負責治病救人也就夠了。
再多的，想不來。
鄭仁盤算著社區醫院開張，自己這面手術暴漲的抒情。
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以后會成為常態，現在6張病床，對于鄭仁的醫療組來講，不要太簡單。
鄭仁看了一會書，孔主任回來，招手把他給叫到主任辦公室去。
“鄭老板，坐。”孔主任笑著說道。
“主任，護理部那面怎么說？”鄭仁問道。
“還不是說人手不夠之類的么。”孔主任不屑的說道：“想辦點什么事兒，不拍桌子、發脾氣，就不可能順順當當的辦下來。”
“嘿嘿。”鄭仁笑了笑。
自己看著順順當當的，其實很多事兒都有人幫襯。
一個人的力量，真的是太有限了。
“要來了一套班子，后面的護士，讓來進修的人增補。”孔主任說道：“外面要進修的人那么多，松松口，多十幾、二十個護士還不是小事兒。”
鄭仁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最可惡的那種教授。使勁兒壓榨進修的醫生、護士。
可是不壓榨的話，根本不行。
什么女人當男人、男人當牲口。只要來了，誰還在乎男女，全當牲口一樣使喚。
“鄭老板，別嫌我多嘴。”孔主任拿著水杯，抿了一口水，悠閑說道。
“主任，您說。”
“從6張病床到106張病床，這是質的突變。”孔主任表情很嚴肅，“你的手術做的的確是好，術后患者也比較平穩。但咱們搞醫療的，一切都要從偶然事件想。要不然，一百多張床，一年不死個十個八個人都是命好。”
鄭仁知道孔主任說的是肺腑之言。
“主任，我知道。”鄭仁盤算了一下，說道：“家住的比較遠，我之前和林姐說過，看看能不能在這面租個房子住。有事兒，打電話幾分鐘就到。每天晚上吃完飯，都能查一圈病房。”
“這么做，很辛苦。”孔主任顯然有所預期，微笑說到。
“這不是為了諾獎拼一把么。”鄭仁笑道：“等這面理順也就好了。您手里面的外地主任，什么時候能到？”
“很快。”孔主任道：“那面和蘇云在聯系，幾名主任，帶著手下的住院總過來的。全都是有心氣兒的精悍人馬，來了就能干活。”
鄭仁點了點頭。
“周春勇那面，該敲點也得敲點。落到你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好處。”孔主任道：“別因為我和朱良辰的關系好，就不好意思找周春勇。”
“呃……”
“我這面不方便去地方手術，也犯不上，和下面聯系的比較少。周春勇和地方的主任聯系的多，有的地方一個月要跑兩次。”
“找他要人，不能光聽你的TIPS教學，連個住院總都不舍得出不是。”孔主任笑呵呵的說道。
一想起來諸多住院總要排班上臺，鄭仁就感覺自己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沒事，事務性工作交給蘇云去干。
自己只要把好手術的關口也就是了。
說到底，一切還都是以手術為核心。只要手術做得好，做的托底，就不會有什么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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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孔主任辦公室，鄭仁難得悠閑的看書、總結反思光鑷的使用。
那個離奇的想法，在他的心里已經落下了一粒種子。開始生根、發芽。
看了一會書，鄭仁忽然想起來今天是崔老出診。
事情太多，總是忘這忘那的。鄭仁此時明白，有錢的大老板為什么都要配一個秘書。
想起秘書，隨即就想起來秦唐身邊穿著包臀短裙的小秘書。
嘖嘖~鄭仁略有感慨。
來到急診科，見周立濤在忙。
總說要陪崔老出診，結果成了陪周立濤出診。現在鄭仁覺得周立濤臉上的馬賽克輕多了，連一個個小雀斑都清晰可見。
“周總，忙呢？”看見周立濤，鄭仁比較熱情的打招呼。
這是熟了。
“鄭老板，您來了。”周立濤笑呵呵的說道：“陪崔老出診？”
“正好沒事兒，來看看崔老。病好些了么？”
“沒事兒了，崔老在診室。鄭老板，云哥兒呢？”周立濤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鄭仁瞄了一眼，今兒似乎比較閑，周立濤這是無聊了。
“找他干嘛？”
“這不是想問問香水的事兒么。”周立濤湊過來小聲說道，“咱硬件不行，就其他東西來湊唄。反正找女朋友的事情，等我住院總完事兒就要直接上馬。”
“他有事兒，你微信問他吧。”鄭仁憨厚的笑了笑。
周立濤對女朋友的執著，鄭仁是無法體會的。
這叫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來到崔老的診室門口，正好門口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手里拿著掛號票正要進去。
鄭仁排在他后面，也不著急，走進診室。
“鄭醫生，來了。”崔老抬頭看了一眼，和鄭仁打了個招呼，便開始接診。
鄭仁也熟絡的在崔老側后方找了一個凳子坐下。
“哪不舒服？”崔老和藹的問道。
“大夫，我這里有問題。”年輕人坐下，捋起衣袖，略有些焦急的說道。
衣袖下面，用繃帶簡單纏繞。白色的繃帶上有滲出液的痕跡，看上去有點嚴重。
鄭仁愣了一下，仔細看男人的系統面板。
診斷很簡單，輕度風疹。
這是怎么弄的？鄭仁有些疑惑。
要是重度風疹，也就算了。不管什么病，只要是重度，都不好治。
但輕度，還是風疹，滲出液是個什么鬼？
“打開看看。”崔老很鎮定，和聲說道。
中年男人把繃帶一層層打開，下面觸目驚心。
一片直徑大概有6-8cm的黑色血痂，周圍有淡黃色的液體滲出。
這特么是風疹？鄭仁雖然屢屢懷疑，屢屢被大豬蹄子打臉，但看到這個傷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質疑一下。
“怎么弄的？”崔老也不急，慢悠悠的問道。
“大夫，我這個……唉。”男人說著，嘆了口氣，道：“我剛從美國飛回來，就為了看這個病。”
“1個月前，我身上起疹子。開始沒注意，后來過了兩三天，實在癢的受不了了。”
“去附近的社區醫院，那面太忙，說我這個要預約。后來我就去了當地最好的醫院，接診的是一個老大夫。”男人憤憤的說道。
崔老久經沙場，沒有打斷他略嫌啰嗦的敘述。
患者心里有氣，還是那種經歷八千公里都沒有緩和的氣。不發泄出來，有可能會出現問題。
“預定好的時間，按時去看病。她很和藹，像是我奶奶一樣。用現在的話講，叫老母親一樣的微笑。”男人表情很古怪，不是氣憤，卻也不是感激。
鄭仁覺得自己被蘇云給帶壞了，遇到這種八卦的事情，他竟然有了興趣。
男人為什么臉上會有這個古怪的神情？
他仔細看著男人，想要從微表情上找尋出蛛絲馬跡。
“我跟她描述了一下基本的病情，然后她……拿出一本書，開始翻起來。”
“……”鄭仁無語。
要是自己在看病的時候翻書看，怕是一年之內就得被人打死。
“什么書啊。”崔老見怪不怪，溫和的問道。
“大夫，我是搞生物工程的，那本書我也接觸過，是醫學生的教科書。”
“后來呢？”
“找到皮膚病的章節，她仔細的看，比我上學的時候仔細多了。”男人哭笑不得，還是有些生氣，但這事兒說出來也就好多了。
“看了十分鐘，她沒找到答案，然后打開電腦，開始古狗。”
“……”
鄭仁也沒想到那面竟然是這樣看病。
那面有著世界上最牛逼的醫生、最牛逼的醫院、最牛逼的科研機構。
雖然這個中年患者肯定不會去最牛逼的私立醫院看病，但再怎么也不至于看教科書，還要上網古狗吧。
這和一些沒有醫療常識的患者看病先上網有什么區別。
崔老瞄了一眼中年患者的胳膊，嘆了口氣。
“在網上翻了有十幾分鐘，她估計還是什么都沒查到，就隨便給我開了點藥讓我走了。”中年男人苦惱的說道：“我回家用了藥，也不見好。然后就是一次、兩次、三次復診。”
“藥名還記得么？”崔老問道。
“不記得了。”中年男人道：“但第五次復診，也就是3天前，她要給我用激素！那時候我的胳膊已經變成這樣了。我問了問國內的同學，都建議我趕緊回來。”
“我也顧不上這么多了，BOSS不給假我就辭職，總不至于以后要截肢吧。”
把事情說出來，中年患者的情緒平穩了很多。
“身上還有其他位置有疹子么？”崔老問道：“給我看看。”
“這里也有。”男人把袖子往上捋，又有幾個紅色的風疹出現在眼前。
“風疹。”崔老看了一眼，便淡淡的說道：“給你開點藥，回家吃了就好。至于那塊破潰的傷口，你按時來換藥吧。”
“……”中年患者愣了一下，見崔老說的云淡風輕，他心里有些沒底。
“典型的風疹，回去吃藥吧，3天就好。不過破潰的地兒，估計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慢慢好起來。”
中年患者雖然半信半疑，可是卻沒有質疑。他老老實實的拿著單據離開，取藥就走了。
這個患者沒什么好說的，就是碰到了沒有經驗的醫生，被……禍禍了。
風疹么，隨便找家醫院，醫生都能看出來。
……
……
注：一個從美國回來做闌尾切除術的朋友講的，在他的強烈建議下，朋友打飛的回來看病。3天就好，只是胳膊上的結痂要許久才痊愈。
應該是真事兒，最起碼他飛回來做闌尾的事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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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的專家號和門診的不一樣，這面很少有人掛他這么貴的號。
正因為如此，工作輕松，所以崔老才有精力出診。
畢竟上了年紀，一天百八十個患者，鄭仁能行，崔老可不行。
“小鄭，最近忙什么呢？”崔老看完一個患者，正好歇一歇。
“明天準備做一臺介入栓塞術之后的肝癌切除。”鄭仁笑著說道：“直播，正好檢驗一下介入手術的效果。”
“你這個愣頭青啊。”崔老相勸，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還好，還好。”鄭仁笑著說道。
他也沒解釋什么。
“剛才那個患者，你有什么看法？”崔老問道。
“風疹，很明確，用藥后很快就能好起來。”
“用你說？”崔老橫了鄭仁一眼。
“從前我在海城的時候，護士長家的孩子也在大洋彼岸上學。有賁門失弛癥，假期跑回來做的手術。”
崔老點了點頭。
“我一個同事的愛人，闌尾炎，也是飛回來做的。據說在那面做手術的話，還不如飛回來省錢。加上跨洋的機票，都要省一些。”
“是我們平均收入的問題。”崔老道：“但剛剛患者說的，我也很吃驚。你去過那面，給我講講那面是什么樣？”
鄭仁去梅奧，只做了幾臺手術就跑回來了。最基本的醫療程序之類的，他也不知道。
但崔老問起來，鄭仁只好給崔老講了吳輝“洗腸子”的事情。
闌尾炎，一期沒做下來，這種事情在國內也多見。
不說別的，昨天的腔內闌尾，魏主任就差點沒下來臺。
但普通的壞疽性闌尾炎，也沒做下來，這就有點過分了。
這還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和吳輝的說辭，充滿了高傲與推脫。
這要是再國內，大概率會演化成一起重大的醫療事故。可是在美國，吳輝這種人連個屁都不敢放。
鄭仁很是羨慕那面的醫療環境，并且鄙視那面的醫生。最起碼，社區醫院的醫生還是有理由鄙視一下的。
水平差，這是可以理解的，誰都不是生下來就會做手術。
但水平差，手術下不來，還不找明白人幫著看看，這就太過分了。
就像是今天這個患者，接診的醫生竟然查基礎教材不夠，還要上網去查。
和梅奧的差距，真是天與地，飛鳥與魚。
“其實國內也差不多。”崔老悠閑的說道：“比如說地方上很多神醫，不就是這樣。”
鄭仁點了點頭。
“所以，我一直認為你搞的直播間，提升醫生整體素質，是一件好事，大好事！”
見崔老夸獎自己，鄭仁有點不好意思，卻又擔心崔老的身體。
別一激動，鬧出什么心梗腦梗之類的就麻煩了。
“小鄭啊，什么時候來急診搞直播啊。”崔老卻沒有像鄭仁想象中的那樣情緒激動，而是笑吟吟的看著他，問了這么一句話。
“……”鄭仁一下被問懵了。
很明顯，崔老應該是早有準備。
“提高國內急診醫生的整體素質，這件事情刻不容緩啊。”崔老見鄭仁沒有馬上回答，嘆了口氣。
“崔老，我也想啊。”鄭仁苦惱的說道：“但直播這種事兒您也知道，涉及的法律程序是很多的。要是不經患者、患者家屬允許就直播的話，怕是沒幾次就會被告的連職業資格都沒有了。”
“唉。”崔老嘆了口氣。
挺好的一件事兒，卻無法成行。而且急診的很多操作特別散碎、細致，病種也多。不像是在病房，單獨一個科室。
或者像是戈謝氏病這種罕見病，慢診手術，術前有很多時間與患者家屬做溝通。
甚至人家能知道消息后，千里迢迢的來帝都求醫問藥。
現在楊教授那面還住著一個戈謝氏病的患者，做術前檢查，等待手術。
急診，首先在于一個急字。
鄭仁也沒什么好辦法。
一老一小兩人正長吁短嘆，又進來一個患者，而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
“我接診，你去看一眼怎么回事。”崔老道。
“好。”鄭仁也不和崔老虛偽客套，直接應了下來。
快步出門，忽然后面傳來崔老的聲音，“小心安全。”
鄭仁腳步頓了一下，點點頭，走了出去。
急診留觀室外，一個護士抱著一個3歲左右的孩子，在那喊著。
“劉思涵家屬！”
周圍已經圍過來幾個人，但沒有人像是孩子的父母，都是看熱鬧的。
周立濤也把頭伸出來，問道：“怎么了？”
“周總，剛才那個孩子的家長不見了！”護士有些焦急，聲音都走了調。
“怎么回事？”鄭仁湊過去問道。
“鄭老板，稍等啊。”周立濤馬上去處理這面的事情。
先驅散周圍圍觀的人群，然后讓護士把孩子抱進值班室。
找護士長，特意安排一個護士去看孩子。
他又到處喊了一圈，還是不見孩子的家屬，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鄭老板，遇到怪事了。”周立濤來到鄭仁身邊，愁眉苦臉的說道。
“怎么？”
“剛剛一個男人抱著孩子，應該是孩子的父親。”
“應該？”鄭仁愕然，怎么會是應該？
“是啊，您聽我說。說孩子有點不舒服，來看病。我說，咱這里是急診，針對成年人的。兒科急診在對面，讓他抱孩子去那面。”
鄭仁凝神聽著，總覺得哪里不對。
那個孩子系統面板一片綠色，很健康，完全沒有疾病。
抱著一個健康的孩子來看病？
鄭仁想起來在海城的時候，有一個職業醫鬧抱著死孩子來看病的事情。
但不一樣啊，剛剛的事情，真是想不懂。
心念電閃，鄭仁想了無數的可能，周立濤這才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他說抱著孩子沒法掛號，就把孩子塞給小趙。”
旁邊的護士很委屈，雖然孩子已經不在她手里了，但這事兒她是起因。
“塞給我就跑，說是去掛號，然后就不見人了。”
小趙護士委屈的說道。
“行，你去忙吧。”周立濤道：“和你沒關系。等15分鐘，要是再沒人，咱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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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趙護士如釋重負，感激的看了一眼周立濤，轉身就跑去干活。
這種事兒，是人就不愿意沾。
鄭仁發現周立濤的一個優點——對姑娘真是照顧啊。
也可能是急診住院總干的時間長了，雄性激素蓄積的太多，那股子保護漂亮女孩兒的欲望濃郁，濃的化不開。
“是棄嬰么？看著不像啊。”鄭仁問道。
“我覺得也不是。”周立濤很苦惱，沒了剛才和小趙護士說話的時候那種天塌下來我替你頂著的勁兒。
“奇怪，我在急診科也沒遇到過這類事情。”鄭仁嘆了口氣，道。
鄭仁和周立濤都算是臨床經驗豐富的老大夫了，可是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周立濤不時的看著手機。
15分鐘轉瞬就過去了。
和主任知會了一聲，周立濤就打通了報警電話。
因為事情太離奇，周立濤反復講了幾遍，電話那面的接線員也不知道這種事兒該怎么辦。
屬于人口拐賣？
可也沒有拐賣人口的罪犯，孩子好好的在醫院呢。
屬于刑事犯罪？犯什么罪了？罪犯在哪？
最后果然像是預料的那樣，公安局無法出警。
和棄嬰一樣，要是舍不得一條小生命，那就只能在醫院養著。或者，找日子由主任出面，去找相關的機構。
至于相關機構是什么，兩人誰都不知道。
“確認是孩子的父親么？”鄭仁問道。
“最后孩子的家屬走的時候，小趙護士聽孩子叫爸爸，還伸手要去抱。”周立濤困惑的說道。
從種種跡象表明，孩子不應該是棄嬰。況且都3歲左右了，健健康康的，有什么好丟棄的？
一般的棄嬰，都是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或者是未婚、未成年少女，把孩子生在衛生間里，直接就丟棄的那種。
周立濤垂頭喪氣，問道：“鄭老板，有煙么？”
“走，出去抽根煙吧。”鄭仁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別郁悶。
“鄭老板，您說，孩子要是沒人要，就該我收養了？”周立濤說著，臉上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嗯，我覺得行。”鄭仁扔給他一根煙，笑呵呵的說道：“這是你在急診科最大的收獲啊。那么大的一個孩子，你占了多大的便宜。”
“別鬧，鄭老板。”周立濤不顧形象的直接蹲下，看著外面茵茵綠草，愁苦的說道：“我這兒還沒女朋友呢，你說我收養了，直接算是二婚帶孩。又沒有云哥兒的坯子，也沒您的手藝，我到哪找女朋友啊。”
鄭仁看出來周立濤的愁苦，也不開玩笑了。
“跟你有關系么？院里不解決？”鄭仁問道。
“唉，送給誰誰都不要。”周立濤道：“咱這面還好點，兒科急診那面，棄嬰特別多。有一次，一個孩子，實在送不出去了，是醫務處和民政局……”
說著，周立濤的眼睛亮了。
“鄭老板，您和醫務處關系好，要是孩子沒人要，您看看幫幫忙。”
“周總，你這想的太多。”
鄭仁剛想要怎么和周立濤說，院里傳來尖銳的120急救車的笛聲。
“什么患者？”
“20分鐘前去的，是食物中毒。”周立濤把煙掐滅，又問鄭仁要了煙蒂，扔進垃圾桶里，快速趕回急診搶救室。
120急救車回來，意味著又要忙碌了。
忙起來就不知道愁，等忙完再說好了。
幾分鐘后，平車拉著患者在輪子碾壓大理石地面的轟鳴聲中，送到急診搶救室。
鄭仁跟上去，看了一眼患者——米酵酸菌中毒！多臟器衰竭！
兩個診斷赫然出現在系統面板上。
真特么的，麻煩了。
米酵酸菌，是椰毒假單胞菌屬酵米面亞種產生的一種可以引起食物中毒的菌素。
最常見的是變質的銀耳和木耳以及發酵玉米面制品會產生米酵酸菌。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發酵的玉米面很少有人吃了，所以主要中毒來源變成了銀耳、木耳。
因為這銀耳、木耳都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山珍，食用之前要用清水泡一段時間。
有時候泡著泡著就忘記了，過一兩天才想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不覺得有什么，沖洗一下后就直接吃掉。
殊不知在泡發的過程中，產生了米酵酸菌，
米酵酸菌具有很強的生物活性，是椰毒假單胞菌引起食物中毒和死亡的主要毒性代謝產物。
臨床癥狀表現為惡心嘔吐、腹痛腹脹等，重者出現黃疸、腹水、皮下出血、驚厥、抽搐、血尿、血便等肝腦腎實質**官損害癥狀。
最關鍵是，沒有太好的治療辦法，死亡率高達40-100%！
這種食物中毒和鄭仁經歷過的那次食物中毒不一樣，不是靜點某種特效藥物進行中和就能救治的。
而且米酵酸菌中毒，發病比較遲緩，一般都是經過12-24小時后，癥狀逐步加重才會送到醫院。
這時候，患者已經出現了多臟器衰竭。
雖然一部分患者都能被救回來，但花費是天價。
這還不算，事后有肝功能或是腎功能不全也是常態。
周立濤指揮搶救，鄭仁拉住一個送患者來的，看起來像是工友的人，問道：“你是患者什么人？”
“一起打工的。”那人有些慌張的說道。
鄭仁判斷還是很準確的。
“患者是怎么被發現的？吃了什么東西？”鄭仁問道。
也許嚴厲的語氣，也許是患者看上去狀態不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工友被鄭仁的話嚇到了。
當鄭仁問完之后，他馬上說道：“大夫，不是我下的毒……”
“沒說是你下的毒！”鄭仁無奈，便直接問道：“他昨天吃了什么？”
“不知道啊。”工友都快哭了，“我們不住一起，今天干活的時候看他狀態不對，這才叫了120急救。誰知道120急救收錢啊，我這一天白干了。”
他嘮嘮叨叨的說著，鄭仁這個無奈。
“大夫，不是說醫院都是救死扶傷的么，怎么還要錢呢？”工友有些膽怯，但幾十塊錢的120急救費用很顯然更重要一些。
他壯著膽子問道。
……
……
注：米酵酸菌中毒，在朋友圈見現在在急診科的我徒弟一年發了4-5次類似的接診了。寫個小故事，大家注意點就行。預防很簡單，只要知道，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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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問題，鄭仁自打開始工作以來，就被人問過無數次。
搶救呢，哪有時間回答這種事兒。
“他住的地方遠不遠？派人去看看！”鄭仁的聲音高了10分貝。
“哦，哦。”工友馬上點頭，“不遠，不遠，就在工地住。他是工頭，自己住一個屋。”
說著，他拿出一個老舊的手機，開始打電話。
很快，消息回來。
“大夫，沒發現什么。”工友愁眉苦臉的說道：“就半盤木耳，一點花生米，還有一瓶二鍋頭，說是二鍋頭已經見底了。”
“讓人把吃的東西都保存好，馬上送過來！”鄭仁的聲音又大了10分貝。
雖然有理不在聲高，但短時間內能讓一個陌生人相信自己的話，聲音和武力是絕佳的兩種武器。
“好，好。”工友連連應道。
鄭仁卻不理他，大步走進搶救室。
“化驗回報了么？”周立濤也在屋子里吼道。
患者狀態不好，根據其他人講，一早的時候他還算是正常，只是說自己有點惡心，嘔吐了幾次覺得略緩解一些。
但之后表情冷淡，不愿意說話。還以為他是宿醉，其他人也就沒管太多。
直到他出現昏迷、抽搐等癥狀后，這才被人送到912來。
周立濤有自己的判斷，他認為患者臟器衰竭，有可能是米酵酸菌中毒。
“問過了，吃的木耳。”鄭仁在周立濤身邊說到：“叫重癥的人下來，抓緊時間送上去吧。”
“啊？問過了？！”周立濤這面一直在忙著進行最初的搶救工作，一直沒時間去詢問病史。
聽鄭仁這么一說，和他的猜測完全吻合。
那就沒什么猶豫的了。
打電話，找ICU下來會診。
這時候患者的急查化驗單也回報了。
嚴重的肝腎功能衰竭，肌酐、尿素氮已經飆升天際。各種轉氨酶、膽紅素、總膽、直膽、間膽等數值也都觸目驚心。
患者直接推ICU，后繼治療，鄭仁覺得不是很樂觀。
癥狀太重，患者來的有點晚，這是最大的遺憾。
希望912重癥的醫生技術水平精湛，能把患者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不是外科手術能解決的，鄭仁也就沒跟上去。
自己重癥水平有點，但也就是專家頂級，還沒到大師級的水平。
就不去獻丑了。
折騰將近一個小時，食物中毒的患者送走，急診科暫時又安靜了下來。
“鄭老板，米酵酸菌中毒，您有什么好辦法么？”周立濤知道厲害，所以安靜下來他首先詢問鄭仁。
明知道很難，卻還想著會有什么特效的藥物是自己不知道的。
最好能有某種藥物能夠力挽狂瀾，在山窮水盡的時候讓患者柳暗花明。
鄭仁搖了搖頭。
周立濤有些無奈，有些沮喪，有些惋惜。
“這是今年第3起米酵酸菌中毒的事件了。”周立濤嘆了口氣，道：“鄭老板，每次看到我都很無力。”
“前兩起怎么樣？”
“一個死了，一個活了。活過來的有腎功能不全，以后要經常性的接受透析治療。”周立濤道。
這也在意料之中。
鄭仁抿嘴，心里很遺憾。
“我一直琢磨，能用什么方式讓大家知道這事兒。”周立濤道：“就是一件小事，只要注意點，或者知道的人多了，肯定不會有問題。出了問題，也能及早發現。”
“科普工作，很難做。”
“鄭老板，您說我建個公眾號怎么樣？”周立濤忽然靈機一動，說到。
“收費不收費？”
公眾號，很多……或是絕大多數都是收費的。
收費的公眾號受眾就要少很多，但更容易精準的直接命中目標人群。
“不收費。”周立濤很肯定的說到：“我去問問公眾號怎么建，急診科就是一個大窗口，以后我弄個二維碼在桌子上。需要，就掃碼關注。我在公眾號里定時科普一下，或許能有點用。”
鄭仁點了點頭。
這是一腔子熱血，雖然在不相干的人看來是“小事”。可這種小事，落在個體的人身上，就變成了一件大事！
天大的事兒！
“你弄吧。”鄭仁道：“我這面要是遇到了什么患者，找人寫小短文發給你。”
“哦？鄭老板也有興趣？”周立濤覺得自己是腦子有病，才會動這個念頭。鄭老板可是大忙人，怎么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前幾天遇到了一個胃結石的患者，你猜怎么犯的病？”鄭仁問到。
“你跟我說過”周立濤笑道。
“呃……是自己買了山楂，曬干之后就酒喝。說過這事兒啊，怎么什么事兒都跟你說了呢？”鄭仁道。
周立濤想了想，便點頭道：“鄭老板，那就麻煩您了。我找沒事兒的時候，就抓緊時間開始弄。雖然用處不大，但總比什么都不做好一些。”
“嗯。”
“您那面遇到的病例多一些，水平也高，在不影響發文章的前提下，找時間給我點宣教的文章。謝謝，謝謝。”周立濤雙手合十，很誠懇的說到。
這人……鄭仁覺得周立濤愈發有趣了。
急診科，是個窗口。面對的，絕對不是溫文爾雅，而是常年被浸泡在各種負面情緒之中。
所以急診科是沒人愿意來的，全國急診醫生缺成什么樣了。
但就是這種環境下，周立濤依舊出淤泥而不染，依舊一腔熱血。
科普工作雖然簡單，而且效果有限。但周立濤的態度是對的，做了總要比什么都不做強。
哪怕只是一點點小工作，日積月累的普及下來，很有可能挽救一條生命、一個家庭。
“周總，辛苦。”鄭仁很認真的說到。
“唉……”周立濤剛要說什么，護士值班室那面傳來孩子響亮的哭聲。
兩個人馬上從治病救人的初心中被踢了出來，意識到還有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在手里。
MD！鄭仁苦笑。
以后打死不來急診科！這都什么破事兒！
這面工作又忙又累，各種怪事兒層出不窮。要是放自己頭上，能把孩子給帶回家？
寧叔看見了，會怎么想？
自己現在手術逐漸國際化，之后怎么辦？
一群孩子抱著自己的大腿叫爸爸？
一想到這個畫面，鄭仁就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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