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估計要用多少?”
“不用輸血。”鄭仁很肯定的說道。
“……”楊教授微微一怔。
一般切整段的肝臟,或許不用輸血,畢竟解剖結構更清晰。
可是這次是劈肝,從里面切除腫瘤組織。
腫瘤組織!周圍都是異常增生的血管,只切腫瘤,保留肝臟,必然會在手術過程中引發大量出血。
所以很多省市級醫院的醫生,還是習慣于直接切除肝左葉或是肝右葉。
這么做手術,相對而言比較簡單。當然,相對而言,對患者的創傷也比較大。
劈肝,不用輸血?那不是扯淡么。楊教授對此嗤之以鼻。
但是他沒說,只是對手術直播的結果有些不樂觀。
鄭老板這是手術做的順,開始飄了啊。
“老板,栓塞的效果不錯啊。”蘇云在一邊看著片子說道。
“嗯,意料之中。”鄭仁平淡回答。
“怎么做?”
“劈肝,用超聲刀游離、切下來就是了。”鄭仁回答的很簡單,很輕松。
“老板,下次做手術,能不能不放好運來?”蘇云看了一眼片子,心里有數,開始抱怨背景音樂。
鄭仁沒說話,右手托腮,認真的看著片子。
片子看上去很簡單,右肝后端可以看見一個锃亮的銀色不規則的球狀物,中間斑斑點點的。
那是介入術后碘油沉積的肝癌組織已經開始壞死的影像學表現。
但這么大的肝癌,要想徹底滅活,至少要3-5次肝癌介入栓塞術。
鄭仁抓緊術前的時間,在腦海里做著64排CT三維重建,琢磨手術入路以及再一次模擬手術過程。
蘇云見鄭仁變成木頭一樣,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回頭和老賀說道:“下次手術,敢不敢換首背景音樂。”
“蘇醫生,真是不敢。”老賀笑瞇瞇的說道。
蘇云無奈,見老賀這面已經忙完,便和楊教授給患者擺體位,隨后去刷手。
刷手,消毒,來到器械臺前。
謝伊人早已經穿好衣服,清點完器械。她把彎盤和卵圓鉗子交給蘇云,又抓了一把無菌紗布,放到彎盤里。
“伊人,下次你家鄭仁要是做腔內闌尾之類的手術,再不叫你,就跟他翻臉。”蘇云攛掇道。
謝伊人瞇起眼睛笑了笑。
眼睛像是月牙一樣,微微閃爍著皎潔的光芒。
“啥?腔內闌尾?”老賀和楊教授都聽到蘇云說的話,齊刷刷的怔了一下。
“是唄。”蘇云拿著卵圓鉗子夾起碘伏紗布,開始一邊消毒,一邊說道:“腔內闌尾,還是腔內異位闌尾,在回盲部上方12cm。這種手術,只顧著自己做。老賀,你說這還是人干的事兒么。”
楊教授對蘇云的話很贊同。
腔內闌尾啊,號稱普外科醫生的百慕大。
自己運氣好,還做闌尾切除術的時候一次都沒遇到過。沒想到這幾天胃腸就碰到了?
“怎么找到的?”楊教授詫異的問道。
“據說是腸鏡看的。”
“嘖嘖。”
“老板,快消完毒了,刷手去吧。”蘇云說道。
“好。”鄭仁終于從木頭的狀態中切換出來,去刷手。
“楊哥,緊張不?”蘇云開始鋪無菌單,問道。
“有一點。”
“習慣就好了。”蘇云笑道:“超聲刀,是強生的?”
“嗯。”
“長風也不出超聲刀,還是小公司啊。”蘇云感慨了一句。
做手術,看不見馮旭輝和他那兩個大箱子,總覺得缺點什么。
楊教授開始穿衣服,笑道:“準備了兩把超聲刀。”
“太浪費了吧。”蘇云道。
“這不是怕出血么。”楊教授道:“劈肝,8cm左右的腫瘤,估計得出個1000ml左右的血。”
楊教授穿好衣服,站到了一助的位置上,開始擺弄超聲刀、電燒等器械。
“您這還說不緊張,兩把超聲刀,是準備老板有沒注意到的地兒,您這面查缺補漏吧。”蘇云笑道。
楊教授被點破了心思,卻沒多說什么,只是笑了笑。
為手術多準備點東西,以免出現意外,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么?
鄭仁刷完手進來,戴無菌手套,穿手術衣,和小伊人對視,笑了笑。
來到術者的位置上,胡艷徽給戴上直播眼鏡,連通信號,做了一個開始的手勢。
手術正式開始。
取右上腹作右肋緣下切口,自劍突左側至第12肋緣,逐層切開皮膚、皮下、肌肉。
楊教授有點緊張,手略有些硬。
但只是開腹,不影響什么,鄭仁似乎也沒注意到。
“巡回,去取血。”楊教授在鄭仁處理皮下毛細血管的時候說到。
“好咧,楊教授。”巡回護士問到:“要多少?”
“紅細胞,先取10個單位。”
“等等看,用不著。”鄭仁頭也沒抬,認真的看著術野說到。
巡回護士不知所措。
聽誰的?
正常來講是要聽術者的,可是楊教授有另外的一種說法。
最討厭出現這種情況,不管怎么做都得罪人。
“鄭老板,真有把握?”楊教授沒想到紛爭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出現了。
回想起李主任和自己說過的話,他決定一定要穩穩的把握住手術的節奏。鄭老板做的一切,似乎太冒進了。
“還好,試試看。”
“鄭老板,先備點血,萬一要用呢?”楊教授堅持。
“行,取幾個單位備著吧。”鄭仁出乎意料的并沒有行使術者的權威,楊教授堅持了一下,他就同意了。
巡回護士長出了一口氣,夾板氣難受啊。
幾句話的功夫,這面已經做好了腹膜保護,進入腹腔。
楊教授看了一眼術區,馬上開始緊張起來。
怎么做的這么快!自己要全神貫注的配臺才行,這可是手術直播!
離斷肝圓韌帶,鄭仁的手伸了進去。
隨后他熟練的分離肝廉狀韌帶、右冠狀韌帶、右三角韌帶、肝腎韌帶同時鈍性分開肝裸區直達下腔靜脈,繼續游離右肝。
這是前期的準備工作,雖然簡單,可是鄭老板手法純熟,像是做過千例以上。不見有什么大動作,多數都是手指在不斷的動著,看上去真是賞心悅目,楊教授心里想到。
患者肝臟有結節性肝硬化的表現,整體萎縮的很明顯。
鄭仁伸手,一枚乳膠管落在手中。
他用乳膠管通過小網膜孔,纏繞肝十二指腸韌帶,以備入肝血流阻斷。
隨后抬起右肝,右膈下墊腹巾,暴露右肝。
“能摸到么?”蘇云問到。
“能,邊界還算是清晰。”鄭仁道。
說完,他把手離開肝臟,蘇云的手伸了過去。
輕輕碰觸右肝,略用力,就能感受到肝臟內部有一個比較大的腫塊。
蘇云摸完,楊教授把手身上去摸了摸。
觸感……比自己印象中的肝癌腫塊要硬,還不是硬一點半點。
難道說是介入栓塞,腫瘤組織壞死后的變化這么大?楊教授有些不解。
正常來講,腫瘤組織的質地是要比周圍普通的組織硬一些,但絕對不應該這么硬的。
以電刀在距腫塊約2cm處肝包膜作切緣,并在切緣兩側以7號絲線大針交鎖縫扎。
這步操作是為了助手準備的,提拉肝臟組織,暴露視野,靠的都是七號線提拉。
蘇云和楊教授一人拉一根線,暴露肝臟。
鄭仁看著術區,一伸手,超聲刀輕輕拍在手里。
他開始用超聲刀頭部的鉗子進行鈍性分離。
啪啪,慢凝的聲音不斷響起。
小的血管,用功率不大的慢凝,會有啪啪的聲音。大一些的血管,要用功率更大的快凝,會發出啪啪啪啪的聲音。
手術進行的速度不快,卻也說不上慢。
在好運來的背景音樂中,啪啪啪的聲音不斷響起。在楊教授看來,鄭仁的雙手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韻律。
小的血管、膽管用超聲刀閉合、切斷。遇到4-5mm以上的,鄭仁則不用超聲刀的大功率,而是選擇用鈦夾夾閉,切斷。
“鄭老板,超聲刀最大可以切斷6mm的血管。”楊教授提醒道。
“有報道說,直徑4mm以上的血管用超聲刀切斷,術后出現破裂出血的可能性有3-5%。”鄭仁一邊做手術,一邊說到:“雖然術后這里面壓力比較大,即便是出血也能止住,但是沒必要。”
楊教授想了想,自己沒看過類似的報道。
不過鄭老板手術做的真干凈啊,肝臟已經劈開,術野沒有多少血。自己手里一直拿著吸引器,嘶嘶嘶的聲音預示著吸引器整裝待發。
可是吸引器的管道里只有零點幾毫升的血色,劈肝的整個過程,幾乎沒有出血。
作為二助的蘇云手里用止血鉗子夾著一塊紗布,偶爾蘸血,為術者暴露清晰的術野。
潔白的紗布上,星星點點的紅色血跡,像是臘月里的梅花一樣。
出血少的讓人不敢相信。
一個黑色、質硬的腫瘤組織出現在術野里。
“看著和正常的肝臟腫瘤倒是有點區別。”蘇云看到后,小聲說到。
“區別很大,一會游離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鄭仁道。
“鄭老板,是因為供血動脈被栓塞的緣故么?”楊教授問到。
“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為腫瘤組織壞死,和正常組織有很大的區別。手術更確切,更簡單。”鄭仁看著術區,說到。
這是手術直播,鄭仁汲取了上一次手術和謝伊人眉目傳情的經驗教訓,根本不抬頭,視野始終鎖定術區內的肝臟腫瘤。
開始游離腫瘤。
鄭仁用超聲刀和鈦夾落在腫瘤上半段,游離的組織距離腫瘤組織大約有0.7cm左右。
很快,楊教授就發現了不同的地方。
就像是鄭仁說的那樣,手術似乎比自己預料中簡單了許多,出血也少。
平時肝膽外科做手術,也用的超聲刀。甚至亞氦刀這種像是焊槍一樣的高值耗材,在出血不止的時候也偶爾會用到。
手術,是一樣的手術。
可是在鄭老板手底下,好像忽然變的極為簡單。
超聲刀頭部的鉗子不斷做著鈍性分離,啪啪啪的聲音不斷,手術進行的很流暢。
出血?
楊教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吸引器和蘇云手里的紗布。
說沒有,那是扯淡。
可是星星點點的出血……手術記錄要怎么寫?出血3ml?
MD!這么寫,不會被認定為虛假病歷吧。
“周主任,老板馬上要切斷的就是發自膈動脈的供養血管。”蘇云忽然說到。
周春勇自從上了手術臺后,就一言不發,認真觀察。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肝癌介入栓塞術后的解剖結構。
膈動脈分支么?
周春勇還記得當時做介入栓塞手術的時候,這根動脈自己在術前的片子上沒找到。
鄭老板超選、栓塞的過程自己也沒看到。
可是……在哪呢?
啪啪,聲音響起,鄭仁繼續向下游離。周春勇看的有點懵,小聲問道:“蘇醫生,在哪?”
“剛才超聲刀切斷的就是啊。”蘇云道:“你沒看見?”
“哦哦,那個就是啊。”周春勇訕訕的說到,假裝自己看見了。
他心里慚愧。
自己不是搞外科的,解剖結構只是在影像上以及書本里學到的。
真要是開膛破肚的打開,親眼看看實際情況,自己就直接傻了眼。
能看出個毛線來啊!除了沒什么出血,手術做的干凈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好來。
但周春勇知道,手術做的干凈,這就是好!
術前912肝膽的楊教授還說要備血呢,現在看,完全沒有必要。
“周主任,普通的劈肝手術,就算是我做,到現在出血也應該在100ml左右。”鄭仁道:“出血少,是因為栓塞了腫瘤的供養血管。”
聽到鄭仁的提示,周春勇心里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
自己的工作,干了小二十年,第一次親眼看到,還得鄭老板告訴自己有什么效果。
這個……唉。
楊教授聽到鄭仁的話,心里更不是滋味。
術前沒有聯合肝臟介入栓塞手術普通劈肝手術,要是換自己做,到現在的程度,出血至少得有500ml。
嗯,這都是超常發揮。
為了預防萬一,這時候已經開始輸血了。
可是鄭老板的說法,他做的話現在出血才100ml?
應該不可能,手術臺上吹牛逼,不能當真,楊教授心里安慰自己。
只有安慰一下自己,想想鄭老板是在吹牛逼,楊教授才覺得心里會好受一點。
只是,無論再怎么想,也不能不承認這臺手術做的是真干凈。
“楊教授,血取回來了。”巡回護士抱著血袋子,打開氣密門走進來說到。
“哦。”楊教授心里想著事兒,沒走腦子的哦了一聲。
“先加溫幾袋?”巡回護士沒看手術,直接問楊教授。
“呃……”楊教授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有些訕訕的說到:“先放著,不用加溫。”
巡回護士直接不高興了。
不加溫,意味著不用輸血,那你讓老娘去取血?
耍猴呢?!
手術室的護士都潑辣,真要是惹急了,就算是大主任也敢對罵兩句。
她抬頭盯著楊睿。
楊教授也感受到對面目光犀利如刀,他訕訕的低著頭,假裝認真的“幫”鄭仁暴露術野。
“楊哥,用勁兒稍微小點,往右上抬一點。”鄭仁道:“對,就這樣。直播很麻煩,必須要看到才行。”
鄭仁很遺憾。
要不是直播手術,速度會更快一點。
但要讓觀看直播的醫生們都看到手術的過程,術野是必不可少的。
雖然不看自己也能做下來,但那樣不行,不符合手術直播的要求。
啪啪啪的聲音依舊夾雜在好運來的背景音樂中響起,6×7cm的腫瘤,漸漸的被“完整”的剝離出來。
楊教授已經看的傻了眼,這種手術過程,在他的腦海里是不存在的。
是自己手術做得少么?
怎么可能!
912雖然不是帝都肝膽、魔都肝膽這種專科醫院。但每年肝膽外科做的肝癌切除術,也有2000例左右。
楊教授親手做的,至少也有400-500例。從業以來,上臺做的肝癌,合計至少有7000臺以上。
數量是多,但卻沒有一例像是眼前這臺手術一樣,簡單、干凈。
眼前這臺手術,與其說是劈肝下的肝癌切除術,其實更像是切除體表脂肪瘤的手術。
切開一個小口,手指用力一擠,脂肪瘤就出來了。剩下就是切斷少量的黏連組織,手術便已經完成。
把肝癌當做體表脂肪瘤一樣做,這是楊教授不敢想的。
即使親眼看到這一幕,他依舊不敢相信。
“鄭老板,手術做的挺順啊。”老賀笑瞇瞇的說到,“我配臺的肝癌切除術,至少也有上千例了,這是最干凈的一臺。”
“嗯,介入栓塞術后的肝癌,是比較好切的。”鄭仁很肯定的說到。
“老楊,你們也要與時俱進了。”老賀打趣道。
被鄭老板點明麻醉,肯定要適時捧哏的。
只是沒接觸過幾臺手術直播,老賀有點拿捏不準手術過程中說話的時間與尺度。
慢慢摸索著來吧。
楊教授心里有些迷茫,要真是這樣的話,科里養一個臟器介入的醫生,似乎也是可以考慮的事兒。
可是臟器介入這一塊,和鄭老板、和介入科的業務范圍相互重疊。
再說,人家能自己做射頻消融手術。
15′23″后,一個不規則圓形的腫瘤被順利的切了下來。
肝臟內部被挖空,卻沒有多少出血,依舊保持著整潔的術區。
看著另外一把備用的超聲刀,楊教授心里有些慚愧、有些迷茫。
根本沒用上啊。
不光是超聲刀,備血也沒有用上。
腫瘤組織扔到病理盆中,沒有以往止血鉗子敲打病理盆的清脆聲音。
鄭仁換了一雙手套,避免腫瘤組織沾在無菌手套上,污染正常的肝組織,造成人為的種植轉移。
他用一片止血紗布和帶蒂大網膜覆蓋肝斷面,并用絲線固定。
手術做到這里,有難度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楊教授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問到:“鄭老板,不留引流條么?”
常規來講,肝癌切除術后,應該在右肝上及肝下分別放置膠管引流。
可是楊教授并沒有看到鄭仁這么做。
“不用。”鄭仁淡淡的說到,便要了溫鹽水沖洗腹腔。
“老楊,沒有出血,要引流條干什么?逆行感染么?”蘇云習慣性的輕輕懟了楊教授一下。
蘇云這是習慣成自然,要是換個不順眼的人站在對面,面對這么多槽點,怕是早都被懟到墻角去了。
楊教授大汗。
是啊,引流條是為了引出術后出血所以才準備的,可是手術做的干干凈凈,視野所及的范圍之內,根本沒有出血,還要引流條干個毛線?!
“鐺鐺~”止血鉗子敲打吸引器的聲音響起。
“楊哥,要套,準備吸鹽水。”鄭仁清淡的聲音響起。
楊教授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想的有點多,已經略微耽誤了手術的進程。
他馬上要了吸引器套,開始吸出溫鹽水。
溫鹽水比較干凈,不是淡紅色,只能看到有細微的紅色血絲。
“鄭老板,出血有100ml?”楊教授雖然親眼目睹了手術,卻還是不敢把出血數降到100ml以下。
劈肝手術,出血在100ml,已經無限超出楊教授的想象。
“出血20……30ml,手術記錄就這么寫吧。”鄭仁檢查,沒有活動性出血。
謝伊人已經開始和巡回護士輕點手術器械的數量,以免有誤操作,把墊在哪里的紗布遺漏在患者的腹腔里面。
清點器械紗布如數,謝伊人做了一個手勢。
鄭仁沖謝伊人笑了笑,迎來的是眉眼彎彎,星光粼粼。
關閉腹膜后,鄭仁轉身下臺。
這是牛逼術者的權利,能走到關腹這一步,已經算是盡心盡力了。
要不然檢查沒有活動性出血,術者就可以下臺。
他沒有污染無菌區,也沒有讓胡艷徽把直播眼鏡給摘下去,而是直接來到病理盆前,伸手拿起柳葉刀,開始解剖切下來的肝臟組織。
柳葉刀當中徑直劈下去,切開不規則的球體。
中間是灰白色,伴有大量壞死組織,里面蘊含的血量很少。
介入栓塞術后的壞死很明確,完全不需要多說什么。
只要是搞外科的人搭一眼就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鄭仁又把兩半的腫瘤組織各切一刀,讓腫瘤內部的組織暴露的更加明顯。
不光是手術術程出血少,更能看到在手術前,腫瘤組織已經出現大面積的壞死。
介入手術效果,通過手術直播,清晰的展現在數以萬計的醫生面前。
肝膽外科的李主任沒上臺。
他坐在主任辦公室里,把門反鎖,自己偷偷看著手術直播。
李主任對鄭仁沒有惡感,當然也沒什么特殊的好感。
在他看來,這位被介入科孔主任挖來的諾獎候選人的所作所為,更多的只是一個噱頭。
是年輕人為了急于上位,搞出來的各種小把戲。
手術直播?
扯淡!有本事直播一臺手術,有本事你直播一個月?!呃,好像直播不至一個月了。
那你直播1年試試!看你出不出事兒,那才叫見了鬼。
李主任還是對直播手術有意見,這種方式,根本不存在于一名“正統”的醫生腦海里。
直播劈肝手術,一旦某個血管大出血……李主任琢磨著,洶涌澎湃的鮮血涌出,吸引器根本沒有用,只能憑借經驗用手指堵住出血點,再一點點的結扎。
真要是這樣,直播就砸了。
李主任不希望患者有事兒,也不希望手術有事兒,他的心情很忐忑。
因為怕出事兒,臨時讓自己上臺幫忙救火,而整個過程被直播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上去,窩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手術直播。
手術開始,手法很利索,李主任看的心曠神怡。
不過這不值得稱贊。
要是連開腹、解剖結構都搞不明白,做的磕磕絆絆的,怎么敢做手術直播!
做人么,心里沒點逼數那還得了?
游離肝臟,肝右葉暴露在視野里。李主任換了一個姿勢,距離平板更近一些。
手術的重點到了!
和想象中不同,肝臟被膜切開,留牽引線,隨后只在切開肝實質后有一點出血,隨即被術者止住了。
超聲刀沒有被玩出花來,術者的技法很樸實、簡單,如果不是用的太熟練的話,從操作來判斷,根本就是一個初學者。
但這只是初步的印象,只是水平不高的人會這么想。
超聲刀刀頭處的鉗子不斷分離,該啪啪啪的時候啪啪啪,不該的時候,就一路鈍性游離。
遇到稍大的血管,術者也不會選擇超聲刀去止血、切斷,而是用鈦夾來完成操作。
術者很小心,很謹慎,李主任判斷到。
難怪敢做手術直播,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顛不破的真理。
當腫瘤組織出現在視野里的時候,李主任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他的水平要比楊教授更高,雖然老了,眼花手抖,手術不經常做。但是閱歷還在,有著極其豐富的臨床經驗。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類似的肝臟腫瘤!
邊界很清晰,只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李主任的右手微微顫抖,好像他手里拿著超聲刀,正在手術臺上做著鈍性分離以及止血操作。
但節奏不對,無論他怎么調整,都始終跟不上術者看起來并不快的手速。
李主任并不在意,自己年紀大了,手速慢,這是客觀規律,沒什么好說的。
他在意的是肝臟腫瘤。
邊界清晰,只要距離腫瘤0.7-1cm進行鈍性分離,阻斷該阻斷的血管,手術就結束了。
而不是平時手術中自己做的那樣,小心謹慎的給患者保留更多的肝臟組織,還要盡可能的把腫瘤組織切除干凈。
想一想自己這輩子做的手術,再對比眼前的手術直播,李主任覺得自己這一生做的手術都好虧。
多花了多少精力在上面?!
真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情。
術者在游離腫瘤組織的操作上,做出的選擇也相對激進。沒有距離腫瘤組織1cm,而是盡量的縮小范圍,距離0.7cm進行游離。
別看只有幾個毫米的差距,但保留下來的肝臟組織,可是實實在在的。
術后患者的肝臟功能肯定會更好一點,這是細節,也是很重要的一個點。
游離,沒有想象中的出血。
術者像是能預判一樣,把每一個可能出現出血的點都提前一步找出來。要么用超聲刀切斷,要么用鈦夾夾斷。
李主任沉默的看著手術。
手術水平已經超乎自己的想象,是因為術者的水平高,更是因為這是一臺介入栓塞術后的肝癌切除術。
給肝臟供血的主要血管已經被栓塞、堵死,分離腫瘤的過程幾乎沒有出血。
這和李主任之前的判斷截然不同。
雖然李主任也承認介入栓塞手術有效果,但畢竟是外科出身,他從骨子里鄙視介入手術治療肝癌。
除了有手術禁忌癥的患者之外,他本能的抗拒、排斥介入科所做的一切。
然而,一次目的很明確的科研手術,竟然讓自己看到了這么多好處?
李主任的眉頭皺了起來。
十幾分鐘,如白駒過隙,腫瘤很快“完整”的切了下來。
這不是脂肪瘤,是和周圍正常肝臟組織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肝癌!
怎么可能這么完整?
這時候出血少的事情,已經被李主任放到了一遍,不再考慮。
完整的切除腫瘤,意味著術后轉移的可能性降低。尤其是腫瘤大的供養血管被栓塞,術后復發的可能性進一步變小。
要是所有肝癌手術都能這么做……
李主任腦海里猛然出現一個想法。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對!怎么能這么想的?!
開玩笑!
要是這樣的話,肝膽外科,肝癌切除的這一大塊手術,豈不是要被介入科搶走了?
最起碼也要術前被介入科過一手。
上下游科室的位置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扭轉過來。
從自然規律上來講,這是不科學的。但看著眼前這臺手術,如果不這么做,反而不科學了。
肝膽外科,高樓大廈,轟然倒塌,震耳欲聾的聲音李主任聽的清清楚楚。
術區沒什么好看的,李主任光是看術者的術中操作就能判斷出來沒什么出血。
果然,簡單沖洗,查無活動性出血,術者便開始關腹。
手術要結束了吧,李主任想到。
關閉腹腔,術者離開術區,可是手術直播卻沒有停止。
這是要干什么?
李主任詫異之中,看到術者來到病理盆前,開始解剖腫瘤組織。
腫瘤組織被切開,灰黑相間,里面已經開始出現大量壞死病灶。
這……
李主任心里剛剛被揮去的那個聲音似乎又出現了,轟隆隆大廈倒塌的聲音連綿不斷。
平板上的手術已經結束,可是李主任卻愣愣的看著最后術者解剖的腫瘤組織發呆。
手術結束,楊教授在巡回護士惡狠狠的目光下,盡量不去看那一堆新鮮冰凍紅細胞。
退血,手續繁瑣,但不用楊教授親自去做。
真是……怎么會出血量在30ml呢?這也太可怕了吧。
“楊哥,下臺手術你上么?”鄭仁隨便問了一句。
“啊?下臺?”
“不是還有一臺戈謝氏病的患者,要手術直播的。”鄭仁笑道。
“哦哦。”楊教授想起來,前兩天鄭老板收了一個慕名而來的戈謝氏病的患者。
那名患者安排在今天手術,是第二臺。
“我上來看一眼。”楊教授隨后說到:“鄭老板稍等啊。”
說著,他和老賀送患者下臺。
周春勇站在器械臺前,一直到巡回護士把病理標本收起來,還在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被切下來的腫瘤組織。
原來自己做過的介入手術,經過治療后的肝癌,在肉眼直視下看是這樣的啊。
一扇窗戶被悄然打開,周春勇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這個世界,屬于他,只是他的眼睛一直都是被無形的手蒙住。只有猜測,卻從來沒睜開眼睛好好看過。
如今一看,他才對這么多年來自己做過的肝癌介入栓塞術有了嶄新的理解。
效果不錯!
腫瘤組織已經出現斑片狀的壞死,一片一片的,看樣子用不了三次手術,一個直徑8cm的惡性腫瘤就能完全被栓死。
原來是這樣,周春勇心里再次感慨。
直到巡回護士把標本收拾好,拿走之后,周春勇還是覺得不過癮。
術前鄭老板說的話歷歷在耳。
解剖患者?那是扯淡。
但外科手術,真的能讓所有人都看到介入栓塞術的效果。
以后再有人質疑,自己就把這個解剖拿出來,使勁兒抽他的臉。
或許,經過這么一臺手術后,對介入手術療效的質疑聲會弱很多吧,周春勇心里想到。
“周主任?想什么呢?”蘇云撕掉無菌衣,笑著問道。
“沒想到,會是這樣。”周春勇沒頭沒尾的說到。
蘇云笑了笑,卻沒直接懟周春勇兩句。
自己也是第一次看見。
雖然每次術后,都會有直觀的體驗。這是一種天賦,周春勇沒有也算是正常。
可即便能自己猜測到,也不如親眼看看來的實際。
效果真的不錯,蘇云心里想到。
“老板,戈謝氏病的患者我就不上了。”蘇云直接開始偷懶。
“嗯,我和楊哥配臺也就做了。”鄭仁道。
“什么時候戈謝氏病都成了常規手術?”蘇云調侃了一句,他的心情也有微微的異樣。
這種罕見病,全國沒幾個人敢伸手做,在這個醫療組里竟然成了常規手術。
想想都很玄幻。
巡回護士和謝伊人抓緊時間收拾手術室,鄭仁見小伊人忙忙碌碌的,想要上去幫忙。
但毫無疑問的被推開。
和在家里做飯、刷碗的時候一樣一樣的,別無二致。
“別去搗亂了,準備手術吧。”蘇云道:“下午,醫大講課,別忘了。”
蘇云叮囑,他生怕鄭仁做完手術沒什么事兒,直接跑到急診科去。
“嗯。”鄭仁點頭,“最近急診科那面都不忙,我去了兩次,沒看到什么正經患者。”
……
……
與此同時,一臺外地牌照的120急救車呼嘯而至。
周立濤在急診搶救室枕戈待旦,有些忐忑的猜測是什么患者。
很快,平車被推了進來,外地醫生眼睛也尖,直接看出來周立濤是住院總,負責搶救,便和他匯報病史。
“患者為38歲男患,因食欲減退、乏力、惡心嘔吐1周,于3天前入我院消化內科進行治療。”
“近一年來患者自訴有乏力及吞咽無力等癥狀,但可正常工作。入院查體,生命體征正常,精神不振,腹部檢查未見異常。胃鏡提示慢性淺表萎縮性胃炎,小腸造影提示十二指腸水平段梗阻。”
“腸梗阻?”周立濤一邊指揮搶救,一邊詢問外地醫生。
“嗯,我們本院的消化內科診斷是腸梗阻。”外地醫生匆匆說道:“入院后,患者惡心、嘔吐癥狀逐漸加重。
經過對癥治療后,胃排空癥狀未見好轉、吞咽無力給與鼻飼飲食。普外科會診,還沒手術患者就出現肺感染,昏迷,血氣分析提示出現呼吸衰竭。”
周立濤看著監護儀上患者只有90%的血氧飽和度的數值,覺得有些棘手。
“給胃腸外科打電話,急診會診。”周立濤沉聲說道。
有護士連忙跑出去,去護士站通知胃腸外科。
“還有別的治療措施么?”周立濤問到。
“沒有。”外地醫生道:“我們醫院不敢麻醉,外科也不敢做手術,怕下不來臺。”
這種情況是很常見的。
遇到棘手的患者,直接送到上級醫院來。
“幾個小時前出發的?”周立濤詢問一些很重要,又很容易被忽略的點。
“高速路上用了4個小時。”外地醫生道:“進了帝都就慢下來了,又用了2個小時才到這兒。”
6個小時……周立濤吁了口氣。
這要是腸梗阻的話,怕是已經出現腸壞死等癥狀了。周立濤見患者腹部微微鼓起,考慮是腸脹氣的可能,便趁著胃腸外科還沒下來的時間去查體。
患者狀態一般,表情略有淡漠,和他對話沒有反應。他只能偶爾眨眨眼睛,用來表示自己很難受。
手摸到患者肚子上,感覺有些松軟,即便有腸梗阻,也沒有腸壞死的體征,周立濤的心放下來一些。
沒有耽誤病情就好。
可是就這狀態,就算是送到912,手術難度也是相當大。下不來臺,人扔到手術臺上,可能性不小。
因為患者無法回答問話,所以周立濤細致觀察患者的表情。
手按上去,他似乎皺眉,有些不舒服,應該是有壓痛。眨眼的頻率高了一些,周立濤覺得有點怪。
總感覺患者在和自己暗示什么。
反跳痛沒有,也沒有肌緊張、板狀腹。癥狀還算是單純,問題不大。
“片子帶了吧。”周立濤隨后用手消消毒,問外地醫生。
“帶了帶了。”外地120醫生馬上回答道。
有家屬馬上把所有的檢查報告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