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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二百八十三章 共識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就天下大勢而論,天下人大致可分為三種:一種是能明勢,見微知著,借勢而行,無往而不利一種是能知勢,大勢已明,順勢而行,趨利避害,不至于困頓還有一種就是不知勢,勢已顯然,猶掩耳盜鈴,欲作擋車之螳螂,撼樹之蚍蜉。”
  郭嘉搖著羽扇,不緊不慢地說道:“第一種人可為王者師友,大王當敬之愛之。第二種人可為王者臣民,大王當信之用之。第三種人嘛,為王者敵,只能滅之。第一種人世不多見,可存而不論。第三種人雖然數量不多,為害卻極大,若不及時剿滅,便成隱患潰癰,難免有截肢失血之苦。曹操、劉備,便是這第三種人,尤其是劉備,指望他們識時務是不太可能的,只能付以之兵。”
  “第二種人最多,他們既無第一種人的見識能力,也沒有第三種人的貪心執念,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若大王拯之以德,他們就能安居樂業,若曹操、劉備臨之以威,則他們不免為虎作倀。董卓之禍,殷鑒不遠,洛陽灰燼猶在,大王希望長安蹈此覆轍嗎?”
  孫策心中微動。這十年來,關中人口變化劇烈,先是董卓驅洛陽之民西行,后來因旱災,關中之民四散而逃,關中人口大減,劉協、荀彧不得不引涼州之民入關,又行士家制度。如今關中人口有一半是涼州人,如果這些人落入曹操、劉備手中,絕非好事。若能將他們爭取過來,可以削弱曹操、劉備的力量,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稱帝,示天下人以形勢,是一個辦法。關中朝廷遲遲沒有立新帝,顯然是沒有和關東對抗的信心,猶豫觀望,他如果不下手,曹操、劉備很可能會趁虛而入,甚至會結盟,聯手對抗。
  孫策有些猶豫起來。他不急于稱帝,可是如果稱帝有利于形勢發展,他也沒必要拒絕。
  “奉孝,你是不是有些過慮了,曹操、劉備能掌握關中?”
  郭嘉笑笑。“子揚最清楚關中形勢,不妨為大王解說解說。”
  劉曄連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臣贊同祭酒的意見。關中無主,臣民猶豫,大王當趁機進取,不宜遷延,坐失良機。至于曹操、劉備,皆是一時梟雄,為善或有不能,為惡卻是綽綽有余。涼州之民粗鄙無知,欺善怕惡,未必能理解大王的良苦用心,一旦被人蠱惑,嘯聚關中,長安或步洛陽后塵。且遷都十年,關東老臣失勢已非一日,若大王再不聲援,只怕潼關以西浸染腥膻之氣,非復華夏所有。”
  孫策眉梢輕挑。這劉曄可真是能扯,這個理由說出來,有幾個人能反對?他掃了一眼沮授,正好看到沮授的臉色微變,欲言又止。很顯然,沮授并不建議現在稱帝,但他無法反駁郭嘉、劉曄的理由,尤其是當著他的面。
  “這事不能急,再議議。”孫策主動結束了討論,給他們,也給自己一個考慮的時間。
  出了軍師處,天色已晚,孫策本想回宮,腳步卻不由自主的上了宮墻。太初宮建在石頭城上,居高臨下,可將建業城盡收眼底。
  華燈初上,建業城中燈火點點,燦若繁星,幾條主要的大街最是熱鬧,縱橫交錯,將整個城池分成韭菜畦一般大大小小的方塊,布滿紫金山、玄武湖之間的平地,秦淮河中槳聲燈影,即使隔著幾百步遠,也能感受到畫舫上的熱鬧。
  “建業城真美啊。大王想出去走走嗎?”凌統雀躍著,滿臉期盼。
  孫策回頭看了凌統一眼,搖搖頭。“不想,孤在這兒看看就好。”他的確有些心癢,也想下去轉轉,可他清楚,他不是普通官員,出宮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即使不用儀仗,保護的人也要好幾百,說不定還要封街禁嚴。他前世最討厭這種事,如今他成了一城之主,也不想興師動眾,成為別人討厭的人。
  “嘻嘻。”凌統今天特別放松,有些放肆起來。“雖說大王是吳國之主,是這建業城最尊貴的人,臣卻為大王覺得委屈。”
  “有什么好委屈的?”
  “這滿城繁華都有賴于大王之恩所生,可是大王卻不能身在其中,只能站在這兒遠觀。大王連建業城哪個酒家的酒最好,哪個畫舫上船娘的歌喉最動人都不知道,更沒機會品嘗、欣賞,就算是臣,享受得也比大王多。”
  孫策抬手拍了凌統一下。“你是想蠱惑孤出城嗎?你知不知道孤若是出城,要動用多少人?還有,現在是治喪期間,孤出城游玩,將來青史上會怎么寫?”
  凌統扶正被拍歪的武冠,閉上了嘴巴,沒敢再吱聲。“臣……失言,請大王降罪。”
  孫策沒有再說什么。他自己性格散漫,沒什么規矩,對這些半大孩子也一向寬松,搞得他們有些沒大沒小,口無遮攔。這樣下去不行,要找個人來管管他們。太放縱了,以后會闖禍。
  孫策沿著宮城走了半圈,下了城墻,回到后宮,來到稻香殿。袁權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孫翊、孫尚香都已經到了,正在等他,孫匡、孫朗也在,他們下午從紫金山趕來。分家的風波之后,他們就在紫金山和太初宮之間來回跑,只有孫權一直沒來過。
  孫策入座,袁權吩咐開席,她坐在孫策身邊,借著為孫策布菜的機會,悄聲說道:“今天周督入宮,大王與他說了半天,想必傷了神,要多喝點湯,補補氣。”一邊說著,一邊將一碗湯端到孫策面前。
  孫策接過碗,呷了一口。湯是清湯,但是味道很鮮,想來是袁權用心熬出來的。
  “王兄,今天周督來都說了些什么,說了那么久?”孫翊好奇的問道。
  “說益州作戰的事。你這兩天沒去拜訪他?”
  “本來想去的,可是周府門庭若市,桃樹都被車馬壓壞了不少,我就不去湊熱鬧了。聽王兄說也是一樣的。”孫翊嘖嘖稱奇,一邊說一邊夸張地搖著頭。孫尚香也跟著點頭附和,孫朗一會兒看看他們倆,一會兒看看孫策,只是不說話。
  孫策笑笑。他知道孫翊、孫尚香本來都想旁聽,就連孫朗今天趕過來都有可能是為了聽周瑜講解戰事,不過他還是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如果只是解說戰事,倒也無妨,可是有些事不適合外傳,所以他今年連殿中當值的凌統等人都趕了出去。也虧得如此,否則周瑜勸進的消息傳出去,整個建業志都要沸騰。
  周瑜是武將之首,他勸進,比鐘繇借孫翊之口勸進更有影響力。
  “明天去殿里取他的戰報,先好好琢磨兩天,然后去他的府上請教。你們幾個一起去,有什么疑問,當面問他。”
  “喏。”孫翊心中歡喜,忙不迭的應了,還向孫尚香、孫朗擠了擠眼睛,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露出得意的笑容。
  孫匡不甘示弱,連忙說道:“王兄,我也去,順利向蔡大家請教一下繪事上的事。”
  “去吧,去吧,你們一起去。”孫策轉頭又對袁權說道:“讓伯陽也去,聽聽有好處。周督這幾年在益州作戰,收獲很大。”
  袁權笑瞇瞇地應了。
  吃完晚飯,又閑聊了一陣,孫翊等人陸續散去。孫翊成了親,不能在宮里住,孫尚香等人還沒成親,在宮里還有他們的住處。孫尚香等不及,央求著孫策讓人取了周瑜的戰報來,決定搶在孫翊前面先看一遍。孫策應了,派人去前面殿中取了戰報,交給孫尚香。孫尚香如獲至寶,抱在懷中,和孫朗一起去了。
  收拾完畢,袁權侍候著孫策洗漱,上床休息。她自己也清洗了,掀開被子鉆了進來,托著腮,側臥一旁,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孫策。孫策出了一會神,感覺到氣氛不對,轉頭見袁權這副模樣,不由得一笑。
  “這是怎么了?”
  “大王心事重重,且喜且憂,看來今天周督來說的不僅僅是戰事,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孫策微怔,隨即心生自責。怎么說也是二十大幾,馬上快三十的人,做一方諸侯也有好幾年了,怎么還這么沉不住氣,連袁權都能猜出他的心事。這要是與其他大臣見面,不用說話,心事都擺在臉上了。
  “你猜是什么事?”孫策明知故問。其實他很清楚,袁權已經說得很直白了,以周瑜的身份而言,比戰事更重要的事不會太多。
  “大王,臣妾就不猜了,只要知道是好事就行了。”袁權轉身平躺在床上,雙手抱在胸前,嘴角帶笑,雙目生輝。“大王,你是不是還沒準備好,擔心時間不夠,過于倉促?”
  孫策想了想,點點頭。袁權一語雙關,他也不好刻意分開,只好籠統的應了。
  “其實你不用擔心的。”袁權斜睨了孫策一眼,抿嘴笑道:“這些事本來就不需要你準備,只需要你同意就行。有張相、虞相居中調度,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頓了頓,又道:“再過兩天,伯喈先生應該到了。”
  孫策明白了。怪不得郭嘉說得那么直接,荀彧、沮授的態度卻不怎么堅決,這件事早已是共識,只是等待一個契機而已。他不答應周瑜,不答應郭嘉,還會有更多的人勸進。
  形勢如此,已經由不得他。
  

  

第二千二百八十四章 治國綱領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既然勢在必行,孫策決定將這個面子給周瑜。
  周瑜是他最早的戰友,這些年來一直全力支持他,不管是平定江南,還是頓兵牂柯,周瑜不喜不悲,總是盡心盡力的完成任務。蔡邕學貫儒道,精通五經,是老一代的文豪。蔡琰寫士論,研習梵文,鼓吹新政,幾乎是新王朝的文膽。周瑜娶了蔡琰,成了蔡邕的女婿,既承負著老一代讀書人的期望,又為新一代的讀書人護航,是理想的代言人。
  況且周家還有人在長安,將來進行統戰,周瑜會是一個最有說服力的榜樣。
  問題也不是沒有。廬江周家也好,陳留蔡家也罷,都是數得上的世家,如果處理不當,很可能會讓世家誤解,以為他們的春天又來了。因此,在同意稱帝之前,要把一些原則落實下來,形成共識,作為新王朝的發展綱領。
  孫策坐了起來,披上衣服。“有紙筆嗎?”
  “嗯?”袁權眨著眼睛。
  “我要草擬一些文書。”
  “大王,這可是稻香殿,不是理政所在。你在妾的殿中草擬文書,將來會有人說妾干政的。”
  孫策想了想,笑道:“民以食為天。在你這稻香殿擬文書,將來肯定會被載于史冊,希望我這份文書能讓普天下的百姓都能聞到稻香,衣食無憂。”
  袁權聽了,收起笑容,披衣下床。“既然如此,就算惹人非議,妾也認了。”她取來一張小案,擺在床上,又取來筆墨紙硯,親自磨墨。孫策盤腿而坐,閉目沉思良久,提起筆,在上好的江東竹紙上寫上第一行字:
  夫治國如修道,須陰陽和諧,五氣均衡,內壯而外強,方能延年益壽,盡其天年。
  兩天后,孫翊、孫尚香到周府拜訪周瑜,請教軍事,孫匡、徐華則向蔡琰請教繪事,同時帶去一份孫策親筆書寫的文稿,請周瑜、蔡琰共同商議、潤色。
  周瑜看完文稿,便明白了孫策的用意,孫策同意稱帝,并愿意將這個榮譽給他,但有些原則必須先行確定,周家、蔡家要以身作則,率先做出表態,并形成治國綱領,確保以后都會遵行,不會輕易改動,更不會束之樓閣,成為虛文。
  夫妻二人反復研討之后,喜出望外。倒不是因為孫策接受勸進,而是因為孫策這個綱領與他們秉持的觀念并不沖突,雖然孫策沒有提及圣人、三代,王道、帝道,也沒有引經據典,但所有的原則都符合儒門的希望,比如平衡君權臣權,比如仁政愛民,比如薄斂輕賦。如果說有區別,那也是孫策所擬的原則更樸實,更具體,更具可行性,而且將民的定義進行了拓展,涵蓋了所有的百姓。
  蔡琰看完之后,只有一個擔心,這個綱領很可能成為束縛孫策自己的繩索,比如孫策要求限制權貴在百姓中的比例,控制貧富差距,很容易引起一個疑問,作為最大的權貴,孫氏皇族怎么限制,孫策本人怎么限制?
  周瑜倒是很放心。他對蔡琰說,大王站得高,看得遠,對歷史的理解深刻,眼界絕非普通人可比,他既然能提出這個方案,自然會考慮到這一點。你就先按他的綱領進行潤色,然后附上意見,由他自己進行取舍就是了。張相、虞翻都是聰明絕頂的人,就算大王一時疏忽,他們也會提醒大王的。
  蔡琰欣然同意,連夜對孫策的文稿進行潤色,次日便由周瑜親自送入宮中。
  孫策看完之后,稍微進行了一些修改,隨即派人謄寫數份,分送首相張纮、計相虞翻、政務堂祭酒黃琬、軍師祭酒郭嘉、軍師沮授、劉曄,諫議大夫荀彧等人,請他們做好準備,屆時一起討論。
  收到這份文件的都是聰明人,知道這是孫策分發這份文件的潛臺詞,不敢怠慢,仔細研究了一番,寫好討論的要點,準備好腹稿,等待孫策的召見。
  文件剛剛下發不久,襄陽學院祭酒蔡邕到達建業。
  蔡邕來建業是為了主持孫堅的喪事。他學識淵博,文冠天下,通曉治喪的各種禮儀流程,又是寫墓碑的專業戶,由他來主持孫堅的喪事再合適不過。來的路上,蔡邕已經寫好了碑文,并親筆書寫了碑額。依照孫堅的遺愿,碑文中只記他在漢朝的官職、事跡,爵位止于富春侯,不提他作為吳王之父的事。
  孫策很滿意,帶著蔡邕趕到紫金山,向母親吳太后匯報。吳太后看完之后,也沒什么意見,請張纮書丹,命石匠刻碑,然后開始治喪。
  喪事由蔡邕主持,虞翻具體操辦,孫策本人只要按照流程走就行,倒沒太多的事要他費心。他正好趁這個機會與文武會面,討論相關事宜。平時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很難聚集這么多人。
  雖然治國綱領的討論還集中在一個小圈子內,參與其中的人不超過十個,但吳王即將稱帝的風聲還是傳了出去。因為孫堅堅持以漢臣的身份下葬,就連孫堅的富春侯爵位都傳給了孫權,喪事就成了孫家的私事,不稱為國喪,這兩件事得以并行不悖。
  不出蔡琰所料,如何限制君權成了最大的焦點。除了孫策之外,幾乎每一個人都很關心這個問題。他們不是反對孫策的這個決定,而是懷疑孫策能不能做得到,又以什么樣的方式予以保證。
  從商鞅變法以來,君權就一直在膨脹。“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盡管是一句空話,畢竟提出來了,如何限制君權卻是只字也未提,董仲舒提出君權神授,在為劉氏皇權提供了合法性的同時,也有用神權來限制君權的用意,但是很顯然,這一點落空了。虛無縹緲的神權對君權的影響有限,能有多大影響取決于皇帝本人,當他敬畏天命時,還能有一點影響,當他只顧眼前時,天命就棄如敝履,層出不窮的災異除了造成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外,并沒有對君權產生多大的影響。
  孫策主動提出限制君權不管他是口頭做做樣子,還是為了堵世家的嘴主動讓步這當然是眾臣求之不得的好事,從老臣如蔡邕、黃琬到少壯派張纮、虞翻,沒有人不希望限制君權,維持君權、臣權的平衡,但如何限制,他們都沒有底,意見不一。
  在這一點上,張纮、虞翻反倒不如蔡邕、黃琬來得灑脫,他們是文臣之首,就是相,相權是臣權的代名詞,君權、臣權之爭很多時候就表現為君權與相權的競爭,他們如果太積極,很容易被認為是擅權。蔡邕、黃琬沒有這樣的顧忌,放膽直言。尤其是黃琬,依稀又找到了當年作為黨人中堅的感覺,戰意盎然。
  在與孫策正式討論之前,幾個人初步合議時,黃琬提出一個建議:恢復漢朝初建時的三公制度,罷免尚書臺、秘書臺等內朝臺閣的權力,取消大將軍、驃騎將軍等職能重疊的內朝官職,由丞相掌民事,太尉掌兵事,御史大夫掌監察權。
  總結起來一句話,罷免內朝,權歸外朝。
  作為唯一正式與會的女性,蔡琰委婉地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認為黃琬這個建議有失偏頗,不符合孫策提出的平衡原則。僅從有漢四百年的歷史來看,事務越來越多,官員規模越來越大,就不是之前的三公制所能解決的,更何況眼下又新增了政務、講武、木學諸堂,這些都是以前沒有的,籠統的歸于太學,僅作為學術研究機構,似乎也不合適。工商業的發展需要有專門的部門進行管理,大王因此設計相一職正是為此,這幾年的實踐證明,計相府不可或缺,不僅不應該削弱,歸于丞相府,反而應該加強。
  蔡琰話音未落,虞翻就笑了一聲:“多謝蔡大家,這可是我和計相府同仁難得聽到的公道話,再辛苦也值了。”
  眾人不禁莞爾,就連黃琬本人都笑了兩聲。計相府的主要職能是管理工商業,尤其是商業,虞翻本人精明干練,又有麋竺這樣的大商人協助,要想瞞過他們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商業發展迅速,商稅水漲船高,想逃稅的人如過江之鯽,卻無一例外的栽在了虞翻、麋竺手中,偷稅不成,反倒被罰了款,嚴重的甚至取消了經商資格。這幾年間,因為偷稅漏稅被趕出海商會的就有好幾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虞翻和計相府的名聲當然好不到哪兒去。那些人理虧,又知道虞翻不僅能說,更能打,不敢正面挑釁,只能在背后說計相府唯利是圖,都是桑弘羊一般不通人情的酷吏。虞翻再強勢也阻止不了流言蜚語,只好充耳不聞。
  如今聽到蔡琰為他和計相府正名,他非常欣慰。
  在座的也都是了解內情的人,知道虞翻雖然不講情面,卻不是貪財好利之人,除了為人狂傲之外,他的學問、道德和能力都是首屈一指的。而狂傲也不是什么缺點,黃琬本人也狂,有本事、心不虛才能狂啊。虞翻狂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他們還是欣賞的,平日里也覺得虞翻受了委屈,此刻不免會心一笑。
  笑過之后,黃琬反問:“依你之見,又當如何平衡君權、臣權?”
  

  

第二千二百八十五章 群賢議政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蔡琰欠了欠身,含笑致意。“黃公言重了,琰本女子,又無施政經驗,蒙大王不棄,得以旁觀諸君論政,豈敢妄言倡議,但求千慮一得,為諸君查漏補闕,無愧大王信任,足矣。”
  黃琬看看蔡琰,又看看蔡邕,有點反應過來了。“蔡伯喈,你們父女不是來議政,是來監督的啊。”
  蔡邕撫須而笑,卻不回答黃琬的問題,只是欣慰地看著女兒女婿。在座不過數人,他們父女翁婿便占了三席,可見吳王對他們的器重,這監督的工作自然要盡心盡力,不能讓吳王失望。當年他也曾意氣風發,多次上疏言政,不惜被流放朔方。如今在襄陽著史,有機會重新看到自己的奏疏,他卻有些臉紅。
  用心是好的,原則也沒錯,可是他那些意見卻沒什么可行性,更解決不了什么實際問題。就算當時孝靈帝采納了他的意見,依然挽救不了大漢。
  大漢已經亡了,大吳卻如初升之朝陽,蓬勃欲出。看了吳王草擬的那幾條原則后,他有一種感覺,儒門盼望已久的盛世就要來了,有幸參與為盛世立綱紀的討論,他非常興奮。他要用他這些年著史的感悟,為盛世的到來提供借鑒,避免重蹈覆轍,尤其是防止黃琬故態復萌。
  同為黨人老臣,蔡邕對黃琬的了解無人能及。他有執政經驗,這些年與楊彪一起研究官制演變也有不少收獲,但他畢竟六十歲了,在大漢的官場上打拼一生,有些習慣是改不掉的,身份又在那兒擺著,如果被小輩反駁,他很可能會惱羞成怒。有他坐鎮,黃琬才不會偏離重點,將議政變成意氣之爭。
  論年齡、論資歷、論學問,如今吳國能壓住黃琬的除了楊彪,也就是他蔡邕了。
  見蔡邕氣定神閑,沒有和他爭辯的興趣,黃琬只好轉向蔡琰。“那倒要請教蔡大家,你既無施政經驗,又如何查漏補闕?你怎么知道我們的方案可行不可行?”
  蔡琰再次拱手。“黃公面前,不敢稱大家。至于如何判斷方案是否可行,也并非琰一言兩句可定,所據者無非事實而已。這其中既有我們已經看到的事實,比如計相和計相府的功勞,也有將來的事實。大王以五年為期,五年之后,民生是不是更好,收入是不是更多,農工商兵是不是發展均衡,都會有數據統計,與擬定的計劃相比較,自然知道方案優劣,又有何可改進之處。黃公曾進百官考核之術,對此領悟之深,想必無人可及。”
  黃琬轉頭看看張纮、虞翻、郭嘉,嘿嘿一笑,有點幸災樂禍。“老夫反正是閑人,你們幾位可要打起精神來,今天在這兒說的每一句話以后都要兌現的。攬權之前,先得看自己扛不扛得起這個責任。”
  張纮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黃琬慶幸自己年紀大了,不需要再擔任具體的職務孫策已經透出風聲,原則上三公不能超過六十歲,任期不能超過十年不過他可以擔任清閑的虛職,比如監督三公九卿之類。原本還覺得有些遺憾,現在他卻只覺得開心,自己這幾年考功制度研究的心血沒有白費。
  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這應該是吳王早就準備好的一步棋,就和建學堂,建政務堂一樣,都是為了今天平衡君權、臣權所做的準備。一念及此,他就越發興奮。唯非常之人,能建非常之功。他少年入仕,經歷桓帝、靈帝和先帝三代,如今又為吳王座上客,見過的君主梟雄不少,唯有吳王是主動提議重建君臣平衡的。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黨人為之奮斗了幾十年的愿望也許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得以實現。
  黃琬看了一眼荀彧。荀彧臉色平靜,默不作聲,只是神情很專注,感受到黃琬的目光,他無聲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張纮、虞翻、郭嘉以及周瑜的壓力卻很大。都知道權力好,可是責任也大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再勤政,能完成的事務總是有限的,超過這個限度,累死不討好,何苦來哉。張纮主管民事,虞翻主管工商,郭嘉、周瑜主管軍事,以五年為期,對每個人都進行考核像一道枷鎖,迫使他們從更高的層次去考慮自己職位的權責問題,而不能只憑一時痛快。他們要建的是百年大計,不僅僅是他們一任,如果設計的職能太重,怕是要被后任戳脊梁骨的。
  沉默片刻之后,張纮首先發言。“如此說來,這三公九卿制怕是要進行調整。三公九卿制雖由來已久,但天下一統之前,各國疆域有限,事務也不多,三公九卿足以任事。漢初雖天下一統,又行黃老之道,與民休息,天子垂拱而治,丞相、太尉也以清靜無事為尚,蕭何曹隨,是以周勃雖厚重少文,也能在丞相、太尉任上多年。漢武改制,雖尊儒重法,不行黃老之制,但三公權力日削,漸成虛職,雖然委屈,卻也不累。如今事務繁忙,大吳僅是半有天下,我等已經難負其重。將來一統天下,怕是分身乏術。當此之時,增官設職,或許是最佳時機。”
  眾人紛紛頜首附和。難得孫策主動提議削減內朝,還權外朝,如果因為延用三公九卿的舊制導致事務積壓,朝政不暢,再被收走權力,歸于內朝,那就太可惜了。
  雖然具體增加多少職位一時定不下來,但這個原則卻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
  黃琬咳嗽一聲,含笑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先提醒諸位。”
  看著笑容狡黠的黃琬,眾人都有些詫異,就連蔡邕都覺得黃琬似乎過于超脫了。什么叫提醒諸位,你難道能置身事外?
  “你們別忘了,相比于臣權,更重要的是君權。”黃琬眼神閃爍,笑容更加燦爛。“各個崗位都有考核,那怎么考核皇帝?大王可是一到時間就要退朝的,他能擔多少責任?可若是皇權削減太過,真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他還能答應你們的方案嗎?”
  眾人面面相覷,意識到黃琬不是開玩笑,這的確是一個必須面對的難題。孫策愿意讓權,但他能讓多少權?這個問題不解決,其他的都是空談,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蔡公,你有什么高見?”張纮轉頭看向蔡邕,拱手請教。
  蔡邕撫著胡須,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大王明于治道,自勝而強,愿與大臣共治,他的誠意,諸位不必懷疑。”
  “是,是。”眾人紛紛附和,卻還是看著蔡邕,等著他更有意義的意見。
  “既然不用懷疑大王的誠意,如何界定君權,就只取于一個標準:如何與臣權保持平衡,既不至于責重難負,疲于應付,又不至于為權臣所迫,太阿倒持,更不能出現權臣僅憑玩弄手段就能謀朝篡位這樣的事。帝系不固,天下不安,太平自然無從變起。”
  黃琬忍不住了,直奔主題。“依你之見,究竟該如何設定君權才好?”
  蔡邕沒好氣的瞪了黃琬一眼,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子琰,我只是個書生,施政經驗遠不如你,要說具體的方法,我就不獻丑了。我還是說幾個史書上記載的故事,供諸位參考。”
  黃琬眉毛一揚,正要搶白蔡邕幾句,荀彧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黃琬見狀,只好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在座的都是當世英才,荀彧更是被何颙評為王佐,張纮、虞翻、沮授也都是一方俊杰,有他們在,毋須摧迫蔡邕。正如蔡邕自己所說,他的學問雖好,實際施政經驗有限,不太可能有具體的辦法。
  蔡邕隨即講了幾個例子。
  

  

第二千二百八十六章 心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建安六年,冬十一月下,富春山。

    孫策站在新砌的陵墓前,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悲愴,一絲無奈。

    孫堅死前,遺令以漢富春侯、驃騎將軍的身份下葬于富春侯國,又指令孫權為嗣,這里面隱隱的包含了一絲不滿和失望。即使是母親吳太后在分家的威脅面前不得不低頭,心里的芥蒂卻已經種下,這么多天,母子倆的交流少得可憐,連累得袁衡等人都受了不少委屈。

    雖說孫氏、吳氏、徐氏等親族并沒有與他疏遠,主動請見的人絡繹不絕,可是他還是能感覺到那淡淡的疏離。那些人主動接近他是喜歡他、支持他,還是因為他位高權貴,他大致還是能分得清的。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內幕,不清楚他為孫權的事做了多少讓步,只知道他排擠二弟孫權,連累孫堅戰死。

    雖不至于說他不孝,不近人情這四個字卻是坐實了。只不過沒人愿意因為干涉他們兄弟之間的事給自己帶來麻煩,所以都裝聾作啞,心照不宣地避開這個話題。

    我真的不近人情嗎?孫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理性大于感性卻是事實。往深里說,他對孫權也的確不如對孫翊、孫尚香那么親近,先入為主的成見毋須避諱,與父母之間也是禮貌大于親近,畢竟他不是原來的孫策,實際年齡和他們差不了多少,做不到膝下承歡那么自然。

    或許正是這一點點疏遠,一點點隔閡,最后積累成了孫堅英年早逝的悲劇。人生五十不為夭,孫堅今年四十六,正當壯年,又是傷重而死,走得痛苦。

    我或許無過,但我能問心無愧嗎?孫策幾次問自己,都無法給出肯定的回答。與母親吳太后相比,他和孫堅之間要親近得多,剛到襄陽那段時間,孫堅朝夕指導他用兵,恨不得將畢生血戰積累下來的經驗傾囊相授,時隔十年,當時情景依然清晰可見。可以說,沒有孫堅的用心指點,他未必能走到今天。

    “大王。”

    孫策轉頭,聞聲望去,見三叔孫靜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眼睛紅腫,面容憔悴,鬢邊又多了不少白發,看起來像是五十出頭,實際上他才四十三歲,上次見時,他還一頭烏發。見他神情怯怯,欲進又止,孫策心中明白,揮了揮手,示意關羽等人往后走一點。

    別的人還好,關羽殺氣太重,讓人望而生畏。

    “叔叔有何吩咐?”孫策走上前,托著孫靜的手臂。

    “唉,該辦的事都辦完了,臣豈敢有什么吩咐。只是……大王這次離開,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臣……斗膽,想和大王說幾句心里話。”

    “此處乃是孫家祖塋,叔叔還是隨便些吧,莫拘君臣之禮。”

    “多謝大王寬仁,不過,臣想提醒大王的正是這一點。君臣父子,該講的禮還是要講的,君子不重則不威,臣性情疏懶,幫不上什么忙,也不能讓大王因為臣被人看輕了。”

    “叔叔言重了。”孫策笑笑,既是安慰孫靜,也是安慰自己。“盡力便好,不過苛求完美。縱使是圣人也難免身后是非,何況你我。”

    “臣或可如此,大王還是不宜隨性,當令人有所敬畏,無敬畏便生是非,反而不美。”

    孫策眉梢微動。“叔叔可是聽說了什么?”

    “這倒沒有。只是這次仲異、叔朗幾個回來,說起大王總是親近有余,敬畏不足,臣很擔心他們恃寵而驕,連累大王,讓大王為難。懇請大王不要太寬縱他們,要嚴厲些才好。雖說親親賢賢,畢竟是君臣,不似普通人家,當有度,過猶不及。”

    孫策一時搞不清孫靜究竟是什么意思。孫暠兄弟幾個與他接觸并不多,尤其是孫暠,他接替了朱桓,在中軍任中郎將,領一營,練兵任務很重,無公事不請見。即使是在他身邊任職的孫皎也不是輕脫之人,至少比孫翊他們穩重多了,孫靜這話從何說起?

    是正話反說,還是另有所指?孫策很想對孫靜說,一家人說話不知這么隱晦,可是看看孫靜這副敬而遠之的模樣,想想還是算了。這是個謹慎自守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敞開心扉的。

    “多謝叔叔提醒。阿翁已故,叔叔以后就是族中長輩,還望叔叔不吝教誨。”

    “臣豈敢。”孫靜拱手再拜,向后退了幾步,又拜,這才轉身去了。

    孫策看著孫靜有些佝僂的背影漸漸遠去,暗自嘆了一口氣。

    ——

    安葬完孫堅,孫策便起程返回建業,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孫權作為孫堅指定的嗣子,要留在富春守墓,至于他是守三個月還是守三年,那是他自己的事,孫策不干涉。

    吳太后本來也想留在富春,卻被袁衡勸說,跟著孫策趕往建業。孫策即將稱帝的事雖然還局限在一個小圈子里,相關的準備工作卻在緊鑼密鼓的進行,新年前后很可能會舉行大典,吳太后縱使心里有些疙瘩,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缺席,讓孫策難堪。

    樓船順浙江而下,轉入錢唐江,沿海岸前東行。眼前開闊起來,孫策的心情也跟著輕松了不少,只是孫靜那幾句曖昧不明的話卻像一朵烏云,不時在他腦海里飄浮。他也能感覺到孫瑜、孫皎彬彬有禮,不苛言笑,比來時嚴肅多了。就連孫翊、孫尚香等人都變得安靜了許多。

    他本想找孫皎來問個明白,可是一想他們幾個兄弟的性格,怕是也問不出什么名堂來,只好省了。有些事,也不由他控制,只能順其自然。

    半路上,他收到了郭嘉送來的君臣平衡草案。

    經過反復討論,郭嘉等人就君權、臣權分別提出了調整方案。臣權調整內容很多,原則卻比較簡單,具體而言就是以恢復三公九卿制為基礎,增設多個職位,加強對具體事務的管理。君權卻比較復雜,他們提出了三個方案,各有輕重不同,責權最輕的稱為垂拱,責任最重的稱為獨斷,居間的稱為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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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二百八十七章 祥瑞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看到這三個名字,尤其是共和二字,孫策會心一笑。

    他能想象到郭嘉等人會發生什么樣的爭執,心里明明想限制君權,卻怕他掀桌子,不得不絞盡腦汁,設計出三個方案供他挑選,又精心挑選誘導性極強的名詞,眼巴巴地希望他選他們最心儀的方案。

    這簡直就是君權日進、臣權日退的寫照。如今他想逆轉這個過程,卻不能太急,急了容易翻車。就郭嘉等人而言,他們雖然心心念的是共和甚至垂拱,卻也還敢抱太大希望,所以三個方案中,獨斷用功最多,方案最詳細,可操作性也最強。

    當然,即使是獨斷,比起現有的君權也有所限制,并非照搬。其中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限制皇室規模,具體有三條:一是限制后宮人數,皇后一人,貴人二人,夫人十二人,美人三十六人,共計五十一人,合于大衍之數,并將宮女、宦官人數限于千人以內;二是控制財政,將山林丘澤等原本屬于少府管理的皇室財政一并納入國家財政,皇室財政所占比例不超過三成;三是控制皇族規模,將宗室規模控制在萬人以內,湯沐食邑總數不超過戶口的兩成。

    這三條都留了足夠的讓步空間。比如第一條,他早就聲明過,包括皇后在內,后宮十二殿,不會再增加。郭嘉等人將人數增加到五十一,顯然是給他一個主動削減以示英明的機會,就算他后悔了當初的承諾,想再增加一些,這些也足夠了。如果他還不知足,突破五十之數,那可就是實打實的打臉了。

    即使是削減幅度最大的第三條,依然有很大的讓步空間,孫氏宗室現在加起來不到一百人,萬人應該是多年后才有可能達到的規模。西漢兩百年,宗室最后也不過十萬之數,東漢限制宗室,人數已經大幅下降,如今齊聚長安的宗室也就是兩三萬人。

    當然,對郭嘉等人而言,能達到這樣的目標已經很不錯了,能阻止皇權、皇族不再進一步擴張已經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如果他高姿態,再主動做一些讓步,他們的收獲更大。

    總體而言,這些人還是很務實的,基本上沒有什么書生氣,提出太理想化的措施,都是以現有的事實為基礎進行調整,既表達了愿望,又比較克制,不至于激起強烈的反應。

    考慮到其中有蔡邕、黃琬兩個老書生,孫策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不過他也沒有全盤接受,進行了一些調整,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將軍師處轉為內朝機構,借以控制兵權。就目前而言,他不可能放棄兵權,理由也是現成的,天下未定,征伐只能由他獨斷。至于將來兵權如何歸屬,以后再說。

    他甚至考慮將兵權一直掌握在手中,與外朝分開,以保證尚武之風能夠一直延續下去。

    孫策讓路粹草擬了一份文書,用快馬送回建業。

    ——

    船入東海,難得的風平浪靜。明月初升,海面上鋪出一道銀光閃閃的通道,令人生出一番錯覺,仿佛踏著這條路就能一直走到玉盤般的明月中去。

    孫策倚著窗,看著明月從海上升起,直至懸在半空。他內心平靜,波瀾不起,有一種多時未有的淡然。即將稱帝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變化,早在幾年前,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如今只是早了幾年而已。

    當然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從容。事實上,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像他這么從容,除了那些沒有資格聽到消息的普通人,但凡聽到風聲的人都難免躁動。畢竟對他們來說,由吳王而皇帝,由吳而天下,會帶來很多變化,所有的關系都有可能在幾天內變了樣,就連后宮的女人們都在暗中使勁,希望能將位次向前擠一擠,雖然孫策覺得她們很無聊,她們卻樂此不疲。

    好在喪事雖然結束,喪期卻還要延續二十幾天,沒人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否則他肯定應付不來,至少不可能如此清靜,甚至是冷清。

    在來到這個時代十余年的歷史中,這樣的機會屈指可數,甚至說第一次,有一堵看不見的墻,將他和所有人分隔開來,彼此呼吸以聞,卻無法真正靠近。此時此刻,他想到的只有四個字:孤家寡人。不管他喜不喜歡,他從此都要獨自品味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了,提前適應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晚風吹過,一縷淡淡的香味飄來。孫策微微側身,步練師正好在艙門外站定,見他看過去,欠身施禮。

    “大王,會稽郡學祭酒盛憲、余姚令賀輔求見。”

    孫策很是意外。他已經過了會稽郡,到了東海,盛憲怎么追來了?他沉吟片刻,決定還是見一見。盛憲追來肯定有事,賀輔又是賀齊的父親,不能太冷落。

    步練師轉身去了,時間不長,盛憲、賀輔上了飛廬,進了艙,向孫策行禮。

    “深夜叼擾大王,死罪,死罪。”

    孫策笑笑,伸手虛扶,示意盛憲、賀輔入座。“長夜漫漫,正是求學問道之時,二位趕來,想必有所教誨,孤洗耳恭聽。”

    “豈敢,豈敢。”盛憲吁了一口氣,又道:“令尊驃騎將軍英年早逝,本郡父老為之傷懷,本想親往建業祭拜,又怕打擾大王哀思,所以相約錯開時間,陸續前往富春祭掃。得知大王返都,臣與賀令冒昧,前來拜見,斗膽請大王節哀順變。”

    孫策謙虛了幾句。孫堅在建業入斂治喪,會稽人去了不少,盛憲也在其中,但他沒有接見盛憲,盛憲想必是不甘心,又特地趕過來,還拉上了賀輔。他不會是為了爭奪那個學術項目的事吧?這時候提這事可不是什么好時機。

    “說起來,大王父子與本郡都有緣。驃騎將軍少年時來往來本郡,便曾驅逐海賊,后來征討逆賊許昭,為本郡安寧也是立了大功的。大王下江南,任會稽太守,如今富春劃歸會稽,能與大王同郡,會稽全郡百姓皆有附鳳之榮。會稽向為禹舜巡狩之地,今為大王鳳舉之鄉,實乃福地。”

    孫策很詫異。鳳舉一聽就是和龍興相對,而且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他雖然在謀劃稱帝,但盛憲如何得知?難道消息已經泄露了?難道是虞翻?賀輔是余姚令,這倒是有可能的。

    “盛君言重了,孤雖僥幸,立功封王,如何能與禹舜相提并論,這鳳舉二字,更是不敢當。”

    盛憲再拜。“鳳凰降世,與大王同行,大王不敢當,何人敢當?”賀輔也跟著行禮,連聲恭賀。

    “鳳凰……降世?”孫策有點明白了,看看盛憲,又看看賀輔,有點明白了。這倆人怕是來獻祥瑞的。不過他們并不知道,他其實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他連天命都不信,又怎么會信所謂的祥瑞。祥瑞嘛,都說有,可是誰也沒真見過,實際上不過是心照不宣的謊言。真有鳳凰,你帶到我面前來看看。

    “正是。”盛憲滿臉喜氣。“臣前日清晨早起,在院中吐納養氣,見一只五彩大鳥從會稽山頭飛過,當時還以為是眼花,并未多想,后來便聽說大王治喪完畢,起程返都,心中便覺得有些巧。今天清晨,又收到賀令的消息,說有五彩大鳥落于四明山舜帝所居之臺,臣覺得奇怪,連夜趕到余姚,與賀令見面,方知我們二人所見之五彩大鳥是同一只。這只五彩大鳥很可能是西飛來,一路與大王同行。”

    孫策差點沒笑出聲來。沒看出來盛憲還有這本事,故事編得挺像回事的。鳳凰一路由西飛來,別人都沒看見,就他們倆看見了?

    “二位,你們不會是看錯了,或許不是鳳凰,是雉雞呢?”

    “大王的疑慮,臣等亦曾有,不過后來看到這個,臣等就深信不疑了。”賀輔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地送了過來,擺在孫策面前的案上,又退了回去。孫策低頭一看,一方絲絹,上面擺著一件造型古樸的玉器,像一只展開雙翼的鳥。玉質倒算不上多好,但顏色很好看,鳥足處有一縷像火焰一樣的紅色。

    “這是?”

    賀輔說道:“這是在五彩大鳥歇足處發現的。臣學問淺薄,對玉器不甚知悉,知道盛祭酒這幾年研究玉器有成,專程派人送往山陰,請他鑒定。”

    盛憲說道:“臣這幾年研習余杭一帶的玉器,略有所得,見此玉器,便知非閑之物,很可能與余杭所出玉器同源。臣大膽揣測,或許是禹舜之時的古物。只是之前玉器多出于余杭、錢唐一帶,余姚未有發現,這次在四明山發現玉器,又與鳳鳥同時獻世,恐非偶然。臣以為,這是天降祥瑞,大王鳳舉之兆。”

    孫策身體前傾,打量著那玉鳳,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暗自贊了一聲。要不怎么說讀書人就是聰明呢,這盛憲憑一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玉器,兩句無法考證的謊言,不僅要獻祥瑞,做勸進的功臣,爭取余杭、錢唐一帶的古國研究項目,還想為整個會稽撈點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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