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軍功侯爵,放在楚國,那就相當于是柱國一個級別,雖然在規章制度上,沒辦法向那邊的柱國靠攏,但內在的底子,擺在那里。
所以,隨行的,還得有一套草臺班子點綴;
瞎子和四娘沒辦法抽身,其他魔王也都有事情,且正是忙的時候,所以,在隨行上,召回了茍莫離,畢竟上次在穎都行事時,茍莫離的表現很不錯,其自身能力勝任一個狗頭軍師也是綽綽有余。
何春來也會陪同,何春來是瞎子屬意的自己的助手,這次陪同倒不是純粹為了做飯,而是真的要開始上手做一些秘書一類的事情了。
當然了,如果條件允許,可以順帶做做飯。
同時,還有一群比較年輕的學生將會成為這次出行的“仆役”,做一些挑挑揀揀的活兒,說是“仆役”,但其實是帶他們出去見見世面。
一個集團的發展,必須要注重下一代的培養;
有時候,倒不是要讓下一代去接班,而是你不去著手做這件事讓別人看見這個流程這個姿態的話,就無法給人一種你會持續地運轉持續地存在的踏實感和安全感。
所以說,太子,是國本,因為太子在,國家的未來發展才能有一個保證,人心才不至于浮動。
至于隨行武力方面,
其他魔王都有事,樊力還得當工頭,魔丸肯定是會在的,還欠缺一個能夠上得了臺面的武力,自然就選定了這些日子一直在紅帳子里打雜的陳大俠。
陳大俠這個人,雖然有時候會回個乾國,再忽然間地冒回來,但只要他在,他就是可靠的,這就是人品的力量。
至于劍圣,沒打算去請,好剛得用在刀刃上,總不可能啥事兒都去請人家來做。
但,
劍圣還是來了。
……
“這真不是我安排把劉大虎的名字放進去的。”鄭凡篤定道,“我都沒打算你跟著來,都已經喊了陳大俠一起了,干嘛再做這一手?”
劍圣站在鄭凡面前,眉頭微皺。
是的,
他的繼子,劉大虎,成功入選了陪同鄭侯爺這次去穎都的學生兵中。
鄭凡聳了聳肩,
“你知道的,我這人做事,就算是想要拐著彎兒地騙你幫我的忙,也會做得行云流水,讓你如沐春風,怎么可能這么生硬?”
對此,
劍圣倒是沒執著于“你騙我”上,
因為有些默契,雙方其實都很清楚。
劍圣是揣著明白當糊涂,只要自己舒服,順心,恰恰鄭侯爺每次都能讓他有這種感覺。。
這時,
肖一波抱著一沓冊子走了過來,將冊子放在了鄭凡面前的茶幾上,
“侯爺,我已經標注好了。”
“好,你下去吧。”
“是,侯爺。”
鄭凡拿起面前的冊子翻閱了幾下,里面已經用紅墨筆做了標記,隨后,鄭凡將冊子放下,手指在上頭敲了敲,
道:
“文化課上,劉大虎還好,中上吧。
但,
射箭,第一是鄭蠻,也算是我半個干兒子,那個狼崽子,劉大虎第三。
馬術,第一是鄭蠻,劉大虎第五。
角抵,第一是……劉大虎,第二是鄭蠻。
負重,耐力,長跑,劉大虎,都是第一。”
鄭凡看著劍圣,
繼續道:
“所以,這次真的沒什么后門,是你把你兒子調教得太好了,他是憑自己的綜合成績,被選中進入這次的隊伍的。”
“………”劍圣。
劍圣相信,這不是鄭凡偽造的,因為有些事兒,他之前沒有意識到,現在,他想到了。
因為劍圣自己是個練家子,所以更懂得如何養好身體,在他的要求下,劉大虎的伙食,可謂是一直很好,肉食基本沒怎么斷過;
而且他每天會帶著劉大虎一起盤膝打坐,俗稱……煉氣。
這里的煉氣和煉氣士那種的不一樣,而是有一種調整氣血的效果,也就是每天自己給自己“舒筋活血”。
而劉大虎白天在學堂里,半天上課,另外半天,其實是武教習在傳授他們弓馬騎射的功夫,相當于每天都在打熬身子。
可能,一些事情在原本劍圣看起來,不算什么,但實則……這世上到底有幾個人能打小得到劍圣大人的言傳身教?
就是他傳授劉大虎的吐納法門,也是為劉大虎自身體格筋脈量身定做的,這世上,絕大部分的師傅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
吃得好,練得好,
外加劉大虎自己又很吃苦,很賣力,很用心,
所以,
成績好,不算什么,成績不好,那才叫怪事。
為何世家子弟無論是從文還是練武都更容易出頭?
為什么四大劍客里,只有劍圣是起于草莽另外三家都有家世?
就是這個道理。
“這樣吧,我把劉大虎的名字給抹掉。”鄭凡說道,“本身,這次就真的沒打算讓您跟著我去穎都,其實那邊也沒什么大事兒,
也就一個邊緣皇子差點沒了。”
說著,
鄭侯爺伸了個懶腰,
道:
“你懂的,在大燕,皇子好像不是很值錢的樣子。”
他鄭侯爺早年就有廢掉一個皇子第五肢的戰績。
劍圣猶豫了一下,
最后,
嘆了口氣,
道:
“這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拿到的成績,也是他靠自己的能力,獲得的機會,他很仰慕你。”
“嗯哼。”
“我也知道,學堂里,幾乎所有孩子,都很仰慕你,他們都拿你,當作榜樣。”
“嗯哼。”
首先,學堂雖然有山長,但教材和課程,都是瞎子負責編纂和安排的。
以瞎子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讓下面出現陰陽人;
其次,
鄭侯爺自己的功勛和崛起過程,真的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
這一批學堂里的孩子,他們是雪海關最早的一批移民,感受過來自伯爵府的關愛,自然凝聚力和向心力更強。
侯府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那套愛,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以奉新城為中心,繼續播撒下去。
“他自己靠自己努力爭取來的資格,我作為他的父親,不能去剝奪,因為路,終究是他自己要走的。
他是個好孩子。”
如果說,繼父和繼女之間,是隔一層的話,那么,繼父和繼子之間,那起碼得隔三層外。
民間也一直有說法,寡婦帶女兒,那你就當多了件夾襖,寡婦帶兒子,那就等著你老了后被踹窩子吧。
但劉大虎這孩子打小就懂事,
在雪海關時,每次上學放學,那會兒還受著傷的劍圣拄著拐杖去接他時,他次次都當著同學的面上前攙扶住劍圣,喊“爹”。
劍圣,是真的將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好。”
鄭侯爺答應了。
然后,
默默地等待著。
沒等多久,
劍圣起身,
道:
“我陪你一起去。”
“好。”
完美。
劍圣打算回去了,鄭凡開口叫住了,道:
“上次我與你說的,讓天天拜你為師………”
劍圣沒停留,
向外走去,
揮揮手;
“我不會替田無鏡養兒子。”
鄭凡笑了笑,
“矯情。”
他是不知道,
劍圣曾站在那孩子面前,
問他,
學劍不?
孩子說:
他要跟他干爹一樣,練刀。
………
下午常備練刀的時候,被打斷了。
中途又被劍圣的事兒,耽擱了一下,所以,鄭侯爺干脆換了個方式。
他讓人將徐闖押了上來,
徐闖身上,鎖著鐐銬,外加被劍圣用劍氣封閉了部分氣海,所以,他在六品的鄭侯爺面前,也算是人畜無害。
鄭侯爺坐在椅子上,看著跪伏在下面的徐闖,這個人,曾在自己不在雪海關時,企圖過來渾水摸魚。
然后,
瞎子打算放了他,
再然后,
他又被陳大俠逮回來了。
可能吧,
他真的和自己這邊有緣。
“水牢的滋味兒,好受么?”鄭凡問道。
“回侯爺的話,尸毒被解開了,其他滋味兒,那都是樂子了。”
梁程幫他解了尸毒,不然,這家伙可能已經死了。
所以,
徐闖自己本人也很迷茫,
他被抓了,
又被放了,
他又被抓了,他又被關了,然后,他又被解了毒;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規矩,但被這般來回折騰大棒子甜棗地一頓交替糊臉,他其實已經有些懵圈了。
他想做點什么回敬一下,是真的回敬,但正如瞎子所猜測的那樣,讓他過來的人,其實,壓根不是那個人,根本就沒辦法去順蔓摸瓜。
“聽說………”鄭侯爺拿著一個耳勺掏了掏耳朵,“你們溫明山的刀和劍,都很稀爛?”
身為一個練刀練劍的江湖門派,
竟然最后混到了梁國境內外有名的杏林圣地,
足以可見,他們這一門的武功,到底有多拉胯。
“回侯爺的話,因為我溫明山的劍法,太高明了,刀法,更高明,所以,我溫明山的子弟,刀劍雙修,就越發不得行。”
“唔?”鄭侯爺笑了,“咦,這話說得有水平,嘖嘖,現在,可以舞刀么?”
“回侯爺的話,刀,還是能舞的。”
雖然身上戴著枷鎖,雖然被封閉了氣海,但舞刀,還是沒問題的。
“賜刀。”
一名親衛上前,將佩刀遞給了徐闖。
徐闖接過刀,對鄭凡持刀行禮,隨后,開始舞刀。
一段舞完,
收刀;
徐闖腳步,有些虛浮,這種負重這種限制下,任何的活動,都比平時要消耗更大。
鄭凡有些疑惑道:
“這刀法,本侯怎么覺得,也就那樣啊。”
鄭凡練刀,沒去追求什么特殊的刀法,江湖上,其實也對刀譜劍譜什么的分個三六九等的,類似“天地玄黃階”;
但鄭侯爺最早問了問丁豪,丁豪說,實用就行。
后來,
又問了問劍圣,劍圣說,他知道這世上有不錯的劍譜,但從未見過什么一練就可以出關天下無敵的劍譜;
再后來,
抱著最為穩妥的心思,
鄭凡去問過靖南王,
靖南王的回答是:
“刀,還需要練?”
所以,
鄭侯爺一直練的,其實就是燕軍中最為正統的刀法,因為它適合戰陣廝殺。
搞太多花里胡哨的沒用,戰場上能活下去才是最為重要的。
鄭凡抽出自己的烏崖,
雖然腰酸背痛腿還有那么一點點的抽筋,
但還是練了一套出來,
收刀后,
鄭侯爺將烏崖丟給身邊的親衛,
自己左手撐著腰走到茶幾旁端起茶,喝了兩口,
道;
“你覺得如何?”
“侯爺的刀法,古樸淳厚,一看,就是軍中刀法的路子。”
“與你剛剛那一套,有何區別?”
“回侯爺的話,不分伯仲。”
“豈不是自相矛盾?”
“侯爺,我刀劍雙修,所以看得更真切也有對比一些;
武者練刀,和劍客用劍不同,武者的刀,其實是一種附帶,武者最強的,還是體魄。
刀法,上得了臺面的,其實就沒什么本質區別,關鍵還是看體魄。
劍客用劍,講究人劍合一;
在我看來,其實武者用刀,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刀,是武者體魄的一種補充。
最主要的,
還是在于自身的體魄打磨以及氣血的提升,
然后,再以身御刀。
刀法的優劣,不在于刀譜上,
而是在于自身體魄氣血的強弱,以及刀和自身互相彌補的契合。”
鄭侯爺聞言,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打磨身體提升氣血才是第一的,在此基礎上,這刀,可以怎么瀟灑怎么自在就怎么練?”
………
歷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里,沒設暖房,沒有四季如春花團錦簇的景象。
但其實,
這里曾栽種過很多花,很多很多的……杜鵑花。
其下面,也有過做開隔,本意,是打算也做成暖房的。
田無鏡出身自田家,好日子,不是沒過過。
只是,
現在這些都不需要了。
滿園的蕭索,才是此時最為應景的景象。
門檻上,
白發男子坐在那兒,
他不是坐在那兒兩眼無神,
也不是在那里心懷抑郁,
他在那兒很認真地在看,
只是看的東西,
在尋常人眼里,
根本就瞧不見。
這不是臆想中的逃避,而是一種自我的沉浸。
或許,
將自己弄得潦草,將自己弄得凄涼,
將自己弄得任何人看你時都覺得你很悲傷的模樣,
似乎是一種釋放;
反而,
像現在這般,
才是真正的堅強。
不,
也不能用堅強,
因為他田無鏡不是一直喜歡站著,
而是他,
早已忘記了跪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姿勢。
侯府里,來了客。
這是一件很讓人驚訝的事,因為當靖南王回到侯府里時,連宣旨的太監,都叫不動這扇大門。
穎都的五皇子被刺,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成親王府不可能沒派人過來通傳歷天城。
但他們自己也不認為,自己派去通傳的人,能夠進入那座侯府。
所以,他們同時向平西侯府也下了公函。
當然了,向燕京的公函,也必不可少。
侯府院子內,多出了一雙布鞋,一個看起來和街面上力夫沒什么區別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對著坐在門檻上的那位跪伏下去:
“王爺。”
田無鏡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和人告別。
隨即,
他的目光,
落在了這個男子身上。
即使是不止一次喊過“哥”的平西侯爺,
在面對靖南王時,都得恪守著一些規矩,這意味著,靖南王給人的壓力,到底得有多么恐怖。
他曾擊敗過劍圣,
他還比劍圣,
身后多出了數十萬鐵騎!
“查到了么?”
“查到了,王爺。”
男子將懷中的一封信取了出來,放在了面前,隨即,連磕三個頭,沒等吩咐,自行退下。
田無鏡起身,
走過去,
將這封信撿起。
信封,是黑色的。
他沒有打開,而是捏在了手里。
他拿著信,走向院子的西北角,走過拱門后,看見那頭貼著墻壁匍匐在那里的貔貅。
他站在貔貅面前,
貔貅會意,張開了嘴。
田無鏡將信,丟了進去。
伸手,
輕輕拍了拍貔貅的腦袋,貔貅的眼睛,開始泛紅,喘起了粗氣。
冥冥之中,坐騎和主人之間,是會有一種精神上的感應的。
貔貅感受到了自己主人身上,看似尋常,實則已經漸漸欲噴勃而出的憤怒。
陰沉的火山,恐怖的壓抑;
田無鏡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算是在笑吧;
下一刻,
貔貅再度匍匐了下去,不敢再表露絲毫情緒。
大燕的貔貅,其實活得,挺憋屈的;
看看楚國的“同類”,它們,被供奉得很高很高;
而在大燕,神獸只能淪為坐騎。
但,
誰叫大燕,猛人多呢。
田無鏡又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又坐回到了門檻上,
他又看向了那個方向,
第一次出征雪原前,
她就坐在那里,落英繽紛處,大著肚子,手持針線,繡著肚兜。
她自嘲,
說鄭凡的內子針線活,她這輩子就算是沒拿過刀,也斷然追不上的。
她又說,但這當親娘的,沒給自己的孩兒繡過一件衣服,還真不好意思說出去。
她還說,
等孩兒長大了,若是男孩兒,就讓他跟著自己練刀。
驀然間,
田無鏡對著空無一人的凄清院子開口道;
“我們的孩兒會學刀的,但不是跟我學,他會跟鄭凡學。
他的刀………”
田無鏡仰起頭,
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繼續道:
“才是真正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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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跟追夢人出版社簽了簡體出版。
順利的話,實體書兩個月左右就會上架,然后到大家手里。
唔,出版書名還是《魔臨》,不是《大燕戰紀》,敲黑板!
出版基本保持原汁原味,這個大家可以放心。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印上本章說,不過實體書還是收藏充實書架的意義更大一些。
前陣子因為出去采風,耽擱了更新。
看見彈幕里有書友對龍怒其不爭:就瞧不上你這不爭氣的樣子,你這要不是更新拉胯,這書排名肯定在前面。
龍覺得這是一種鼓勵,但龍還是要說的是,魔臨314萬字了,書篇幅長了后,會遇到一個問題;
你想水的話,會很好水,因為大家會有閱讀慣性,會繼續訂閱看下去,一直到哪天忍受不住再放棄,然后我這個作者看見后臺訂閱下滑后,就可以擦擦嘴,準備新書了。
你不想水,還想寫得有意思一些,讓大家看得覺得有味道有時能會心一笑時,難度,其實比寫前期,要大得多得多,因為你要考慮和權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就像是搭積木,越往上,每放一塊,都很冒險。
還是那句話吧,
這本書,我是寫得很開心的。
我盡可能地在我能力和精力允許的前提下,做到多更新一點,但如果真到了需要卡文或者有事情時,該請假我還是會請假。
積木壘得這么高,不容易,我想珍惜。
以前的作品,寫到這個字數,腦子里已經想著如何收尾了,這本到現在,我個人還是有著極大的熱情。
關于后續出版的事情,我會再繼續和出版社那邊接洽,進程會通報給大家。
最后,
還是得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
《魔臨》一開始,就不是一本追求商業化成績的書,我知道寫什么題材怎樣開頭能出更好的成績,但還是自己踩了一腳剎車。
因為我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將自己寫得開心和成績好,二者結合起來。
我又想寫得開心,自己爽到,又想市場反饋很好,成績舉高高。
人嘛,都是貪心的,魚和熊掌,都想要。
所以,《魔臨》是一塊試驗田,我需要去不斷地嘗試,不斷地去錘煉和使用以前有的寫作手法和新感悟的手法,主要還是去提升自己的寫作水平。
回到上面那個問題,
如何魚和熊掌去兼得?
我覺得,答案是:
做自己。
如果做了自己后,成績不理想呢?
那就是自己還不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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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的真正特點,還是在于內在,里頭有一個機關,扣動一下,瞬間會變成一個防御力極強的鐵籠子。
另外,馬車底端還有夾層,可以容納一個人躺進去。
所以,這個馬車顯然是很沉的,
貔貅帶著六匹馬,一起在前頭拉著馬車行進。
不是鄭侯爺想要虐待自己的坐騎,而是這貨自個兒想要體驗一把當老大的感覺,就由著它了。
所以,有時候鄭侯爺都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大家伙都很忙,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偏偏卻在這極為繁忙的時刻,先給自己整出了個儀仗隊,又給自己整出了這輛做出來必然會耗時很久的馬車;
到最后,
只能說是這該死的審美吧。
甭管外面的事情再緊迫,甭管手頭的工作再繁多,
該小布爾喬亞時我還得小布爾喬亞。
還行,
薛三應該在馬車里加了一些避震的設計,躺里頭,小火爐溫著茶水,挺愜意。
只可惜,沒有大澤香舌。
其他茶,鄭侯爺喝著都沒什么特殊的區別,不是味兒和香氣分辨不出來,而是感覺差不離,泡啥都能喝;
唯獨這大澤香舌最適合此時,
一路香甜地睡過趕路的路程,這得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但事實證明,鄭侯爺想多了。
他雖然不用像自己那位大舅哥那樣,走到哪里都需要批閱各種折子,因為鄭侯爺的權力完全下放,瞎子先不提,四娘在侯府內所掌管的權力,簡直可以讓呂后、武昭儀、慈禧她們在男人沒死時甘拜下風。
然而,
先是來自穎都的消息不斷地匯總過來。
一部分,是小六子的人馬從那里傳來的消息。
雖然鄭凡自打封侯后,對小六子那邊有些提不起以前的那種興致了;
但賣方市場變成買方市場后,小六子那邊對平西侯府這兒,可是變得更加殷勤了。
情報網絡是一直架構在那里,消息也會傳遞向這邊。
另一部分,是孫有道在那兒后續傳來的消息。
最后一部分,則是侯府在穎都自己的場子傳來的消息,只不過因為侯府在穎都的根基太淺,所以這部分消息可以直接忽略。
事情,
遠遠沒有一個五皇子被刺那么簡單;
五皇子是在參加一場宴會時被刺的,這場宴會,召集的是穎都內的各大商會的掌柜以及內外附近大家族的話事人;
不是為了吃喝玩樂,
而是為了籌款籌糧食以安頓災民,相當于后世的慈善晚宴。
然后,
宴會之中,
有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一時間,倒下的賓客眾多,連毛明才這位穎都太守,也中毒了。
五皇子倒是沒中酒水里的毒,因為他曾以皇子的身份,在年前設壇為三晉百姓祈福,祈福來年風調雨順。
所以,按照禮數,他得在這段日子里,吃齋做苦行僧的,酒肉,是不能碰的,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
所以,在宴會上他大概是以茶代酒了。
但在宴會出事,五皇子被身邊的護衛保護著準備離開時,卻遭遇到了一伙刺客的襲擊,刺客的功夫很高,五皇子在保護之下,竟然還是中了一刀。
你不喝酒沒事,但刀上淬了毒。
所以,
五皇子重傷昏迷了,現在還沒轉危為安。
現在,穎都密諜司衙門里的人完全接管了這位皇子的防衛,任何人不得探視。
所以,
這是一場有預謀且設計得極為巧妙的事件;
五皇子先不談,
那一夜宴會上,最終因酒水中毒而不治身亡的貴人,有三十七位。
要知道,能夠參加那種級別宴會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低不了,一下子被毒死了三十七個,難怪成親王府會火急火燎地向自己這邊發公函了。
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場單純意義的刺殺,它所造成的殺傷,不亞于穎都又經歷了一場政變。
試想一下,那些權貴原本都是高高在上,自覺不食人間煙火的;
忽然間,同類一下子死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慌?
天知道搞出這件事的幕后者接下來會做什么?
一下子死了三十多個大掌柜或者大家族的話事人,還有不少像毛明才那般雖然沒死但卻臥躺著的,就是當初鄭侯爺因科舉舞弊案而借機在穎都發難,引靖南軍入城抓人拿人,看似也破了很多家,看似也砍了很多人頭,但實則,大部分都是中下層的小嘍嘍,真正的高層,人不屑于在科舉上為自家子弟作弊,人有其他渠道。
所以,可能在穎都百姓們看來,這次的事兒比上次那位伯爺如今的那位侯爺搞出來的,陣仗小多了。
但穎都的權貴階層,可是真的覺得這次被嚇破了膽。
他們現在極需一位定海神針,
哪怕他來了什么都不做,
但他只要人在這里,
大家也能壓壓驚!
對穎都的消息,大概有了個匯總,知道那邊的權貴們對自己翹首以盼,但鄭侯爺依舊不急不緩,他的那頭貔貅依舊愉快地帶著一群馬仔拉著車;
因為接下來,
鄭凡接受了宮望和公孫志的求見。
其兩部也已經派出了兵馬,一則呼應鄭侯爺前行的這一隊伍,二則是向玉盤城那里靠攏,同時,按照侯府事先給的指示,向望江那邊擦一擦;
雖然名義上不是自己的防區,但打著為平西侯爺開道的旗號,還是能稍微越界一些的。
界限嘛,你不擦,它就永遠清晰,經常擦一擦,它也就模糊了。
接見完后,兩位總兵又去看了看自己放在鄭侯爺身邊的兒子,隨后就回各自所部。
鄭侯爺這一支隊伍,則繼續保持著先前的速度,不急不緩地向西。
等隊伍到達玉盤城時,
穎都那邊,成親王府、太守府以及諸多其他衙門,居然都派出了人在這里候著,他們像是嗷嗷待哺的鵪鶉,正迫切期望著平西侯爺能夠早早駕臨穎都。
鄭侯爺接見了成親王府和太守府的人,其余方面的人,一個都沒見。
就是前兩者的人,
鄭侯爺也只是聽他們短暫地說完,沒讓他們帶話回去,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隨后,
平西侯爺的隊伍,在玉盤城內留宿;
鄭凡本人,還泡了個澡。
這座昔日被“兩腳羊”的晉地繁華名城,經過了幾年修養后,倒是開始逐漸恢復些許昔日的繁華意味。
城內的賭坊、青樓,再次成為了支柱產業。
人氣聚得快,來錢也快,
在很多時候,這是沒得辦法時必然會出現的局面。
與之相對應的,是玉盤城外,蜷縮在墻角跟的一片片瘦骨嶙峋的難民。
難民,原本應該更多,畢竟,這還是晉東的平西侯府努力吸納了一部分的遺留。
但,可能瞎子本人還是低估了水災以及連年戰亂對這片地區所造成的恐怖影響,原本歡天喜地地還想著多籌點難民吸納進來,到最后,開始下令讓宮望公孫志部設卡,阻攔難民的向晉東之地的涌動,同時,原本的宣傳口子,也停止了發動,不再鼓搗那邊的難民向東。
因為,侯府,已經吃飽了。
瞎子為了應對這場糧食危機,早早地進行了屯糧計劃,現如今,至少晉東的百姓,每天能有兩頓土豆泥入腹,但要是難民再多下去,侯府就已經無法安置了。
人口,是極為寶貴的財富,但任何事情,都過猶不及,吸納太多人口你卻無力安置養活的話,馬上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所以,還是得再等等,等到侯府對晉東之地的開發進入到下一個關口,等最難的這口氣順下去了,再慢慢吸納也不遲。
按照瞎子的說法就是,
等最難熬的冬春過去后,
老弱病殘的,都篩走一批,剩下的,就更方便挑挑揀揀了。
冷血不?
冷血。
但在晉東之地,很多早早過來的流民難民們,在聽說了這土豆泥糊糊是源自于侯爺麾下一名盲者幕僚提前種植出來的消息后,
很多人,開始給瞎子立牌子,供奉。
難民營里,
甚至流傳出了那位“北先生”之所以雙目失明了,是因為他見不得人間疾苦的說法。
為此,
瞎子還特意就這件事,向鄭凡這位主上稟報過。
這不是他搞出來的,他沒想過給自己身上也塑造出一道光。
鄭凡也就一笑了之,甚至還反問瞎子,等幾百年后,這里會不會流傳出他們的廟?
自己坐首座,法相莊嚴,蓮花臺下,一群童子,打前的,是一個瞎眼童子,端的是悲天憫人相。
瞎子特意稟報,是一種他認為的規矩,是一種必須要走的流程;
但實則,
無論是鄭凡還是瞎子,都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產生猜忌,只當是一種飯后閑談。
……
夜宿的府邸院子內,
陳大俠有些好奇地問道:
“江對岸的人明明在苦苦等著他,他為何還這般悠哉悠哉的?”
陳大俠很少對鄭侯爺用敬稱;
因為在陳大俠樸素的世界觀看來,鄭凡現在并不是威震天下的燕**功侯,而依舊是那個曾被他誤會過的銀浪郡里的小小守備,是一個差點被他殺死,最后卻又對自己以德報怨的……嗯,摯友。
戴著斗笠的劍圣坐在院子里,龍淵藏于布帛包裹之下;
然后,
看著自己的兒子劉大虎,領著一幫少年郎正極為興奮且認真地為平西侯爺砍柴火,燒熱水,洗澡。
此時的劍圣和家里的劍圣,在氣質上,是完全不同的,外加沒有用真面目示人,所以,劉大虎并不曉得,坐在遠處亭子里的那位白衣俠客,竟然就是自己那個身體一向不好的爹。
看著自己兒子那么嚴肅那么莊嚴地忙里忙外只為了伺候那位,
還覺得一臉神圣的使命感,
劍圣抑郁得不行,
情不自禁道:
“真是蠢得可以。”
“………”陳大俠。
陳大俠羞愧地低下頭,師傅這般說他,他是斷然不可能還嘴的。
一同坐在邊上,習慣性地喜歡和劍圣拉拉感情的茍莫離在此時則笑道;
“這就叫牌面,這就叫身份,火急火燎地趕去了,反而丟了那份排場,這排場,很多時候看似一點兒用都沒有,但關鍵時候,有它在,其實能解決很多麻煩。
而且,這是咱侯爺封侯后第一次正式出門,格調,得自己先定下來,以后也就能成規矩了,萬萬沒有自己降自己格調的道理。
這第一次降了,以后,就真的很難再提起來了。
再者,
刺殺的事兒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刺客和幕后主使者,要是能抓到,早就能抓到了,穎都的那幫人,絕對不是什么酒囊飯袋,而且還是干系,不,是已經威脅到自己身家性命時,他們可是聰明得很。
所以,咱們侯爺此行去穎都,本就不是為了去抓刺客的,侯爺是平西侯,又不兼管刑部或者大理寺什么的。
你看,
急匆匆地去,一點好處一點用處都沒有,干嘛不悠哉一點?”
陳大俠聞言,點點頭,道:
“你說得,我聽懂了。”
“謝謝。”
就在這時,何春來走了過來。
沒等其開口,茍莫離就起身,離開了涼亭,和其一起走入房中。
房內,
已經泡完澡的鄭侯爺穿著四娘在虎頭城時就給他做的豹紋睡衣,斜躺在那里,手里,把玩著一件小六子送給自己的鼻煙壺。
他是吸不來鼻煙壺的,但拿在手上把玩把玩,倒也不錯。
何春來立于一旁,茍莫離則很自覺地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侯爺沒說話,
氛圍有些沉默,
大佬,可以有冷場的權力,但下面的人,卻不能坐視場面冷清。
所以,
為了活躍氣氛,
茍莫離看向何春來,問道;
“小何啊,你說這次刺殺的事兒,是不是你們的人做的?”
“………”何春來。
“嗯?”茍莫離又問了一聲。
何春來開口道;“我已經和那邊,斷了關系了。”
早先時候,燕國吞并三晉之地,晉地義士開始了反抗運動,其性質,和天地會差不多,何春來就是來自于那里。
只不過,他在化妝成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于穎都交接情報時,被樊力順手抓走為劍婢做糖葫蘆吃。
“嘶,干嘛斷了呢,這得多浪費啊。”茍莫離痛心疾首,“你想啊,咱主子是大燕的侯爺,手里再牽著一條晉地叛逆的線,這又當官又當匪的,多愜意啊。”
“我………”
何春來很想來一句,自己不屑做這種事,但他說不出口。
有些事兒,可以在心底這般想,北先生以及躺在那里不說話的侯爺,其實也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他們不介意;
但自己要是傻愣愣地說出口,就是自己的不知趣兒了。
何春來只能道:
“我覺得,應該不是他們做的,上次侯爺在穎都,就已經讓他們在穎都潛伏的勢力元氣大傷了,這一次,手筆很大,下毒另說,但光是對五皇子行刺的那群高手,就應該不是他們現在能籌備出來的。”
“不一定呢,我一直聽聞,三晉之地多豪杰。”茍莫離說道。
他可是和晉人打了半輩子的交道。
“但我們這其中,派系眾多,根本就無法整合,有的是司徒家的遺留,想光復司徒家,有的是赫連家的遺留,有的是聞人家的遺留,還有的,是想匡扶虞氏的,且各派遺留下面還分小派,他們根本就無法聚集在一起,甚至有時候碰頭時,會因為到底要匡扶誰家而自己打殺起來。”
“呵……”
躺在那里的鄭侯爺笑出了聲,這還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且看這次伐楚,大燕舉全國之力,也只是拿下鎮南關,奪取上谷郡,將攻守主動權拿在手中后劫掠一番就得撤回;
當年打乾國,打到上京城下,最后不也撤回了么?
唯有晉國,是被打崩了的,歸根究底,是因為三家分晉,導致內部無法整合和統一。
現在,
晉人依舊保持著自己的良好內斗傳統。
鄭侯爺出聲后,茍莫離也就不再調戲何春來了。
“成親王?”
鄭侯爺說道。
茍莫離開口道:“不合適,得留一點面兒,而且,太突兀,最好循序漸進。”
鄭侯爺點點頭,“太守府?”
“侯爺,毛明才現在可還躺著呢。”
鄭侯爺搖搖頭。
站在邊上的何春來,努力去聽,努力去思考;
然后,
忽然覺得,做菜似乎更適合自己。
這時,外面有親衛上來通稟,說是玉盤城知府馬長山來了。
鄭侯爺伸手指了指何春來,
何春來會意,出去看情況。
沒多久,
何春來回來了。
“侯爺,馬長山求見。”
“不見。”
“侯爺,馬長山帶了禮物,七個童女,說是賣身契都走的正道,是他在城外難民里精挑細選出來的。”
難民一起,賣兒鬻女,那是常態。
鄭凡揮揮手,
“抽十鞭子,丟出去。”
“七個童女之外,還有她們的母親,都洗刷干凈穿著新衣,跪伏在外面,也是要一并送的。”
鄭凡笑了,看向茍莫離,
茍莫離也笑了,“正合適,侯爺。”
鄭凡點點頭,
對何春來道:
“替本侯謝謝馬知府。”
“是,侯爺。”
“然后扒光他的衣服,掛城墻上去。”
掛在了城墻上。
因天氣寒冷,
善于做菜的人心思又細膩得多,所以何春來在下面,為馬知府點了個大火盆,為其取暖;
另外,衣服被扒光了,但依舊很貼心地為馬知府披上了稻草。
不管怎么樣,
侯爺畢竟沒說要給他整死不是,
真弄死了,
反而是他這種手下人不會做事了。
但因為這里升起了大火盆,入夜后,很是顯眼,所以吸引來了城外的很多流民,他們聚集在這里,默默地欣賞著高高在上的玉盤城知府此時的……
高冷姿態。
倒是沒人敢載歌載舞,沒人敢歡呼雀躍,甚至,沒人敢指指點點。
大家的神情,都很麻木。
城墻的另一端,出現了鄭侯爺的身影,在其身側,站著茍莫離。
后頭,站著劍圣和陳大俠。
茍莫離眼里,閃爍著戲謔的火苗,他喜歡看到這一幕,也樂在其中。
陳大俠稍微悲天憫人一些,他看著的,是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流民。
而已經對難民有些免疫的劍圣,
唏噓的,
是如今的三晉大地。
曾經,茍莫離還被關在雪海關地牢里時,劍圣時不時地會請瞎子把他提出來,和自己聊聊天。
那時的劍圣,
剛剛經歷雪海關前的那一戰,
高光過,
也高昂過,
還沒來得及沉淀;
所以,劍圣問茍莫離:非要折騰這一遭么?
茍莫離的回答是:你是看我輸了才這么問。
一場野人入關之亂,
大半個晉地被攪動,
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
野人自己,十幾萬青壯,基本就沒幾個回到雪原去的,大部分被殲滅,剩余的也被當作勞工硬生生地累死在了工地上。
但,
如果贏了呢?
野人將離開雪原,重新擁抱晉地的溫暖。
劍圣又問:眼下看,值得么?
茍莫離回答:不做,是當狗,眼下,也是當狗,反正都是當狗,為何不折騰一下?
因為茍莫離不會只溜須拍馬,會說一些真話,所以劍圣在養傷時才會找他聊天,而那時的茍莫離,也能得到極為珍貴的見見陽光的機會;
劍圣那日最后問了一句:非得這般么?
其實,可能劍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問的,非得是哪般。
但茍莫離卻回答得很多,
他說,
你看看燕國那位陛下,他是怎樣的人?
往前數千年,都是一代明君雄主的底子。
他不曉得如何贏得美名?
他不曉得自己窮兵黷武之后美謚都得折中?
他不曉得馬踏門閥后會血流成河?
他不曉得大軍進發后面是百萬民夫支撐,不曉得自己國內要民不聊生?
說白了,
再民不聊生,無非是餓暈一些人,餓死一些人,只要這個國還在,只要這個朝廷還在,災年,挺過去就是了。
最怕的,
其實是那種被外敵破國之后,那人命,才叫真的不值錢吶。
沒糧吃了,能吃樹葉,能啃樹皮,能吃草,大不了,弄兩頓觀音土,堵個半飽!
但刀砍過來,你腦袋,還能換個位置繼續喘氣兒么?
他燕國,不趁著他在,不趁著這個大好局面,盡力打出去,打服四方,呵呵;
百姓們或許會罵他,史書上或許會污他,
但千秋萬代以來,
破國滅稷,那才是真的白骨滿地真正的凄慘!
就像是,
你們晉人!
……
所以,在看著玉盤城下的難民時,劍圣心里,并沒有太多的憐憫;
一是因為,太多太多人,拿晉地蒼生來問他,要挾他,指責他,他煩了;
二是因為,他是見到奉新城內外的流民,是能夠吃上土豆糊糊的,而且,他住的是尋常之家,能夠從自己家里人的神色里,看到對未來的希望。
一切,
會變好的。
有些時候,劍圣自己也發現了,他似乎是自己愿意去被鄭凡騙;
因為從盛樂城開始,到雪海關,再到歷天城,
劍圣領悟了一個道理,
學劍,救不了晉人。
與其讓自己的龍淵,繼續高高在上,與其讓自己的白衣,一塵不染;
但那只是飄逸了自己,于國于民,何益?
眼前這位,
他,
以及他的那些能力強得讓劍圣都不得不發出驚嘆的手下們,
是真的能讓百姓們,過上有著落的日子的。
劍,
要接地氣;
這里的地氣,是真的地氣;
結合自己上次開二品近乎暴斃的結果來看,
或許,
他可以以地氣來引下那二品之境的力量作支撐,讓自己的身軀承受的壓榨和消耗更小一些。
而地氣,
在哪里?
劍圣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后背上。
半輩子,行走江湖;
爭斗、廝殺,
江湖豪杰,斬過;
一國之君,殺過;
但所見所聞之下,活得最接地氣的,當屬眼前這位。
鄭侯爺并不知道,
自己現在站在這里,
什么話都沒說,
卻已然成了劍圣的“參悟”對象,
還好不知道,
否則現在還在為這遲遲打不開境界而煩惱的鄭侯爺而言,真的是一種郁悶至極的打擊。
而鄭侯爺,
其實現在腦子里,根本什么都沒在想,
他只是上來透透氣,吹吹風,真的僅此而已。
陳大俠這時忍不住開口想說話:
“這個知府,怎么這么傻?”
能被陳大俠說“傻”的人,那是真的……
茍莫離笑道:
“你覺得燕人每個都絕頂聰明?任何時候,一個地方人多了后,占大多數的,往往都是傻子。
燕國,也是傻子居多,就比如那位,你當他不知道這么明顯地送女人,太貼面了么?
你當他不知道,這般做,其實官聲受損最大的,是他自己么?
他是知道的,但他還是這么做了,因為他覺得這樣一來,可以更親近,可以直接成為咱們侯爺門下的一條走狗。
但他傻就傻在,他誤判了一件事。”
說著,茍莫離頓了頓。
陳大俠馬上追問道:“什么事?”
茍莫離滿意地點點頭,道:
“他可以不要臉,但咱侯爺,可是要臉的。
他也不想想,
如果他大張旗鼓地,去給李梁亭,去給靖南王這般送女人,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
“嗯。”陳大俠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一點。”
茍莫離又低頭,看了看那邊被掛在那兒的知府,
冷哼一聲,
不屑道:
“真的,別看大燕現在鐵騎無雙,滅國征伐,戰無不勝,但絕不是燕人都各個聰明,而是最上面那幾位,領路領得好而已,就包括咱們侯爺。”
鄭凡看了茍莫離一眼,茍莫離馬上閉嘴。
“回去休息吧。”
……
馬知府在天亮時,被解綁了下來,因為本身有點功夫底子,所以沒被凍死,但也被凍得夠嗆;
最重要的是,這臉面,可謂是被踩進了泥潭里。
而且,這件事之后,他的玉盤城知府的位置,應該是坐不了多久了,他不嫌丟人,朝廷還會嫌丟人。
平西侯爺的隊伍,也在天亮時離開了玉盤城,渡過了望江。
千盼萬盼,
平西侯爺終于要駕臨穎都了,對于穎都那群已經惶惶好些時日的權貴來說,簡直是要激動壞了。
說到底,
鄭侯爺還是慢慢活成了靖南王的樣子,
他在哪里,
哪里就能安心。
以前不覺得,因為以前只顧著往上爬,等真到爬上了高臺后,環顧四周以及身下,才發現處處都是好風景。
只是,
平西侯爺的隊伍,在過了望江后,沒有徑直向穎都而來,而是拐向了北面。
……
“什么,平西侯去了石山?”
不到半天的時間內,穎都內很多權貴在得知消息后,都發出了相似的驚疑。
明明穎都里還有一位皇子沒有蘇醒,
明明穎都的太守還在臥床,
明明穎都這里,大家人心惶惶,
平西侯爺既然已經過了望江,為何還不過來主持大局?
石山,
這個地方,穎都人自然不會陌生。
其實,三晉之地從地理上來看,更像是一個大盆地,北面,是天斷山脈,西面,是馬蹄山脈,南面,有蒙山齊山山脈。
其國內,真正的大山,并不多。
石山,距離穎都百余里,那座山,也不高,但卻是歷代司徒家家主的安眠之所。
最早的時候,司徒家還是虞氏皇族手下封臣時,他們的老地盤,就在石山一帶,隨后,伴隨著司徒家越發壯大,大本營也從石山遷到了穎都,再之后,伴隨著三家分晉的格局確定下來,最后,是司徒雷稱帝;
不管司徒家如何發展如何壯大如何變遷,石山,依舊是司徒家“祖墳”所在,司徒雷的“帝陵”,也在石山。
那么,
平西侯爺的隊伍向石山而去,
其目的,
又是什么?
在大部分遲疑時,
終于有人率先做出了反應。
成親王府的馬車,出了王府,在一眾王府侍衛以及一班旌旗牌面都搭配妥當后,出了穎都城門,徑直向石山而去。
雖然刻意地保持著一種鎮定,但那種急匆匆的意味,是真的無法隱藏。
一時間,
穎都的權貴們基本都醒悟過來,
大車小車,大隊伍小隊伍,接二連三地出了南城門,王府的隊伍在最前面,后面各家的隊伍緊隨,大家伙不說是浩浩蕩蕩,但也算是極為喧囂地向石山奔赴。
這里頭,
有燕人,也有晉人,
但現在,他們有一個統一的稱謂……受驚的人。
他們迫切地需要安慰,迫切地需要保護。
一定程度上來說,茍莫離那一夜的所言,真不全是私貨。
曾經馬上征戰的燕人,在做了官后,也會墮落;
至于曾經北拒雪原南抗楚國的司徒家也就是穎都舊人,他們其實早就被閹割過了。
燕人對這里的統治,還沒完全徹底地落實,但他們自己,已經早早地撅起了屁股;
孫有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長子惹的禍,他是真不愿意再出山的,因為以前司徒雷在的那個穎都,早不見了;
雖然,穎都的城墻依舊矗立在這里,但穎都的人,穎都的上層,早已流露出讓孫有道作嘔的腐朽氣息。
當然了,老太傅不屑歸不屑,但他還是帶著自己的次子孫良,一起坐著自家的馬車,打著自家的旗號,跟著大部隊,一起來了。
大家伙都來了,不來的,就是一種政治錯誤了。
上一次,一場科舉舞弊案,那位侯爺都在穎都掀起了那般腥風血雨,這一次,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天知道最后又要掉下多少腦袋!
甚至,不用分清楚到底是誰的責任,到底誰有錯誰有罪誰又是無辜的,因為事情的性質,已經從要結果轉變成要態度了。
你不來,就是不給平西侯面兒;
你不給平西侯面兒,平西侯的刀,說不得就落你脖子上了,反正砍誰不是砍?
大家雖然是先后出城的,
但成親王府的隊伍,走得并不算太快,至少,沒有那種小鵪鶉瘋狂撲向老母雞懷抱的即視感。
這也給了后面的大家伙追上去的機會,追上去后,大家又都默契地落在成親王府后頭,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井然有序。
終于,
到了石山地界;
根據前面人傳來的消息,
平西侯的隊伍上了石山北側,那里,是司徒雷的陵寢所在。
其實,在司徒雷之前,司徒家近乎土皇帝時,家主陵墓,早就僭越了,和帝王陵寢沒什么區別。
司徒雷剛當上家主,還沒稱帝呢,就已經按照正常國家朝代的傳統,登基起就著手修建自己的陵寢。
也因此,哪怕后來司徒雷駕崩時,外有叛軍和野人,局面十分混亂,隨后又是燕人的東征再加上靖南王的出山掛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但司徒雷完全可以安然下葬,因為陵寢早就修得七七八八了,可以直接拿來用。
陵寢山門口,
有昔日大成國宮內的一些老太監打理,也有一支守陵護衛,他們曾是司徒雷的親衛,不愿意在燕人那里討活計,干脆到這里來替先皇守陵。
只不過,當平西侯的人馬到來,亮出平西侯的令牌時,這些守陵護衛也是不敢阻攔的,規規矩矩地交出了一切防務;
侯府這邊,也留了面子,沒繳械,而是打發他們去了山下。
至于那些太監管事的,則被聚攏到一起。
平西侯要親自拜祭大成國太祖皇帝,想要安靜。
這大成國太祖皇帝等一切哀榮,都是燕皇下旨要求保留的,畢竟,在一定程度上,燕皇將司徒雷引為知己,而且是“皇帝”序列中的知己。
就憑當大燕鐵騎踏滅聞人家赫連家兵鋒直指司徒家之際,
他司徒雷敢調集國內精銳去雪原打野人,將身后完全放空給燕人,就值得這份敬重。
更別提司徒雷臨死前,奮力一擊,擊退了氣勢正盛的叛軍和野人聯軍,保住了穎都,為后來燕軍進入奠定了基礎;這,也是極為豪邁的功績。
在祭臺前,鄭侯爺是認認真真地上香了的;
劍圣也上香了;
陳大俠聽說司徒雷是個英雄,也上香了。
茍莫離猶豫了好一會兒,
最后,
嘟囔著:
“娘的,老子還得祭拜你。”
走上前,最后一個上香。
上完香后,
昔日的野人王有些神傷,
曾經的老對手,現在躺在地下。
他是否會笑話自己如今已然淪為別人腳下的鷹犬?
不,
他死了,
但我還活著。
你個死球的東西,還有臉笑我?
所以,茍莫離站在那里,神色不斷的變化。
要是他當初拿下了穎都,燕人就失去了一個有序成建制的后勤中轉地,他和楚人的聯軍,就不會陷入缺糧缺人力的窘迫局面。
戰爭形勢,將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侯爺,成親王等一行,到了。”何春來上來通稟。
“讓他們上來。”
“是,侯爺。”
鄭侯爺走到祭臺前的臺階上,
坐了下來。
烏崖刀,放在身側,
今日身上,穿著的是那一套封侯之日御賜的玄甲;
他就這般坐在那里,
看著前方,不斷拾級而上的一行人。
……
“呵,就是先皇生祭時,人也不會來得這般周全。”
王太后被司徒宇攙扶著往上走,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密密麻麻,忍不住憤憤道。
這里,是她丈夫的安息之地;
在這里,她難免多愁善感也敏感一些。
已經長大一些有些青年郎模樣的司徒宇對此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繼續攙扶著自己的母后上山。
兩側陵寢御道上,站著身著飛魚服挎著繡春刀的侯府親衛,給上山的人帶來了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這些親衛,本就是跟隨著鄭侯爺戰陣廝殺出來的精銳之士,再配上衣裝,想不懾人都難。
最重要的是,
所有正在上山的人,其實都不清楚那位新晉的軍功侯爺到底是個什么章程,自然心里就有些惴惴。
終于,
當司徒宇抬起頭時,看見了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爺。
他不是沒見過鄭凡,很早之前就見過了;
但這一次,
他隱約間有些恍惚,
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平西侯,而是昔日的那位當著他的面,一腳踹翻大皇子的靖南侯。
有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司徒宇一個,其母后,這個在王府里算是很明事理知道進退的女人,在此時,身體已經在微微發顫。
握著她手的司徒宇,感知到了。
而后面按照官位、地位依次排列上山的穎都權貴們,在此時,也都近乎同時放慢了腳步。
什么叫軍功侯?
這,
就是大燕軍功侯的氣場!
是尸山血海中,掙出來的地位!
司徒宇放開自己母后的手,
他是當代成親王,
他是司徒雷的嫡子,
這里,
是他父親的陵寢,
一些事,一些人,
他必須得去面對。
所以,
他走到了第一個,
往上走,
往上走,
往上走,
當距離拉近,他已經可以清晰看見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爺的面容,當他正微微遲疑到底是用比較官方的禮儀還是用稍顯親昵的姿態去和平西侯爺打招呼時;
坐在那里的平西侯爺,
只是微微抬起眼簾,
淡淡地掃了一眼他,
隨后,
吐出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
不僅僅是讓司徒宇錯愕,更是讓其后面的王太后以及一眾自穎都辛苦趕來的權貴們心下森然。
“跪下。”
“跪下。”
這兩個字,并沒有大聲喊出來。
然而,此時這里雖然人很多,卻格外的安靜,所以,這兩個字,極為清晰。
司徒宇,
當代成親王,
鎮守穎都,
世襲罔替;
這是燕國朝廷,是燕皇,給予他司徒家的榮恩。
冷不丁地,
在自己父皇的陵寢,
當著穎都一眾權貴的面,
讓自己跪下?
當即,一股怒火竄起。
他十歲時曾登基,雖然只是走了一個流程,因為隨后他就自降國格,從皇帝降為國主;
在自己父皇的國喪上,大燕東征軍主帥大皇子姬無疆率軍進入穎都,宣讀燕皇旨意,自國主降為大燕的親王。
只不過,因為司徒雷掙下的情分以及穎都在后續中對歸附大燕的配合,讓司徒家一脈的待遇,比遷到燕京的晉王虞氏要好很多。
只是,
那會兒的司徒宇還小,才十歲,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紀。
司徒雷在那時并沒料到局面會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忽略了或者并未著急對自己這個嫡子進行必要的帝王心術教育。
而司徒宇畢竟不是姬老六那種“天生皇子妖孽”般的人物;
在當年,他為一眾大成國官僚權貴的催使下,一步一步地做著事情,相當于是被推出來的一個牌坊,保全的,是大成國原本舊有的體系。
但這幾年下來,
他逐漸長大了,他看的事情多了,讀的書多了,最重要的是,他近乎每天都在品嘗著一道菜,菜名叫“世態炎涼”。
這道菜,最長身體。
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在夜里躺在床上悲憤抑郁,
為什么?
憑什么?
怎么會!
或許,
這種情緒
很像是退位后的溥儀,開著自己那輛在當時算很新奇的摩托來到紫禁城腳下眺望著城墻時的心境。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面具。
鄭侯爺其實也有,以前戴得多,現在不怎么稀罕戴了,可能去燕京時,還得拿出來擦擦灰將就著用用吧。
但這世上能像鄭侯爺這般灑脫也有這份灑脫資格的人,當屬鳳毛麟角。
坐在臺階上鄭侯爺,雖然沒正眼瞧,但眼角余光其實一直在打量著這位少年郎親王殿下。
他在憤怒,
呵呵,
然而,
憤怒是這個世上,對于個體而言,最為廉價也是最為無用的情緒。
站在鄭侯爺身后的茍莫離,也壓制住了先前給司徒雷上香時心里的膩歪,在這會兒,冷靜的眸子盯著下方的司徒宇。
這是他老對手的兒子;
年歲,不算小了,他茍莫離在這個年紀時,已經在幫晉人商隊跑貨且能夠在夜間洞察是否有野狼在營地四周窺伺了。
不過,茍莫離也沒多瞧不起這個少年郎,因為沒那個必要。
瞎子在侯府里,一直是堅定的造反派。
在這方面,瞎子是第一,那么,茍莫離就是第二,他不會去隱瞞這種情緒,因為他很清楚,要是平西侯府真的像鎮北侯府那樣,一傳就百年,那自己以及雪原壓根就沒半點折騰的余地。
他很明白,自己現在就是侯爺腳下的一條狗,主子能吃上席面,他這條狗才能啃到帶肉的骨頭。
所以在路上他就向鄭侯爺建言過,平西侯府開府于晉東,但影響力,必須想方設法地擴散出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合縱連橫,主旨,是各取所需。
現成的一個,那就是成親王府。
成親王府現在很式微,雖然有著實際上的世襲罔替,雖然有著親王待遇,但說實話,無論是最早的大皇子還是穎都太守毛明才,他們明面上是敬重成親王一脈的,但實際上,對成親王府的觸手下刀子,或者刻意分割掉司徒家對成國甚至是對穎都的影響力,而昔日大成國的臣子們,對此非但沒有反對和陽奉陰違,反而為了自己的利益近乎是一起主動撲上來,分食掉司徒家退出后的權力真空。
但,無論如何,司徒家在成國境內的影響力,不,確切地說,在整個三晉之地的影響力,其實是最大的。
因為他稱過帝,因為他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所以,茍莫離建議,拉攏成親王府,小雛雀兒,總是要長大的,長大后,胃口也就自然會變大;
一個是新晉的侯府,一個是舊晉的王府,
如果二者能夠形成默契,
往后真有朝一日,風云變化天下板蕩之際,
平西侯府大軍向西進發,過玉盤城,渡望江,挾成親王府以自立,號令晉地,可得名分;
甚至,要是這小雛雀真的遺留了乃父三分,說不得能夠自己將穎都拿下,拱手送予侯府。
因為在茍莫離看來,侯府的威脅,不在北面,也不在南面,肉眼可見的威脅,其實是來自西面,那座名義上,自己頭頂也是自家侯爺頭頂的那座朝廷。
提早布局,拿下成親王府,日后,只要身子一動,三路兵馬一出,頃刻間就可光復當年大成國的威勢。
但,茍莫離建言是建了,他不清楚這位侯爺,到底會不會采納,因為侯爺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不置可否的態度。
茍莫離曾聽聞阿銘和薛三聊天時的尾音,他們感慨,主上越來越成熟了。
啥?
難不成自己錯過了以前傻白甜時期的侯爺?
不過,至少侯爺來到了石山,來到了陵寢,且當那個小雛雀上來時,直接讓其跪下。
看樣子,
侯爺似乎是采納了才是。
先給大棒,再給甜棗嘛。
大臣們,權貴們,在此時都不說話了。
這其中,晉人出身的,先天就矮了一節,自是不敢出頭的,鬧,也是不敢鬧的。
燕人出身的,按理說應該腰桿子更硬一些,事實上,不少晉人權貴已經在偷偷打量著自己身邊的燕人了。
但正因為他們是燕人出身,所以才更懂得,軍功侯意味著什么。
在南北二王之前,侯爵,就已經是大燕異姓爵位之頂。
最重要的是,
在場所有人都懂,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眼前還是新侯冊封?
他的威嚴,需要有人去獻祭。
此時冒頭去勸阻,就是自己趕著趟地拿自個兒身家老小的性命去送。
大成國幾經戰亂,骨頭硬的,早早地就折損過半了,剩下的一些硬骨頭,就比如說孫有道這位太傅,也已經在這種時局下,慢慢地去明哲保身。
國,早就不國了,底下人就算再想立身持正,也正不起來。
王太后回過頭,掃向身后,她的臉上,帶著清晰的蔑視。
在自己兒子受此大辱時,這些大臣,這些權貴,卻無一人敢開口,敢吱聲。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她隨即向前一步,想要去質問這位大燕的平西侯爺,到底是何居心,非要這般折辱司徒家,折辱成親王,而且,還是在自己亡夫陵寢前!
難不成,非要逼迫自己這孤兒寡母至此,
非要自己一頭撞死在這陵寢石柱子上,你燕國君臣,就臉上有光了么!
女人,
是能豁出去的,
尤其是在這種情形下。
事實上,這還是鄭侯爺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見到這位成親王府里的王太后。
當然,
也只是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外人一直對鄭侯爺有種誤解,什么人妻之好,更是無稽之談。
馬長山現在估計還躺在床上喝著參湯呢,這,就是下場。
最重要的是,
這位太后,
太瘦。
也不曉得天生如此,還是這些年心力交瘁,正服在她身上,都明顯有些掛不住的架勢。
相較而言,
晉太后,
就可愛多了。
尤其是在被自己發現了角先生的秘密后,那個羞惱;
明明兒子都這么大了,年歲,也有了,卻也能露出女兒嬌羞之態,
嘖嘖,
呵呵。
這一刻,
沒人能料到,
這位平西侯爺腦子里,竟然想的是這些事情。
王太后上前,
剛準備開口,
卻被司徒宇一把攥住,向后一拉,
隨即,
司徒宇往上走了三個臺階,
朗聲道:
“至父皇陵寢,身為人子,自當跪下。”
喊父皇,是沒錯的,因為降國格的,是司徒宇,不是司徒雷,燕國朝廷也承認了司徒雷的皇帝身份,而且是來自燕皇的蓋棺定論。
緊接著,
司徒宇以行祭祀大禮的方式,
一板一眼,
正正經經,
對著山門陵寢,
跪了下去。
雖然,平西侯爺坐在那里,沒有起身;
雖然,在場所有人都清楚,他到底屈服于了那兩個字;
但,能在這里喘氣的權貴,如果真的不懂得變通,那大可在大成國變天的那一天,追隨先皇去了;
所以,在場的權貴們,都理解司徒宇,甚至,在心里不禁為這種低頭卻又不失體面的應對方式,叫好。
面子和命擺一起,肯定命重要;但保住命的基礎上,面子,最好是能多摸一點就多摸一點。
隨后,
后面的一片晉地出身的權貴大臣們在此時也都行大禮,跪伏下來。
他們不敢去前面扛旗,但他們敢在后面撐一撐臺子。
反倒是一批燕人在穎都為官的,站在那兒,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鄭侯爺伸手,
壓了壓,
燕人官員們見狀也都松了口氣,跪伏下來,就當大家伙今年補上給這位司徒家皇帝的祭拜吧。
黑壓壓的,一群人,全都跪伏了下來。
山風徐徐吹過,
司徒宇不起來,后面的人,也不方便起來。
而這時,站在后頭的茍莫離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家侯爺身上。
按照劇本,
這時候侯爺應該發怒,
起身走上前,怒斥這位成親王毫無擔當,竟然連穎都的局面都壓不住,要你,還有何用?
最好,再把民脂民膏啊,百姓福祉啊等這些都擺臺面上遛一遛。
這看似是斥責,
實則是一種幫其以退為進,
只要司徒宇不傻,當下肯定能理解這番用意,然后先自我檢討,再對以后做個保證,要好好努力干,為大燕鞏固晉地,大燕千秋萬代云云。
以前,成親王府只是個吉祥物;
王府在那里,王爺也在那里,司徒家一系,除了當年的叛逆,其余其實并未得到清算;
燕人和穎都官僚,玩的是一手默契,一起壓制住了王府本該有的權柄。
默契那玩意兒,沒有在外的契機,是很難打破的。
成親王府正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去將自己的手,伸出王府。
各部衙門里,巡城司里,甚至,膽子再大一些,城外駐扎的晉軍營口里,你也可以去滲透。
反正你名義在這里,燕國旨意上也寫得清清楚楚,平西侯在后面一推,完全可以借著侯府的虎皮,為你王府做嫁衣。
這樣一來,
讓你跪,
踩了你,
你還得發自內心地來感謝,來感激。
標準的雪中送炭,且看你日后,真到了有選擇的機會,會站在誰的一邊。
且侯府這邊還真不怕你撂挑子關鍵時刻頂不住,
畢竟,
燕軍很遠,
但平西侯府的大軍,就在你江隔壁。
然而,
讓茍莫離意外的是,
自家侯爺似乎完全忘了下面的演出要怎么繼續下去一般,依舊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
石山,不高,恰好又是午后,風被陽光熏染過,吹在身上,還殘留著絲絲暖意。
鄭侯爺此時,臉面上沒什么表情;
當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時候,
下面的人,壓根就無從談起去揣摩上意,自然,越發感到神秘,而神秘的近義詞,就是敬畏。
茍莫離心里不禁有些著急,著急之后,則又有些疑慮,自己給的臺本子,自然是精致得沒話說,他野人王能在短短時間內,駕馭雪原上的一幫英杰,馭人的手段,那肯定絕對夠硬。
可問題是,
臺本子的基調,好像給錯了?
在場,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有些迷迷糊糊,無論是跪著的還是站著的。
一個人,在思考,那就是茍莫離。
另一個,是坐著的,可能,只有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清醒。
終于,
平西侯爺站起身,
開始往下走;
王太后也跟著自己的兒子跪伏在那里,當平西侯走下來時,她抬起頭,看向這位這幾年軍功赫赫的侯爺。
迎來的,
是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太后身子又是一顫,但這會兒,她兒子跪伏在前面,政治智慧這方面,她其實不算過硬,她只看見了羞辱和踐踏,沒能看出茍莫離所安排的深意。
反倒是司徒宇,在一開始的驚愕憤怒之后,跪伏在那兒的他,感知著前方有腳步下來,心里,竟然踏實了不少。
龍生龍鳳生鳳,司徒雷的兒子,再差,資質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況且十歲時目睹過家國巨變,他可以去偽裝,但誰都不會相信,他會長成一個真正的膏梁子弟。
隱約間,
司徒宇已經揣摩到了接下來,可能要發生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呼吸也隨之急促。
這時,
他的母后,開口打破了寧靜。
“平西侯爺可不要欺人太甚!”
“………”司徒宇。
這一刻,
司徒宇真想暴跳起來,掐住自己母后的脖子!
鄭侯爺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伸手,
指了指身后,
緩緩道:
“王太后憂思先君深重,是否想要在此一殉?”
“………”王太后。
她先前敢在腦子里去想,自己一口氣撞死,能否逼得這位侯爺在朝堂上狼狽;
但當這位侯爺這般平靜地說出這話時,身為女人家,且不是公主郡主那種自幼具備政治素養一輩子唯一的驕傲是生出嫡子的女人家,她瞬間就沒了底氣;
不敢還嘴不說,
身子,更是癱軟在地。
下方跪伏的權貴們一時愕然,這平西侯爺說話,竟然直接就這般不近人情,甚至,是決絕。
司徒宇也有些惶恐,覺得事情,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對。
此時,
后頭站著的茍莫離嘆了口氣。
平西侯爺走過司徒宇身邊,伸手,放在司徒宇的王冠上,輕輕拍了拍。
一個親王,跪著;
一個侯爺,站著;
侯爺還以這種對待孩童的姿態,輕拍王爺的腦袋;
這在其他國度,都是絕對的不可思議,可偏偏,在這里,只會有人覺得侯爺太過不給親王留面了,但真沒人覺得,侯爺沒這個資格。
畢竟,
這是晉人的王爺,
而他,
是大燕的軍功侯爺。
說到底,
燕人以馬刀奪下了這塊土地,他可以和你含情脈脈表演一下燕晉親如兄弟,但也可以撕下偽裝,告訴你,什么才叫血淋淋的現實。
“成親王司徒宇。”
“本………我…………”
沒等司徒宇開口回答,
鄭侯爺繼續道:
“遇事不得沉穩,就得多讀書;外面不得太平,就少出門。”
“我……”
“成親王尊貴,尚未成年,前日晚間,成國先皇托夢于本侯,讓本侯好好照看他這嫡子。
故而,
本侯今日赴石山祭拜,告知于成國先皇,這事兒,本侯應下了。
王爺年紀尚輕,還未大婚,更無子嗣,我大燕皇帝陛下曾于圣旨用允諾你成親王府一脈世襲罔替,就絕不容任何閃失。
傳本侯令,
自即日起,
為保障王爺安全,
王爺若是出府,
則王府上下侍衛視為疏忽謀逆,全部問斬;
王爺若是出穎都,
穎都城外四門大營,校尉以上軍官,全部問斬!”
茍莫離低著眼簾,舔了舔嘴唇;
自己原以為侯爺是來給成親王府松綁的,誰知道,侯爺是來加鐵鏈的。
最為驚愕的,其實是司徒宇,他抬頭看著鄭侯爺,卻發現鄭侯爺的目光,已經沒有再繼續落在他身上。
“大家依次去祭拜吧,本侯,在山下,等著大家。”
說完,
平西侯爺下山,下方權貴官員馬上跪伏著挪開一條路。
兩側山道上身穿飛魚服的親衛緊隨其后。
待到山腳下,
茍莫離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侯爺,您到底是何意?”
這不是質疑,但偏偏必須得問,因為作為手下人,得清楚老大到底想干什么,才能出謀劃策去做事情。
否則就可能像這次這樣,
自己設計的臺本,卻偏離了主題。
鄭侯爺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那里,是歷天城所在的位置。
茍莫離何許人也,立馬就懂了。
心里暗道:
也是,田無鏡還沒死,自己這邊做事,確實不能橫行無忌。
在這邊給成親王府松綁,等于是挖燕人的盤子;
到時候,田無鏡那邊必然能夠看出來,而只有自家侯爺才最清楚那位靖南王爺的脾性。
但實則,
鄭侯爺的意思是,他打心眼兒里,不信這種所謂的“大義”,或者說,覺得這東西,沒太大的意義。
最重要的是,
他答應過老田,甭管以后怎么樣,他手里扛著的,
必須是黑色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