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臨第四百五十四章姐弟相逢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燕京城;
大燕的官員,是有休沐的,但大燕的皇子,是沒有嚴格意義的法定假期的。
當然,你也可以歇息,你歇息除了你老爹,別人也沒辦法懲戒你;
但說白了,
這天下本是你們姬家的,
你們姬家人自己不心那是怎么都說不過去的。
姬成玦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下衙了,可以回去了。
其實,戶部已經被他改造過了,老資格卻又肯悶聲聽話不作妖的,擱置在一邊,自己喝喝茶看看邸報去;
敢冒頭咋呼的,早早地被姬成玦發配了出去,在自家這一畝三分地,姬老六可謂手段無狠辣,要知道,其為了入主戶部,可是接連整倒了兩位戶部尚書。
現如今,從一個角度來說,是他姬老六的基本盤,任人唯親;
但換一個角度來說,戶部下的運轉,可謂極為流暢,這對于應付眼下大燕近乎崩潰的財政局面,確實是一股助力。
底下人會辦事,效率也高的話,自己這個司,其實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閑,事必躬親這事兒,是自己老子,也辦不到,否則也不會仿照乾國制度在燕國也弄了個內閣,將一部分權力下放。
以往,算下衙的時辰到了,姬成玦也會多留兩個時辰,不是為了裝樣子,而是你真要忙的話,總能找到事兒做,另外,宮內太子那里,想要做什么事兒都不可能離得開錢糧也離不開戶部,自己還得隨時準備入宮去商議事情。
但今日,
姬成玦沒加班?到點了?走出了戶部衙門。
依舊是張公公駕駛的馬車?只不過不是回王府,而是出了城。
剛出城,一隊早候著的王府護衛自然而然地跟。
駕車的張公公忍不住回頭對坐在車內的姬成玦道;
“主子,咱這樣去迎,合適么?”
姬成玦不以為意道:“有什么不合適的?”
“可是?太子沒來呢。”
“他不來?我不敢來了么?”
“主子?您是知道的,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這事兒,能瞞住很多人?卻又注定很多人瞞不住,甭管我去不去,別人事后肯定清楚我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
我還要裝作不知道干什么?
我大部分的家底?在大婚那日已經顯現出來了?一套遍及大燕的情報眼線?知道這事,是情理之。”
“可知道歸知道,主子您這么大大方方地出來迎著,會不會……”
“百年來,李家是我大燕基石,自皇爺爺那一輩以來,更是成了我姬家最為依仗也是最為親近的家族。
李家的小侯爺,呵,是小王爺了;
于情于理,
我這個同輩的哥哥,都該去見見的。”
“主子,奴才的意思是,有些事兒,好像難得糊涂為好一些。”
張公公幫姬成玦操持很多事,很多時候,他其實是一個參謀,而非一個單純的奴才。
“入秋后,兩王兩侯入京,一切,也會蓋棺定論,現在,大家伙反正已經明牌了。
我的境遇,不會因自己這次出來見了而變差,也不會因此而變得多好。
既然如此,
還是見見吧,
我好。”
“主子這番話,讓奴才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鄭侯爺。”
“哈哈,姓鄭的若是在這里,他肯定也會去看的,他這個人啊,是千金難買他樂意。”
“主子,您說,也是了怪了,他李良申為何要特意從三石郡繞路過燕京?難不成是故意向大燕宣告他們的世子找到了?”
“不是,李良申擅離職守,于情可說,于理不合,但情理尚可和。
但這里頭,得有一個度。
他終究得過燕京的,確切地說,他得留在這里,然后,這個人,還得交接好,讓另一位,將其帶回北封郡。
他脾氣是不好,好像,用劍的人,脾氣似乎都有點臭。
但到底是京畿駐守大將,不可能太任性的。”
“若是這般,主子覺得,會是誰來接他?是鎮北王府的其他高手,亦或者是,干脆再來個總兵?”
“不好說,不好說啊。”
“很難想到,會有主子也猜不準的事兒。”
“這馬屁,不走心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事事都算得清楚?
是那姓鄭的,多么精明的一個人,也是多么怕死的一個人,但是他,有時候出征都得做好把腦袋系腰的準備,得去賭命。
不過啊……”
姬成玦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呵呵,倒是有個想法,但有點嚇人哦。”
張公公馬道;
“那主子您可千萬別說出來,奴才膽兒也小,可經不住嚇。”
馬車,
在京城外的一座小集市鎮停了下來。
這里,是商賈聚散之地,同時,歸京大臣,也會在這里先行逗留,整理一下裝束體面再進京。
今日,
這里顯得很安靜。
因為一隊隊鎮北軍騎士,完全將這兒給包圍了起來。
是姬老六的馬車,有著自己王府的標記,也依舊迎來了盤查,好在,當張公公亮出身份后,這些鎮北軍哨騎也馬行禮退下,沒做過多的糾纏。
但這實則,
已經夠無禮的了。
天子腳下,
大燕帝都外圍,
身為大燕的皇子,
竟然還要被這般盤查。
你可以說是這些鎮北軍騎士今日格外興奮,對那位也格外慎重,但,張公公已經被氣得臉色發紅,卻又不好拿這事去對自家主子說道什么,因為他清楚自家主子心里,只會自己更抑郁,所以,張公公只能對拉馬車的馬兒揮舞鞭子時多加了兩分力道在馬兒的嘶鳴略作發泄。
姬成玦伸手,撿起面前的一塊糖,送入口,
自言自語道;
“前日,太子議事時,有想法將老大調回來,讓李良申部去南望城進行換防,我沒反對。”
臥榻之側,
擺一鎮鎮北軍,
領兵大將還是李良申這種心里只知鎮北王府而不知天子的刺頭。
他老子霸氣,覺得無所謂;
但奈何自己這些當兒子的,心虛,不踏實。
反正老大在南望城也整合練出了一支兵馬了,調回來,也安穩了。
當然,這個提案,太子提的,自己也肯了,到頭來,是否能得到通過,還得看后園的意思。
但姬成玦覺得,后園那里,應該會否掉它的。
因為如果父皇本打算讓老大回來的話,不會再讓老四重新整頓京營兵馬,這不是脫褲子放屁么?
最重要的是,
老大回來,成為京畿之地最大兵權掌握者的話,
他很顯然將會有能力直接影響到奪嫡的結果。
姬成玦并不會天真地認為老大以前是自己的人,以后一定會依舊是自己的人;
同理,太子之所以提案這個,也并沒有因為老大曾過六爺黨的船直接將老大給打到自己的對立面去。
老大娶了蠻族公主,也有了帶有蠻族血統的皇孫,按理說,他沒有繼承大寶的資格了,因為燕人是不會允許自己的皇室血脈被蠻族血統玷污的。
但他畢竟是皇子,
真到了那個時候,
天知道老大手下人會不會來一出黃袍加身?
乾國太祖皇帝當年被手下將領黃袍加身時,還哭喊著自己是被逼的,自己對不起先皇云云呢。
但對于哥幾個來說,
老大回來,
最起碼可以保證一點,
肉,
是爛在鍋里的。
咱自己斗可以,輸贏輸贏唄,可千萬別最后玩兒脫了,給別人做了嫁衣。
李良申作為京畿大將,掌握著其嫡系鎮北軍兵馬,真的是讓皇子們太不舒服了。
可這事的根本在于,
在他們老子眼里,
只要李梁亭不高喊造反,他李良申,不會反,且李良申這種孤僻誰都瞧不的性格,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證其在接下來的奪嫡白熱化時繼續保持立。
最終,
皇權的轉移,會以父皇自己的意志為準,這是父皇的底線。
姬成玦清楚,太子,應該也只是想要試探一下而已,對這個提案能否被通過,他自己也不會抱有太大的期望。
馬車,
終于停了下來。
“我倒是誰來了,小六子,行啊,這大婚之后,有了孩子,膽色倒是越來越起來了。”
郡主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來。
姬成玦掀開簾子,走出了馬車。
月明星稀,前方,點著篝火,士卒們也打著火把。
可以清晰地看見,一身黑裙的郡主騎在貔獸身,英姿挺拔。
姬老六看了郡主兩眼,
笑著問道;
“原以為,不說是梨花帶雨聲聲泣,至少也得是個為伊消得人憔悴,誰成想,姐姐竟然之前,還豐腴了一些。”
再豐腴一點的話,快成姓鄭的那家伙喜歡的那一款了。
郡主并不惱怒,反而很直接地道;
“沒了男人,難不成還得尋死覓活吃不下飯不成?”
“那是,那是,姐姐巾幗英雄。”
郡主沒下貔獸迎姬成玦,
姬成玦也沒下馬車湊過去,
大婚那一晚的事兒,在他們二人心里,早種下了刺。
而此時,王府護衛也將馬車包圍了三層,護衛之,還有隱藏高手。
姬老六坐在馬車外面,后背靠著,拿著鼻煙壺,緩緩地把玩。
郡主則繼續坐在貔獸身,二人,不再言語。
終于,
前面有哨騎來匯報,應該是快到了。
郡主的臉,浮現出了笑容。
姬老六嘴角,也露出了譏諷之笑。
恰好此時郡主目光掃了過來,捕捉到了,道:
“你這笑,是什么意思?”
“姐姐自己心里應該清楚才是。”
“我不清楚。”
“我腦子進水了,忽然想笑了。”
“你是在,看我笑話?”
“哪能啊,哪敢吶。”
“是個爺們兒不,這樣說話,忒費勁了一些。”
“咱李家的弟弟回來了,我是為姐姐你開心啊,姐姐身的擔子,終于可以卸下來了,日子,也能過得更輕松一些。”
“還是在看我笑話。”
“咱能看破不說破么?”
“太虛偽了。”
“我是男人,所以得顧全大局。”
“那這日子,豈不是過得太不自在?”
“這世,誰又能真的活得大自在呢,姐姐你自在么?”
“我自在。”
“不,你不自在。”姬成玦再次面露微笑,“你很不自在,說真的,這獨食吃久了,會想當然地以為,本應該是自己的了。”
“姬老六,你皮癢是不是?”
姬成玦張開手,
道;
“來啊,我大婚那一日姐姐送的禮,那一日,我沒收,今兒個,我能收的,姐姐還敢再送么?”
你已經不是李家的唯一了,
換命,
你敢么?
姬老六平日里都是一個十分冷靜的人,但面對郡主時,他難以抑制自己心頭的火氣,畢竟,誰在大婚那晚遭遇那樣子的事,都不可能輕易地放下。
“是因為那鄭凡封侯了,所以你姬老六覺得自己真的能了是吧?”
姬老六盤了一下腿,
道;
“可不是咋滴。”
“你以為那姓鄭的,會繼續像以前那樣巴結著你,供奉著你么?”
姬成玦搖搖頭,
道;
“早是我巴結著他供奉著他了。”
功成名了,提起褲子了;
現在來信里,還勸自己看開一些,他會盡量保全自己安危。
得,
整一個舒服完了后勸姐們兒從良。
對此,姬老六倒是完全看得開,他鄭凡是個什么人,當年在鎮北侯府時,明明白白地說過了。
但,
這樣也顯得真實,
他鄭凡說會保全自己安危,那必然值得托付,自己算了,但妻兒,確實是可以交給鄭凡的。
一直以來,姬成玦都理解田無鏡為何會選擇鄭凡托孤。
“姬老六,你知不知道,你再繼續維護那姓鄭的,會給你姬家,養出個什么東西?”
姬老六點點頭,
伸手,
指了指郡主,
道;
“怕什么,我姬家,不已經養出了你這么個東西了么?”
到最后,
還是忍不住想撕破臉罵個人了。
罵完后,
呼,
舒服了。
郡主笑了,道;
“姬老六,記著你今日的話。”
“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一個本事,打小過目不忘。”
這時,
遠處來了一支隊伍,為首者,腰佩一把古樸大劍。
郡主伸手拍了拍胯下貔獸,貔獸從匍匐姿態起身,向那邊張望。
“一起?”
郡主向姬成玦發出了邀請。
姬成玦抬抬手,
道;
“你們一家人,先好好敘舊,我不急。”
郡主騎著貔獸向隊伍而去。
姬老六看了看四周,行禮不少,
笑道:
“終于可以安生一段日子了。”
“主子,這是何意?”
姬成玦沒回答,
而是感慨道:
“你說,這老李家人丁不多,但論精彩,還真不遜色咱姬家絲毫。”
……
當郡主來到李良申面前時,她開口道;
“辛苦了。”
李良申笑著搖搖頭,道;“幸不辱命。”
“阿弟是在馬車里么?”
李良申點點頭。
郡主準備去馬車那里,卻被李良申伸手攔下。
“呵……”
郡主側過臉,看向李良申。
這個曾無包容著自己,縱容著自己,支持著自己的義兄。
現在,卻攔下了自己。
因為,阿弟回來了。
“你以為,我會去做什么?”
李良申也看著郡主,道:
“不能再任性了。”
郡主咬了咬嘴唇,道;“我知,所以先前那姬老六出言譏諷我,我也沒沖過去抽他鞭子。”
“這個,倒沒必要忍著,想抽抽是了,或者,待會兒我幫你出手。”
“哥,我不會對阿弟怎樣的,讓我去見見他。”
李良申的手,還是沒收回去。
他知道她的瘋。
郡主停在那里,等待著;
二人之間,很安靜,只剩下風聲。
最終,
李良申搖搖頭,
道;
“等將他送回侯府后,再見不遲,或者說,等接應送他的人到了,你再見他,也可以。”
人,
是他李良申找回來的,他不允許在自己手時,出任何的意外。
郡主伸手,從懷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李良申。
李良申接過書信,
郡主開口道;
“父王的親筆信,讓我,保護阿弟回家,我已經向陛下辭行過了,我是來接應的人。”
李良申看了信,義父的親筆信,做不得假。
他的手,收了回來。
既然是義父的意思,他李良申,自當無條件遵從。
郡主徑直了馬車,拉開車簾。
里頭,
換了一套新衣服顯得很是清爽的阿飛坐在里頭,
看見她時,
他的表情,
不是疑惑,
也不是驚喜,
不是那種弟弟看見姐姐的笑容,
而是,
帶著極為清晰地戒備。
“知道我是誰么?”郡主問道。
阿飛點點頭,道:“我曾很多次坐在陳家莊的河邊,想過,婆婆說,是父親想讓我死。
咱家,
人口不多,
也四口人。
母親如果想我死,沒必要將我生下來;
而如果不是父親的話,
又可能會是誰呢?”
郡主搖搖頭,
道:
“你該裝裝的,該高興地喊我阿姊,然后,撲到我懷里來,剛才的話,應該一個字也不要說,藏在心底。
你知不知道,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你沒轉圜的余地了。”
阿飛嘆了口氣,
坐在馬車里,
很平靜地道;
“我自小在陳家莊長大,婆婆很早告訴了我身世,所以,我一直得裝作自己是一個普通的陳家莊的孩子。
不過,
當我答應離開陳家莊時,
我決定,
自此之后,
我,
不裝了。”
郡主將頭斜靠在馬車車壁,
沒生氣,
反而笑道;
“以前不覺得,現在忽然發現,家里同輩里有個爺們兒在,挺好。”
說著,
郡主又伸手指了指阿飛,
點頭道;
“可惜了,現在的李家,是沒能力讓你去坐龍椅了。
但,
保你一個一世不裝,沒問題。”
阿飛笑了,笑得很開心,笑著道:
“阿姊。”
“嗯。”
“其實,我在陳莊的那條河邊,不僅僅只是在想我剛剛說的那件事,其實更多的,還是在想另一件事。
現在看來,我想的,是對的。”
郡主捋起臉側青絲,問道:
“哦,想得是什么?”
阿飛很認真地道:
“我的阿姊,和我想的一樣,真的很好看。”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五十五章孫子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姬成玦依舊盤膝坐在馬車,外頭,風有點大,姬老六不當初在南安縣城做捕頭時了,現在每日忙碌于案牘,為姬家開枝散葉耕耘,這身子啊,早呈現出些許的虛胖之感。
男人,或許是這樣,成了親,有娃之后,對儀態什么的,不是特別看重,因為沒那個閑工夫了。
但你要說重新回到馬車內,也不太合適;
第一次見那位李家的世子,總不能不給他點面子。
姓鄭的曾調侃過自己,說自己是個買賣人;
的確如此,買賣人,不會特別在乎那些虛無縹緲的面子,反而喜歡給別人以面子。
其實,如果不是自己大婚那晚郡主做得實在是太過分的話,自己也不會對她這般撕破臉皮。
玩兒政治好好玩兒政治,別動不動掀桌子拼刀子。
吸了吸鼻子,
姬老六覺得自己快要染風寒的時候,
對面馬車里,郡主走了出來,下了馬車。
隨即,
馬車內又出來一個少年,少年的腿腳不好,下馬車時,郡主還主動伸手攙扶他。
下來后,
少年對郡主笑著說什么,
姬成玦在腦補著:
“謝謝阿姊。”
再腦補一下郡主:
“這見外了,阿弟。”
對嘛,
這才是“帝王之家”的氣象嘛。
如同自己和二哥那般,明里暗里,連茶樓里聽書的懶漢都曉得是自己二人在奪嫡,奪那個位置;
但不管是在宮內還是在后園,兄弟倆見面時,還是會兄友弟恭著的。
現如今倒不是為了表現給父皇看,
自己等人畢竟是自家老子下的蛋,
而且以自家老子的英明,也斷然不會相信他的崽子們真的會相親相愛;
但,
這叫格調,這叫水平,也是最基本的操守,和吃飯時不能喧嘩一樣,是最基礎的腔調。
李家世子向自己這里走來?
郡主則留在原地?沒跟過來。
李良申也沒動,四周的鎮北軍士卒,也沒動?這般看著自家的世子爺走向由王府護衛保護著的馬車。
其實?眼下的環境,還真談不什么劍拔弩張?這里到底是京畿之地?天子腳下,自家父皇?是在后園榮養而不是在后園停靈。
是郡主當初要殺自己,也是選擇在晚偷偷地派高手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動手,
誰動手,
誰會死得很慘。
所以?看不順眼歸看不順眼?但大家對彼此雙方的安全,還是很放心的。
李家世子走近了,
姬老六活動了一下腿腳?
翻身下了馬車,也主動向其走去。
模樣長得,
一般般吧?
不算丑?但也和英俊沒什么搭邊。
姬成玦對自己的長相?一直是很有自信的;
何思思當初之所以會看他,不正是覺得他英俊么?
連那姓鄭的都說過自己只是身子有些虛,但這皮囊,是真的可以。
相較而言,這位世子,皮膚粗糙,還帶著點凍瘡龜裂,最重要的是,一條腿瘸的,走路有明顯地顛簸;
這賣相,差得可不是一點點。
雖說以貌取人是不對的,
但自己長得對方好看,
心里肯定是開心的。
走近了,
姬老六打算主動打招呼,
畢竟,
李家和姬家,打自己皇爺爺起,已經從純粹的“君臣”“央和藩鎮”轉化為“世交”關系了。
但誰能料到,
這位鎮北王府的世子,竟然率先一步主動向著姬成玦跪伏下來;
“小民阿飛,參見六殿下,殿下福康!”
規規矩矩地下跪,
規規矩矩地行禮,
規規矩矩地請安。
這一幕,讓四周的寒風,仿佛都在剎那間靜止了下來。
王府護衛,
鎮北軍騎士,
剎那間,
隊列都微微一顫,
大家都很克制且對峙著。
站在馬車那邊的郡主,看到這一幕,依舊平靜。
李良申站在遠處,不動聲色。
姬老六閉了眼,又馬睜開;
先前關于“美”和“丑”的概念,已經完全拋諸腦后。
郡主先前說他知不知道將平西侯府養成了個什么東西!
他不在意,
因為鄭凡這人,很真性情,如果不需要隱忍時,那家伙絕對不會隱忍,不需要下跪時,肯定不舍得自己膝蓋多受半點委屈。
那是鄭凡;
但很顯然,
這位世子,現在沒必要下跪的,但他跪得很干脆,姿態放得無之低。
要么,
他傻,
他真的是從鄉野之走出來的愚民,
見到皇室血脈后,本能地畏懼,想要去臣服,去磕頭,去請安;
然而,姬老六向來只會把自己面前的人往聰明的方向去想,因為總是把別人當傻子的人,往往活不長。
所以,
到底是鎮北侯的種啊。
姬成玦走前,彎腰。
沒很俗套地去和對方面對面地跪下,將禮給抵消掉,那算個什么事兒,傻乎乎的。
再者,
法理,對方確實應該跪自己,而自己若是趕著趟地回禮跪他,根本沒這個禮數!
說得直白點,
是李梁亭在這里,
皇子們見了他,也不會下跪,而是畢恭畢敬地行半禮。
所以,
哪里有皇子去跪他兒子的道理?
姬老六彎腰,
很是熱情地將阿飛給抱住,
哭喊道;
“弟弟啊,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一邊喊著,
一邊眼淚鼻涕真的滴淌下來,還不住地拍打著阿飛的后背,順帶將涕泗都抹去。
姬家的皇子,
哪個演技會差了?
“殿下,殿下……”
很顯然,阿飛心性固然很不錯,在陳家莊時,也常常思考,之同齡人,甚至,不少成年人的心思,都更細膩也更重一些。
但他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離開過陳家莊。
再好的璞玉,若是沒有經過大師的雕琢,也很難散發出真正的價值。
而另一邊,
姬成玦,
曾在幼年時被父皇親口說“肖父”,這天資,自然不可能差了;
且這些年來,被自己父皇反復變著花樣的下揉搓,這摔打,這磨礪,這經歷,與這阿飛起來,可謂富裕得要捏出水來了。
也因此,阿飛被姬老六的這番熱情,弄得有些發懵,節奏完全被打斷了。
“阿弟,阿弟,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讓哥哥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說著,
姬老六要攙扶阿飛。
阿飛猛然醒悟,
掙脫開姬老六的手,
重新跪伏下來,
道:
“您是殿下,我是臣民,自古以來,只有臣子忠誠敬奉于殿下的道理,哪里有臣子可以和殿下平起平坐的道理。
莫說阿飛現在還沒見到父親,還不知曉自己現在到底是否是那個勞什子的世子;
算阿飛真的是世子,
王府下,也是陛下的臣子,自然也是殿下您的臣子。”
“父皇與王爺親如兄弟,一起長大,你我,自然也是兄弟,阿弟你若是繼續這般,是見外了啊。”
“禮不可廢!”
“成。”
姬成玦后退三步,
掀開自己的下袍,
做出準備跪下的姿勢:
“要是讓父皇知道我讓阿弟你跪著行禮,父皇定然會打死我,如此這般,我也只能和阿弟你同跪了。”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殿下,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啊”
“那你還不趕緊起來,我跪了啊。”
阿飛這才很是為難勉強地起身。
姬成玦再度走前,摟住他的肩膀,
道:
“走,我的馬車,我車里可是預備了不少精致的吃食,咱哥倆,邊吃邊聊。”
“多謝殿下好意,但阿姊的意思是,要帶我速速回北封郡見父親。”
“也不差這一會兒嘛。”
“請殿下恕罪,其實,阿飛自己,也歸心似箭了,因為阿飛自記事起,一直掛念著自己的父母,眼下終于得以有機會,阿飛實在是……”
在這時,
姬成玦再度前,
擁抱住了阿飛,
同時,
將嘴湊到了阿飛的耳邊,
小聲道:
“兄弟,我這是在為你好,隨我回京,走一遭,自此之后,你是實打實的鎮北侯府世子了,不走這一遭,你永遠真不了;
算你回到了北封郡,回到了侯府,很多人也會將你當作另一個被拎出來頂替的傀儡。
我是特意來接你,
鍍金的。”
阿飛的目光一下子閃爍起來。
無論是嬤嬤還是老儒生,他們能給自己帶來的視野,都不夠寬闊。
所以,哪怕以他的聰明才智,在此時也很難分辨出姬成玦到底是好意還是壞意。
姬成玦拍了拍阿飛的肩膀,
繼續小聲道:
“我沒備什么禮,但這是我送你的大禮,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沒想求什么回報,這一點,平西侯他最清楚。”
“殿下,阿飛得去先問阿姊,而且,阿姊的意思是,是直接繞過京城,回北封郡。”
姬成玦臉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道;
“你還信她?”
阿飛馬道;
“自家人,怎么能不信?”
這話反問得,正氣凜然。
姬成玦笑了笑,
道:
“那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的,別聽她的,咱是爺們兒,生于這天地間,總不能連自己的名字和出身都證明不了吧。
我這也不是激你,
你自己看著辦,
說白了,
你是世子,我是皇子,
但你才當了幾天的世子?
我可是當了小半輩子的皇子。
說白了,
自個兒要是沒點兒膽魄沒點手段和狠勁兒,
光靠這身皮,
底下人也不會真的拿你當回事兒的。”
在外人看來,
大燕的六皇子和鎮北王府的世子,是在極為親熱的寒暄。
但隨即,
令眾人意外的一幕出現了。
六皇子回頭,了馬車,緊接著,世子也了馬車,六皇子還伸手拉了一把世子,隨后,二人都進入了車里。
張公公小跑著過來,
對郡主稟報道:
“郡主殿下,我家主子和世子殿下脾氣相投,一見如故,邀請世子殿下回王府小住兩日,世子殿下已經答應了。”
郡主笑了笑,
沒生氣,也沒發怒,
也沒流露出什么擔心的情緒,
只是點點頭,
道;
“替我回句話。”
“殿下您說,奴才保證把話傳到。”
“叫姬老六少給我阿弟吃肉,他腸胃素凈慣了,會不適應。”
“奴才曉得了,殿下還有其他話么?”
郡主搖搖頭,翻身了自己的貔獸,又刻意地看了一眼那二人所在的馬車,
對還侯在那里的張公公開口道;
“再告訴姬老六,我不會因為他這樣做,而覺得自己欠他一個人情的。”
“不敢,不敢。”
“本該欠的。”郡主說道,“但本又不該欠,隨他吧。”
張公公一開始還以為郡主傲嬌了,
這倒也符合郡主的脾氣;
但第二句話,明顯還意有所指,張公公也弄不明白,不過無所謂,把話原原本本再傳給主子是了。
待得張公公回馬車那里后,
郡主騎著貔獸來到李良申身側,
道:
“你怎么不攔著他?”
光攔著我,不攔著他?
李良申很平靜地道:“他又不瘋。”
郡主抬起頭,聲音,談不多低落,更像是在談笑一般,道:
“以后,我也不會瘋了。”
因為,
沒這個資格去瘋了。
在這個弟弟不在時,她的宿命,是被父親送入燕京城,等待著和姬家聯姻,嫁妝,則是鎮北軍。
在這個弟弟回來后,她的宿命,又再次發生了變化;
一定程度來說,
她自由了,卻也變得無關緊要了。
李良申看著郡主,
道;
“你還是你。”
“哥,你安慰人的話,和你的劍一樣,太直了。”
李良申搖搖頭,“你依舊是我們幾個的妹子。”
郡主不言語。
李良申又道;“現在看來,沒嫁給姬家老二,不算虧,與其去扶持丈夫,還不如扶持自己的親弟弟。
他的經歷太少,他現在,也需要你這個阿姊。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燕京這座城么,
現在,
你可以回北封郡,回侯府,回荒漠了。
兜兜轉轉個幾年,
又可以回家了。”
郡主抿了抿嘴唇,緩緩道;“那我這幾年,又算是什么?”
伸手,摸了摸胯下貔獸,郡主自嘲道;
“多了一個,克夫、不祥的名聲?”
“你在乎么?”李良申問道。
郡主搖搖頭。
她并不會因為這個而受到什么打擊,她是有些,不值。
“妹子,你是最走運的一個。”李良申揮手,示意隊伍跟隨王府的馬車,繼續道,“看看馬車里坐著的那兩位吧。
姬家的老六,這些年被逼成什么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那在東宮內的老二,他經歷了什么,你也不是沒看見;
田無鏡到現在,都無法去光明正大地去瞧一眼自己的兒子;
咱家,
其實也一樣的,
只不過,
苦頭,被世子殿下給承擔去了。
妹子,
你說,
你是不是最幸運的一個?”
“哥,你的境界是不是又提升了?”
“怎么說?”
“這話,圓滑多了。”
“呵呵。”
郡主伸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脖頸,
道:
“我剛讓那太監給姬老六傳話,說我不覺得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
“按理說,應該是欠的。”李良申道,“你應該清楚,去燕京城走一遭,對于世子他而言,意味著什么。
那些假的,渾水摸魚的,都將煙消云散;
他是真的世子,也必然是真的世子。
從這一點,
他姬家老六,算是幫了咱們一把。
這燕京城,
說好進是好進,你我隨隨便便也進了,但說不好進也不好進,沒姬家人領著世子進去,做不得真,和用璽印一樣。”
璽印寫著四個字,不是受命于天,而是如假包換。
“不,不是我們欠他,而是他姬老六,欠咱們的。”
李良申瞇了瞇眼。
郡主又道;“是不是覺得我又在耍脾氣?”
李良申搖搖頭。
“出京前,我與陛下辭行過了。”
“我知道。”
“魏忠河送我出的后園。”
“呵。”
“所以,是他姬老六,在借咱們侯府的勢,他腦子是轉得快,我和他二哥的事,算掰了,但也不至于會和他站一起去,但他在知道阿弟回來后,冒著很大的風險和非議,這般主動出來了。
不是有說法么,
姬老六很像當年的陛下,這份果斷,這份眼力,無怪乎當年咱爹會跟著陛下走這一遭。
但,
有件事我不明白,
一切的一切,入秋后,也會蓋棺定論了。
他,
還在忙什么,有意義么?”
李良申開口道:
“義父和陛下他們,是在做他們的事。
這天下,如今,是他們三位的;
但以后,
是你們的了。”
……
王府的護衛保護著馬車,回到了燕京城下。
已經宵禁關閉城門的城門,在此時,自己緩緩打開。
駕車的張公公有些意外,
這也,太好說話了一些吧?
都城的門,不是說想開能開的,如果實在有事,也是吊吊籃去,不大可能讓你大張旗鼓地帶著護衛深夜進出。
否則,
這政變和引兵入都城,豈不是太簡單了一些?
但張公公見馬車內的主子沒說什么,他也沒去問,只是默默地繼續駕車入城。
城樓,
魏公公站在那里,紅色的宦官服,被晚的風吹得不停地晃動,在其手,握著一道圣旨,圣旨的意思很簡單:
李梁亭的兒子來了,朕,要見見。
只是,
自己眼下是不需要去宣旨了,有人已經提早把自己要做的事兒,給做了。
魏公公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在外人眼里,鎮北王府的世子對于朝廷而言,是一個禁忌,甚至,很多人猜想,若是真的發現世子殿下的話,朝廷會毫不猶豫地秘密處決。
但外人,畢竟是外人;
滿朝武,也是外人;
家里人,則不一樣,如自己下方正駛入都城的馬車里的那一位。
他很小在陛下身邊伺候著了,從王府時那會兒,是陛下身邊的內侍總管;
而當六殿下一天天長大,成親,生子,有時候,撕去偽裝時,
魏公公恍惚間,
有種看見當年陛下得感覺。
……
王府的馬車,緩緩駛入了王府。
深夜,不可能再去后園了,再者,說是邀請他回自己家看看,總不可能連自己家都不入。
王府的廳堂內,兩個婢女和兩個太監已經帶著姬傳業在那里等候多時了,小孩子容易犯困,這時,還在強打著精神。
姬成玦和阿飛并排行走在園子里,
“其實,說句不怕犯忌諱的話,如今這天下,是我父皇、你父王和靖南王他們三個人的。
但以后這天下,還是咱們的。”
阿飛忙道:“殿下慎言,慎言。”
“唔………”
姬傳業看見自己父親終于回來了,馬伸手要抱抱。
姬老六抱起自己的兒子,
指了指他,
對阿飛笑道:
“但最終,這天下,還是這幫孫子們的。”
………………
今天一章了,本來作息剛調整好,打算多寫點的,結果激動得跟自己參加大選一樣……囧。
所以,明天爭取多寫點補回來,抱緊大家,晚安!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五十六章馬屁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飯食,是早早地就準備著的,因為有些菜,準備的時間有點長。
烤鴨,是必備的,進了燕京城不來一只烤鴨,相當于白來。
另外,還有四五個硬菜,肘子、豬頭肉、紅燒羊肉鍋子、甲魚鮮湯、秘制叫花雞;
這些菜,在桌上圍了一圈兒,
中間,
則是冬日里難得的熗炒鳳尾。
貴客到了,自當引見家里人,這是最起碼的尊重,只是自己一妻一妾都有身孕,不方便出來,所以只能讓自己兒子代勞了。
見過客了,也被李家世子抱了抱,收了李家世子一小串銅錢的見面禮,姬老六就讓仆婦將兒子帶下去睡覺了。
對于讓自己兒子這么晚熬夜見客這件事,姬老六可沒半點不舍,也沒絲毫愧疚;
這種被迫營業的事兒,他老爹當年做得可比這小子多多了。
都是姬家的崽,
都是姬蛋,
你小子落在我這里,可比落在你爺爺那里要舒服多了。
不過,一想到自己兒子過陣子就要被接去奉新夫人府上,姬老六心里還真是有些不舍得。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奪嫡,
說是要看天下大勢,
要看朝堂,要看軍權,
要看那兩位王爺的意志,
但說到底,
看的,
還是自家父皇的喜好。
老頭子“老了”,眼瞅著這個冬天過去,下個冬天大概是沒戲了。
對于一個帝王而言,最敏感的時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刻,但同時,也是最虛弱的時刻。
真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你爹拿大位,你也跑不得一個太子?
咱爺倆,自然得一起努力!
阿飛站在那里,略顯拘束?這不是裝的?如果王府這里的陳設很富麗堂皇那也就罷了?可偏偏設計感十足,流露出一種極高的品味,這就讓沒怎么出過陳家莊的阿飛有些束手束腳的了。
姬老六轉過身來?招呼阿飛入座?
笑著道
“在我這兒,咱就不要客氣和拘束了,畢竟?咱們也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阿飛。
“吃吧?侯府的餐食我吃過?等回去后?就要清湯寡水了。”
阿飛點點頭?也不客氣?拿起紅燒肘子開始啃了起來。
姬成玦拿起面皮幫他包起了烤鴨,包好一個遞過去一個。
阿飛吃得那叫一個歡暢。
“差不多了,你也該找說媳婦兒了。”姬成玦笑著道。
“我還早,還早,還沒想過這一茬。”
“喜歡什么樣的女子?說說?”
“真沒想過。”
“那我問問你?
一?大家閨秀?秀外慧中;
二,身材窈窕,姿色動人;
三?張弓騎馬,巾幗英豪;
四,治家嚴謹,免你后憂;
五,脾氣相投,舉案齊眉。
你覺得呢?”
阿飛咽下口中食物,
道
“六哥,這樣子的女子,很難找吧?”
“不難,不難,一點都不難,你畢竟是世子了。”
“但,就算我是世子了,這般的女子,也是世間少有,可遇而不可求吧?”
“只要做到一點,就沒問題了。”
“哪一點?”
“不要讓她們五個見面。”
“嗯?五個?噗!”
“哈哈哈哈!”
等吃喝得差不多了,阿飛也實在是吃不下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還剩下的不少肉食,
“這個,能讓我打包帶走么?”
“沒問題,我也不喜歡糟蹋糧食,剩下的菜,明天還會下鍋走一遭,配個其他什么菜式出來,或者咱倆下個面條,拿它們當澆頭。
你明兒反正也走不了的。”
“走不了?”
“嗯,父皇會見你。”
“要見……陛下?”
“放心,父皇這人,對晚輩一向很好。”
除了,對自己的兒子們。
“我,我需要準備什么么?”
“好好睡一覺。”
……
翌日上午,姬成玦難得的缺了衙,沒去戶部,而是和阿飛再次坐上了馬車,向后園而去。
到達后園后,
姬成玦和阿飛一起下了馬車。
阿飛有些緊張,這不是裝的,雖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你讓一個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的少年郎忽然間要去見陛下了,不慌,是不可能的。
姬成玦其實心里也有些慌,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很久沒來后園了。
太子在這方面,做得比自己好,哪怕見不到父皇,也會隔三差五地過來請安。
但姬成玦不想這么做,
這時候了再假假惺惺地湊上去演戲,
玷污了老頭子,
也惡心了自己。
大內守衛檢查了身份,走了一道流程后,里頭有兩個紅袍太監出來,領著姬成玦和阿飛進入。
后園,出自于乾人的手筆,乾人設計外加一票優秀的乾人工匠才在這兒修建了一座有著乾國江南風情的行宮。
打仗,乾人不行,但享樂,真的是不得不服。
不同的時節進后園,風景也是不同,就是這冬日,也不見絲毫蕭索,反而給人一種更為精致的靜謐。
阿飛一邊走一邊看,跟在姬成玦身后。
前面回廊處,魏忠河魏公公已經在候著了,他走上前,對姬成玦道;
“殿下可是許久未曾來過了。”
這是埋怨,但其實也是提醒。
姬成玦和宮中太監們的關系一直極好,按理說,這是大忌諱;
不管是外頭的臣子還是皇子,私結內宮,本就是大罪。
可姬成玦卻依舊這般干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沒把柄去讓人抓。
因為他不會給宦官送金銀,反而會蹭他們的飯吃,蹭他們的銀子使。
當初,姬成玦被自家父皇拾掇得最厲害時,玉米面窩窩頭實在是啃不動了,就每天一個大太監輪著來去打秋風。
曾經縱橫大燕的商賈之首閔家,其家族子弟成年后,不是先從柜臺上學做生意,而是去閔家旗下的酒樓去當一年的小二,考核通過后,才能開始從家族生意著手,無法通過的,繼續做小二吧。
所以,閔家一直順風順水,家大業大的同時,也謹小慎微。
唯一的一次疏忽,大概就是將女兒嫁入王府時,老爺子太高興了一些,也委實過于喜愛自己這掌上明珠了一些,所以嫁妝給得太過于豐厚了。
當然了,
也不能怪當初的閔家老爺子,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就算是伏低做小,就算是吃糠咽菜,就算是只穿麻衣不碰絲綢,攤上這么一位帝王,你還是跑不掉的。
當年門閥林立時,怎么可能全都是十惡不赦?
他們,也沒地兒去說理去。
此時,面對魏公公的好意提醒,姬成玦搖搖頭,道
“戶部里的事兒,忙啊。”
這里面,引申一下,其實是有怨懟之意的。
您打仗打舒服了,
建功立業,千古一帝,
然后您拍拍屁股擱后園里榮養了,
留下這爛攤子給我去收拾。
魏公公不再過多言語,而是對身邊的阿飛行禮
“奴才魏忠河,見過世子殿下。”
阿飛忙避開,卻也沒有像昨晚那般“受寵若驚”,或者和魏公公來個“對拜”。
到了這里了,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有一種魔力一般,可以讓自己的所有小心思都熄滅。
因為,大燕的皇帝陛下,就在這兒。
九五至尊,
如果是泥胎塑像,被權臣當面玩一出指鹿為馬,那真沒什么好怕的;
但若是那位至尊,目光如炬,權術驚人,英明神武,那所帶來的壓力,就真的嚇人了。
阿飛不敢在這里再自作聰明,他清楚,他不配的;
就是自己那從未見過的老子,在這里見到那位時,也得落后半步,做個弟弟。
“陛下剛醒,奴才領二位殿下去。”
燕皇不在屋內,而在一座亭子里,坐在靠椅上,身上蓋著兩層毛毯。
沒生爐子,
持續性地吃那種“丹藥”,有點像是乾人服用五石散那般,身體會時不時地燥熱。
就是眼下這毯子,蓋得也不舒服,很想去涼快涼快。
但燕皇清楚,自己是不熱,但自己的身子骨,可經不起再來一場風寒了。
心里的燥火,早就被其修煉得可以剝離開或者無視。
“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民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兒子,
先擱一邊;
燕皇的目光,先落在了阿飛身上。
隨即,
燕皇對侯在自己身側的魏公公道
“還真有點像梁亭年輕時那會兒的模樣。”
阿飛戰戰兢兢地繼續跪著;
姬成玦聽到這話,心里不自覺的有些膩歪,
自家老子口中的肖父,
很多時候往往演變成了一種詛咒。
“讓你受苦了。”燕皇說道。
阿飛馬上道
“陛下,小民………”
“稱臣。”
“是,臣不苦,臣在陳家莊的這些年,日子雖然過得清寒了一些,但也是有滋有味的,也沒人欺負過臣。
尤其是這些年,
村里重新授了田,
日子過得比以前更加好了,也更有奔頭了。
能在陛下的治下,做一個大燕的小老百姓,其實是一種福氣。”
“呵……”
燕皇笑了一聲,
這才看向自己的兒子,
道;
“他說得如何?”
姬成玦道
“回父皇的話,待得開春后,應該快易子而食了。”
“………”阿飛。
燕皇則看著姬成玦道;
“這是誰的責任?”
“回父皇的話,是兒臣沒能管理好戶部,沒管理好大燕財政,是兒臣的過失。”
“心里有怨氣?”
姬成玦搖搖頭,
道;
“父債子還,民間百姓都懂也都認的道理,兒臣自幼讀書明理,不可能不懂。”
一邊的魏公公有些焦慮,平日里六殿下可謂最會察言觀色,怎么著今日像是吃了藥來的一般,竟敢這般和陛下說話,夾槍帶棒的。
“再難的事,也比不得朕的當年,當年大燕天下,只知門閥而不知有朕這個皇帝。
那時候,
不是你的事難不難辦的問題,
而是你根本就無事可辦,
不和地方門閥打好招呼,圣旨都快出不得天成郡了。
難辦,
證明你還可以去辦。”
“是,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你,也是一樣。”這話,是燕皇對著阿飛說的,“北封郡,不是個養人的好地方,朕不管你前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但朕對你以后的路,只有一個要求。
看看你曾住過的陳家莊,多想想它,大燕,還有很多很多個陳家莊,它們,都在你侯府的后面。
以后,
不管出了什么事,
你都要捫心自問一下,
你自己是否舍得千千萬萬個陳家莊淪為蠻人鐵騎下的焦土。”
“臣謹記!”
“每個人,坐什么位置上,就得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做皇子,就得有做皇子的樣子,做官,也得有做官的樣子,做世子,自然也得有做世子的樣子。
你還沒見過你父親,
那朕,
就先教教你。
現在,
給朕站起來。”
阿飛緩緩地站起身,看著面前這位躺在椅子上的帝王。
他的膝蓋,開始打顫。
“人,不是不可以跪,但得跪得舒服,若是現在跪得不舒服,以后就想個法兒,讓自己舒服。
這是你爹當年當著朕的面說的話;
你爹就你這一個兒子,
以后,
你就是大燕的鎮北王。
你的膝蓋,
得給朕往里頭打幾根鋼釘,以后,就算是那天塌下來,也不能彎曲絲毫。
先前看你走來時,
腿有毛病?”
“回陛下的話,臣自幼腿有殘疾。”
燕皇點點頭,
“這不算什么事兒,朕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蠻人會恨你恨得咬牙切齒,要是能做到蠻族祭祀日日夜夜詛咒那個死瘸子怎么還不死;
你這個鎮北王,
就算是當得可以了。”
“臣曉得了,臣定然不會辜負陛下期望!”
“嗯,朕今日下一道旨,自今日起,除雙親之外,遇任何人,哪怕是再面對朕,也不用再下跪了。”
“臣,謝陛下。”
阿飛跪下行禮。
“朕說了,不用跪了。”
“回陛下的話,阿飛自小沒見過父親和母親,陛下是第一個以長輩身份對阿飛說這些話的人,在阿飛眼里,陛下就是阿飛的長輩,是親長。”
“呵呵呵。”
燕皇笑了,
對魏忠河道;
“比之平西侯如何?”
“回陛下的話,自是平西侯爺,更,那個,更………”
“論說好聽的話,朕還未見過比他更好,呵呵。”
“可不是嘛陛下,當年若非靖南王爺看重他,奴才那會兒還真想………”
魏公公卡住了,
直娘賊,
自己到底在胡謅些什么,
人家現在可是侯爺了,你居然說你以前想把他給閹了送入宮?
先不說那平西侯知道了這話會如何想,
就是眼前的陛下,
你想割了朕親封的侯爺?
好在,燕皇并未細問下去,因為此時太子走了過來。
“太子。”
“兒臣參見父皇。”
“領著你李家兄弟去用午食吧。”
“是,父皇。”
太子來了和自己父親話也沒說幾句,就馬上被要求去招呼自家親戚吃飯。
午膳在另外一座亭子里。
阿飛先認真地向太子行禮,不過沒跪下,太子則還了半禮。
太子給阿飛的感覺,和六殿下完全不同。
六殿下做事說話,顯得很灑脫也很隨意,而太子,則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遵循禮數,儲君之相儼然。
三人一起坐下,
按理說,
這應該是姬家兄弟和李家兄弟的小聚會。
菜,端送了上來。
因為陛下現在吃不得大魚大肉,外加這里又是后園,且太子自己用食也喜好清淡,所以送上來的菜,精致是精致,但對于阿飛而言,卻有些過于素雅了。
“午后還有公務,我們,以茶代酒。”
太子舉起茶杯,
姬成玦和阿飛都舉起杯子。
太子進食時,不喜說話,所以,飯桌上很是安靜,只是默默地吃飯。
飯后,
太子從侍者端來的盆里洗了手,
一邊用毛巾擦著一邊對阿飛道
“晚上到東宮來吧,我們聊聊。”
“是,太子殿下。”
阿飛馬上應了。
太子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還是覺得這氛圍,有些不夠輕松。
如果是在東宮,斷不會這樣,但這里畢竟是自己父皇現在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的這個六弟,這一次,沒有去活躍氛圍。
小六帶著鎮北王府世子入京的消息,京城各家勢力和大人物,都知道了。
其幕僚給自己的說法是,小六子是想打鎮北王府的牌。
太子不以為意,
因為牌桌已經圈定下來了,
外頭再拉攏什么做什么,其實都已經來不及了。
但,
亦或者,
自己這個六弟,是為了其他的目的?
都說平西侯爺是六爺黨的招牌,
但實則,太子清楚,現如今自己這個六弟為何在自己這個太子依舊占據正統名義的基礎上仍然可以收納人才,還絡繹不絕,是因為在外人看來,大燕六皇子才是真正的伯樂。
這已經不叫千金市馬骨了,而是開出了一頭馬神。
相較而言,自己手上,人才能人也不少,卻沒有一個真的能像平西侯那般放光的,連爭一爭的資格,都沒有。
太子又對阿飛道;
“晚上的時候,再喊你阿姊過來。”
“是,太子殿下。”
“六弟,今日戶部得事,可以先放放,招待好李家兄弟。”
“放心吧,二哥。”
太子點點頭,離開了。
等到太子走后,
阿飛就看見六皇子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個食盒,端到桌上,打開,里頭竟放著一盤子鹵雞腿。
姬成玦笑了笑,
拿出一個雞腿遞給了阿飛,
道;
“我就猜到在這兒吃得肯定清淡的,來,咱是自己人,開個小灶先。”
阿飛接過了雞腿,咬了一口,真香。
姬成玦也吃著雞腿,
目光,
在不經意間掃向了另一個方向,
自己先前在父皇面前為何這般生硬?冒著風險地去夾槍帶棒?
圖的,
還不就是個欲揚先抑么。
拍馬屁,
得用腦子;
你太子爺隔三差五風雨無阻地過來問安,
抵得過老子一個雞腿么?
……
亭內,
魏公公彎腰對半閉著眼躺在那里的燕皇稟報道
“陛下,太子爺走后,六殿下把偷偷帶進來的雞腿兒拿出來和世子一起高興地啃著呢。”
“哦?”
燕皇的眼睛,緩緩睜開。
自己的兒子,和李梁亭的兒子,
躲著那個動輒喜歡吃飯講究養生守規矩的人,在偷吃著雞腿。
魏忠河看見,
陛下的嘴角,
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魏忠河。”
“奴才在。”
“朕,想到以前了。”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五十七章侯爺問罪!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穎都的風,終于平息了;
成親王府的事,
高高地拿起,
又重重地放下。
之所以說高,是因為那一夜,各部大員城內巡城司城外大營的兵馬全都涌入,當真是好大的陣仗。
放下放下,為何還是重重?
因為成親王府,是放下了沒錯;
成親王沒傳出突發惡疾薨逝的消息,也沒傳出具體的治罪名目,
王府里的人,被抓了不少,當然,在王府護衛早早地被砍了之后,這些宦官宮女之流,抓多拿少的,引起不了波瀾;
可隨之而來的,
是新任太守許祖真正的手段;
刺殺事件在前,是鋪墊;兵馬入城,這是熱場;平西侯爺在城內,這是鎮紙;王府的事,透著撲朔迷離,但背后顯然會牽扯出一大堆不干凈的東西。
突破口,借口,缺口,
太多太多;
許祖抓一批,拿一批,貶一批,罰一批,
讓茍莫離都看得極為驚;
許是野人王當年先是學的軍事,再在雪原收攏人心拉攏部族,因為條件有限,所以玩兒的,還是糙活兒;
真正的朝堂,真正的官場,是有秩序有制衡,不能隨隨便便喊一句來人,拉出去砍了。
它不是燒烤,也不是亂燉,
而是對著一塊豆腐,花很多的精力搭深厚的功夫雕刻出惟妙惟肖的物件兒;
許祖向茍莫離展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官場手段,
平西侯爺是昏昏欲睡,
茍莫離則大呼過癮!
這一波連削帶打,許祖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接下來,需要花一段時間小火慢燉繼續深入調理了。
許胖胖赴任時,
心早有了方略,且已經做好了為達到這個目的而花費很長時間的準備;
誰曉得計劃趕不變化,
一陣東南西北風亂吹一通后,
自己竟然這般將削弱穎都舊有官僚體系的計劃給完成了泰半。
原本,他是想著在自己這一任,花個幾年時間,慢慢去做,然后剩下個小半年時間,在穎都,喝喝茶,回回味,等待著這一任滿了,事兒也干好了,回燕京入朝。
現在,許祖當然不會因為事情提前做好了而感到沮喪和手足無措,事實,他很開心也很滿足,因為這意味著他可以去做更多的事了,去實現牧守一方更多的政治抱負以及藍圖描繪。
所以,
在送別平西侯爺的晚餐桌旁,
許祖動情了。
沒法不動情,和一個懂得人情世故又具備出色做事情能力的人搭檔,真的是太幸福了。
這種感覺,在南望城時,許祖曾擁有過;
幾年后,來到穎都,他再次重溫到了這種感覺。
所以,許祖一點都不怪靖南王會這般看重自家的鄭老弟,這種手下,不看重或者冷藏才叫真正的怪。
鄭侯爺也和許祖在最后一個晚把酒言歡,
二人一起重溫了過去的輝煌歲月,
然后又攜手憧憬了美好未來;
許祖喝得有點多,
最后拍著自己沉甸甸的胸脯,
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依舊清醒般地說道
“鄭老弟,你放心,你侯府初立,不容易,穎都這里,有哥哥我在呢。”
這算是一種政治的承諾了,地方藩鎮軍閥和封疆大吏達成了某種同盟關系。
其實,在鎮北王放棄對那個椅子的爭奪后,許祖,也很難再算得是鎮北王府的人,甚至,可以說,他現在是一個“素人”;
這里的素,是純粹指的干凈。
和大皇子關系莫逆,
和六爺黨眉來眼去,
對太子黨恭恭敬敬,
他其實不算誰的人,但誰家都覺得這胖子,不錯。
也因此,
在這個時候,許祖選擇和鄭凡聯手,也順理成章了。
當然,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還是在于大燕的層建筑,早傾斜得一塌糊涂,燕皇、鎮北王以及靖南王這三位,形成了一種在他國看來極為畸形的政治軍事體系。
若是在乾國,
許祖來穎都,他的第一要務不是去削什么穎都的權貴,而是死死地盯著新建立的平西侯府,分化、拉攏、打壓,最終目的是將這個新興的軍事集團給瓦解掉。
在燕國,不會這么玩兒,確切地說,是只要燕皇還在位一天,這風氣,不會發生什么根本性的變化。
得到了許祖的承諾后,鄭侯爺也是心滿意足,他清楚,除非自己扯旗造反,否則,自己和許祖將一直保持著一種政治的同盟默契,互為外援。
這不是六爺黨,也不是太子黨,而是在侯府建立后,撇開軍事方面的投靠不談,政治,官場,必然會有主動被吸引過來的力量。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晉東之地的發展,離不開穎都,不僅僅是朝廷對晉東每一季的錢糧輸送,還有商貿、人力、運輸等等方面,穎都一旦要卡你脖子,侯府會很不舒服,這個隱患,因為許祖,被排除了。
接下來,
是悶頭做自己的事兒了;
種田,
鍛造,
商貿,
差在平西侯府大門口立塊碑,書發展才是硬道理!
這樣,
翌日午,
鄭侯爺領著自己的親衛,出了穎都,開始返程。
過了望江,過了玉盤城后,卻沒有再繼續向奉新城進發。
在回去之前,
他還有一件事要料理。
以前,
自己駐守雪海關時,靠穎都孫家的關系以及朝廷小六子的戶部關系,吃得是滿嘴流油,享受著其他兄弟部隊好翻倍甚至更多的待遇;
但有些事,
他鄭凡自己能做,
并不意味著他會愿意讓自己的手下,去重復自己當年的故事。
老子辛辛苦苦多少次在戰場九死一生豁出命打下來的基業,拉扯出來的隊伍,怎么可能由得你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開小灶?
在這件事,
平西侯爺,是零容忍。
………
“少將主好!”
“少將主回來啦!”
“哈哈,少將主。”
宮璘一邊和諸位叔叔伯伯們打著招呼一邊走入自己父親的帥帳。
其實,宮望這一鎮兵馬是有駐地之城的,但那座縣城現在還在翻修,暫時不適合大軍入駐,所以帥帳依舊安置在軍營里。
再者,
平西侯爺去了穎都,他宮望和北面的公孫志,理所應當的帶兵出來,壓一壓玉盤城,為侯爺壯一壯聲勢。
宮璘進來時,
宮望正在吃著飯,三菜一湯,伙食還算可以。
見到自己長子歸來,宮望很高興,招手道;
“吃了沒,一起吃吧。”
宮璘是宮望長子,自幼被宮望帶在身邊,其實早早地已經獨領一軍了。
但自打拜了平西侯府的山頭后,宮望將自己這個長子送到侯爺身邊,美名其曰受其教誨,實則也有做質子的意思。
只是,
父子相離日久,老子自然是想兒子得很。
面對和顏悅色的父親,
再看著父親兩鬢已經出現的兩抹白,
宮璘深吸一口氣,
卻沒選擇入座陪著父親一起用食,
而是很嚴肅甚至帶著點冷冰冰地意味開口道;
“平西侯府麾下總兵宮望跪接侯爺令!”
宮望先是一愣,
認真看了自己兒子一會兒,見自己兒子一動不動;
帥帳內,還有幾個書和一些親兵,見到這一幕,大家也都面面相覷。
最終,
宮望放下筷子,走了下來。
宮璘依舊用嚴肅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老子,不帶絲毫退讓,其手拿著的,正是平西侯爺的令牌。
大成國還在時,宮望是大將。
這些年,也是久經戰陣,其身的威勢,自是不可小覷。
更別提,還有這一層父子關系,父為子綱。
但宮璘仍然筆直地站在那里,眼里,沒太多的情緒波動。
宮望笑了,
雙手抓住自己兒子的肩膀,捏了捏,
很是欣慰道;
“我兒,長大了。”
作為父親,看見自己兒子成熟了,心里,自然少不了欣慰。
感慨完后,
宮望收回雙手,后退了兩步,對著自己的兒子,單膝下跪
“末將宮望,聽候侯爺令!”
一時間,
帥帳內的書和親衛們也全都跪伏下來。
宮璘捏著令牌,臉朝著令牌,道
“侯爺問,宮望,你可知本侯最不喜歡什么?”
宮望沒回答,這個問題,太寬泛了。
宮璘繼續道
“本侯,最不喜歡自己的手下人,有其他心思。”
“末將不敢,還請侯爺明察!”
“宮望,你自己給本侯好好想清楚,念在你我曾一同陣廝殺過的份兒,本侯,給你一個當面說清楚的機會。”
“末將領命!”
宮璘長舒一口氣,將令牌收了回去,隨即,自己后退三步,對著自己的爹跪伏下來,用力且莊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青了。
先前,他是在傳令,他知道,自己爹跪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的侯爺令。
但看著自己親爹向自己跪下,當兒子的,心里是真的很煎熬,只有用這種方式加倍還回去了。
宮望笑了,起身過來攙扶起兒子,道
“傻孩子,這算什么,咱爺倆,一碼歸一碼的算。”
帥帳內,其余人也都起身。
“爹,你犯事兒了。”宮璘說道。
宮望嘆了口氣,道“我聽到了一些風聲,這次王府,看似沒事,但被削得很慘,穎都官場,也有不少人倒了大霉。
其實,爹我也在尋思著,會不會輪到自己。
這不是仗打完了嘛,
燕人也穩定住晉地局面了,
開始清理了。”
宮望眨了眨眼,搖搖頭,
“輪到爹了,是么?”
宮璘搖頭道“侯爺不是這樣子的人。”
宮望不置可否,退到自己帥桌后,坐下,揮揮手,帥帳內其他人全都告退走出去。
“你爹我當初為何投靠侯爺,所圖的,不是當這一天來臨時,有個靠山罩著么。
燕晉有別,至少在這兩代,燕晉之分,還是很明顯的,燕人也會一直留意燕晉之防。
先前打仗時,一切矛盾都能壓下去,現在……呵呵,說白了,還是卸磨殺驢。”
“爹,我跟著侯爺,也有些日子了,在侯爺眼里,真的沒有燕晉之分,甚至是野人,在侯爺那里也能得到重用,侯爺的格局,很大。”
如果是其他的父子,兒子敢當面反駁父親的觀點,父親很可能會給一個不屑的笑容,再評價一句
兒啊,你太天真了。
但這次,
宮望明顯是聽進去了。
主要原因,不是多相信自己兒子的眼光,而是根據自己對平西侯爺的了解。
先前,穎都的風,吹到他這里來時,作為晉人大將的本能,他產生了源自于自身血統差別的不安全感;
這是最大也是最基礎更是無法動搖的世界觀。
現在,
因為兒子的話,他可以稍微緩一緩,去思索這一層之下的事情了。
然后,
再聯想到自己兒子傳來的侯爺的話,
宮望覺得,自己應該是抓到問題的本質了。
“為父,明白是什么事了。”
有些事,你做起來時,不覺得有什么;
正如當初平西侯爺在雪海關吃得滿嘴流油時,只覺得是靠自己的本事多要來了錢糧,給誰吃不是吃不是?
但反過來,嘗試站在侯爺角度去推一下,宮望才意識到,這種事對于真正的位者而言,意味著什么,對于侯府這尊新建立的體系,意味著什么。
其實,根本原因還是在于;
當初鄭侯爺“損公肥私”占大頭時,頭的,是田無鏡,老田對這種憑本事吃飯的一幕,算知道了,也是默許的。
不僅僅默許這個,
連當鄭侯爺說野人王在自己手時,
老田也只是回一句
知道了。
而宮望頭的,是鄭侯爺自己。
“咳咳………”
宮望開始咳嗽起來,
道
“是為父,欠考慮了。”
當弄清楚真正的問題所在后,宮望反而卸下了負擔;
畢竟,犯錯,還有認錯的機會,且侯爺的傳話里,也給了自己去認錯的鋪墊;大不了受罰,自己還能改正,誰能一輩子不犯錯呢?
起這個,那種純粹因為晉人身份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才是真正地會讓宮望感到絕望。
現在,反而好了。
宮望長舒一口氣,
道
“為父先前是被嚇到了,呵呵。”
這是自嘲,因為先前的他,哪怕在兒子面前,也沒能完全掩藏好自己驚弓之鳥的狀態。
“公孫志部,向南壓了幾十里,梁將軍部,向西,壓了八十里。這兩支兵馬,像是兩把鉗子,已經靠了為父。
為父還以為,是侯爺,想要對為父動手了。
現在看來,
是侯爺還在給為父一個機會啊。”
宮璘馬道“父親,如果侯爺不打算給您機會,不會讓兒子過來傳這個令了,侯爺這人,最不喜歡麻煩的。”
可以聽出來,
自己這兒子,在侯爺身邊待久了,開始崇拜侯爺了。
宮望心里難免有些唏噓,兒子原本崇拜的,應該是自己才是;
這當爹的,心里難免會有些吃醋。
“為父知道了,為父這準備準備,兵馬全都留在這里,你我父子,去奉新城,為父要當面向侯爺請罪,請求寬恕。”
放下兵馬,孤身入奉新,進侯府,是最好的姿態,千言萬語還頂用,尤其是對于一個將領而言。
宮璘卻搖搖頭,
道
“父親,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宮望有些疑惑。
宮璘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痕,笑著道;
“侯爺說了,如果父親打算孤身去奉新城的話,請父親出帥帳。”
“出帥帳?”
宮望馬意識到什么,離開帥座,徑直走出帥帳。
一出來,
他看見先前從自己帥帳里出去的書和親衛被制服在地,脖頸架著刀;
而在自己前方,
站著好幾排身穿飛魚服的侯府親衛,這些親衛外圍,則站著自己麾下一部嫡系兵馬士卒。
他們持刀,他們張弓搭箭,
但刀口和箭口所對準的,不是這些飛魚服,而是自己所在的帥帳!
甲士央,
有一把椅子,
椅子坐著一個男子,
男子正剝著花生,時不時地吹一吹,再丟入嘴里咀嚼。
正是平西侯爺!
而在侯爺身旁站著的,是他宮望一手帶出來的嫡系部將,套用燕人的標準,如鎮北侯府,這個部將,相當于他宮望的義子了。
這個義子,手頭兵馬其實并不算多,但平日里,卻承擔著拱衛自己帥帳充當軍砥柱的職責。
這個義子,背叛了自己。
在自己于帥帳內和兒子說話時,
他帶著侯爺進來了,還悄無聲息間,控制了自己的帥帳外圍。
只不過,也不能說是背叛吧,因為自己本是侯府下的總兵,他這個義子,其實也是侯府下的將領,聽命于侯爺,也是理所應當。
另外,在更遠處,宮望還看見了一眾自己麾下得其他將領,他們的表情,很糾結,但他們沒有被束縛和看押住,他們其實也是自由著的,但很顯然,他們不會去為自己調動麾下兵馬了。
因為,
大燕平西侯爺,
他人,
已經坐在了那里。
平西侯爺在穎都,穎都的浪,翻不起來;
誰都知道,侯爺真正的威望,其實在軍。
沒道理他在穎都可以壓得住場子,在軍,壓不住了,哪怕,這是晉營。
宮望沒有再猶豫,
很干脆走前,
兩側飛魚服護衛沒阻攔他,
待得走近后,
宮望對著坐在椅子的鄭侯爺跪伏下來
“罪將宮望,犯下大錯,請侯爺責罰!”
鄭侯爺沒急著做聲,
而是攤開手,
手掌里,有一把剝好的花生,
他吹了吹,吹起了一片“紅妝”,
然后,
將手攤送到跪伏在自己腳下的宮望面前,
輕聲道
“來,吃花生。”
魔臨https://
魔臨第四百五十八章鐵馬冰河入夢來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宮望抬起頭,
看了眼鄭侯爺,
再將目光落在鄭侯爺掌心上被剝好的花生。
來,吃花生;
言外之意,
我給你的,你才能吃;我沒給你的,你不能偷吃。
如果此時鄭侯爺人在奉新城,等著自己孤身去侯府見他,宮望心里,還不會這般劇烈地震動;
但正如眼前這一幕,
近乎是眼前連“紅妝”都被吹去的胖花生,只剩下白白嫩嫩的呈現。
這就是他,宮望,現在的模樣。
本來,反抗就是不可能反抗的,只有老實地將腦袋縮下去才能繼續將日子過下去。
燕人擊敗了成國叛逆,擊敗了野人,又剛剛燒掉了楚國郢都;
甭管燕地現在是否民不聊生,但至少,大燕的鐵騎,已經證明了自己的無雙戰力。
他宮望從未想過在此時舉旗,為晉人振臂一呼做什么。
并不是說,他宮望已經鐵了心且會發誓一輩子忠誠于大燕、忠于姬家,這顯然不現實;
因為就連平西侯爺自己,都做不到這一點。
但你說要搞點事情,總得來點風向吧,來點外部環境變化吧?
現在造反,就是自取滅亡,嫌這日子不夠舒坦,想全家全族去斷頭臺上聚聚?
之前宮望心里還是有些底氣的,當將軍的底氣,不是來自朝堂的支持,也不是什么民望,因為經歷過戰場殺伐的洗禮,他們更清楚,麾下兵馬的強弱多寡才是自己真正的立身根基。
只是,
在自己這個總兵就在帥帳里時,
平西侯爺讓其毫無察覺地,
就坐在了這里。
看地上的花生殼,顯然吃了好一會兒?也坐了好一會兒了。
沒有厲聲呵斥,
沒有大發雷霆,
沒有權謀相挾;
雷霆之怒?誰都會?民間巷口婦人也懂得吵架時誰嗓門大點更有氣勢的道理;
但雨露之澤?三三兩兩,點點滴滴,卻可勝卻雷霆無數;
可惜?
世間會用能用有資格用者?寥寥。
自己最大的依仗,被對方踩在了腳下。
宮望張嘴,
不是要說話?
而是等著接花生?
等著?
被投喂。
鄭侯爺低頭?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最終?
鄭侯爺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宮望肩膀,向上一提,
道
“起來。”
宮望不敢違背,馬上起身。
“接住。”
宮望忙攤開雙手?接過鄭侯爺掌心翻倒的花生。
文官和武將?其實沒什么本質上的不同。
做久了?做長了?也就容易做爛了,慢慢的,也就成了官僚。
官僚的臉?比那擦桌子的抹布還要耐用,洗一洗,變白了,但長時間不洗,黑不溜秋地擱那兒,你要是不嫌惡心,也不是不能繼續使;偏偏有人還熱衷于此,稱之為厚黑學。
但奈何鄭侯爺不能用在穎都城對付那些官老爺的法子來對付自己手下的將軍,
因為,
他還指望著他們以后為自己打仗呢。
真給他弄得顏面掃地,這將軍,也就廢了,底下人,不可能再服你;
既然沒打算做那最絕的事兒,就沒必要去過猶不及,抓問題,就抓主要矛盾。
當然了,最主要的是,宮望的姿態,還是擺得很正的。
“花生,不抵餓啊。”鄭侯爺說道。
“侯爺,帥帳里有飯食,若侯爺不嫌棄………”
“走著,還等什么。”
鄭侯爺自椅子上站起身,徑直向帥帳走去。
與此同時,一道白衣身影跟在鄭侯爺身后,是劍圣。
宮望是不敢冒刺的,也不會去鋌而走險;
但奈何鄭侯爺對自己的安全,向來喜歡做到萬無一失。
入了帥帳,
鄭侯爺自然在帥座上坐了下來。
桌上,碗筷都在,是宮望用過的。旁邊還有一副,是先前親衛準備著讓宮璘一起用的。
鄭侯爺拿起碗筷,宮望和宮璘父子走進來時,鄭侯爺已經開動了。
帥帳內,只有四人;
其余人,都在外頭。
進帳后的宮望很懂事地重新跪下來,
先前在帳外,他清楚,侯爺是給自己留了面子的。
別看自己跪了,別看自己趴下了,有時候,肯訓你,肯罵你,肯讓你丟丟臉,這其實也是一種愛護,當然,火候不能太大,否則自己就被燒死了。
以平西侯爺如今的地位,踹自己幾腳,對著自己劈頭蓋臉的罵,只要不是往作踐的方向去搞,下面人就不會覺得自己多委屈。
宮璘見自家老爹又跪了,自己只能跟著一起跪下來。
鄭侯爺扭頭看向身邊的劍圣,道
“你吃么?”
劍圣搖搖頭,拿出一個杠頭,自己慢慢地吃著。
“客氣了?”鄭侯爺笑道。
劍圣道“菜不夠。”
下面的宮望聞言,馬上抬頭道
“末將這就讓人去準備……”
“不必了。”
鄭侯爺放下筷子,找了找四周,最后在宮望帥桌后放置的一條狼皮毯子上擦了擦手,
同時道
“這菜,真的不好吃,油水兒佐料放得太少了,沒滋沒味兒的。”
宮望馬上道
“侯爺說的是,末將這里的軍中廚子,怎么能和侯爺您府上的后廚師傅相比。”
鄭侯爺卻笑道
“不是這個道理,其實做菜吧,想做得決定好吃,很難,很不容易,需要功夫;但想做得不那么難吃,倒也簡單;
各種大料加足了,油水管夠,就算是把一只靴子丟進去煮了,也能叫一聲好味地道。
宮望啊,
你很讓本侯欣慰啊,
你是個好將軍。”
“侯爺,末將不敢當。”
“不,你當得起,你看啊,穎都那里每一季都會給你額外地送來錢糧,這是多大的一筆油水啊,可你卻不用在自己享受上,連飯菜都吃得這般寡淡,想來必然是用在了士卒身上。
這,
不是好將軍又是什么?”
“噗通!”
宮望額頭重重地砸在帥帳地面,冷汗直流。
侯爺不是皇帝,
但在晉東,
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土皇帝!
前者,有鎮北侯府近乎將北封郡當作了自家封地,收蠻族部落為鷹犬于身側;
再有靖南王爺拒不接旨,倆紅袍大太監染血石獅,還曾一腳踹翻戰敗的大皇子,大皇子還得重新跪回來繼續認錯。
所以,侯府之下,不是當初鄭凡和許文祖在南望城時那般,簡單的上下級關系卻都從屬于朝廷序列;
侯府有自己的衙門,自己的運轉體系,是一個獨立運作的勢力范圍。
“唉。”
鄭侯爺嘆了口氣,
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道;
“宮望啊。”
“末……罪將在。”
“是不是因為本侯將你擺在這里,沒把雪海關或者鎮南關其中一個給你,所以你心里頭,有怨氣啊。”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吶。”
“那你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事兒,不是本侯心眼兒小,容不得自己手下人靠自己本事自己人情去摸摸油水兒;
但你自個兒,就不能擦擦眼睛看看,那是誰送來的錢糧,那是誰在賣給你人情?
對,
那是你們晉人的王府,
那是你們昔日晉人大成國的皇嗣,
但你宮望給本侯抬起頭看看,
當今這里,
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你怎么就這么蠢?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人家王府憑什么冒著這么大的干系要巴結你?
你就不動動你的腦子想想,
到底怎么樣的日子,才能讓那成親王府一直傳承下去,是安生日子,是本分日子!
但現在王府既然敢把手伸向你,這是要過本分日子的樣子么!
而王府,如果不本分了,它會怎么做,它,還能怎么做?
到時候,
他成年的司徒宇振臂一呼,號召晉地有志之士反抗起來,驅逐燕虜,還我河山。
你,
宮望,
是不是還要順勢起兵,
來砍本侯的腦袋啊!”
“末將死罪,末將死罪!”
宮望身子在顫抖,這不是裝的,他是沙場宿將不假,但前面坐著的正在訓斥自己的那位,論軍功資歷,比自己要高得多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聽出了侯爺話語里升騰而起的殺意。
鄭侯爺站起身,從帥桌后走出,緩緩道
“你知道這事兒,是誰告訴本侯的么?是穎都新任太守許文祖。
穎都這陣子發生的事兒,
你聽到風聲了吧?
咱也不說什么虛的,就是朝廷覺得,穎都的一些晉人權貴啊,日子過得太舒坦,狂得有些沒邊兒了,得讓人下來,給它修剪修剪,讓晉人知道,現在的晉地,到底是誰家說了算。
你可知,
許文祖將你的事告訴本侯時,
他是什么意思么?”
宮望不敢回答。
“許太守的意思,很簡單,晉人出身,勾結王府,這王府嘛,現在動起來,有點麻煩,畢竟人家孤兒寡母的,傳出去,不好聽。
但斬斬王府的爪子,這是應該的吧?
宮爪子,
你說呢?”
“末將真的沒有反意,末將一直盡忠于侯爺,末將只是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
宮璘也求情道
“侯爺,我爹只是………”
鄭侯爺抬起手,示意父子倆住嘴,父子倆馬上噤聲。
“在本侯眼里,其實沒什么燕晉之分,本侯的想法很簡單,大家一起扛過刀,一起沖過殺,好不容易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了,以后,自然是再努努勁兒,將日子給過得更好一些。
封妻蔭子,封侯拜王,
真不是不可能的,也絕不是遙遙無期的。
侯府現在地盤是大,但也就那三座關城算是有些人氣。
咱得開荒,咱得開礦,咱得練兵,咱得鍛甲,
本侯是個閑散的人么?
本侯是一個貪圖安逸的人么?
但本侯現在在等,等兵馬齊備,糧草充足;
那之后,
雪原野人再恭順,楚人再隱忍,咱想打仗,難不成還能找不到借口?
軍功,軍爵,
等著呢,
會缺么?
所以本侯就想不明白了,
你的腦子里進了望江的江水了么,怎么會犯這種糊涂!”
“末將有罪,末將辜負了侯爺的期望和苦心,末將有罪!”
“起來吧。”
“喏!”
宮望站起身。
鄭凡往下走,來到宮望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路,可不能再走錯了,我挺喜歡宮璘這孩子的。”
“末將明白,末將明白。”
“我身邊,一直有個矮個子野人,他幫我料理了很多雪原上的事,嗯,現在也獨自掌管一鎮兵馬,拱衛奉新城。”
“是,末將知道,他是………”
“他是野人王。”鄭凡很平靜地說道。
宮望的眼睛當即睜大。
一邊見自己老爹站起來,帥帳內氛圍有所緩和,所以也緩緩站起身的宮璘直接膝蓋一顫,又跪了下去。
“我說我不在乎燕晉之分,這是真的,你看,我連野人,只要對我忠誠能為我所用,我也可以不在乎出身。
雪原、楚國,咱都打過了,也都打贏了,以后,還是有仗打的。
本侯別的本事沒有,
但帶著大家繼續吃香的喝辣的,還是有這個信心的。
你是晉人,
又怎么了?
和那位比起來,咱們都是夏人,咱們自己,才是一家人。
本侯的耐性不好,
本來急著回府,出來久了,想家了,結果還得到你這兒來遛一圈兒。
下次,
本侯可就懶得跑了。”
“請侯爺放心,末將明白了。”
鄭侯爺點點頭,
“哦,對了,你那個義子,我帶走。”
“不用的侯爺,末將不會……”
“人家賣了你,表現出了對本侯的忠誠,本侯怎么可能虧待他,你也別怪人家,他其實也是為了救你。
他帶本侯進來,比本侯自己領兵馬進來,要好得多。”
“是,末將明白,末將全軍上下,只會為侯爺令馬首是瞻,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宮望,記住你剛說的這些話,以后如果有一天,本侯的命令下來了,而又需要你去做權衡時,希望你,不要糊涂。”
說著,
鄭侯爺伸手摸了摸跪在地上的宮璘的腦袋,
“還記得你先前進帥帳時對本侯說的話么?”
“記得,侯爺,我說過,如果我爹執迷不悟,我會親手……”
鄭凡打斷了他,
道;
“你爹不會的,你爹小事上會犯一些糊涂,但大事上,你爹一直很清醒。
行了,
本侯回去了,你也別送了。
哦,
對了,
自己領二十記鞭子,不抽你一頓,本侯心里總覺得不爽利。”
“謝侯爺!”
鄭凡出了軍營,外圍,是親衛以及護送的騎兵;
內圈,只有騎著貔貅的鄭凡和騎著馬的劍圣。
野人王他們早一步回去了,敲打一頓宮望,用不著別人幫忙,要是連這點事兒都擺不定,那自己這幾年的腥風血雨,就白經歷了。
“你知道先前在軍寨里,我站在你身后看著你,我腦子里,想的是什么么?”
“想的是什么?”鄭凡問道。
“你有沒有覺得,你越來越像田無鏡了,就坐在椅子上剝花生的樣子。”
說著,
劍圣又搖搖頭,自己修改自己的話
“不對,田無鏡不會像你這般,你其實明顯更會,更會……”
可惜了,
劍圣不知道“裝逼”這個詞。
“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在模仿老田,在學老田,但慢慢的,我發現,不是了。
這就像是大燕的軍功侯,不是因為一個侯爺爵位,人家就敬畏你,你就可以超然;
而是因為你提前積攢了這么多的軍功,積攢了實力,自然而然地,就坐上了這個位置,人家,其實老早就開始敬畏你了。
我呢,
和老田有些地方很像,
老田是不在乎很多事情,而我,是懶得去做很多事情。
不過,
有一點是不一樣的,
我不會是另一個老田,
到死都不會。
老虞啊……”
“嗯,你說。”
“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能再睜眼一遭,重新看看這太陽,哪怕,它有些不一樣,但我依舊很感激。
越是感激,越是珍惜,
就越是受不得委屈。
好不容易來人間一趟,我想好好逛逛。”
“你繼續說。”
“嗯?”
“我感覺又快有頓悟了。”
“呵呵。”
鄭凡回過頭,看向身后,在那里不遠處,就是已經有解凍趨勢的望江。
“快開春了。”
“是啊。”劍圣點點頭,“又是一個輪回,又是一個四季,日子,是真的不經過。現在是將開春,但我仿佛已經能夠預想到,下一次入冬時,我會感慨呵,這都又要過年了。”
“哈哈哈哈。”
鄭凡大笑起來。
伸手,
指向西方,
胯下貔貅似乎感應到了來自主人的情緒波動,開始不安分地刨動著蹄子。
“老虞,我也有一個預感。”
“哦?”
“下一次,當我向西過這望江時,一切得一切,都將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這晉東,
這三晉之地,
這大燕,
甚至是整個天下,
都將翻起新的一頁。”
說著,
鄭凡閉上眼,
道
“我昨晚做了個夢,你猜我夢到什么。”
“學堂里有你作的一首詩,鐵馬冰河入夢來?”
鄭凡搖搖頭。
劍圣又猜道
“率軍,接管了穎都?”
鄭凡再搖頭。
“呵呵,率軍,接管了燕京城?”
鄭凡開口道
“夢到我仨媳婦兒,肚子都大了。”
………
今兒就一章了,因為下一章開始要開新卷,劇情和節奏包括以前做的鋪墊和伏筆,都會開始浮現,所以我得再去推敲一下新卷的一些思路和細節。
然后,再求一下月票,讓咱們排名盡量高一點。
魔臨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