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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揭露身份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五十九章揭露身份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媳婦兒的肚子,真的有了。

但不是鄭侯爺的,

而是新侯府建成入住后的鄰居家的。

是的,

不需要猜測,

新侯府隔壁所住的,必然還是那一家。

虞吳氏有身孕了,劍圣大人眼瞅著就要有自己的子嗣了。

其實,人這一生,于生活而言,分兩種,一種,是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一種,是自己所適合的生活;

當這兩種生活產生偏差甚至是對立時,人活著,就會很痛苦,演變成自暴自棄,怨天尤人;

但若是能相調相和,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二者之間有個相粘,

亦像是對聯上方的橫批,

四個字

知足常樂。

以劍圣于江湖的地位,就是娶個貴族之女也沒人覺得他會配不上。

百里劍在上京的人望以及得官家的看重,就算許一公主,相信不過是會有一些迂腐的官員會埋怨幾句于禮數不合;

但民間,必然會傳頌這段江湖劍客尚帝姬的美好故事。

尤其是那位最沒臉沒皮喜歡蹭吃蹭喝的大乾文圣姚子詹,估摸著會一連寫下幾首詩詞來贊美這段姻緣。

劍圣娶的,是一個寡婦,帶著拖油瓶般已經記事兒的兒子和一個婆婆。

這種人家,就算寡婦美得上天,光棍漢也會被嚇得止步思量的;

雖說婚姻講究個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就飛蛾撲火地去成就去成全,多少愛情故事里,書生和小姐之間那叫一個熱熱烈烈,摒棄一切世俗,愛情,本該是這個模樣,但一直到鄭侯爺所熟悉的那個年代,其實也擺脫不了現實和銅臭味的遮擺。

尤其是劍圣這種的,兒子不改姓,喊人家婆婆也叫媽,擱鄉野里?那就是典型被拉幫套的;

只不過免去了在床鋪上遮個簾子,你們倆那頭,我這頭聽著聲的尷尬。

可劍圣就是甘之如飴?

劉大虎?眼瞅著長大了?是個實心的孩子,他曉得劍圣是自己的后爹,卻打心眼兒里將劍圣當自己親爹對待;

虞吳氏?手腳勤快?白天在作坊里上工,回到家,也是會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

就是那老婆婆?也是每日都扛著掃帚去街面掃地?每月的銀錢和她發下來的米面?也都是交到家里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已經占了這“半女婿”的光了?可不能再瞎了心地給自己留棺材本。

她日后要是走了,得空,尋個竹席裹個一遭也就是了。

閑暇時,她也會做一些針線活,納鞋底?這衣服鞋子?先是自己這女婿得做好?再做自己孫子的?順序,不得亂。

這一家子,雖是小門小戶?可大的小的,都活得通透自然,曉得本分,這日子,才能過得愜意舒服。

也無怪乎劍圣喜歡這個媳婦兒,喜歡這個院子。

曾經,他的心很高很高,現在,他只想有個家。

肚子顯懷后,

虞吳氏就被作坊里內退了,

老婆婆聽到這個,還吃了一驚,

天吶嘍,

這才剛顯懷呢,擱以前,還不是照樣下地干活忙里忙外,哪里有那么矯情?

虞吳氏也是這般覺得的,她不是那種掉錢眼兒里的女人,丈夫一份銀錢,婆婆那點補貼補貼,又是標戶,每月都有米面糧油下發,就算沒了自己那份工錢,日子也是能過得安逸的;

但奈何自己家里倆男人,一大一小,在吃食嚼用方面,可謂是真正的“不遺余力”。

劉大虎在劍圣的要求下,幾乎頓頓吃肉,而且豬肉還不行,得吃牛羊肉。

這年頭在晉東,羊肉還好,畢竟有雪原的貿易在,但牛肉可不好弄,很多地方食牛肉是犯法的,但侯府體恤百姓,侯府門面下有一戶牛肉鋪子,準許販售,但價格,那是真的不便宜,就是將校家里,也只是想那一口了,去讓家人切一塊鹵牛肉回來,再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用來下酒。

但就是這樣,劉大虎也沒少吃牛肉。

這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是真的不假。

至于自家男人,

虞吳氏以前嘗試過幾次,發現自家男人,吃杠頭吃馕喝粥,都能很自然地吃下去,但給他吃些好的,他也能很自然地吃下去。

侯府酒鋪的酒,餐館那里打包來的菜,自家男人吃得也很自然。

足以可見,

自家這個男人,是會吃的。

清楚這個之后,心疼男人的虞吳氏怎么舍得克扣自家男人的伙食。

所以,

這個家,每個月的銀錢收入,吃食方面就能抵得個七八。

也因此,一旦自己沒了工作,這日子水平馬上就會下降,她去求了工坊里的頭頭,然后頭頭的回應讓虞吳氏整個人都愣住了。

頭頭說,侯府愛護子民,照顧工人,所以懷孕的女工,銀錢照發,在家養胎等待生產就是。

這天底下,竟然有這般好事?

再去問別的女工有身孕了為何還在照常上工不等肚子大得實在不行了絕不回去待產?

頭頭說是他頭頭的頭頭的意思,準備進行試點,你是幸運的,就先抽中你了。

虞吳氏帶著幸福和疑惑回到了家,和自己婆婆說了這事。

那會兒,

男人去城門口上值了,劉大虎還在學社了,

婆媳倆一人一張小板凳,

坐在院子里,

互相看看,

再一起瞅向隔壁,

隔壁,是侯府。

再互相看看,

然后再瞅向侯府。

婆媳倆是婦道人家不假,

婆婆不識字,虞吳氏進作坊后識了一些,劉大虎每晚練字時,她也會在旁邊一邊織著衣服一邊默默地看默默地記;

大道理,她們不懂的,大世面,她們也沒見過;

但這并不意味著婆媳倆傻。

當初在雪海關時,自家小院兒就在伯爵府隔壁,一開始,婆媳倆還以為是運氣,分配到了這個位置,那感情好,可以沾一些伯爵大人的福氣。

后來,

劉大虎去學社,

虞吳氏去上工,

婆婆去城守府下的一個衙門里當職掃地,

接觸外頭的人多了,閑談時,當對方得知自家住處時,對面往往會驚呼,甚至還會默默地探詢自家的底細。

那時候,婆媳倆只會笑著說只是運氣好,運氣好罷了;

等到了奉新城,

婆媳倆從雪海關遷移進來,

咦,

竟然還住在侯爵府隔壁!

等新侯爵府建起來,

上頭通知他們要搬房子,換一個住處,

到地方一看,

好家伙,

竟然又是侯爵府隔壁!

到這個時候了,婆媳倆怎么可能瞧不出事情的不對勁?

婆媳加劉大虎之間,知根知底的,那么,唯有……

“妮兒啊,他不說,咱就當不知道,咱就給他把家里拾掇拾掇好,把日子過得安樂就行了,咱女人吶,要是沒那個眼光見識,那外面的事兒,就由著男人自己拿主意吧。”

多年媳婦兒熬成婆,作為上一代的勝利者,自然是有經驗的。

“娘,我只是,我只是擔心他為家里的這份日子,去涉險,去搏命。”

說著,

虞吳氏又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瞅向隔壁。

婆婆伸手輕輕拍了下媳婦的嘴,

嚴肅道

“傻丫頭,你的差事怎么這般輕松,肚子大了還能在家白領工錢?就是以前在作坊里,你也可曾被欺負過被勞累過?

我啊,這老胳膊老腿的,還能提個掃帚去掃地,那些健婦有些想要這個活計還不得哩。

大虎在學社,教習們多關照啊,還陪著侯爺出去見過世面了。

不說這些了,

單說從盛樂城開始,到奉新城這兒,這幾年的安生日子,以前我那兒死得早,你我娘倆可曾真想過日后有朝一日能過得這般舒適平穩?

俗話說得好,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人家養你一家,你就得把命給人家豁出去。

侯爵府,對咱們,對這些一路跟隨過來的老百姓,不薄啊,娘我這輩子,可就不曾見到過這般好的衙門。

妮兒,做人,咱等講良心,不能忘了做人的本。”

婆婆嘆了口氣,

道;

“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不對了,不光光是這房子,只要侯爺不在城里,他也就不在城里,你說,侯爺帶大軍出去打仗,他跟著從軍出征這沒什么,有時候侯爺不是去打仗了,他也不在家,也是跟著一起去了。

罷了罷了,

不說這個了,

咱就裝個糊涂,日子,好好維系過下去吧。”

……

“東西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主上。”

四娘對鄭凡點頭道。

在其身后,公主和柳如卿二女手上都提著一些禮品。

“行,咱去走鄰居。”

“主上,我們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去?”四娘問道。

“哦,是老虞要請我的,沒事兒,有些事兒,也是時候該說開了,也不可能瞞一輩子。”

“這是劍圣的想法?”

“嗯,他現在應該是瞞不住了,既然瞞不住,就不用再瞞著了,再加上大虎也漸漸長大了,以后得留我身邊當個親衛的,也避不開他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劍圣看開了;

同時,

劍圣應該也是在做著一種安排。

這次入京,關系到國本之位,和以前陪鄭凡去燕京完全不一樣,所遇到的兇險,可能也大很多。

媳婦肚子有了,他得盡到最好的責任。

“這倒是。”

“對了,帶上天天。”

“干爹,干爹………”

天天自己小跑著過來了,在其身后,一只狐貍一只黑貓屁顛屁顛地跟隨著。

鄭凡彎下腰,

將天天抱了起來,

“哦豁,沉了啊。”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現在話可以說得利索一些了,但整個人看起來卻越來越像福娃了。

不過,

小孩子小時候胖乎乎一點,等長大了,眉眼開了后,只會更好看。

就是這皮膚,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嫩。

鄭凡記得范正文府里曾有十二朵金釵的說法,自己也曾親眼見過那些鶯鶯燕燕,要是將天天放那里去,保管在賣相上不會比什么勞什子賈寶玉差。

不過這也只能想想而已,老田的兒子被自己養成賈寶玉那種貨色,莫說老田知道后會如何,他這個干爹自己就先受不了。

天天現在已經在開始讀書認字了,

瞎子和四娘隔天抽一段時間來輔導文化課,薛三則來負責上體育課,這個年紀,直接練武不合適,太揠苗助長了,但可以先做一些準備了,就像是當初的劍婢一樣。

對天天的天賦,鄭凡是有信心的,畢竟是老田的種。

但,反正,鄭凡這個干爹也不奢望自己這干兒子長大后成為什么絕世高手來保護自己,最起碼,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抱著天天,

帶著大老婆加兩個小老婆,鄭侯爺自侯府側門而出,直接來到了劍圣家門口。

劍圣家的院子門,自然不可能和侯府的門緊貼著一起開,但侯府畢竟大,貼著之后,再特意開個側門,又可以方便進出,又能隱人耳目。

設計時,

瞎子在圖紙上對劍圣家小院子的標注是……侯府保衛科。

到門口時,天天從鄭凡懷里下來,束手自己站好,這叫叫門禮。

其實,貴族不貴族,不在乎家里金山銀山的高低,也不在乎吃什么喝什么的層次講究,而是那種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習慣。

“呵呵,誰教他的?”鄭凡笑著問道。

“回主上的話,是瞎子教的。”

“嗯,挺好。”

“咚咚咚,咚咚咚。”

公主上前敲門,敲門,得有規矩,三下得停頓一下,連續地敲,就是鬼叫門了。

“來啦,來啦!”

里面傳來劉大虎的聲音。

今兒個學社放假。

劉大虎打開了門,首先看見的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公主對他微微一笑,

劉大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倒沒什么壞心思,純粹是出于少年郎的一種對美的贊嘆。

劉大虎以前沒見過公主,確切地說,是沒面對面這么近距離地看過,再加上壓根就沒想過公主會提著糕點來敲自家的門,所以完全沒往那方面想。

但待得公主側開身子,讓自家相公顯露而出時,

劉大虎的嘴巴馬上張大,

“噗通”一聲,

跪伏在了地上。

一開始,是雙膝一起下跪的,但馬上,又收起一只腳變成單膝下跪,行了軍中之禮

“參見侯爺,侯爺福康!”

在學社里時,劉大虎就見過幾次侯爺,但不真切,而且那時候暈乎乎的,見完回來后,還真不記得侯爺長相了。

后來,自己有幸跟著侯爺一起去穎都,雖然一路上自己這些學社少年們只是為侯爺洗澡燒水,但一個個的都格外激動。

大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次侯爺進出時,一起極為標準有力地向侯爺行禮。

其實,

劉大虎不知道的是,這幾年侯爺可沒少進他家的門,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選擇他家里人不在家時,實在避不開的話,鄭凡也會讓四娘給自己隨便易容兩下。

誰叫劍圣喜歡這白龍魚服的調調呢。

“起來吧,你爹在家吧?”

“在……在的,侯爺。”

鄭凡點點頭,走了進去,四娘領著倆妹妹跟著一起進去。

“哥哥,我扶你起來。”

反倒是天天,留在最后頭,跑過來,攙扶劉大虎。

劉大虎腦袋還有些暈眩呢,順勢起身時沒能站穩,在此時,一只狐貍和一只黑貓撲上來,四只爪子加一雙小胖手,一起將劉大虎提溜了起來。

“額……”

劉大虎站穩了,看著天天,又看了看那兩只寵物。

天天伸出手,

劉大虎猶豫了一下,伸手牽起天天的手。

“哥哥,我有點餓了。”

“哦,家里有點心,我給你拿,我給你拿。”劉大虎是不知道天天的真實身份的,但既然是侯爺帶著一起的,那必然是貴不可言。

“哥哥,你家,你家有龍椅么?”

“………”劉大虎。

……

進了小院兒。

劍圣正拿著碗在喂著雞,哦,還有一只鴨。

看見鄭凡來了,劍圣絲毫不意外,因為是他請的,道

“來啦。”

“嗯,來了。”

“誰來啦?”婆婆在里頭喊道。

“家里來客了?”在臥房里躺著的虞吳氏也走了出來。

婆婆看見鄭凡,只覺得有些眼熟,但又記不起來了;

虞吳氏則攙扶著婆婆。

鄭凡恭敬地行禮

“見過太夫人,見過嫂夫人。”

其身后,

三個女人一起行禮

“見過太夫人,見過嫂夫人。”

行禮,不算啥的。

就是最眼高于頂的公主,也覺得這個禮行得很值。

行個禮,就能換一個劍圣在自己丈夫身邊保護,多少貴女能把腰給行斷嘍也在所不惜。

“喲喲喲,這,呵呵呵。”老婆婆這輩子還沒怎么被這般受過禮呢,“這后生,好俊啊,這三位……”

“賤內。”鄭凡回答道。

“喲,這可是好福氣啊。”老婆婆笑道,同時,言語里,已經有了些許的不安,她將目光投向劍圣,問道;

“那個,朋友來了,不介紹介紹?”

這時,

四娘和公主上前,一個攙扶著老婆婆,一個攙扶著虞吳氏。

未等劍圣開口,

見那邊攙扶穩了,

鄭凡自己開口道;

“老夫人,嫂夫人,咱是鄰居。”

“鄰居?”

即使婆媳二人隔三差五地就會情不自禁地向一墻之隔的侯府望一望,但真不會想到侯爺會這般進自家的門,還對自己行禮,所以老婆婆習慣性地開口問道;

“哪個標的?”

標戶,分組。

三百戶為一標,戰時出三百兵;閑時可做工可種地,平日里也會有錢糧以及各種補貼自侯府下發,是侯府治下的生產生活和戰爭單位。

“還沒入標。”鄭凡回答道,隨即,他也不賣關子了,直接點命身份道

“老夫人,我姓鄭,叫鄭凡。”

“哦,鄭家后生,可是西邊那個標鄭老三家得孩子?聽說鄭家那位在軍隊里當將軍哩。”

“………”鄭凡。

這時,虞吳氏忽然一怔,好在四娘攙扶著她,卻留意著她的脈象,不至于受驚動了胎氣。

“我和你家那個婆子,可是一起掃………”

虞吳氏馬上伸手拽了拽婆婆的衣袖;

“你扯我干甚,好好的衣裳,可別扯壞了。”

“娘,這是侯爺,是侯爺!”

“哦,名字叫侯燁啊,鄭侯燁,鄭老三家的孩子里……鄭侯爺!

侯爺!

哎喲,我的親娘嘞!!!!!!!”

老太太身子一軟,得虧公主攙扶著,否則就直接癱地上了。

“攙扶老夫人和嫂夫人先回屋緩緩吧。”鄭凡對四娘和公主道。

隨即,

鄭凡看向劍圣,

劍圣應該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葉公好龍,真看到了,還是被嚇得驚呼。

“請柬上說,是吃孩子的百日酒,可孩子還在嫂夫人肚子里呢。”鄭凡笑道。

劍圣開口道“在肚子里,也差不多百日了。”

“您說得很有道理。”

“上旬見有宣旨太監進了你的侯府,到底什么時候動身,我想回來時,能趕得上我孩子出生。”

鄭侯爺點點頭,

道;

“下月初一。”

奉天子詔,

入京!

………

晚上還有,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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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劍圣1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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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第四百六十章劍圣一劍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院子里,

一只狐貍和一只黑貓正追著一群雞跑,

一只鴨站在外圍,大仇得報般地搖擺著身子

嘎嘎嘎!

鄭侯爺和劍圣坐在小板凳上,二人面前的一張方凳上擺放著瓜子、花生和一些果脯。

柳如卿在旁邊用小爐子煮著茶;

客人帶來的禮,不能見面開,所以,鄭凡提過來的東西,都被整齊放置在了屋內的桌上。

瓜子和炒花生等零嘴吃食,是老婆婆吩咐劉大虎快步跑出去買回來的;

她自己,

在度過了一開始的腿軟期后,

馬上提了籃子去買了很多菜回來。

現在,

老婆婆正蹲坐在角落里殺魚,似乎是想故意顯擺一下一樣,一把菜刀使得那叫一個利索。

天天則和劉大虎坐在一起,劉大虎將自己以前玩的木刀木劍這些藏品都拿出來給天天選。

這些,都是劍圣以前為他雕刻的玩具。

但現在,他不用木刀的,開始練真刀。

是的,

他爹是劍圣,練的,卻是刀。

因為大家伙,都練的是刀和馬術,為了以后入軍伍上陣沖殺做準備,劍那玩意兒,說實話,除非你坐到類似平西侯這個層次,用一把劍擺擺陣仗指揮指揮亦或者是能練到李良申那個層次,用劍依舊可以在千軍萬馬中沖殺;

否則,

還是老老實實地練刀吧。

天天是要跟自己的干爹一樣練刀的,這一點,天天很是篤定,所以他選了一把木刀,拿在手里。

“謝謝,哥哥。”

“嘿嘿。”

劉大虎對這個年畫兒里一般的小孩也很是喜愛。

廚房內,

“你有身孕?我來做吧。”四娘說道。

“瞧您說的,這才幾個月,不礙事的?哪里有那么金貴?以前時?女人肚子快生了還得下地干活哩。”

“那可不一樣。”公主開口道。

你肚子里的,可是劍圣的種。

每個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就比如公主?出身高貴,血統高貴,自然就帶著一些習慣。

言外之意?其實就是?別人是普通孩子?你這個?不普通。

她清楚?劍圣如果有了這個孩子?那劍圣就相當于被完全綁定在奉新城綁定在侯府隔壁了。

這樣一來,不僅僅是自己夫君這一代,甚至自己的孩子們,也能享受到劍圣的庇護。

當然了,公主不會傻乎乎地把“血統”“身份尊卑”給放在嘴邊?就是在侯府里?她也會刻意地去淡化掉它?因為她的丈夫?出身自黔首。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丈夫對血統的……不屑。

“哪有什么不一樣?我男人說,女人有孕時,多活動活動對生產有好處。”虞吳氏說道,“再說了,您二位是真正的大貴人,哪能讓………”

“噔噔噔噔………”

四娘開始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劃出了殘影。

“………”虞吳氏。

這位貴人,是真的很……很會做菜啊。

“燒火吧,先炒倆菜給爺們兒們沾沾酒。”四娘說道。

“好。”

虞吳氏坐到灶臺后,引火,燒灶。

公主見狀,坐到她身邊。

“不不不,這里臟,貴人,這里臟。”

“沒事,沒事,我這輩子還沒燒過灶呢,我想燒。”

這倒不是假話。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公主不想自己什么事都沒得做,太顯尷尬。

……

“這一次,家里頭,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鄭凡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說道,

“雪海關和鎮南關那里,柯巖冬哥一萬正軍,金術可兩萬正軍,已經都落實了。”

正軍,是不包括輔兵的,也就是實打實地可以拉出來野戰沖鋒的正規軍事力量。

一萬擺在雪海關,綽綽有余了,不說雪原上現在一盤散沙,就是再冒出野人王第二,柯巖冬哥在不得侯府軍令之前不外放一兵一卒,靠一萬正軍,加上城內的民夫輔助,就算再多的野人,想短時間內攻破雪海關也是不可能的。

金術可那里要面對的是楚人,壓力會更大一些。

荊城那里,其實有一支人馬駐扎,那是前哨站,北面,也就是上谷郡的尾端,就是鎮南關,給金術可兩萬兵馬,在確保鎮南關不容有失的前提下,還能猶有余力地去伺機根據侯府的需要去搞一些事情。

這兩處關隘,可謂晉地之重;

當年和南門關,并稱三晉之地的三大雄關。

其實,比起當年在雪海關的戰事,以及在鎮南關下曾雙方近百萬大軍對峙廝殺的陣仗,眼下侯府對這兩處的軍事布置,其實真的上不得臺面。

但真正的打仗向來不是堆棋子的游戲,雪海關那兒先不提,基本穩妥的,鎮南關那里,一旦楚人有異動,侯府所在的奉新城,隨時都可以派出援軍。

而如果侯府這里的力量無法牽制住楚人了,那么自然會馬上向朝廷請求援軍,接下來,就是再來一場國戰唄。

而奉新城這里,

總計有三鎮兵馬。

一鎮是梁程親領的兩萬鐵騎,最精銳的騎士,最好的戰馬,最精良的甲胄,最鋒銳的兵器,這兩萬騎,可以說是平西侯府的真正王牌!

用梁程的話來說,這支兵馬的戰斗力,絕對不比當年同等數目的鎮北軍靖南軍正軍差,而且是那種未曾經歷這幾年戰事沒有補過新兵的戰斗力。

梁程這支兵馬,可謂是晉東之地真正意義上的純機動性的野戰力量,用于警惕四周,隨時準備去救火。

而后,就是拱衛奉新城外圍的茍莫離和丁豪的那兩鎮了。

丁豪的一鎮,其實就五千正軍;

茍莫離那一鎮,則有一萬余。

奉新城內的守軍,各路衙門以及王府護衛,則是單獨有一個體系,名義上,薛三和樊力是主官。

相較而言,

當初宮望和穎都有小動作,多吸納錢糧,也是有難言之隱的,甚至,可以說是被迫的。

因為侯府才給他一萬正軍的兵額,也就是說,他宮望的兵馬額度,比以前還小了!

公孫志那邊也是一樣,也是一萬的額度,雖然他們的兵馬事實上不止這么多,但補給給你卡死了,你也很難撲騰得開。

且侯府這邊利用標戶制度,強行進行整合和攤派,將他們的老底子也掏去了不少以充實其他鎮,這是明明擺擺地在挖你墻角,阻塞你的發育。

不過,

公孫志一直很淡然,他是燕人,他心態好;

再者,早先時候已經和李豹之子決裂過一次了,總不可能再決裂侯府一次吧?

李豹之子當初是沒能力弄自己的,但現在頭頂上的侯爺是真能砍自己腦袋的!

最重要的是,再有什么心思,自己豈不是三姓家奴了?

宮望被敲打了一次后,也成了受。

對此,瞎子和梁程曾專程在春天時去找過他們,促膝長談,進行勸慰。

現在晉東,正在著力發展,大家先勒緊褲腰帶,吃點苦,共克時艱,以后,大家伙肯定還會有發展的云云。

宮望和公孫志的反應自是拍著胸脯表示理解了侯爺的精神,并愿意無條件地服從侯府的一切決議。

所以,

現如今賬面上來看,

不算奉新城守軍的話,其余七鎮,合算起來,有不到九萬的正軍。

基本都是標戶,吃餉家里人也能有標戶福利可以吃。

成本上來說,

雪海關和鎮南關,分別是對雪原和對楚國的榷場所在,類似于后世的海關,明面上要交給侯府的稅收除外,暗地里也就是潛規則下的油水,已經足以抹掉他們的成本開支了。

奉新城這邊,丁豪和茍莫離麾下兵馬,屬于半訓練半生產的狀態。

所以,真正的“飛地”養兵,純開銷,也就梁程的那一部加上個禁止他們自己伸爪子的宮望和公孫志。

現如今,大規模的春耕早就完成,等到秋后,晉東的百姓們就不用再吃那土豆糊糊了,大家的日子,侯府的財政,也能穩步向好。

白地也有白地的好處,沒地方大族給你掣肘,土地全是侯府的,不,是國有的。

近乎一切作坊,都是侯府旗下的;

這里的百姓種地,相當于全是侯府賬冊下的軍屯地。

另一個時空里明太祖弄出了衛所制,后來被弄成了笑話,被人覺得不切實際,但其在建立之初時,其實是很有效果的,只不過后來衛所田地被各路勢力權貴侵吞霸占,生產資料的被剝奪最終才導致衛所的墮落,而這些,在目前平西侯府這里,在晉東,還完全不是問題。

也就是說,盡管養了這些兵馬,但卻不是侯府現在所能做的極限,因為現在沒必要去做這個極限,家底子還很薄,沒必要去透支自己。

等到真的要打仗,且兵馬不足時,再以正軍為骨干,征發仆從兵就是了。

現在的要求就是,夠用,夠自保。

然后,

努力種田,努力發展商貿,努力發展作坊,

將晉東打造成一個戰爭潛力……

哦不,

是百姓的樂土。

當然了,現在鄭侯爺出門,也能吹噓個自己麾下有十萬鐵騎,遇到什么矛盾,也能擺出一副你得給本侯一個交代,否則就是本侯咽的下這口氣,本侯麾下那十萬兒郎也不會答應!

這十萬里,真的抵得上鎮北軍靖南軍那種素質的,打死也不到四萬,多集中在梁程和金術可那里。

但,

嚇唬嚇唬人,也足夠了。

“你與我說這些,我也不懂,不過,我也算是聽出來了,這段時日來,晉東,經營得很可以,這塊地方,這里的百姓,我的家,

都可以不在受戰火的侵襲。”

鄭侯爺點點頭,道;“這自然是沒問題的。”

“那就好,另外,還是多說說這次進京的事吧。”

軍務方面,劍圣真的有自知之明了。

“進京的事,其實我有很多想法,但能說出來的,其實沒有。”

“沒有?”

“嗯,因為除非會涉及到我的利益,侯府的利益,晉東的利益,而其他方面,我沒資格也沒有余地去置喙。

大概的樣子就是,

我和你,帶著一幫人,進京了。

路上經過歷天城,然后我們就和老田同一路了。

然后就一起進京,

再之后,

差不離就是老田坐著我也跟著在后面坐著,

老田看哪個皇子不爽我再去廢掉哪個皇子,

老田說啥我就附和啥,他點頭我也嗯嗯嗯。

嗯,

差不離,

就這個樣子吧。”

劍圣皺了皺眉。

“您怎么了?”鄭侯爺問道。

“忽然,不想陪你去了,有點丟人。”

“………”鄭凡。

劍圣看向了屋子,

道;

“我很想陪著她,真的,鄭凡,你該早點要個孩子了。”

“………”鄭凡。

“以前我不覺得,但現在,我心里有了真正的牽掛,我很,開心。”

“………”鄭凡。

劍圣隨即又嘆了口氣,

“但我真的怕你死了,因為你真的在有些時候,很倒霉,我至今都無法想象那一次下雨天,投石車的石頭,是怎么隔著那么老遠能砸中騎著馬的你呢?”

“………”鄭凡。

“你如果死了,這個院子,就不得再平靜了。”

“其實,以您的本事,帶著家人去隱居,日子,不會過得很差。”

劍圣搖搖頭,

“但那不是我想過的日子,也不是他們想過的日子。”

呼,

您說話能不大喘氣么?

嚇得我還以為你撂挑子不打算陪我進京了。

“鄭凡。”

“您說。”

“我很擔心,你們燕國的皇帝,還沒打算停歇下來。”

“呵呵,再打能打哪兒去?雪原現在像是一窩子鵪鶉,楚國又剛打過,乾國三邊兵馬,就是和楚國在東南掐架也沒調走。

陛下再不滿足,總不能豁出命了日子不過了現在去打蠻族吧?”

劍圣聞言,不再言語。

對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他不會說太多,因為以前的經驗表明,他只會誤事。

“咳咳………”

公主跑了過來,問道

“相公,可以上菜了么?”

鄭凡點點頭,

道;

“就擺這兒吧,再拿幾張椅子凳子的,大家圍著一起吃。”

一頓飯,

鄭侯爺一家吃得其樂融融;

劍圣一家盡可能地配合裝作吃得其樂融融;

總之,

其樂融融的一頓飯之后,

鄭侯爺也沒多留,帶著老婆孩子告辭了。

老婆婆本意想送送客人,

忽然意識到,

沒法送,

就住隔壁!

等鄭侯爺走后,

小院子里,

那群先前被狐貍和貓欺負狠了的雞開始瘋狂地追著那只鴨跑;

虞吳氏回去躺著歇著了,老婆婆收拾了碗筷,什么也沒問。

在這一點上,婆媳倆之前就達成了共識;

當然了,今天侯爺親自上門后,她們更堅定不問男人的事。

男人,有男人自己的腦子,有他的想法,有他的思慮,她們作為婦道人家,不便去多問什么。

雖然,

她們并不知道,絕大部分時候,劍圣其實沒什么想法和思慮;

大徹大悟的劍圣,

現在只負責用劍殺人,并不負責動腦。

不過,老婆婆還是提醒了一句

“可別忘了回禮。”

人家給你送禮,你得回禮。

雖然老婆婆不懂得孩子沒出世就辦百日酒是什么個道理,但既然以這個名目辦的,人也上門帶禮了,甭管輕重,甭管人是不是侯府,都得回的。

劍圣點點頭。

劉大虎喊道;

“天天說他喜歡吃沙琪瑪哩。”

“就那個干硬的點心?”老婆婆問道。

“對哩。”

“那這會兒趕緊去買,今兒不送,明兒一早送去,記得多買點兒,不用多金貴,侯爺不看重這個,但得注重個熱絡,東西得多,帶筐子去買。”老婆婆對劍圣吩咐道。

“好。”劍圣點頭。

然后,

劍圣取了籮筐,扁擔,則是龍淵。

扛著扁擔,

劍圣出了門。

劉大虎趕忙追了出去,跟著劍圣。

父子倆走在路上,

劉大虎不時地抬頭看一看自己的爹,卻什么都沒問,只是臉上傻呵呵地笑著。

“傻笑個啥?”劍圣問道。

“爹,你真厲害。”劉大虎說道。

任何一個父親,當能讓自己兒子為自己感到驕傲時,都是很愉快也很滿足的,劍圣,也不例外。

雖然,

兒子對自己的驕傲,中間有一個叫鄭凡的東西做了個媒介。

“還好。”劍圣很謙虛。

“爹,你是不是侯爺身邊的秘密親衛啊?”

“嗯?”

“我們有個同學的父親,就是侯爺身邊的親衛,穿飛魚服的,他可神氣哩。”

劉大虎進學后,學社也分了班。

相當于普通班和未來將校培養班。

用瞎子的話來說,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平西侯府下的黃埔。

那里的孩子,其父母,很多都是軍中的將領亦或者是侯府里頭的人。

劍圣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他之所以這次讓鄭凡登門,宣告了關系,一是為了給家人以一個真正的保障,二則是,他覺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了。

他可以給自己的兒子一個美好自信的童年,

但他沒有,

他喜歡歲月靜好,

但他的兒子,

在那時卻得在街上遇到同學時,主動牽起那會兒在養傷,拄著拐的自己,大聲喊自己爹,生怕別人不知道。

兒子很懂事,這不假;

但他,

本可以成為他在學社里向同學炫耀的資本,可以讓他更開心的。

說到底,

以前,

還是自己自私了。

這時,

劉大虎問道;

“爹,你在侯爺身邊,見過劍圣大人么?”

“呵呵,見過。”

“我也見過哩,上次和侯爺一起去穎都,我見過劍圣大人,只不過戴著斗笠,看不見臉,但我們都覺得劍圣大人好厲害,是世間最強的劍客。”

“哈哈哈,那是當然。”

“爹,你還沒回答我哩,你見過劍圣大人的真容么?”

“兒子,你想見么?”

“想!”

剎那間,

被當作扁擔用的龍淵即刻出鞘,

化作一道紅色的游龍直沖云霄,

強橫恐怖的劍氣,

拔地而起,

震撼了整個奉新城的氣機!

一時間,

一道道黑影從四面八方涌來,這里頭,有侯爺的親衛,也有暗樁和軍中探子,都是負責保護侯府和城內安全的高手;

當他們發現這駭人得劍氣時,當即以為有強敵入城,馬上向這里快速趕來。

包圍這里后,

這其中,

不乏有人見過劍圣真容,

當即,

有人跪下問道;

“大人,發生何事?”

“大人,可有刺客入城?”

“大人,刺客在哪里?”

空中,

龍淵還在翱翔,

劃出一道道絢爛的劍氣彩虹。

地上,

虞化平負手而立,

淡淡道

“無事,只是我兒子,想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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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再入2品!(一十三K大章)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六十一章再入二品!(13K大章)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四周,所有奉新城內的侯府高手都愣住了;

短時間內,他們無法理解劍圣的這句話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但至少,他們懂了,現在城內沒有刺客進來。

且,他們也不敢去責問劍圣為何“打草驚蛇”,故作緊張;

畢竟,劍圣地位之超然,大家心里是清楚的。

隨即,

一道道身影在向劍圣見禮后選擇告退,重回自己的崗位。

如潮水般涌來,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這一條位于侯府西南側本就人流不大的街面,此時,就剩下了劍圣和劉大虎這對父子。

劍圣揮手,

龍淵垂直落下,

沒有歸鞘,

而是懸浮于劉大虎的面前。

這把當世名劍,

被江湖中多少年輕劍客仿造出來不知多少把,受萬人追捧,但在劍圣家里,卻總是被拿來墊桌腳,當燒火鉗,被當作扁擔,亦或者,被拿去殺豬。

劍如人,人如劍;

劍的遭遇,體現的是劍圣在過去幾年自身的心境變化。

此時此刻,

看著飄浮在自己面前的龍淵,

劉大虎張大了嘴;

劍圣嘴角帶著笑意;

劉大虎開口道

“爹,您是受到過劍圣大人的真傳么?”

“………”劍圣。

劍圣很想敲一敲這個兒子的腦袋,是不是平日里肉食吃多了,給堵住了。

但下一刻,

劍圣卻愣住了,

他看見劉大虎淚流滿面。

劉大虎倒吸了一記鼻涕,

用袖口擦了擦眼淚,

哭著哭著,又笑出了聲來

“我爹,是劍圣哩!”

劍圣伸手,輕輕擦拭兒子臉上的淚珠。

學社里,普通孩子很多?在教育方面,不管是在盛樂還是在雪海關亦或者是現在的奉新城,侯府都不遺余力。

畢竟?孩子們?才是未來。

一批忠誠的孩子?等他們成長后,侯府的根基才能茁壯成長。

但,

孩子?學生?多是多,也確實是普通人家占大多數;

但劉大虎一直以鄭蠻那個狼崽子為對標,

所以?

他的各項成績?一直是極好的?上次沒走后門?也能列入陪同侯爺去穎都見世面的學生群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也正是因為成績好?

所以他那個圈子里的學生?家長的背景,就越是優秀。

鄭蠻,是蠻族,如今鎮守鎮南關的金術可大將軍,曾是他以前的部族?現如今?金術可大將軍更是視其為親子侄。

其余的?出身將軍家的?出身校尉家的,出身文官家的;

龍生龍鳳生鳳的意思,不是血統有高低?而是龍鳳的孩子,自幼所受的各項條件都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豐厚太多太多。

再者,侯府下的學堂里,側重點,更在于應用;

弓馬騎射,謀略算賬,這些,才是主體,而有些孩子,識字早,也有些孩子自幼就跟著自己父親在軍伍里廝混過,他們的優勢,不可謂不大。

劉大虎在那個圈子里,其實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因為他爹,是一個守城門的門卒;

前兩年,更是走路都得拄拐,活脫脫的一個病癆鬼形象。

對這個年紀的孩子,

家長往往喜歡教育,不要去攀比其他,去比學習;

然后,家長轉頭就去看人家買了新的宅子進了新的首飾而眼紅心熱羨慕無比,卻要求孩子在此時心如止水;

劉大虎也不可避免地想過,攀比過,有時候,看著人家的父親,騎著戰馬帶著扈從來學社門口接自家孩子,他也眼熱過。

或許,也曾失衡過,或許,也曾忿忿不平過;

這些情緒,不可能沒有,但他依舊懂得感恩,他清楚,當年如果不是這個“父親”的出現,他,他娘,他奶,倆婦人帶一個累贅,這日子,得怎么才能過得下去。

就算是標戶,家里沒當兵的男人,也是進不去的。

劉大虎以前經常為自己心里竟然去想這些而感到羞恥,甚至,還自己扇過自己的巴掌,罵過自己沒良心。

現在,他漸漸成熟了,見過了世面,見過了侯爺,他已經對家世什么的,無所謂了。

他父親,已經做到了最好,他記憶里,曾記得那次東征歸來,自己父親躺在床上,近乎癱瘓的模樣,以及自己的母親,看著父親的傷殘撫恤銀子在那兒抽泣。

下面,這個家,該靠自己了。

得由自己,去為這個家,撐起一片未來,為了自己娘,自己的奶,自己的爹,以及娘肚子里,自己的阿弟。

平西侯爺,不也是出于黔首么!

不得不說,這就是榜樣的力量,亦或者是真正的偶像的影響,像是一道光,可以指引你前進的方向。

但現在,

但今天,

侯爺帶著三位夫人來到了自己家;

然后,

自己的爹忽然一劍直沖云霄,

告訴自己,

他是劍圣。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劉大虎,意外是很意外,但驚喜,真沒有太多。

但,

還是很開心的。

劍圣看著這孩子,忽然的,有些心疼。

如果是真的家境貧寒,那也就罷了,該怎么挺過去就怎么挺過去,可偏偏自己不是。

前陣子,

鄭凡找他喝茶時,說鎮北王府的世子被找到了,一直被養在鄉野之間。

劍圣問道“那這孩子,豈不是多半廢了?”

鄭凡搖搖頭,說“他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誰的兒子。”

劍圣看著劉大虎,

很認真地道

“我姓虞。”

“爹,我知道。”

劉大虎記得,爹剛到自己家時,奶喜歡喊他小魚。

后來,自從爹在雪海關受傷之后,奶就喊老虞,或者是虎子他爹,亦或者是妮兒她男人。

“我叫虞化平。”

“嗯!”

劉大虎用力地點頭。

“你是我,虞化平的兒子。”

“嗯,爹!”

“你是晉人,我是昔日大晉的宗室,你現在姓劉,但你既然入我的門戶,以后,你得有一個孩子姓虞。”

“爹,還有阿弟呢。”

“我很早,就把你當作我的親兒子。”

“我也是把爹當做親爹。”

“記著,打今兒起,再和同學同伴說起家世時,就說,你爹是這世上最強的劍客,四大劍客的其他三個,根本就不配和你爹比!

再說你自己時,就說,自己是大晉皇族的后代!”

雖然沒血緣關系,但正如李良申李富勝那般,他們以后的孩子,是會被列入李家族譜的。

“再說,侯府,你想去就去,想進就進,侯爺的茶,你想喝就喝,侯府的椅子,你想坐就能坐。”

“嘿嘿嘿。”

劉大虎笑出了鼻涕泡。

劍圣很少這般張狂,也很少這般話多。

以前,

他覺得這樣沒意思,

像鄭凡那樣,更沒意思。

但現在,他忽然明白過來,人活著,不光是為自己而活。

他希望自己這個兒子,能開心,能挺起胸膛。

自己明明有,

為什么不給?

劉大虎擦了擦自己的臉,

笑道;

“爹,我不會和同學說你的。”

“爹準你說。”

“不說,不說,我劉大虎的爹,就是城門口的卒子,每天中午吃娘蒸的饃,晚上教我練字。”

劍圣看著劉大虎,

劉大虎也看著劍圣。

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一種叫作緣分的東西。

他來到了她的家,

她現在肚子里給自己懷了一個孩子,

但他,其實早就有一個現成的兒子了。

劍圣手指著依舊漂浮著的龍淵,

問道;

“練劍不?”

你爹是劍圣,

你要練劍,

我教!

劉大虎抿了抿嘴唇,然后,搖搖頭,有些勉強道

“爹,我想先練刀。”

“………”劍圣。

“教習說,我們以后從軍的話,大部分會先從侯爺的親兵開始當起,我想為侯爺陷陣沖鋒。”

劍圣,

有些抑郁了。

明明劍,才是江湖年輕兒女共同的追求,可偏偏,自己又被拒絕了。

見到自家爹臉色有些尷尬,

劉大虎忙道;

“等阿弟出生了,讓阿弟來練劍吧。”

劍圣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牽扯下去,先前在院子里和鄭凡聊天時,用自己媳婦兒的肚子刺了鄭凡好幾劍;

結果轉過頭來,

這一劍,

才是最傷的。

“走,先買禮去。”

“好嘞,爹。”

這時,

肖一波領著幾個護衛走來,見到劍圣和劉大虎,上前行禮道

“大人,侯爺來詢問,可是有什么事?”

“無事。”

“好的,大人。”

肖一波馬上退開;

雖然早有親衛探子回報,但侯爺還是讓自己親自跑了一趟。

無他,

當時侯爺正在前廳里喝著茶,

忽然間迸發的劍氣讓侯爺下意識地以為有其他高手入奉新城想刺殺自己,茶水嗆了一鼻。

劍圣和劉大虎去了大前街,那里開著很多家鋪子。

禮,買得不算貴,但看起來,很多;

等買完明日的回禮后,劍圣帶著劉大虎來到了一家壽材店。

壽材店,很大,足足占據了八個鋪面。

壽材,從竹席到最高檔的棺木,一應俱全,還能量身定制。

另外,各式冥貨也是應有盡有。

規模之所以這般大,是因為這個生意,也是侯府壟斷,其他人敢賣敢做這個生意,就等著衙門里的官差來拿人吧。

現如今,晉東雖然吸納了很多流民進來,但依舊是地廣人稀,外加開礦、冶煉、作坊等等,都需要大量人口,最最重要的還是田畝上,也需要很多人口。

所以,只要有手有腳的,不愁沒事做;

這種模式,在盛樂城時就定下了,不說壽材鋪了,連紅帳子,也是從窯子到青樓什么的,全都是侯府的產業。

也就晉東天高皇帝遠,外加侯府的威名在這里,否則,別處敢這么搞的話,輕的,與民爭利的帽子就扣下來了,重的,那叫刮地三尺魚肉百姓,史書罕見的大貪。

但也正因為這種經濟模式,才能使得從盛樂到雪海關再到奉新城,地盤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多,兵馬負擔越來越重的變化中,依舊保持穩定和高效。

“喲,客官,看點什么?”

這是這間鋪子的三掌柜,瘦削高個兒。

“明日派人,去侯府西側的平街巷甲字列甲等,家里老人想提早打一副壽材。”

“成,我記下了。”

這位置,太好記了。

“爹,是給奶準備的么?”

“嗯,省得她再喊什么草席竹席的了。”

以前,她喊隨她喊唄,劍圣挺喜歡聽她嘮叨的,老太太話是多了些,但對自己,也是真當女婿,是真當兒子來對待。

但今日侯爺登了門,家里的環境,也該變變了。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挺好;

老太太先將一口棺材放側屋里去,估摸著每天起床時過去看看晚上歇息前再去看看,心里高興,也踏實;

壽材,倒是沒有什么詛咒的意思,老人有了這個,才是真正的歡喜。

自家娘子,也不用再擔心上工不上工,怕家里的銀錢養不起家里的兩頭大胃王了。

劉大虎雖然剛才說,不會去將自己是劍圣的事情宣揚給同學,但這孩子,從先前走路時的樣子就能看出來,明顯多了一抹子自信。

“爺,您放心,明兒個我讓人披紅掛彩地給您送去。”掌柜的賠著笑。

生意,是侯府的,但下面的人,有一系列的章程和考核,也是要看績效的。

最重要的是,那連續兩個甲字,讓掌柜的清楚,這絕不是普通人。

披紅掛彩,吹吹打打送壽材,那是喜事兒,得迎的,也算是鋪子贈送的額外服務。

“牌位,給我拿四個。”

“好嘞。”

掌柜的馬上派伙計去取,取來的是最好最上檔次的。

“爺,您是自己上描還是請我們鋪子上的先生來描?”

上描,就是給牌位題字;

這年頭,百姓識字認字的本就不多,寫得一手好字的,那就自然更少了,畢竟事關先人面子,總不能牌位上是狗爬的字吧?

所以,鋪子里一切服務,都是一應俱全。

甚至,門面是在這里不假,但鋪子下面,還有白事班子,吹拉彈唱,還有幫忙哭靈的,據說,樊力先生曾專門到這鋪子來指導過工作。

“不用了。”劍圣拒絕了,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手里拿著四個牌位,對劉大虎道“你爹,要不要換個新的?”

自然是劉大虎的親爹。

因為劍圣覺得,自己擺四個新的牌位上去,劉大虎的爹,就顯得寒酸了,會不會不好?

劉大虎撓撓頭,道

“爹,我覺得我爹應該不會在乎這個。再說,這個,可以換新的么?”

一邊的掌柜聽到這里,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關系?

劍圣點點頭,道

“我也不曉得牌位能不能換,罷了,掌柜的,再拿一個來。”

“好嘞,您等著。”

劍圣又對劉大虎道“等回去后,問你阿奶,到底要不要換新的吧。”

“嗯。”

父子倆對這些習俗,是沒什么概念的。

掌柜的又遞過來一個牌位,都是用油紙包裹著的,否則拿在手上不好看。

“多少錢?”劍圣問道。

“這是添頭,送您的,反正明兒不是還要定壽材不是。”

“嗯,好。”

“您等著,先留步。”

見父子倆要走,掌柜的忙喊住了,這時,兩個伙計拿著一盆水過來,用毛刷子在父子倆衣服上刷了刷。

“這水是供奉在菩薩前的水,行了,二位爺走好,家宅平安。”

灑水,是為了驅晦氣;

家宅平安那是客套話,當然不能說“您常來”。

簍子里裝不下,父子倆手里還提著很多東西,慢慢向家走。

家里,

早就收拾好碗筷的老太太和虞吳氏正一起坐在炕上。

婆媳倆互相看著,相顧無言。

你要說歡喜嘛,還真歡喜不起來;

你要說哀愁嘛,再說哀愁就有點……忒不要臉了。

就是有點茫然,有點彷徨。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妮兒啊,你說吧,咱娘倆,這到底是………”

老太太搖搖頭,

繼續道;

“別人家吧,盼個金龜婿而不得,咱們家卻反著來的。”

“娘,我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枕邊人,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今晚,

還怎么上炕一起睡?

老太太伸手,輕輕摸了摸虞吳氏的肚子,

道;

“別瞎想,你男人,是個踏實有擔當的,這一點,錯不了,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讓他進咱家的門不是。

嘿,

好像也不是,

當初像是你瞧著人家面相好,長得俊,主動………”

“娘!”

都這時候了,還說這話!

“呵呵呵。”

老太太笑了起來,

道;

“你愁啥呢?這幾年,不都這么過來了么?他對虎子好,對你也好,對我這個老婆子,也好,我平日里絮絮叨叨的,他也坐那兒認真地聽著。

他啊,

沒雙親的,是拿我當親娘侍奉的,我這心里,有數。

再說了,

他是看城門的還是侯爺的眼前人,又與你有何相干?

窮苦日子過來了,沒道理富貴日子享受不起的。

退一萬步說,

你這肚子里,不也懷著他孩子么?

你啊,

就安心養胎,日子,照常過就是了,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心思重了,傷身子,可別動了胎氣。

妮兒,

你是有福氣的,

不,是咱娘倆,都是有福氣的,福氣日子到了,就踏踏實實過。

哦,

對了,

今兒個攙扶著我的,是……”

民間喜歡聽故事,奉新城的百姓,自然最喜歡聽侯府的故事。

侯府的女人不多,就三個,所以,自然也就更詳細一些。

“想來,是風先生。”虞吳氏猜測道。

“喲,是那位傳說侯爺身邊的那位一桿秤,可稱量晉東的風先生?”

老太太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隨即,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道;

“那,那位體態稍微豐潤一點的,豈不就是?”

虞吳氏忽然“噗哧”一笑,

“娘,我今兒個居然和公主一起燒了灶。”

“呵呵呵,快收聲,收聲!”

老太太一邊忍著笑一邊示意虞吳氏趕緊停下來,罵道

“貴人也是你能笑的?呵呵呵呵……”

“娘,奶,我和我爹回來了!”

“喲,父子倆回來了,你且躺著,我去瞅瞅回禮備妥帖了沒,差點啥也好趁著日頭還在再讓他們去買。”

老太太出來,

劉大虎先報喜

“奶,我爹讓壽材鋪的人明兒上門,來定您的壽材哩。”

“啊?”

老太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劍圣。

劍圣點點頭,道“選個好材質的。”

“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一般般的也就可以了。”老太太眉眼已笑開了花。

隨即,她又想到了什么,道“我那兒還有一塊鐲子,本是他爺爺留的,不值錢,我這就去當掉,湊點銀子……”

打壽材,不便宜啊。

劍圣笑了笑,

道;

“往后,不用為銀錢擔憂了。”

“這哪行,日子,可不能………”

劍圣開口道“侯府不缺銀子,咱家就不會缺銀子,能給咱家使銀子,那位侯爺可是樂不得,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去。

橫豎多大本事吃多少銀俸,總不至于讓侯府吃虧。”

“這……”

老太太覺得,自己這個女婿,和以前,不一樣了。

劍圣拿出那五個牌位,依次打開油紙,對劉大虎道

“拿筆墨來。”

“好嘞,爹。”

四個牌位,

一個是晉國太祖皇帝,也就是初代晉侯;

兩個,是虞化平的雙親;

還有一個,是自己的弟弟。

老太太在旁邊看著,第一位,因為寫的是皇帝號,所以她知道是誰。

雖然虞氏早不行了,但各處的廟宇里,太祖皇帝的神像和牌位,是不可能缺的。

這晉地姓虞的,都一個祖宗。

后面仨,能看出來是雙親和弟弟的。

家里,要放牌位了。

老太太在旁邊,沒一點不高興,她本就不是招的上門女婿,更何況,這個家,終究得靠男人來當頂梁柱。

這是男人打算堂堂正正地過日子了,這是好事。

以前,老太太只想著家里人平平安安,不被餓著不被凍著,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現在再看看正在上描的女婿,再看看蹲在旁邊仔細打量著的孫子,

老太太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做做夢了。

“娘。”

“哎。”

“他爹的,要不要換一個牌位?”

老太太忙笑道“哎喲,這哪里還時興換的,又不是換宅子,不得換的,不得換的。”

“嗯。”

劍圣起身,將四個牌位拿起來。

家里,是有供桌的,原本只供著大虎的親爹。

現在,

供桌上,

首排,自然是晉國太祖皇帝。

這沒得挑。

下一排,自是劍圣的雙親牌位。

再下一排,就是自己的弟弟和那位“兄弟”的了。

老太太在旁邊看著,

她可沒絲毫覺得自己兒子牌位獨占的位置被分了有什么不妥或者不快,

恰恰相反,

她甚至覺得自己兒子沒那個資格擺在這里,

道;

“虎子他爹,還是把牛兒哥的牌位換個地方吧,放我屋里頭去?”

劍圣搖搖頭,道

“娘,是一家人了,安安生生,和和氣氣過日子就好,規矩什么的,就不用計較那么多了。”

老太太聞言,只得點點頭。

虎子則笑道;

“那我爹也不會寂寞了。”

“呵呵。”

劍圣伸手摸了摸虎子的腦袋。

緊接著,

仨人一起跪下來拜了拜。

原本,老太太不會拜自己兒子的,但誰叫太祖爺也在上頭,老太太怎敢不拜?

隨即,

虎子和老太太去收撿買回來的禮物了,有些還需要包紅紙或者捆紅繩。

劍圣則走進屋子,

坐到虞吳氏床邊。

其實,

她不是國色天香的那種,也不是沉魚落雁,甚至,連皮膚,因為常年勞作,也有些許的粗糙。

但,

她是耐看的。

人的一見鐘情,基本都來自于見色起意。

虞吳氏看著劍圣,

低聲道

“我有些不安。”

“有我在,我們的孩兒,也在。”

虞吳氏點點頭。

“想換個大一些的宅子么?”劍圣問道。

虞吳氏搖搖頭,道“這個家,我很喜歡。”

劍圣笑了,

道;

“我也是。”

虞吳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母性的笑容。

劍圣則道

“平西侯說,他會認咱們孩兒做干兒子。”

“啊!”

“你別驚,別動了胎氣。”

虞吳氏點點頭,看著劍圣,道

“這合適么?”

“是侯爺求著要認的,不是咱們腆著臉求人家。”

“他爸。”

“嗯?”

“你得好好的。”

劍圣明白妻子在擔憂什么了。

其實,很好笑的;

當兵吃糧,

自己先前當守城卒,戰時隨軍出征,妻子對此已經習慣了;

但現在得知,自己是平西侯身邊的保鏢時,她反而擔心了。

實則,

就算自己不是劍圣,當平西侯身邊的親衛肯定也比當小兵要安全得多。

但在妻子看來,

拿到越多,也就意味著要付出越多。

“你放心,我只負責保護侯爺而已。”

頓了頓,

為了徹底安妻子的心,

劍圣又補充道

“真到了有大危險的時候,我會跑的,我跑得比他快。”

虞吳氏想笑,卻又忍住了,

看了看四周,

道;

“侯爺,是好的。”

劍圣點點頭,道“安心養胎,其余的事,不用操心,我答應你,我們這個家,會一直好好的。

今日見了很多人,你也累了,先歇息歇息。”

妻子點點頭,閉上眼,歇息了。

劍圣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后,起身走出臥房,在廚房里,還有今日剩下的大半壺酒。

其實,自己和鄭凡,都不喜歡喝酒,故而剩下很多。

他拿起酒壺,又揀起兩個酒杯,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

老太太還在和孫子一起排列回禮,要回侯府的禮,老太太很謹慎。

劍圣出來,直接走向院門。

劉大虎看見了,喊道;

“爹,你去哪兒哩?”

劍圣沒回頭,抬起酒壺,擺擺手,

“去侯府逛逛。”

一時間,

老太太都震驚了。

待得劍圣推門而出后,

劉大虎自言自語道

“爹你去哪兒哩?”

“去侯府逛逛。”

“嘿嘿嘿。”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自己孫子腦門上,

笑罵道

“兔崽子,撞客了不成?”

“嘿嘿嘿。”

劉大虎笑著道

“奶,您聽聽,我爹剛說,去侯府逛逛,哈哈哈。奶,你說,以后我是不是也能讓我爹帶著去侯府逛逛了?”

“那是你爹自己的本事,自己靠本事掙來的臉面,才有侯爺登門,喊我老夫人,你想出這風頭,自己把本事練好再說。

記住,

大虎,

你現在還姓劉,你不姓虞。”

“奶,我知道………”

“孩子,奶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想讓你和你爹生分了,而是告訴你,你沒跟著改姓,事實上,就是咱奶孫倆欠他的,你曉得不?

你爹,他是個好人,現在看來,也是個能人。

你也得爭氣,好好學本事,咱做人得講良心,你雖然姓劉,但你那個爹,牛兒哥,他其實一直身子不好,和你娘成親有了你后,反倒是個累贅。

養恩沒生恩大,給奶記住了。”

“知道了,奶。”

“人要知進退,懂分寸,不能貪,這樣才能知福,才能惜福,這福,才能流得長久啊。”

……

劍圣出了家門,

進了小巷,

來到侯府側門前。

這扇門,

常年不會上鎖。

當然,在門兩側,都有暗樁在。

只不過,在看見是劍圣來了后,沒人會出面阻攔。

劍圣進侯府,就真的跟回自己家一樣。

而且,

他們清楚,

自家侯爺巴不得劍圣“常回家看看”。

進了侯府,

劍圣沒去前廳等客,也沒去后宅找鄭凡,而是徑直走到假山后。

那里,有一條向下的甬道。

此時,甬道是開著的,證明有人在里頭。

劍圣走了下去,

里頭,傳來了孩童的笑聲。

待得劍圣走入密室,看見了一條青蟒正在那里游走,似乎是察覺到有人下來,青蟒馬上扭動身子向這邊撲來,以作警告。

劍圣就站在最后一層臺階上,看著青蟒扭動身子面向自己。

在看見是劍圣后,

青蟒吐了吐蛇信子,

默默地將腦袋又匍匐在了地上。

不是它無法提前分辨出劍圣氣息,而是像劍圣這種層次的高手,收斂氣息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手段了,這才有了先前的警惕。

但在認出劍圣后,青蟒馬上清楚,這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認慫低頭,一氣呵成。

劍圣走到蛇軀前,伸腳輕輕踹了踹。

青蟒收回尾巴,讓開了路。

劍圣繼續向里走,

而這時,

先前在里頭玩耍的天天看見劍圣來了,馬上收起玩鬧,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到劍圣面前,雙手握起,彎腰,

道;

“天天給虞伯伯請安。”

雖然,天天是世子,但他向劍圣請安,那是理所應當,尊稱其為長輩,更是應該。

想當初,沒有劍圣護送著襁褓中的他出歷天城,就沒有現在的他了。

天天身后,跟著一起玩鬧的狐貍和黑貓也馬上匍匐下來,在劍圣面前瑟瑟發抖。

它們作為妖獸,自然更清楚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其實,天天自幼的生活,很是孤單。

鄭凡又經常領兵出征在外,留守的魔王往往每天也有一大堆的事兒。

但天天很乖,

不會走路時,就在小圍欄里自己爬自己玩耍,會走路后,活動范圍大了一些,就能在后宅里到處看看。

自打家里妖獸多起來后,妖獸親近他,他也就有了玩伴。

其實,

也是因為他身份太敏感,

和這些看似兇猛狡黠的妖獸玩,反倒是比和人玩更安全。

這不,

從劍圣家里出來后,天天就帶著府邸里的幾只妖獸跑到干爺爺這里來玩耍了。

他打小就生活在沙拓闕石的棺材蓋上,對這位干爺爺,那自然是無比熟悉。

他不怕棺材,也不怕里頭的僵尸,他是靈童,周圍對自己的善惡,他很敏銳。

而這時,天天腳下還有一顆紅色的石頭,正是魔丸。

一個小孩,

帶著三只妖怪,一只鬼,

在一頭僵尸的“府邸”里玩耍。

這畫面,

很美。

劍圣走上前,張開雙臂。

天天也馬上露出笑臉,張開自己的雙臂,營業求抱抱。

劍圣將天天抱起,

對這些“妖魔鬼怪”道

“讓我清靜一會兒。”

一時間,

青蟒、狐貍加黑貓,馬上竄出了密室。

魔丸依舊停留在原地,假裝自己真的只是一塊石頭。

一直到,

劍圣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

魔丸這才有些不情愿地顫抖了幾下身子,飛出了密室。

隨后,

劍圣面對著沙拓闕石所在的這口棺材,坐了下來。

天天坐在他的腿上,

見劍圣將酒壺和酒杯放下,

天天兩只小肥手撐地,起身,先將兩個酒杯放好,然后抱起酒壺,開始幫忙倒酒。

劍圣也不阻止,

就這么看著小家伙忙活。

靈童,

懂事,

乖巧,

可愛,

劍圣搖搖頭,

田無鏡啊田無鏡,

多好的一個兒子啊,可惜,你不能帶在身邊。

因為自己也要有自己真正的孩子了,所以劍圣現在對父子之情,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虞伯伯,給。”

天天端起一個酒杯,遞到了劍圣面前。

劍圣接過酒杯,目光,看向了面前的那口棺材。

天天端起另一個酒杯,想嘗試放到棺材上面去,卻發現自己夠不著,又不敢跳,怕酒水灑了,只能把酒杯放在棺材前的地上,然后自己走過去,用小手拍了拍

“干爺爺……起床……喝酒酒。”

棺材沒動靜。

劍圣喝了一口,

開口道;

“我很早就知道你了,也知道,鄭凡喜歡下來找你聊聊天,不好意思,今兒我也想找個人聊聊天。

聽說過你不少事,

其實,

很早以前,

我不理解你一個人來到鎮北侯府門前到底是為了做什么,又有什么意義。

于國何益?

于族何益?

就圖個,自己爽快?”

劍圣單手撐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

“但漸漸的,我開始明白了。

當我看見我弟弟戰死,

當我看見我虞氏宗廟都被扒了個干凈,

當我看見野人入關,生靈涂炭;

就像是鄭凡對我說的那樣,

我,

這個人吶,

這輩子,

也就是個耍劍的本事,

自以為想做一些于國于民有利的事兒,

可我沒這個能耐啊?

呵呵呵,

哈哈哈,

我反而還把國和民,弄得更糟。

唉………

你當初,應該也是一樣的想法吧。

怎么辦呢,

怎么弄呢,

就是忍辱負重,

也不見得事情能變得更好;

再者,

可能我前半輩子,無牽無掛慣了。

雖說姓虞吧,但我其實不算什么宗室,相反,我和我阿弟小時候,因爹娘走得早,還過得很艱難。

家,

是什么意思,

不懂,

族,

是什么意思,

也不懂;

家和族,都沒搞懂,

我當年卻還天真地想著,去為國出劍。

哎呀,

簡直是蠢得一塌糊涂,不能看了都。

一直到那年冬天,

在雪海關前面。

他姓鄭的,讓我去做他的旗手,跟他出去談判。

對我說,

只要我能殺了那個野人將領,這雪海關,多半也就守住了。

我那會兒,其實挺渾渾噩噩的,因為我很自責,一直很自責,總想著,都是我害的呀,誰能想到,那司徒雷,本來一派英主的模樣,卻最終,導致野人入關了。

早知道會那樣,我當年怎么會幫他殺他老子?

慘吶,

晉地那叫一個慘吶。

我那時就想著,行吧,殺了那個野人將領,怎么著,也算是對自己,對晉地,有個交代了,至少,將這群野狗一般的畜生,都留在了晉地,一個,都別想跑。”

雪海關前那一戰,

劍圣一人破千騎,

斬野人王麾下晉人大將格里木!

“本以為自己要死了,誰知道,運氣好,沒死成,活了下來;

本以為自己要廢了,誰知道,又是運氣好,沒廢成,又慢慢地好了。

那姓鄭的,像是開了天眼一樣;

我自己都覺得自個兒要成廢人了,

可他偏偏就像是篤定我能復原一樣,呵呵呵呵,你說可笑不可笑?

害得我躺床上一年,欠了他好多人情。

煩,

真的煩,

這家伙的人情,不好欠吶,你應該有體會,他和你算人情,是用一半,再又給你補了一倍,你還來還去,卻發現越還越多。

嘖,

還著還著,

就看不見頭了,

什么九出十三歸,比他這,差遠了,差遠嘍。

呵呵呵,

我聽哪個先生說的來著,

當初是那姓鄭的,給你磕了頭是吧?

那人情,就欠下了呀。

不過,

說到底,

還是姓鄭的做事兒,不,不是做事兒,是做人,講究。

你是這樣,我是這樣,田無鏡,不也是這樣么?

在做人方面,

咱們,都信他。

你說,一個人能把做人的本事練到這份上,還真是不容易,我是覺得比練劍難多了。

唉,

不好意思,

我扯遠了。

我有家了,

我妻子肚子里,有我孩子了;

不過,我本來就有個兒子。

家,

什么是家啊,

前幾年在盛樂城那會兒,我只算是剛品出點味兒;在雪海關那會兒,我覺得,這個家,挺舒服,挺好的;

一直到現在,

我才真正明白了,家的含義。”

劍圣將酒杯,放在了地上。

先前坐在地上的天天,又爬起來,抱著酒壺走過來,滿上。

劍圣又端起酒杯,

繼續道;

“所以,我現在懂你了,真的懂你了。

你是家沒了,你的族,沒了,所以你瘋了;

我懂你當時的感受了,真的。

人,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晉人,燕人,

你,蠻人;雪原上的野人;

其實吧,都是人,說的話不同,用的文字不同,但其實,有些東西,是一樣的。”

劍圣伸手,將天天拉入懷中。

緩緩道

“孩子啊,等你以后長大了,別埋怨你爹,你爹,其實是最苦的,他比我,比躺在棺材里的這位,都苦。

但也別去理解他,他活該,他該的,是吧。

他哪天要是死了,你就過去,對著他墳頭,吐口唾沫,碑呢,就別砸了,呵呵。”

被劍圣抱著的天天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

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劍圣腰間的龍淵劍。

………

歷天城,

原靖南侯府,

后宅,

池塘。

門檻上,

還坐著那道身影。

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沉睡。

但在此時,

他緩緩地抬起頭,

一如大夢初醒,又像是依舊在夢中游離。

不是渾渾噩噩,而是過分清醒。

他的事,還沒做完,所以不會允許自己墮落下去,而這種清醒,才是最大的煎熬。

一如燕京城后園里的那位,

每天靠服用丹藥強打精神,不允許自己昏睡于床榻,哪怕每日都頂著極大的痛苦,也依舊在堅持。

事,

還沒做完,

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再多的想回避,都得挺過去。

田無鏡搖搖頭,

本想不予理會,

但猶豫了片刻,

他還是站起身。

走到一片落葉覆蓋的池塘邊,

伸出手,

風襲來,

吹散了落葉,露出了一片純澈的池水,蕩漾起陣陣波紋。

田無鏡的眸子里,滿是冷漠,

在此時,

對著池水,

開口道;

“臉呢?”

………

“臉,早沒了啊。”劍圣抱著天天繼續道,“你說我一個晉地劍圣,這兩年,卻一直待在這燕人侯爺身邊。

這不是最丟臉的,

最丟臉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是每每遇到那些人,看見我時,

會對我來一句

想不到晉地劍圣竟然………

哈哈哈哈,

你知道我聽到這話后是什么感覺么?

不是羞愧,

真的,

一點點羞愧的意思都沒了,

就是膩歪,就是煩,就是剛開始離開師傅闖蕩江湖時,看見一些趾高氣昂的家伙,就想一劍斬了他。

我本以為我看破了,

你懂么,

但我沒有。

我本覺得家、國什么的這些,已經和我沒干系了;

現在才發現,不對,是我理解錯了。

是我以前,

其實不曾真的有過。

我原以為,

我這輩子,一把劍,就足夠陪我到頭了;

現在才明白,

人,得活在人生里;

劍嘛,

其實和殺豬用的刀、揀煤渣用的火鉗子、挑竹筐的扁擔,沒什么區別;

和那鼻煙壺,和那匠人手中的錘子,也沒什么區別;

以前把劍看得太重,是因為我沒找到,比它更重的東西。”

………

田無鏡繼續看看這池水,看著這片波紋。

當初,在大火中的郢都內,他曾將進入二品的心得,告知過劍圣。

現如今,

他終于走到那一步了。

雖然,他曾戰勝過劍圣,但你不能說劍圣弱了。

雖然,他比劍圣更早掌握了開二品的能力,但劍圣,并非不能后來居上。

因為,

他是劍圣,他是……同階最強的劍客!

曾經,

鄭凡問過他,自己該怎么練刀?

他的回答是刀,還需要練的么?

現在,

他的臉上,微微蕩漾出些許不屑;

明明早就將路子告訴你了,卻居然,想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

田無鏡開口道

“你,找到了么?”

………

“我找到了啊,劍,是人生的一部分,卻不是全部,呵呵………”

劍圣笑了起來,

對著棺材道

“其實,老早的,田無鏡就告訴過我了,為何他能幾次開二品,我上次開一次,就差點人就沒了。

你不服不行吶,

這世上,

真的是有天才中的天才。

所以,我就越是感慨………”

劍圣低下頭,

伸手捏了捏天天的臉蛋

“你爹,干什么不好,非得走上那條路,唉。”

劍圣舉起酒杯,

對著棺材敬了一下,

“二品是個什么意思,二品其實很簡單,我一直以為,他田無鏡因為是個武夫,靠著體魄,可以強撐開二品的負擔;

但其實不是,

不過是借來的東西,

隨手就可以借,

借了,就丟,丟了,就再借;

天地間的無主之物,

不必珍重,不必珍惜,拿來,再拿去,隨意,隨意。

我干嘛要用自個兒的身體去承載呢?

哈哈哈,

就是他田無鏡,也不是每次都拿全身去硬抗吧?

是用拳頭,是用腿?

你和他打過,是吧,你說,他是全身都進了二品了么?

不是的,

肯定不是的,

那個負擔,不僅僅是體魄,是對你精神,對你靈魂的碾壓。

所以,

二品嘛,

不就是二品嘛,

天要下雨,

隨手找個盆,

接著唄。”

劍圣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而此時,

先前天天放在棺材前的那杯酒,升騰起一縷白霧,沒入棺材的縫隙間,這是酒氣被吸走了。

相當于,碰杯后的同飲。

隨即,

劍圣抱著天天,

走出了密室,

外頭,

已經夕陽了。

“孩子,再問你一遭,要不要跟著我學劍!”

………

田無鏡伸手,

指向前方池塘,

緩緩道

“開。”

剎那間,

池水,一分為二;

不是兩側分開,這對于真正的高手而言,不難;

但眼前的池水,

卻是上下分層。

田無鏡閉上眼,

“我不練劍,借不了你劍意,但可以借你一樣東西………”

緩緩地,

田無鏡再度睜開眼,

嘴角,

露出一抹輕蔑,

繼續道

“不屑。”

………

懷中,

正抱著劍圣脖子的天天再次聽到這個問題,

他馬上堅定地搖頭,

“不要,我要練刀,劍,不好玩。”

今日,

第二次被拒絕得劍圣沒有絲毫挫敗和失意,

反而放聲大笑,

“劍,可是個好玩意兒吶。”

手指指向空中,

龍淵再度出鞘,

龍吟向天。

須臾之間,

仿佛有一道霞光被接引進了龍淵劍身之上,強橫的劍氣在侯府上方發出了刺耳的嘶鳴,宛若天上的虹,被接引到了人間。

天天看得眼睛都睜大了,嘴巴也張開,隨后,興奮地拍動起了小肉手

“嗷嗷嗷………”

劍圣低頭,看著懷中娃娃

“好玩不?”

天天點點頭,笑了。

今日,

奉新城內的侯府高手,被驚動了兩次;

今日,

侯爺一次喝茶被嚇得嗆到,一次吃飯被嚇得噎住;

今日,

數千里之遙的歷天城侯府下起了稀稀落落的雨;

今日,

晉地劍圣虞化平,

再入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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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https://

第462章 江湖味兒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六十二章江湖味兒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毗鄰天斷山脈的一處軍堡,

阿銘騎著馬,

一身黑色的禮服,

時不時地抽出一張帕子,輕輕地擦拭額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汗珠。

在其身后,有一隊民夫推著幾個小車跟著一起行進,小車上裝著的,是各式各樣的花。

這些花,都采摘自天斷山脈;

而自軍堡外,一個鐵塔般的漢子站在那里,其肩膀上,坐著一個少女。

漢子身穿白色的褂子,長黑褲,腳上是一雙特大號的加厚布鞋,將土氣,演繹得淋漓盡致。

少女則一身紫色長裙,手里握著一把劍。

阿銘看見前面那對疊加在一起的一大一小,

不由得搖搖頭,揮手示意后方的民夫進軍堡,自己則策馬而出,來到他們面前。

“在等我?”阿銘問道。

樊力點了點頭。

劍婢開口道“我們本在附近尋找流匪,軍堡傳信,得知你前些日子剛從這里進山,想來應該快回來了,就打算等你兩天,這才等了一天,你就回來了。”

阿銘看著劍婢,

“沒大沒小。”

劍婢側過身,整個人近乎自樊力肩膀上橫平過來,可謂高難度動作;

伸手,自樊力背后的大簍子里,取出一個水囊。

坐直,

將水囊丟向了阿銘。

阿銘接過,拔出塞子,里面蕩漾著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酒香。

他愛血,也愛酒;

平日里,是不進食的。

劍婢道“林子里一處猴群釀的果酒。”

這可是寶貝。

阿銘喝了一口,點點頭,用句比較爛俗的話語去形容,就是帶著大自然的芬芳酒香;

但,確實好喝。

“原諒你的不敬。”

隨即?

阿銘將水囊放好,問道;

“什么事?”

奉新城擴建工程以及侯府的新建工程已經完工,樊力這個建筑隊頭子也終于得空?而劍婢也終于到了該練劍的年紀?所以干脆帶著劍婢去歷練了。

所謂的歷練?

就是開鋒;

紅帳子里的舞娘,舞劍也能賞心悅目,但真正的劍鋒?卻需要人血來開。

簡而言之?

樊力是帶著劍婢殺人去了。

獵殺的目標,也很好找。

因為開荒和各項攻城的需要,侯府下諸多產業都急需人手?先前是因為要看著土豆的存糧?所以人口刻意地壓制了一下;

現如今?眼瞅著快秋收了?最艱難的坎兒已經過去了?也因此?用人荒的問題又再度顯露了出來,且已經嚴重制約了晉東的發展。

令人無奈的是,

許文祖在早早地敲打好自己的目標后,開始將精力著重于治理地方,讓百姓重回故土?安居樂業?治療因戰亂和稅賦而被壓榨出的創傷。

這就使得侯府這里想要繼續像以前那樣從望江以東吸納流民的方法?不能用了。

一是百姓們畢竟故土難離?除非真的沒辦法了,否則不會選擇舉家搬遷這條路;

二是以侯府和許文祖之間的關系,強行在人家地盤上挖墻腳?破壞二者關系的話,未免得不償失。

不過好在晉東這里有個窮鄰居,那就是雪原。

在瞎子和野人王這兩個老銀幣的操盤運作之下,

另一個時空里曾出現的罪惡的黑奴貿易,在晉東,以類似的模式降臨了。

侯府要做的,就是挑撥雪原一些部族之間的紛爭,簡而言之,就是讓他們打起來。

這方面,有野人王在,可謂簡單;

然后,再以絲綢、茶葉、珠寶以及各類除開鐵器之外的貨物進行戰俘的收購。

不得不說,自野人王那一代“中興”失敗之后,雪原野人所失去的,是整整一代甚至是兩代的精華;

剩下的頭人貴族,要么膽小如鼠,要么目光短淺。

總之,

一批又一批的野人奴隸,開始被販賣入雪海關,充實進侯府下的各個產業。

以前,因為侯府未建立,再加上時局緊張,且地方民族矛盾尖銳,早期對野人戰俘采取的是壓榨勞工的方式,雪海關一線的工事修補,那城墻下,累積的,可是野人的成片白骨。

現在,侯府則是以編戶的形式進行收納,其中青壯者且善騎射者,選取一部分收入標戶,以給其他野人奴隸做一個榜樣;

絕大部分被販賣進來的野人奴隸發現,在晉東,雖然累是累了些,但日子,似乎過得比在雪原老家還要好,所以總體而言,情緒是很穩定的。

再時不時地看著那些早早地就加入的侯府下的野人族士卒,他們心里,泛起了很多希望。

但事無絕對,總有些人太喜愛故土了,或者是一些戰敗被俘的野人部族貴族,他們可不愿意過這種“普通人”的日子,選擇了逃跑。

雪海關那兒,是不可能走的,也走不過去,就只能鉆天斷山脈里,反正一路向北,翻山越嶺沒在山中餓死或者被野獸咬死的話,總能回到雪原。

這類人,被侯府稱之為“流匪”,是獵殺打擊對象。

而樊力,

就是帶劍婢來找這些流匪開鋒的。

面對阿銘的詢問,劍婢開口道

“本來都打算回去了的,但恰好發現一伙流匪的蹤跡,人數不少,有二三十個,里面也有兩三個當初被抓進來時,故意隱瞞了實力的野人高手。

所以,在作坊里勞作時,殺了兩個看守的士卒逃了出來。”

一般而言,奴隸里,會一些特長的,會在最開始審查時急不可耐地主動報出來,以獲得更好的待遇;

茍莫離的那一鎮雖然正兵名額不多,但在鄭侯爺的默許下,允許其先在交易過來的野人奴隸里進行挑揀。

而這一伙故意隱瞞實力,也就意味著他們打一開始被俘被交易后,就打算伺機逃跑的。

在做工時逃跑肯定比在軍營里逃跑更容易。

“去殺就去殺唄,等我做什么?”阿銘問道。

劍婢笑道

“我覺得不穩妥,既然您在這附近,那就等您一起。”

“我沒空。”

阿銘伸手指了指前面民夫推著走的板車,

“我得回去研制新類型的香水。”

說著,

阿銘又看向樊力,

道;

“直接從附近軍堡里調一些兵過去一起剿滅就是了。”

樊力搖搖頭,道

“這是歷練。”

帶兵的話,怎么歷練?

阿銘聽到這話,幾乎被氣笑了,

“帶個小丫頭,拿一把劍,去殺二十個流匪,流匪里有幾個身手還不錯,另外必然還有一個頭目。

這像什么?

阿力,

你閑得無聊在做新手村任務么?

目標殺完之后,

是會掉金幣呢還是等著回奉新城去劍圣那里交任務?”

劍婢聽不懂這段。

樊力則依舊言簡意賅,問道

“去不去。”

阿銘笑了,

“傻子才去。”

“果酒還有。”

“呵。”

“一缸。”

“我放心不下你們。”

………

沿著天斷山脈這邊,有一條商路,有不少商旅是從這里過來,到雪海關榷場來一遭,然后再去鎮南關,回去時,再過奉新城。

走的貨不同,路線自然也就不同。

相較而言,這一片,算是侯府現在治下的一個空白區。

因為現階段,侯府的實際控制和開發區域,位于奉新城、鎮南關、雪海關三點之間的三角覆蓋位置。

其他地方,暫時還無心去開發和恢復,只不過會設一些軍堡時不時地再派遣一些哨騎隊伍過來掃一掃,宣誓一下勢力范圍。

官府管轄不到的地方,看似自由了,但實則會演繹成另一種弱肉強食。

一些江湖勢力,在這里盤踞,有些人,手腳難免不干凈,小偷小摸也就罷了,甚至還會做出一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但因為侯府的震懾力在,還沒出現過太過分的事。

絕大部分的江湖人士,在這里受人雇傭,為商隊保鏢。

類似的行情,其實當初在虎頭城也有過,樊力就曾應聘進商隊進過荒漠。

為了進一步地刺激商賈貿易的進行,侯府并不禁止來自雪原、楚國的商隊進來,也不禁止商隊從自己地盤上進入前兩者,當然,稅,肯定是要抽的;

同時,如果嫌麻煩,也可以以更低的價格,直接將貨轉出到侯府這里,侯府自己也有最大的商行負責對這兩處的貿易。

另外,天斷山脈的妖獸生意以及一些特產的出產,也因為戰亂的結束而重新恢復。

簡而言之,

這塊區域,靠著天斷山脈,距離奉新城又遠,距離望江挺近,暫時,屬于三不管的區域。

這些江湖人士,在這里接活兒,頗有一種“傭兵化”的模式。

當然了,他們不會傻乎乎地在這里建立個什么鎮子或者塢堡,那樣目標就過于顯眼,且江湖草莽再自視甚高,也不會傻到去向那位威名赫赫的平西侯爺地盤上拍沙子。

所以,這里雖然也有客棧,也有建筑,但距離間隔都很遠。

鎮子不像鎮子,倒像是一個個散落起來的驛站。

此時,

阿銘、樊力以及劍婢,三人就站在一座“豹門客棧”前。

“還好不是叫龍門客棧。”阿銘笑道,“否則,過幾日注定要寫信調兵來平掉的。”

因為如果叫龍門客棧的話,就侵犯了魔王們和主上的專利,以前閑聊時,大家伙動輒就是大不了掀桌子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開個新龍門客棧。

“喲,客官,住店還是吃飯?”

店小二是個駝子,出門相迎,一臉諂笑。

樊力伸手,從背后的簍子里取出自己的斧頭,對著這店小二就直接砍了下去!

店小二馬上一個側身,閃躲了過去。

“嗡!”

斧頭砍了個空。

“這位兄弟,這是何意!”

駝背店小二目露兇光。

樊力則看了看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劍婢,又側過臉看了看阿銘,

“就猜到會功夫。”

這個環境下,

一家比較偏僻的客棧,

店小二,駝背,諂媚的笑容;

經典的套路。

所以,樊力想證明自己的猜想,然后他就拿斧子砍了。

果然,店小二是會功夫的,閃躲了過去。

當然了,

如果店小二不會功夫,樊力猜錯了,那店小二現在的腦袋應該已經被分瓜了。

但,

誰又在意呢?

阿銘對著樊力翻了個白眼,這貨平日里看起來最憨厚老實,但沒人敢真把他當老實人,老實人也做不出那種將人大柱國的遺體拿出來當著楚人的面扭秧歌的事兒。

“住店。”

阿銘從懷中掏出一塊銀錠子,丟向了店小二。

店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銀子,馬上又賠上笑臉,仿佛先前的事兒根本就沒發生一樣,馬上將自己原本就駝的背又彎了幾分,

道;

“三位爺,里頭請。”

客棧,很大,但同時,客棧也很簡陋。

雕梁畫棟是不存在的,細枝末節也是不存在的。

一樓是大堂,有一個刀客正坐在那里一個人吃著酒,身邊放著一把大刀。

刀客衣服很破,有綁腿,刀被布包裹著,只露出個刀把子。

他坐在那兒,很不起眼。

樊力默默地又要伸手往身后簍子里去摸,

阿銘則伸腳踹了一下樊力的小腿。

樊力微微皺眉,手,又收了回來,但似乎還是覺得未能試探到,很是不舒服。

柜臺后,坐著一個女人,年約三十,臉上有一顆痣,算不上風韻猶存,但還屬于在那種紅帳子里不愁回頭客的類型。

天兒熱,

她胸前衣服露出了不少白,

看見阿銘走進來時,

倒是沒出聲去招呼,但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可以,

這個動作,

阿銘也常做。

“三位爺,上邊請。”

駝背小二帶著阿銘仨人上了樓。

“二位,要幾間房?”

“一間房。”劍婢說道。

說完,

劍婢特意看了一眼身邊的阿銘以及身下的樊力,

“江湖兒女行走江湖,不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阿銘“呵”了一聲。

這女娃子早年被袁振興帶著,袁振興在汴河邊被自家主上下令射成刺猬后就一直跟著自己等人生活。

她,懂個屁的江湖。

進了屋,

駝背小二正準備問要不要準備飯菜,卻被阿銘直接甩手一塊金錠子給恍了眼。

一同被驚訝到的還有劍婢。

阿銘直接開口問道

“有一伙野人,是不是也住你們店里?”

駝背小二將金錠拿起,咬了咬,點頭道

“對,在的,不過他們住后頭馬棚,我們店供應吃食,應該是在等著什么人來接應,許是等從雪海關那兒進來的野人商隊吧。”

阿銘又拋出一顆金錠,問道

“多少人?”

“十八號人,都有刀。”

阿銘又拋出一顆金錠,問道

“有什么服務么?”

駝背小二眨了眨眼。

阿銘又將手伸入懷中。

駝背小二忙道

“爺,爺,您別再掏了,您掏得越多越爽快,要么證明爺您確實財大氣粗,看不上這點兒阿堵物,要么,就是爺您有絕對的把握,讓小的日后將今兒個吃下去的再吐出來,反正也就是被小的保管幾日,您不心疼。”

阿銘笑了笑。

駝背小二將先前拿的三塊金錠中的兩塊又放回到了桌上,指著剩下的一塊,道

“爺,這一塊就夠了,今晚我就給他們晚上的飯食里下藥,全給藥倒了去,到時候,隨爺您處置。”

“………”劍婢。

阿銘將桌上的兩塊金錠里,又推出一塊到小二面前,

“這一塊,你再喊一些人,下藥弄翻之后,給捆綁起來,省得我們再麻煩了。”

“爺,您是要活口?”

阿銘搖搖頭,道“捆起來,好殺。”

“………”劍婢。

“爺,您客氣了,成,包在小的身上,其實,小的也瞧那些野人不順眼很久了。

您等著,我先給您三位安排點吃食上來,等到晚上,您就候著小的事成后來報信吧。

對了,

三位爺想吃點什么?”

樊力開口道

“馕。”

“好嘞。”

駝背小二下去了。

劍婢氣呼呼道

“你這叫哪門子的行走江湖,白瞎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些果酒!”

阿銘瞥了一眼劍婢,

“這才是江湖真正的模樣。”

“這才不是,這才不是,我以前和我師傅行走江湖時………”

“你師父是個窮逼。”

“………”劍婢。

阿銘伸了個懶腰,

“江湖,有很多規矩,但九成九的規矩,是因為窮的。”

劍婢一咬銀牙,

指著桌上剩下的那一塊金錠道

“行走江湖財不露白的道理你都不懂?你信不信今晚那店小二不會去對那伙野人動手而是對咱們動手?”

阿銘笑了笑,

“把金錠翻開看看。”

劍婢伸手,將那塊金錠子翻過來,印有四個字平西侯府。

阿銘打了個呵欠,

“這是侯府新制出來的一批金錠,我露的不是財,是權。

你看看這家店的掌柜和小二,敢不敢打咱們得主意。”

劍婢嘟著,

好氣哦!

她很是幽怨地看著阿銘,

埋怨道

“又靠財又靠權的,你把我的江湖變得沒味兒了,你還我的江湖,還我的江湖,你可知道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等了多久了!”

樊力伸手,

摸了摸劍婢的腦袋,

“他說得對。”

“不,你瞎說,大個子,你瞎說,這才不是,真正的江湖是像我劍圣師父那樣,逍遙自在不畏權貴……”

樊力問道

“你師父住哪里?”

“………”劍婢。

師父住,

侯府隔壁。

樊力又道

“江湖,就是這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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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血族的青春,回來了!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六十三章血族的青春,回來了!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臥房內,

阿銘坐在椅子上,雙腳翹在桌上,雙手疊在腹上,睡得安詳;

劍婢趴在床上,不時抽泣;

樊力坐在桌旁,

大口啃著馕。

曾經,袁振興告訴過劍婢,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豪氣,是鋤強扶弱的俠氣,再加個,自在逍遙的淘氣。

劍婢覺得自己第一個師父說得沒錯,

但他,

死了。

但江湖夢,一直埋藏在她心底,終于,她從蘿莉長大成少女,被允許出來游歷;

結果,

就在這間破客棧里,

那個該死的皮膚比自己還白的男人,

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夢,給踩碎了!

不,

踩的話那還好,

他不是,

他是在自己的夢上面潑墨!

可偏偏,

可偏偏,

偏偏自己又無法反駁他!

只能說,

阿銘不會帶孩子,亦或者是,他不屑去帶孩子。

他之所以跟過來,一是為了那些猴兒酒,二是剛從天斷山脈里出來,保不齊過陣子又得陪著主上入京,忙里偷閑出來散散心,也是不錯的。

小孩子的夢,他沒空去理會。

再者,

就如樊力先前對駝背小二的試探一樣,魔王的本性,不能說殘忍,但絕對是淡漠的。

外頭,

太陽開始落山。

大堂里?熱鬧了一陣,許是來了一撥客人,正在用食?里頭還夾雜著老板娘那爽朗且風搔的笑聲。

阿銘睡了一會兒?又醒了一會兒?再睡,再醒,反正就是不動這個姿勢。

他習慣睡棺材的?睡相那自然是沒得說。

先前聽見下面響動時?阿銘不由得在腦子里想象著以前在虎頭城的時候。

自己,還得被逼著吃血旺;

唉,

真是不堪回首。

至于說?

以后會不會自己等人也開一個客棧?

不好說?

至少目前?大家還沒玩夠。

世間美酒很多?東方美酒?泰半在乾,乾國美酒,泰半在江南。

可偏偏自家主上這個身份,莫名其妙地離開可能會導致局面出問題這個先不談,就算真的白龍魚服地去乾國下江南玩兒花魁抄詩詞裝個文雅的逼;

最興奮的?可能不是那些文人騷客亦或者是帶著文青病的姑娘們?

而是?

銀甲衛。

愁?

愁啊……

本來這會兒,要是那只曾從楚國巫正那里奪下的小蝙蝠還在的話,倒是可以逗弄它玩玩兒;

但那只蝙蝠前陣子被薛三借過去做實驗?給搞死了。

蝙蝠的尸體,還被樊力拿過去燒烤吃了。

沒得玩兒了。

……

夜深了,

下面的聲響,漸漸平息。

想來是該吃的也吃了,大家伙,也都該歇息了。

客房的門,被從外頭輕輕敲了敲

“爺,是我。”

是駝背小二的聲音。

阿銘放下了腿,

劍婢爬起了身,

樊力啃完了馕;

門,

打開;

駝背小二很是恭敬道

“爺,那十來個野人都被放倒了,這會兒也被捆起來了,您請。”

阿銘點點頭,揮手示意樊力和劍婢跟上。

四人下了樓,穿過大堂,走到了客棧后頭,后頭是一個半山包,空間挺大,隔著老遠就嗅到了馬糞味兒。

火把,就兩個,但可以看出來,有七八個持刀持劍之人站在那里,在他們身前,躺著十多個野人。

全部昏迷著,還被捆縛了手腳。

這家客棧,是個黑店;

但,服務確實很不賴,錢足夠,且錢足夠的同時你背景也足夠的話,他們會為你最為貼心的服務。

樊力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野人的相貌和夏人還是有些區別的,最重要的是,發式是不一樣的。

“嗯。”

樊力點點頭,確認無誤。

阿銘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同時對身旁的劍婢道

“可以開鋒了。”

劍婢有些沒好氣地道“這樣殺人,有什么意思。”

還不如殺豬,殺豬時,豬還會拼命掙扎嘞!

阿銘扭過頭,看向劍婢,然后,他從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白手套,戴在了自己的左手。

“你怎么就戴一只手套?”劍婢問道。

“你師父是讓你出來歷練的。”阿銘說道。

“是,但不是這種歷練法。”劍婢說道。

“哦,劍圣說過具體該怎么歷練么?”

“這……倒是沒有。”

阿銘點點頭,左手的白手套已經戴好了,催促道

“殺吧。”

“沒意思,大個子,你殺了他們吧。”

“啪!”

阿銘一巴掌,抽在了劍婢的臉上。

樊力站在那里,“呵呵”笑了兩聲。

劍婢捂著自己的右臉,看著阿銘。

阿銘將戴著手套的手,放在面前,仔細看了看,又吹了吹,

不急不緩地道

“你被慣壞了,真的。”

劍婢咬著嘴唇,盯著阿銘。

“江湖,可以有很多種模樣,但絕不是挑三揀四,他們,是你的對手,他們,還活著,所以,你得讓他們去死。

或許有些枯燥,或許有些乏味,或許也有些,不如你所想要的精彩;

怎么說呢,

該矯情時,咱可以矯情,這生活啊,沒了矯情,就像是做菜沒放鹽一樣,沒那個滋味兒了。

但不該你矯情時,

可千萬別有一丁點的那種。”

阿銘彎下腰,

看著劍婢,

問道

“知道了么?”

劍婢點點頭,她不是玻璃心的少女,她知道什么時候該低頭。

“啪!”

又是一巴掌,抽在了臉上。

劍婢再次捂住自己的右臉,很是不解地看著阿銘。

“給你加深點印象。”

說完,

阿銘將左手的白手套摘下來,走到前方馬棚的火盆那兒,將手套丟了進去,看著它燃燒。

樊力則走到一個大菜盆前,這些野人應該是吃了這里的飯菜被藥倒了。

樊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吸了口氣。

劍婢抽出自己的劍,

走到那些被藥翻的野人身邊。

提劍,

刺,

死;

提劍,

刺,

死。

她不怕血,也不怕死人,殺人時,還是很利索的。

她天賦極好,劍圣見了就直接收其為徒;

但問題就在于,

可能是跟著侯府生活的日子久了,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也染上了一些主上才有的毛病。

可問題是,她還小,不夠清醒。

一般小孩遇到這種情況,根本原因就在于……欠抽了。

可不,

現在不就好了么?

劍婢繼續刺殺,

像是個莫得感情的生命收割機器。

駝背小二揮揮手,那些江湖人全都退了下去。

隨即,

他走到阿銘身邊,拿出一個盒子,恭敬地雙手托舉著盒子,奉上。

阿銘沒用手去接,

而是道

“自己打開。”

怕臟。

薛三曾嘲諷過阿銘,說他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整得干干凈凈的模樣,可吸人血時直接用牙往人脖子里刺,再大口大口地吮吸,那會兒就不嫌棄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駝背小二打開了盒子,里頭放著兩塊先前從阿銘這里拿走的金錠,另外,又多出了兩根金條。

“為爺辦事,是小的們的榮幸,是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以后爺您有事兒,就直接吩咐,小的們就算豁出這條命,也會為爺您將事兒給辦好。”

阿銘沒接這盒子,而是擺擺手,道

“給你的,你就收下。”

駝背小二面色有些艱難。

“下次的事兒,下次再說。”

駝背小二臉色終于舒展了。

那邊,

劍婢終于將人都刺了一遍。

阿銘提醒道

“每個人,再補一劍。”

劍婢不說話,只是點點頭,繼續用劍挨個點名。

見駝背小二還站在自己身邊,

阿銘微微皺眉。

駝背小二馬上將盒子合上,道

“爺福康。”

阿銘不想再說話了。

終于,劍婢的第二輪點名結束。

“爺,您放心,這里小的會負責收拾好。”

阿銘帶著樊力和劍婢,沒回客棧,而是直接離開。

待得三人走后,

駝背小二抱著盒子又回到了大堂一側的里屋。

里頭,

老板娘正坐在那兒,屋子里,還有一圈江湖人士。

“人走了?”

老板娘問道。

駝背小二點點頭,將盒子放回到桌上。

“人不要?”老板娘又問道。

駝背小二再次點點頭。

老板娘身子微微后傾了一些,

“那身份應該不低。”

這年頭,能將兩塊金錠直接撒水一般丟出去的,不可能是普通人。

這時,旁邊坐著的一個獨眼大漢開口道

“既然是侯府的人,咱就最好別招惹。”

老板娘斜了一眼這個獨眼龍,

沒好氣道

“你這是另一只眼也瞎了么,我這是在招惹么?我這都趕著趟地上去舔了好不,就是那位爺今晚點名要我侍寢,我也是會去的。”

獨眼龍大漢笑道

“我看你是巴不得,那位爺長得可不賴。”

老板娘嘆了口氣,確實有些神傷。

這年頭,真正的俊俏男子,可比美麗的女人更難找。

很顯然,老板娘是看上阿銘了。

駝背小二則開口道“馬棚那里,那些個野人都死了,待會兒得去清理一下。”

“行了行了。”老板娘拍拍手,“侯府咱是惹不起,但好在駝子會做事,總算是應付過去了,今兒個,算是有驚無險。”

獨眼龍點點頭,道“是啊,確保老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

獨眼龍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駝背小二,問道;

“駝子,那蒙汗藥你是從哪兒搞到的?”

蒙汗藥可是高級貨;

事實上,它很珍貴,絕不是什么行走江湖的必備,因為絕大部分江湖人士,備不起;

相較而言,毒藥或者春藥,可比蒙汗藥要便宜得多了。

駝背小二道

“我從老祖身上,放了點血。”

“你!”

獨眼龍馬上站起來,瞪著駝背小二,罵道

“你怎么敢!”

“怎么了,怎么了!”駝背小二也盡量抬高自己的脖子,對嗆道“我從哪里去找那么多蒙汗藥,就算找到了,下進菜里,那幫野人會吃不出味兒來?

要知道,那幫野人里,可是也有幾個身手好的。

那侯府的貴人要求又奇怪,非得脫褲子放屁讓那個女娃娃來親自用劍殺。

我能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萬一真鬧將起來,咱們這些人一旦真的出手了,你也不怕被人看出武功套路?

呵呵,

不過是借用了老祖一點血而已,外頭還有十八具剛死的尸體呢,還熱乎著哩,拖下去,給老祖補補就是了。

再說了,別說老祖現在還沉睡著,就是老祖醒著,肯定也會允許我這般做的。”

“行了行了!”

老板娘站起身,呵斥道

“都別吵了,阿彪,你帶著人去把馬棚那里收拾一下,駝子,你去照看一下店里,還有幾個客人不是沒走么,你再摸摸底子。”

“啊,今晚還要動手啊?”駝背小二有些意外。

黑吃黑,自然是黑店的常態。

老板娘搖搖頭,道;“不是,今日來的那個拖刀客,我總覺得有些不一般,得多注意一下。”

“行,我曉得了。”

老板娘轉過身,彎下腰,下面,有個暗格,她將拉環拉起,里頭出現了一個甬道。

她端著一盞燈,走了下去;

下方空間不大,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花香。

一個水缸,一張床,四周墻壁凹槽處,則是各式各樣的人骨以及一些配飾。

老板娘先走到一處水缸前,水缸下頭,還有一層血水。

她用瓢舀出一大瓢進碗里,走到了另一側的床邊。

床上,

躺著一個老者;

老者很胖,面色紅潤,閉著眼,一動不動。

老板娘將碗放在老者胸口位置,將血慢慢地倒下。

一時間,

老者嘴角緩緩長出了兩顆獠牙,

同時,其身體兩側,也就是手臂位置,竟然有細小的一片蝙蝠翅膀長出。

倒在老者身上的鮮血并沒有滴淌出去,而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老者身體內的毛孔所吸收,說是毛孔也不準確,因為這毛孔實在是太大了,像是一排排用粗銀針刺出來的密密麻麻的細洞。

血倒完后,

這些細洞也都閉合,看不見了;

老者手臂上的蝙蝠翅膀,也隨之收斂了回去。

其面色上,

多出了一抹殷紅。

老板娘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將碗放下,

跪在床邊,

恭恭敬敬地對著床上的老者磕了個頭。

“老祖,我們等著您蘇醒。”

……

夜幕下,

劍婢走在前面,

一邊走,一邊掉銀豆子。

她也不坐樊力肩膀上了;

“莫哭咧。”樊力說道。

“呵呵。”阿銘笑了。

劍婢擦了擦眼淚,道

“我曉得什么是江湖了,我也曉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你們說的,其實我也懂,當初我大師父也曾說過,他懂百里劍為什么要進上京城得官身。

但我覺得,江湖真的不該是這樣子的。

是,劍圣師父現在是住侯府隔壁,但劍圣師父并不是貪圖侯府的富貴,是因為侯爺將地方治理得很好,所以他才會留在那里的。

否則,

天下之大,劍圣師父哪里去不得?

榮華富貴,

憑他的本事,他缺么?”

其實,

劍婢說得也對。

阿銘開口道“事無絕對,四大劍客里,除了你師父還好一些,其余仨,都不得自由的。”

百里劍的妹妹是銀甲衛,自己是太子武師;

李良申得聽軍令;

楚國造劍師在先前一場戰事中,可謂跑前跑后,忙里忙外。

他們已然站在江湖的頂端,但卻沒有一個游俠兒來得瀟灑自在。

阿銘又道

“真正的自在,有的,等你成了劍圣再說。”

“我會的。”劍婢說道。

“呵呵。”

劍婢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阿銘,

“等我劍練成了,我先幫你們殺幾個人,報答養育之恩,之后,刺不刺侯爺先再說,但我肯定會先把那一巴掌還你。”

阿銘比出一個“耶”的手勢,

提醒道

“是兩個巴掌。”

劍婢用力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淚,

倔強道

“就是一個,第一個巴掌,我該挨。”

阿銘聞言愣了一下,點點頭。

這女娃子,確實有點意思。

這時,

劍婢不氣了,

扭頭對樊力道

“大個子,我餓了。”

她白天只顧著生悶氣,光躺床上哽咽了,也沒吃東西。

樊力笑了笑,

將自己背著的簍子放下來。

劍婢習慣性地靠過去找吃食,結果卻看見一個大飯盆。

“你怎么把這個也帶上啦!”

樊力撓撓頭。

阿銘走了過來,看了一眼簍子里的大飯盆,

對樊力道

“你把這個帶出來是要給她下迷藥?她還只是個孩子。”

劍婢的臉,忽然紅了。

樊力再次撓頭,

指了指這飯盆里的飯菜,

“味道,有些不對勁。”

“你嘗了?”阿銘問道。

樊力點點頭,“嘗了一指甲蓋,有一點點的暈乎乎。”

“你有病吶,呵呵,什么味道?”

“有點酸。”

“餿了?”

“有點像……”

“像什么?”

“一個人的味道。”

“誰?”

“你。”

阿銘看著樊力,看著看著之后,他也伸出一根手指,從飯盆里勾出一點點,送到嘴邊,吃了一點進去。

隨即,

阿銘的眼睛亮了,

然后,

他笑了,

笑得很夸張,

笑得毫無貴族形象,

笑得雙臂都開始了顫抖;

“帶麻痹致幻效果,是高級吸血鬼血液的味道。”

看見阿銘笑,

樊力也笑了,

且故意學著阿銘的樣子,把嘴巴弧度拉開,刻意陰沉。

劍婢有些不明所以,但此時,沒人有空給她解釋。

“是新鮮的,阿力。”

樊力用力點頭,“對。”

“這證明,活體,就在附近,就在那家,客棧里。”

阿銘嘴巴張開,

像是要唱歌劇一樣,似乎要抑制不住地吟唱起來

“阿力,你曉得,一個真正的高階吸血鬼,對于我而言,意味著什么么?”

樊力認真思考,

回答道

“好喝的血。”

“不,不,不!”

阿銘夸張地三連,

搖搖手,

“不僅僅是血好喝不好喝的問題,這個活體,如果被我帶在身邊,意味著,意味著………”

阿銘的目光里,透露出火熱的猙獰,

“意味著,我將有一個可以隨時取用得血庫,我的很多現在被制約無法使用的能力,甚至是血族魔法,就可以通過這個活體輸血,來進行使用了。

我們之前,一直研究如何脫離主上的桎梏;

這,

就是方法,屬于我的,方法!”

阿銘彎下腰,

看著劍婢,

伸手,

輕輕地摸了摸劍婢的臉,

柔聲道

“你現在,可以把臉打回來了。”

劍婢沒打,這個狀態下的阿銘,讓她很害怕。

“呵呵呵呵………”

阿銘陰森森的笑了起來,

感慨道

“現在,我真是愛死這個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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