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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小6子的底牌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八十四章小六子的底牌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晉王府在燕京的日子,其實還可以。

姬老六對勛貴下刀那叫一個狠,卻唯獨沒有對晉王府下手。

不管怎么樣,

虞氏,

得有一個體面。

而且虞氏很珍惜,進京后,昔日的晉皇,現在的晉王,日子過得很平順,看看書,寫寫字,府邸里養著一些先生陪自己下棋作詩清談,還有一個專屬戲班子,唱的是晉地風味的曲兒;

富貴人家,那是真沒得說。

其在剛進京的兩年,比較低調,除了奉旨入宮或者陪同燕皇參加什么儀式之外,晉王府是不和外頭社交的,外頭也不大敢和晉王府有過多的交集。

現在好了,大家也都放得開了。

晉王的一個兒子,還和京城一位禮部侍郎家里定了娃娃親,因為二人都好音律,撫琴對吟,酣暢淋漓后,就直接定下了。

而晉王自己,也先后納了幾個側王妃,其中不乏燕京勛貴之家的,這也是從側面反映出燕國階層對這位晉王的接納。

其實,從晉王府敢派人來上門邀請平西侯爺過府赴宴,就已經可以瞧出心態的變化了。

王府正門打開,鄭侯爺所坐的馬車,直接入了王府。

只不過,雖是設宴,但人并不多,請什么人物得配什么人來作陪,很顯然,你請平西侯,想找一大幫子夠資格作陪的人真的不現實,硬是找了一群上不得臺面的反而會讓人覺得你是在故意怠慢。

所以,王府的一個管事親自提燈相迎?過了前廳,到了后院后,一身青色長袍打扮得跟個書生一樣的晉王虞慈銘親自出接。

“小王見過平西侯爺。”

晉王向平西侯行禮。

王爺向侯爺行禮?這在大燕?并不算稀奇。

鄭凡笑著走過去將虞慈銘攙扶起來?同時,目光落在了后頭站在屋內的晉太后身上。

太后生虞慈銘時,年紀本就不大?眼下?其實也就是個四十歲吧,正是蜜桃透著紅潤的年紀。

“侯爺,請。”

“王爺?請。”

這是一場家宴?所以?屋子里?除了兩個添菜倒酒的婢女?就只剩下虞慈銘和太后?鄭凡和劍圣。

一番見禮之后,大家都入了座。

剛坐下,還沒等主人家開口說場面話,劍圣就自己端起酒杯,看向虞慈銘。

虞慈銘愣了一下?點點頭?端起自己的酒杯?還沒等其站起身?劍圣就一飲而盡。

隨即,

將酒杯放下,

自己就下了桌?走到外頭去了。

他來,只是想看看昔日晉人的皇帝,他虞氏的至尊,看到了,也就行了;

坐下來寒暄?

互相慰藉問安?

共訴家鄉情懷?

沒那個必要了,也沒什么意思。

虞慈銘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對鄭侯爺道“侯爺請恕罪,上次侯爺前來,孤因恪守祖廟,未能出見,請侯爺海涵。”

鄭凡擺擺手,

道;

“王爺這么說就客氣了。”

二人各自飲了一杯酒。

接下來,

就是很無味地一通場面話了。

晉王表達了對晉地故土和子民的關切,

鄭侯爺則表示自己必然會好好地守土安民,請晉王放心;

晉太后再在旁邊陪著笑,端著長輩架子。

就在鄭凡感覺這場家宴正越來越乏味之際,虞慈銘起身,走到廳門口,對站在外頭吹風的劍圣開口道

“我這兒有,他的靈位和一些他的遺物。”

他,必然指的是劍圣的弟弟。

想當初,劍圣的弟弟身為晉國京畿之地的統兵大將,和虞慈銘這個皇帝的關系,可謂極好。

甚至,屬于那種真正的晉地的風。

劍圣點點頭。

“請。”

虞慈銘帶著劍圣去了別院。

而廳堂這里,則只剩下鄭凡和太后,以及兩個婢女。

“去,將羹湯端送上來。”

“是,太后。”

“去,催一下后廚的點心。”

“是,太后。”

好了,兩個婢女也被打發走了。

鄭凡不由得有些好笑,這對母子這是要玩兒哪一出?

雖說鄭侯爺在自家后宅里,喜歡聽如卿喊自己叔叔,雖說對這位晉太后的姿色,也確實很滿意,再者,雙方還有贈送角先生的關系在,更是增添了一抹曖昧。

但,

鄭凡也不是那種喜歡玩兒強行那種調調的人,而且還是在人家家里。

人家兒子,就在不遠處,當然,人家兒子可能還同意甚至故意促成也說不定。

不過,鄭侯爺畢竟不是董卓,況且,此時自己的晉東侯府兵也沒入京,還沒輪到他恣意放肆。

晉太后起身了,

晉太后端起酒壺,

晉太后咬著嘴唇,

晉太后主動走了過來;

鄭凡抬起手,

道;

“坐下吧。”

太后坐了下來,如釋重負。

“慈銘,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

“眼下這里,沒眼線了。”太后說道。

一來畢竟晉王在這里時間久了,身邊人,也都摸了一些;二來,密諜司那邊見晉王府這般安順,可能也就放松了一些監管。

但鄭侯爺還是從衣服里,將一塊紅色石頭放在了桌上,手指在上頭敲了敲。

瞎子不在,就靠兒子來監聽,以防隔墻有耳。

魔丸抖了抖,然后安穩了下來。

“您到底想說什么。”鄭凡問道。

“我與慈銘說過,所以慈銘只知道我留下來問侯爺您幾句話,并不清楚你我………”

“你我,怎么了?”

“你我………”

“你我?”鄭凡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太后,“你我,有關系?”

“不,不是的,只是,只是……”

鄭凡并不認為自己在京畿之地的皇宮見了這位太后一面,上次進京時又見了一面,就這兩面,這位太后就會對自己情愫深重;

之所以她故意放低矜持和拿去屬于太后的端莊,下了這么大的本錢這般對自己,絕對是有所求。

只是,

太后做這種事,還是有些過于勉強了一點。

可能,在他兒子眼里,他去支開劍圣,順帶吸引走一些府內的眼線,可以給自己母后和平西侯留下密談的機會,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母后和平西侯爺之間,還有角先生的牽扯。

男女之間,帶上了那點事兒,要么,就會很尷尬,要么,就會一點都不尷尬了。

“您先別說話,讓我猜猜。”

太后點點頭。

“站隊?”

太后當即目光一亮。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鄭侯爺笑了起來,

太后一臉疑惑。

終于,鄭侯爺不笑了,問道“晉王府現在的日子,不好么?”

站隊,就是想蹲一個從龍之功。

你要問晉王府站隊有沒有用?晉王府有沒有資格站這個隊;

那還真有。

畢竟,別看人家現在住在燕京,從皇帝變成王爺了,但人家祖上闊過呀;

八百多年前,人家祖宗是和姬氏、熊氏一起開邊的。

所以,現在如果晉王府站出來,說要站哪位皇子,或者向某位皇子表達自己的支持,那位皇子必然是高興的,就是姬老六,也會高興的,相當于受到了來自老祖宗的祝福。

當然,也僅僅是祝福。

蠻族那邊喜歡開戰前讓祭祀跳舞,雪原野人開戰前喜歡讓星辰使者們占卜,但這并不妨礙他們被鎮北軍和靖南軍接連打爆。

好兆頭,誰都喜歡,但這玩意兒沒啥實際用處,就如同現在的晉王府

有兵么?沒有。

有財么?這點,鄭侯爺最有發言權,當初在晉國皇宮他連人家太廟里的金身都給刮下來順走了,人王府現在還有個鬼的錢財。

至于,影響力?

虞氏的影響力在晉地,還真比成親王府差遠了,就是個莫名其妙的赫連家或者聞人家遺孤,都比虞氏的影響力要大得多。

晉地不少山賊或者叛逆,起事兒時,他們都不會打什么虞氏宗親的旗號,因為晉人看見這個旗號只會覺得晦氣,不僅無法形成動員,還會讓自家人覺得沒奔頭。

“晉王,到底想干什么?”

“慈銘他,就是想……就是想……”

“我就不知道了,晉王府現在的日子不好么?非得要摻和進這渾水里來?這功勞就算落著了,又能換取什么?”

沒自保能力,沒加碼的能力,甚至,連分賭注的資格都沒有。

這是真的在詮釋什么叫重在參與啊?

靠從龍之功,讓虞慈銘回晉地當官,當太守?

這是真把燕人當傻子看啊。

“慈銘的意思是,想為下一代計,希望下一代,可以有個好一點的前程。”

鄭凡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伸出手,

放在桌上。

太后愣了一下,

看看鄭侯爺的手,又看看鄭侯爺,再看看鄭侯爺的手,鄭侯爺手指招了招。

太后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鄭侯爺也不客氣,握住后就開始摸。

他不是不知禮法純粹縱欲的變態,但這種小情調,還是可以接受的,就當是拿咨詢費了。

“聽我一句勸,目前為止,誰輸誰贏,我也不知道,勸咱兒子……

哦不,勸你兒子安分點兒,別忘了上次吃的虧。”

上次的虧,

也是虞慈銘想賭,

不想繼續當那晉國擺設皇帝亦或者是等待著被三家徹底瓜分退位;

但賭的結果,是自家名義上的晉國,徹底崩盤。

太后聽到這話,手開始發涼,還好,鄭侯爺的手比較熱。

“我知,我知道了。”太后點頭。

“好自為之。”

鄭侯爺松開手,有些不舍得,但還是得松。

拿起魔丸,

起身,

走到廳口。

站了少會兒,劍圣和虞慈銘回來了。

虞慈銘臉上帶著淚痕,顯然哭過。

劍圣表情,依舊平靜。

“王爺,時候不早了,本侯先行回去了。”

“小王送送侯爺。”

“不必了,王爺不要讓本侯難做,本侯可不想過幾日被御史參一個跋扈的罪名。”

隨即,

鄭凡和劍圣坐回馬車,

馬車駛出了王府,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馬車內,

鄭侯爺看著自己的手掌;

劍圣則率先開口道“沒意思。”

“我猜猜,他是不是對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差不多。”

“太后問我,哪個皇子會勝。”

劍圣聞言,笑了,鄭凡也笑了。

鄭凡抬起手,打住了笑,

“也挺有意思的,終日和人精打交道,臨了遇到個傻子,才終于意識到,這還是人間。”

“都過去了。”劍圣說道。

劍圣對復國,早就沒念想了,哪怕,他姓虞。

“明日大皇子回來,我和他是平輩,得出城去迎一下。”

鎮北王和靖南王是不會去的。

“今天,過得有點充實。”劍圣感慨道。

雖然沒出一劍,卻仍然覺得有些累了。

“明日,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安寧。”

明晚,宮內還有晚宴。

到時候,

必然是鶯歌燕舞,群臣就位;

皇帝,和兩位王爺,演繹著什么叫真正的鐵三角同盟,什么叫真正的互為依靠,大燕柱石。

皇子們也會坐在一起,舉杯相慶,共同為大燕的未來干杯。

群臣,則送上一片又一片的馬屁和歌頌。

一切的一切,都將是極為美好的。

然后,

第二天的大朝會上,真正的奪嫡廝殺,將會以最為冷酷血淋淋的方式呈現開。

姬老六方言說,

沒他爹一直拉偏架,這幾個兄弟,根本不夠他打的。

以前沒完全發動,一直是步步為營或者穩扎營寨,完全是因為就算自己總攻了,到最后,他爹的意志下來,自己不過是白白浪費了心氣兒。

鄭侯爺很期待,

很期待后天,姬老六的手段呈現。

至于明日去接大皇子,倒不是為了姬老六,因為大皇子在這場奪嫡之戰中,和自己原本的位置一樣。

如果說,皇帝、靖南王和鎮北王三位是坐在上首椅子上觀看角斗;身后,是婢女撐傘,身邊茶幾上,茶點豐富;

那么,

自己和大皇子就差不離是手撐在欄桿邊,赤著腳,看著里頭的熱鬧,再發出點兒傻笑。

去接大皇子,純粹是為了當年的交情。

當初攻下雪海關,之所以能守下來,大皇子是出了大力的,他帶著薛三雕刻好的蘿卜大印,將雪原上很多部族忽悠了個遍,身為姬家血脈,卻不得不接受野人女子的侍寢,等回來時,居然為了大局和燕野友誼,帶回來兩大車野人女子。

就沖這,鄭侯爺就得出城迎一下他。

劍圣此時卻開口道

“奪嫡奪嫡,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點?”

鄭凡知道劍圣是什么意思;

殺了競爭對手,你不就贏了?

何必在朝會上用黨爭的方式?

這可能就是江湖人最為習慣的解決問題思維吧。

“不一樣的,但,有,肯定是有的,只是,畢竟是最后的手段。”

鄭凡笑了笑,

“別看那貨和我在一起時,沒個正形,也沒什么架子,就跟街痞子一樣,但他,骨子里,其實狠得厲害。”

“就和你一樣?”

“……”鄭凡。

劍圣抬抬手,

“你繼續說。”

“差不離吧,你想到的,他肯定早就想好了,但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會客氣的。

當年姬老六在南安縣城當捕頭,要了人家何家姑娘,他想通了,想回京城了。

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了?”劍圣想聽下面,所以捧哏。

“年幼的七皇子在宮內放風箏時落水了,染上風寒,陛下去看望自己的幼子。

然后,七皇子那天放的,正是姬老六當初送給自己這個弟弟的哨口風箏。”

劍圣聞言,點了點頭。

“五皇子現在忙著在鞏固河堤,修繕河工,幾乎每天都在河堤上。你記得么,咱們這次從奉新城出來,過望江前經過玉盤城時,玉盤城的守備將軍,換成誰了?”

“那個殺妻求上位的冉岷,我記得。”劍圣說道。

“冉岷,就是南安縣人氏,當年被發死囚,原本姬老六想運作到我的盛樂軍里,結果出了岔子,沒去成。

但這人也確實爭氣,又自己爬起來了。

我不信,他姬老六真忘了這個曾經和他在縣衙堂口一起喝過酒的死囚,就算本來忘了,之前,也早該記起來了。

然后,

他當上了玉盤城守備將軍,麾下,數千騎是有的。

但有所需,招呼一聲,沿著望江直上直下,那河堤上的五皇子,呵呵。”

劍圣又點了點頭。

“四皇子領著軍營,原本,隨著鄧家倒臺,他母族其實早就衰落了,但依舊在兵部里還有一些人愿意幫他。

人,都很現實,這當官兒的,更是現實中的現實。鄧家因第一次望江之敗,都成臭狗屎了,他自己,在如今太子和六皇子奪嫡的大局下,本就靠邊站得很,哪里又有人真的會顧念舊情,對其不離不棄。

甚至,還有鄧家舊將能主動投奔于他,幫他拉扯這一營兵馬。

他自己不覺得,當局者迷,總覺得自己曾風光過,且鄧家當年也是參天大樹,樹倒猢孫散不假,但總歸會留下幾只念舊的猴子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留下的猴子,不是想吃桃兒,而是想吃人肉了。”

鄭侯爺打開了姬老六留在馬車里的珍貴鼻煙壺,

在四周揮了揮,

繼續道;

“而太子先前用來收攬江湖人士的文寅,是姬老六的死間,雖然文寅不知道為何突然暴斃了,但對于自己這個主要競爭對手,我不信他只會放一個文寅在那里。

姬老六還沒十歲時,陛下就曾抱著他笑著說他最像自己;

當閔家被滅族時,

別的皇子,還在忙著扮乖扮可愛,討他們父皇開心。

他就已經含著淚,開始接手閔家留下來的財力。

想像一下,大屁孩和小屁孩一起玩時,那個小屁孩,已經在用金銀,收買大屁孩身邊得親信,甚至,給他們安插親信了;

呵呵呵,嘿嘿嘿。

是不是很有意思?

劍婢,是天生劍胚,但他姬老六,沒練武的天賦,但他的腦子,確實是自幼神童啊,或者叫,天生賤胚?

另外,

知道為什么我信他那句話么,就是那句,沒陛下拉偏架,他兄弟幾個根本就不夠打。

因為,

若是不考慮密諜司和陸家的那一支力量可能會出現的變量的話,

他姬老六,

完全有能力頃刻間,

讓他那幾個兄弟,

全都嗝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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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你姓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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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第四百八十五章你姓姬!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在秋冬時節,銀浪郡的氣候明顯要比京城這邊更舒服一些;

乾人認為的苦寒之地三邊,動輒賊配軍發配之所,文人的生命禁區,

其實還在燕人認知中的“小江南”銀浪郡還要南。

但對于自小在燕京長大的大皇子姬無疆而言,京城,京畿之地,有著一種難以割舍的牽掛。

現如今,這種土生土長的質樸感情中,又增添了一分;

那就是自己的孩兒。

也因此,

當他的隊伍來到燕京城南門前時,

再看著這座高聳巍峨的城墻,

拂面而來的深秋寒風里,竟也夾雜上了些許的溫度。

迎接儀式,已經準備好了。

和前些日子靖南王鎮北王入京時的盛大相比,這次,確實格調低了一些,但也依舊有很多百姓特意出來圍觀。

燕人,對他們皇室的感情是很深厚的,這種深厚,源自于祖上世世代代一起在姬家皇帝率領下浴血疆場和蠻子拼殺出來的血系紐帶。

燕皇在第一次東征時,命自己這個自幼被放在軍營里長大的長子為帥,其目的,就是希望姬家里,能出一個扛旗的人物。

這也是朝堂,同時也是民間百姓都喜聞樂見的。

經歷了門閥世家,經歷了南北兩位軍權侯的跋扈,所謂的宗室掌軍權可能帶來的亂象隱憂,反而在眼下并不是那么需要在意的了。

畢竟,窘迫的局面,就在眼前。

天下兩大軍權頭子,分別掌握著大燕最為精銳的兩支野戰騎兵集團,一個姓李,一個姓田,竟沒一個姓姬。

所以,當大皇子于南望城前線斬殺乾國三邊都督受封軍功侯后,燕地百姓十足地樂呵了好久。

年輕一代兩位軍功侯爺,一位是平西侯,這是很多軍中丘八的榜樣,更是孩童們玩打仗游戲時爭相想要演繹的角色;

另一位安東侯,則是百姓們安全感的保障,畢竟?姬家坐大燕的江山太久了,大家世世代代都已經習慣了。

禮部的幾個官員在那里組織著各種儀式進程,這次?禮部尚書沒來。

因為前陣子在迎接鎮北王入京的儀式上?他表演了很久?誰知人鎮北王竟然早早地便衣入京吃起了烤鴨,得知真相后的老尚書回到家就病倒了。

迎接大皇子入京,組織諸多事宜的官員們倒是挺開心的?不?是挺踏實的。

安東侯到底是皇子,是自家人,是守規矩的;

不會像鎮北王那般玩一出烤鴨脫殼?也不會像靖南王直接抽出錕铻刀?來一句清君側!

互相配合之下?事情?才能辦得圓圓滿滿?平平順順。

儀式進展到一半?

大皇子交出佩刀和令信,

這是一種象征意義的軍權交割于兵部;

平西侯都好幾次假傳王令調兵了,實在是證明“虎符”這類的東西,當真正需要調兵的人身份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后時,其實有和沒有?區別不大了。

這邊儀式流程快走完了?

圍觀的百姓隊伍被清開一條路?

騎著貔貅身著玄甲的平西侯在親衛的簇擁下親自出城迎接安東侯。

四周維持秩序的禁軍以及百姓們全都發出了歡呼。

這種感覺?像是當年南望城下,鎮北侯靖南侯大軍南下時一般。

大燕年輕一代的兩位軍功侯站在了一起,且還能表現出一種“親密無間”?對于燕人而言,真的是極為美好的一幕。

姬無疆也有些驚訝,驚訝于鄭凡居然會親自出來迎自己。

按理說,他是皇子,身份確實尊貴,但他這個皇子,早早地就被剔除掉了奪嫡序列。

他也清楚,別看四周百姓們先前這般為自己歡呼助威,真要是自己哪天敢去奢望那座龍椅,這些先前還為自己吶喊的百姓馬上就會義憤填膺般地沖過來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血肉。

父皇要的,

朝廷要的,

百姓要的,

是一個姓姬的實權將領,是一個姬家人自己的領兵大將。

有些事兒,既然做了,就沒回頭余地了。

這不是權力的紛爭,也不是黨爭派系的角逐,純粹是,他如果想要當皇帝,那就是對八百多年來在和蠻子廝殺中戰死英魂的最大褻瀆。

論爵位,都是軍功侯,但姬無疆自己都清楚,自己這個軍功侯,明顯沒對方那么瓷實。

所以,

鄭凡能來迎接他,是給他面子的。

兩位侯爺,都騎著貔貅。

鄭侯爺胯下的貔貅,終于見到了平輩的了,下意識地想要再秀一下自己的皮膚;

卻被鄭侯爺伸手用力抓了一把鬃毛,這才有些委屈的老實下來。

周圍,都是禮部的官員,還有幾個兵部的,另外,還有被調來作陪的六七品的“衣冠禽獸”。

他們看見平西侯主動“策馬”過去,

然后對著大皇子,舉起了拳頭。

隨即,大家都愣住了,這是,挑釁?

大皇子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也舉起了自己的拳頭,和鄭凡拳頭相碰。

緊接著,

雙方互相都朝著對方胸口的甲胄砸了一拳,

而后,

相視大笑。

“沒想到,你會來迎我。”姬無疆說道。

“畢竟也算是老相識了。”

曾經二人的關系,可沒有現在這般融洽。

彼時大皇子因第一次東征大軍的戰敗,被靖南王當眾一腳踹翻,而后丟到了盛樂軍中戴罪立功,被鄭凡編入到了金術可的探馬隊里。

但之后,伴隨著雪海關守下,十幾萬入關的野人大軍被關門打狗個干凈,二人之間的芥蒂,也就消失了。

大皇子是在那時候起,準備站在姬老六身后的,他想要的,是重新領兵的機會;

鄭侯爺則是看中了大皇子的嫁妝,事實上,柯巖部,就是蠻族送過來的嫁妝,一個被蠻族王庭看作不聽話的刺頭部落。

最緊密的關系,就是各取所需;

再升華一下,就是現在了。

“陛下口諭。”

一名紅袍大太監前來宣旨。

因鄭凡和大皇子都著甲在馬,所以按照大燕禮儀,可不下馬跪接。

“安東侯姬無疆在外征戰勞累,先回府休息,晚上入宮赴宴。”

“兒臣遵旨!”

太監宣旨后又說了幾句吉祥話。

鄭侯爺順手從貔貅馬鞍一側掏出一塊銀錠,遞給了姬無疆。

姬無疆伸手接過,彎腰,自貔貅背上遞給了這位紅袍大太監。

按理說,

私結內宦,那是大忌;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姬老六那般可以做到潤物細無聲的;

但眼下畢竟是眾目睽睽,就這般丟個賞銀過來,其實就是討個彩頭。

都做到紅袍大太監位置上了,自然不缺這一錠銀子,但這位姓曲的公公還是激動地拜謝,其滑稽姿態,引得四周不少圍觀的百姓哈哈大笑。

曲公公也不惱,反而更故意地將自己的姿態做得更夸張了一些,逗得身邊不少官員們也都笑了起來。

隨后,儀式收尾。

在雙方親衛的護送下,鄭凡陪著大皇子回到了他在京中的王府。

二人自王府內門下了貔貅,眼前,蠻族公主已經領著家眷跪伏在地上迎接家主歸來。

鄭侯爺在旁邊看著人家久別重逢,互相問好。

而后,

蠻族公主特意走到鄭凡面前,向鄭凡道謝。

說實話,公主身上確實有一種灑脫的特質。

留飯自是要留飯的,但在開飯之前,大皇子先和鄭凡去偏廳里喝茶。

剛坐下來,大部分下人都退下去了,大皇子馬上就忍不住問自己的妻子

“傳實呢?”

傳實,姬傳實,是姬無疆兒子的名字。

“前幾日被奉新夫人派人接去府里了,說是給傳業找個玩伴。”公主說道。

聽到自己的兒子被接去奉新夫人那里,姬無疆臉色緩和了下來。

奉新夫人是父皇的乳母,他姬無疆見到了,都得行禮喊一聲阿奶。

再者,

孩子小時候在一起玩,才最容易處得出感情,發小發小,就是這么來的。

于天家而言,所謂的親族血脈,其實……也就那樣吧。

更看重的,反而是那種自小玩到大的交情。

更何況,姬傳業是父皇的皇長孫,是自己六弟的嫡長子。

鄭侯爺坐在旁邊喝著茶,

姬無疆示意自己妻子領著丫鬟退下去,

這才看向鄭凡,

“鄭兄在晉東可好?”

鄭凡點點頭,道“天天雪原的羊肉架子上烤著,望江的鮮魚鍋里煲著,楚地的茶葉泡著,日子,還是舒服的。”

姬無疆點點頭,道“鄭兄不易啊。”

“殿下,我這真沒說反話。”

“是,我知道,但說句心里話,我在南望城,哪怕乾人三邊大軍云集,去歲又調來了祖竹明,但乾人,終究是乾人。”

很清晰的鄙視鏈,乾人在最底層。

姬無疆清楚自己的軍功侯爵為什么會有水分,那也是因為殺的是乾人的三邊都督。

“都是為國戍邊罷了,其實眼下局面還是很好的,楚人和乾人在他們的南邊交界處掐著架,咱們四方基本都被打服了,倒是可以真的歇息歇息了。”

陛下、南王、北王打算對蠻族用兵的事兒,鄭凡暫時沒打算告訴姬無疆。

再者,在這里說也不合適,像是在挑撥人家夫妻關系一樣。

一番簡單的寒暄后,

姬無疆率先進入正題,

開口道

“鄭兄,對此間的事,如何看?”

鄭凡這次倒是沒打哈哈,而是直截了當地道“我站在六殿下這邊。”

姬無疆聞言有些意外,

“為何?”

“大殿下您這話就問得有些意思了,我這不是明擺著的世人眼中公認的六爺黨第一干將么?”

“鄭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大殿下,我這人就是這樣,誰對我好過,誰幫過我,我就惦記著人家的人情,就會還。我覺得,做人嘛,理所應當該如此。

當年沒六殿下的扶持,我在翠柳堡也不可能有那個資本去掙得軍功。”

鄭侯爺說得很誠懇,也很動情,差點他自己都信了。

但姬無疆雖然是個武將皇子,卻并不意味著他沒政治頭腦。

事實上,當初望江之戰戰敗,他最后之所以選擇幫鄭凡,甚至不惜送上自己老婆的嫁妝,本就是想要在朝堂上為日后的復起做一個鋪墊和準備。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在姬老六的安排和發動下,這個曾經的敗軍之帥,再度得到了機會,去南望城應對乾人,且在和許文祖的配合之下,屢立戰功,最終封侯。

姬無疆明白,到了鄭凡這個層次,完全可以隔岸觀火了,沒必要去往里頭湊。

難不成,他鄭凡現在就急著想靠著從龍之功去封王么?

“好吧,鄭兄,真是真性情。”

“殿下您呢?”

大皇子笑道“我支持六弟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誰支持誰,誰站隊誰,從來不是看你喊出過什么,而是看雙方之間的實際互動。

大皇子復起時,明顯是六爺黨的人幫忙推動的,這其實比喊一萬句口號,更有用。

像許文祖那種的“深海”,其實是少數。

姬無疆放下茶盞,道“其實,我們能做的,也不多,至多就是大局已定或者初定時,早早地跪下。

在這之前,我們真的要去做什么的話,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

“殿下說的是。”鄭凡點點頭。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他們上頭,還有南北二王在。

如果此時京城外駐扎的,不是鎮北軍,也不是那一萬由靖南王從歷天城帶來的靖南軍,而是數萬晉東軍,那么姬老六昨晚大概就直接抱著自己的大腿哭著喊著自己不答應就不讓自己走了。

至于什么藩鎮坐大,中樞權威受影響,這些都是后話了,姬老六和鄭凡都是最為實際的人,什么都比不上穩穩的幸福。

“兩位王爺對國本的事,是什么態度?”姬無疆問道。

“兩位王爺,暫時沒什么態度。”鄭凡聳了聳肩,“他們想看的,是一個熱鬧。”

“熱鬧?”姬無疆有些不能理解,許是因為他回來得晚,沒經歷烤鴨店的那一長跪吧,所以對局面的認知,還不夠深刻。

“兩位王爺,否掉了小七,說是不想看到大燕主少國疑。”

“小七。”姬無疆搖搖頭,“小七,不大可能的。”

又不是沒優秀的其他皇子,怎么可能選最小的那一個。

“另外,兩位王爺的意思,大概是,選一個,另一個,就得死,也省得以后添亂吧。”

姬無疆皺了皺眉,

開口道;

“倒是很符合兩位王爺和父皇的性格,在他們還在時,將一切亂子,該戳破的就戳破,省得以后再出亂子。”

“是啊,反正只要他們還在,就算再大的亂子,也影響不到大燕的根基。”

這時,外頭傳來了聲響,里頭還有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父親,父親!”

很快,一個小胖墩小跑著進來,這小胖墩的膚色有些黑,但五官上倒是可以瞧得出是和大皇子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姬無疆馬上離座,將兒子抱了起來。

這時,何思思也來了,先向姬無疆行禮。

姬無疆抱著孩子,點了點頭,他是大哥,受弟妹的禮是應該的。

當然,等到弟妹成了皇后,就不可能了。

隨即,何思思向鄭凡見禮。

鄭凡留意到,在何思思身邊,還站著一個男孩,正瞪著大眼睛極為好奇地瞧著鄭凡。

何思思拉著兒子的手,道

“看,這就是你玩游戲時最喜歡扮演的大英雄平西侯爺。”

這小男孩,自然就是姬老六的長子,姬家這一代的長孫,姬傳業了。

“鄭兄弟,也不知怎么的,這孩子平日里一慣是小霸王作風,今兒個見著你,倒顯得靦腆起來了。”

“孩子嘛,不都這樣么。”

鄭凡彎下腰,將姬傳業抱起來。

“你……是平西侯爺?”

“對,我就是平西侯,鄭凡。”

姬傳業一副見到偶像的表情,開口笑了起來。

呵呵,

姬老六那貨昨晚居然沒告訴自己,他兒子最崇拜的是老子!

“知道大哥您回來了,成玦戶部里忙,晚上因有晚宴,下職又得早,所以抽不開身出城迎大哥,早上去衙門前特意吩咐我去奉新夫人府將傳實接到大哥府上,他說大哥肯定想兒子了。

誰曉得,這哥倆玩得賊好,一個要走,另一個也非要跟著一起來,奉新夫人就說讓倆孩子都過來了。”

“有勞弟妹了。”姬無疆道謝。

他清楚,自己不在王府時,他的妻子,也就是公主,在對外交流上,會比較困難。

不是言語上的困難。

不過,妻子的來信中他也知道,是何思思經常來找妻子玩,帶著她出門,哪家府上有事,也是她帶著妻子去照會,曾有一家誥命對妻子陰陽怪氣,是何思思當場撕破了臉將對方給啐得無地自容。

其實,何思思自身地位也不高,畢竟出身自屠戶女;

但奈何奉新夫人是她官面上的母家,奉新夫人對其又極為看重像是對待嫡親孫女兒一樣,再者,她又是皇長孫的母親,且她男人也就是六皇子,正是奪嫡風頭最盛的那一位。

種種因素導致,在京中勛貴大臣的誥命圈子里,她何思思完全可以橫著走,當然了,她也著實會做人,自身透著一股子爽利氣息,倒像是誥命圈子里的一股清流,手帕交也極多。

“父親,兒子想吃烤肉。”姬傳實對這個常年不見的父親真的一點都不認生。

“吃什么烤肉,家里菜肴都備好了。”公主上前輕輕擰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臉,先前設宴,可是為了準備招待平西侯爺的。

姬傳實顯然是怕母親的,不敢說話了。

姬無疆則擺擺手,

道;

“沒事,鄭兄弟不是外人,我兒子想吃烤肉,那就吃烤肉,哈哈哈哈,讓鄭兄弟幫忙烤,我可與你說啊,鄭兄弟的烤肉本事,那可是比你都厲害。”

這是真不見外,才這般說話,尤其還是當著孩子們的面。

鄭凡也點頭道“好,勞煩嫂子幫忙準備好佐料,我親自動手來烤。”

“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公主忙道。

“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否則就不是生分了?”何思思上來抓著公主的手說道。

公主只能點點頭。

烤架,很快在院子里布置好。

說是讓鄭凡烤肉,但總不可能讓鄭凡一個人在那兒做事。

姬無疆就坐過來,和鄭凡一起烤。

倆孩子在那里追著跑著玩,倆女人則坐在對面一邊說著話一邊不時喊著孩子們跑得慢一點小心摔著。

“鄭兄是不是還沒孩子?”姬無疆問道。

鄭凡搖搖頭,道;“有個兒子了。”

姬無疆愣了一下,點點頭,他知道鄭凡說的是哪個。

先前還好,這會兒看著倆孩子在面前嬉鬧,鄭凡開始想天天了。

老大家的,皮膚沒咱家天天白嫩;

老六家的,沒咱家天天說話討喜;

比來比去,還是咱家天天最好。

乖巧,聽話,懂事;

哎呀,

想兒子了啊。

這時,孩子們跑著跑著,停了下來,姬傳業開始背誦詩文,姬傳實也就跟著一起背。

這是有孩子家庭在接待客人時的經典節目;

背誦完詩文后,姬傳業開始唱歌,唱的是燕國軍中流行的歌,沒具體的譜子,也沒完整的歌詞,也就是個調調。

姬傳實有些五音不全,強行跟著唱了幾次都沒跟上去。

有些著急,

外加爹又回來了,不想自己被比下去,干脆靈機一動,自己唱了起來。

一開始,還以為是孩子吐詞不清,只覺得這調子有些悠揚;

但慢慢地,

鄭凡停下了燒烤的動作,抬頭看向姬傳實,這分明唱的是蠻族民歌!

一邊坐著的姬無疆面色當即冷了下來。

他是喜歡公主的,

他不像外人想的那樣,將這個婚姻只看作是一場徒有其表的政治聯姻,

他是對妻子對孩子,都傾注感情了的;

但,

這并非意味著,

他愿意聽自己的兒子,在這么小的年紀,當著自己的面,唱出那該死的蠻族民歌!

姬無疆當即怒斥道

“混賬東西,你姓姬!”

你是我姬無疆的兒子,

你是燕人,

你是大燕皇族!

姬傳實被自己父親這么一吼,直接嚇懵了。

而坐在遠處的公主馬上跑過來,跪著抱住孩子,對姬無疆道

“夫君,夫君,不關孩子的事,不關孩子的事………”

“娘………嗚嗚嗚………”

姬傳實哭了起來。

那邊,姬傳業站在那里,面對發怒的大伯,他也不敢過來。

姬無疆走到母子面前,

用一種很森然的目光盯著自己的妻子,

質問道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這就是你替我教出來的好兒子!”

鄭侯爺在旁邊嘆了口氣,他能理解大皇子為何這般憤怒。

他可以允許自己兒子體內有一半的蠻族血統,畢竟,這是一個父系社會,一個燕人娶了蠻族女人,生下的孩子,哪怕相貌膚色有一點點的不同,但還是會被認同是燕人的;

反之,一個蠻族男子和一個燕地女子生下的孩子,那就不會被世俗認定為燕人,而是會被看作蠻子了。

幸好自己這個客人不是外人,也幸好,此時是家宴,如果是今晚的宮內大宴會,幾個皇孫湊在一起表演個節目逗皇爺爺開心;

然后,

姬傳實當著燕皇的面,

來一首蠻族民歌;

好家伙,

鄭侯爺都無法想象真那樣子的話會是個什么場面。

興許,姬無疆之所以這般憤怒,也是有此中原因吧。

“夫君,不關孩子的事,妾身從未教過他蠻語,這孩子也不會,這歌,是因為妾身自己一個人哼唱時被他聽去了,妾身并不知道此事,并不知道,孩子什么也不懂,真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聽到這番解釋,姬無疆的面色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他將孩子從其母親懷中搶出來,舉著他,看著他的眼睛。

姬傳實不敢哭了,只是和自己的父親對視著。

“記住,你姓姬,你是姬家的子孫,你的祖先,祖祖輩輩,都和蠻子血戰沙場,這才有了姬家如今的基業,這才有了此時的大燕國!

你不是蠻子,

你是我姬無疆的兒子,

知道么!”

“知道………知道…………我是燕人………長大了也………也要去………殺蠻子………”

邊上,跪坐在地上的公主咬著嘴唇,強行抑制著自己的眼淚。

甚至,

還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露出了笑容。

她得笑,這話,她也得認。

這是為了自己的丈夫,也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她知道大燕是一個怎樣的國度,也清楚燕人對自己血統的驕傲,她更明白,要是自己的兒子認為自己是蠻族而不是燕人的話,

那么,

自己兒子以后,就絕對會沒有活路的,一點也沒有!

“行了行了,孩子而已,孩子而已。”

見差不多了,身為客人的鄭侯爺只能起身過來打個圓場了。

一般主人家都會看在客人的面子上不再繼續教訓瓜娃子,這也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招待客人時的經典節目之一。

鄭侯爺從姬無疆手中接過了姬傳實,

笑道

“來,記著你爹說的話,你爹不是兇你,你爹是為了你好,喲,傳實好重啊,等以后長大了,跟著本侯去騎貔貅打仗好不?”

小孩子,被哄得快,聽到騎貔貅,姬傳實眼睛都亮了。

這時,姬傳業也跑了過來,抱著鄭凡的大腿道

“鄭叔叔,傳業也想騎貔貅,也想跟著你去打仗。”

“好好好,一起去,到時候讓你爹出錢出糧,咱們渴著勁兒地打!”

這邊,

姬無疆將自己的妻子攙扶起來,他清楚,自己先前的一些話,說重了。

公主明白姬無疆的意思,沒等這個男人開口說軟話,自己就先道

“夫君,是妾身不夠謹慎,是妾身錯了,妾身以后不會了。”

“唉。”

“不過,妾身覺得,以后只要不打仗了,阿弟認陛下當長輩,以后,應該會好一些的。”

姬無疆聞言,點點頭。

“大祭祀前些日子入京了呢,想來求見我,結果我沒見。”

“大祭祀?”姬無疆微微皺眉,他不知道這件事。

“是,據說是阿弟要尊奉陛下為荒漠的天之汗,父皇給我的來信里說了,以后荒漠蠻族,就以臣妾之禮侍燕,王庭,將成為大燕的屬國,永世都不會再打仗了。”

“嗯。”

姬無疆點點頭,但眼神里,卻有些過分的平靜。

而這話,也被正帶著倆孩子玩兒得鄭侯爺聽到了。

天之汗么?

唉。

鄭凡看著姬無疆懷里的蠻族公主,再看著面前的小傳實,心里不由得有些唏噓。

真正知道且清楚大燕接下來會做什么的人,不多,而鄭凡,就是這不多人之一。

這時,姬傳實看著鄭侯爺,怯生生道

“侯爺叔叔,您教傳實唱歌嘛,傳實不會唱歌。”

姬傳業此時也起哄道“嗯,我也要學,我也要學。”

“別胡鬧。”何思思見狀馬上過來想帶走孩子。

她先前說鄭凡是自家人,但人家和自家夫君是平等關系,且……更現實一點,現在人家的地位其實是比自家夫君還要高的。

“沒事,這沒什么。好,我教你們唱,我一句你們一句,跟著學。”

“好。”

“好噠。”

“藍藍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

“藍藍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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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世事如棋,人生如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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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臨第四百八十六章世事如棋,人生如戲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靖南王府,

太子行駕緩緩地駛入。

宮中內務府在靖南王入京之前,就已經在這座王府內配置了足夠多且調教有素的婢女家丁,但在靖南王入住這里的第一天,就全都被打發回去了。

王府內,只有一些親衛居住,他們,負責打掃。

所以,

當太子下車后,

甚至,

沒有一個管事的迎上來領路。

歷天城老侯府門前一左一右兩尊石獅子上殘留著的血腥味,告訴著人們,靖南王的府邸,向來沒什么溫度。

或許,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平西侯。

外人或許很難理解,平西侯作為一個外人,但在王府這里,尤其是親衛這里,卻總能受到優待;

因為親衛們看得見,自家王爺在和平西侯在一起時,臉上,會浮現出笑容。

乾人當年軍備最為廢弛時,三邊的軍頭子喝兵血喝得再狠,也不會忘了給自己專屬的家丁隊伍發放足夠多的糧餉,給予足夠高的撫恤。

這是作為一個將領,不,這是最低級將領都能擁有的基礎本能,稚童都清楚自己手里的糖塊,要給鄰里之間和自己關系好的小伙伴;

而真正的一方統帥,曠世名帥,他能做到的是,當他帥旗立起時,

身后,

上萬,

數萬,

十萬,

數十萬,

愿為其效死!

瞎子曾說過,在這個年代,一支真正強大的軍隊,本身?就是一種宗教,然后瞎子又說,用宗教來形容一支真正優秀的軍隊?其實也是一種褻瀆?確切一點?應該是……信仰。

信仰,集結于主帥。

而自翠柳堡、盛樂城、雪海關以及現在的奉新城,一路走來?魔王們在幫主上打造人設的同時?其實一直都有一個極為清晰的參照物,那就是靖南軍。

上一次伐楚大戰中,參戰的?不僅僅是靖南軍主力?還有鎮北軍?還有晉地軍隊?還有禁軍?還有地方軍?數十萬大軍云集,成分可謂極其復雜。

但靖南王的軍令,卻是大軍之中最為神圣的鐵律。

當需要調集一支精銳,在不影響番號和不被楚人洞察的前提下交給鄭凡去執行繞后深入的作戰任務時,各路軍頭子沒一個敢弄虛作假?都是將自己麾下最能戰最為精銳的士卒交了出來。

這就是影響力?這就是信仰;

而跟隨王爺身邊的親衛?則是這種信仰的集大成者。

王爺?就是他們的天,所以,他們沒必要去對任何上門的權貴卑躬屈膝。

等了許久?一個拿著掃帚的老卒走了過來。

“參見太子殿下,殿下福康。”

太子溫和地問道

“舅舅呢?”

“回殿下的話,王爺在后宅。”

“嗯。”

太子點了點頭。

老兵起身,拿著掃帚,走了;

嗯,

就走了。

太子身邊,李英蓮瞪著那個老兵的背影,滿臉地不敢置信,想開口罵那個丘八沒一點規矩,但只是張嘴,卻不敢罵出聲來。

他可是東宮的內務總管,但在這里,他絲毫不敢造次。

大燕南王的威名,不僅僅鎮壓著敵國,在大燕,其實也有著一層極為恐怖的陰霾。

太子自己往后宅走,

后頭跟著的李英蓮提著食盒,同時揮揮手,示意其余隨從,全部原地待命。

一時間,隨從們幾乎同時長舒一口氣。

光進這王府大門,就已經讓他們很是壓抑了。

大燕的內務府,向來是一個欺軟怕硬的衙門,但在王府的修葺方面,相信靖南王不可能讓人去塞好處銀子或者通關系,但內務府,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可謂盡心盡力,一些內務府的主事大人們或許連給自家老娘修宅子都沒像現在這般用心過。

但再好的園子,里頭沒人氣時,也終究會給人一種蕭索的感覺。

對于太子而言,

走在這里,

像是自己時不時會去看看的鳳正宮。

“舅舅。”

來到后宅,太子開口喊道。

這時,

他看見一道身著白色蟒袍的身影,自屋里走出。

舅舅和外甥,應是比較親的關系。

事實也的確如此,姬成朗還記得小時候,舅舅也曾帶著自己射箭騎馬,黃昏,舅舅帶著自己回宮,還會被母后嗔怪

你啊,就喜歡帶著他瘋!

彼時的母親,說這些話時,嘴角常常帶著笑意,而舅舅的臉上,也一樣是掛著笑容。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

這樣子的日子忽然就不見了。

不是靖南侯自滅滿門的那一天,其實,要更早更早。

姬成朗看著眼前站著的那位熟悉且陌生的面孔,

記憶,

一下子又被拉回到好多年前。

那一天,

他正悶悶不樂。

因為父皇考究了諸位皇子們的功課,還問了幾個國策,六弟的表現,可稱完美。

父皇大喜,將六弟抱著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說出了那句話

“哈哈哈哈,成玦簡直和朕年輕時,一模一樣。”

當時,

自己和老大、老三老四以及老五,全都跪伏在下面。

姬成朗承認,

在那一刻,

他嫉妒了。

他嫉妒自年幼時,就展現出驚人聰慧的六弟;

他不忿于自己,為何年長這么多,卻依舊比不過自己這個六弟;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父皇就不能夸夸我?

我,

明明也很努力。

母后從未對他說過,你是大燕的嫡長皇子。

母后的性格,恬淡而又強勢,但她對自己,一直很柔軟。

她從未說過,要自己爭取父皇的開心和喜歡,讓自己去爭東宮的位置,讓自己日后,可以像父皇一樣,君臨天下。

她沒說過,從自己記事起那一天,就沒說過。

但他自己,卻一直知道。

他,

姬成朗,

是嫡長子,按照禮法,東宮,將是他的,日后的龍椅,也將是他的!

他的舅舅,

是大燕靖南侯,手下掌管五萬靖南軍正軍和五萬后營!

他的外公,是田家家主,是大燕排名最為靠前的一批門閥!

他的母親,是皇后,大燕的國母!

可為什么,

自己就是比不過六弟,

為什么!

那一晚,

他睡覺時,哭濕了枕頭,年少輕狂,卻要表現得彬彬有禮,他一直在極為自覺地維護著自己這個嫡長子的體面。

所以,他只能偷偷的,一個人,夜深人靜時,去哭。

那一晚,

他甚至用拳頭捶打過枕頭,咒罵過自己的六弟,為什么不夭折,不是都說,天妒英才,容易早夭么,為什么他的六弟,

就不能去死!

到天亮前的一個時辰,

他坐起身,

呵退了身邊在下面陪床的伴伴和宮女,

一個人坐在床邊;

他感到很恐懼,恐懼于自己先前歇斯底里般的想法;

他感到很羞愧,

因為,

他還是個當哥哥的。

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坐到了天亮,他不停地為夜里自己的惡毒,而感到悔恨和沮喪。

不應該這樣,

自己,

不應該這樣。

這不是體面不體面的事,這不是愧疚不愧疚的事,也不是憎恨不憎恨的事,

當哥哥的,

不能這樣。

“這是………不對的………”

他哭著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

一直到李英蓮催了幾次,先生快到了,要去上課了。

他起身,用李英蓮遞過來的毛巾,狠狠地擦拭著自己的臉,不是想要擦拭掉一夜未眠的疲憊,而是想要擦去昨晚的那個自己。

然后,

那天,

六弟沒來上課。

他很奇怪,卻未曾多想。

去給母后請安時,

他看見了站在鳳正宮門口的舅舅。

舅舅站在宮門口,身上穿著他一直艷羨覺得無比英武的鎏金甲胄,腰間掛著,那把父皇親賜的錕铻。

他像以往那樣,飛奔著跑向舅舅,他想問舅舅是不是又要帶自己出去玩了,他想騎舅舅的貔貅,想讓舅舅帶著他去射箭,想讓舅舅帶著他去看那些士卒們的操演。

然而,

當他快跑到舅舅跟前時,

他聽到鳳正宮內,自己母親的厲聲尖叫

“為什么,為什么,無鏡,你為什會這樣,你為什么會這樣,他讓你去做你就做么,他讓你干什么你就什么都干是么!

阿弟,

阿弟,

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阿弟,

你怎么能………”

姬成朗停下了腳步,

此時,

舅舅似乎是感應到他的到來,側過身,看向了他。

舅舅在對他笑,

但他卻忽然感到無比的畏懼,

因為舅舅的身前甲胄上,血淋淋的一片。

那些血,許是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已經掛在了上面。

明明先前毫無察覺,但在看見這些血后,他仿佛已經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姬成朗蹲在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你讓她怎么活,你讓她怎么活得下去,你們讓她怎么活得下去啊!

你和他,為什么這么狠心,為什么就這么狠心,為什么,為什么!”

姬成朗不知道母親為什么會這么激動,他跪坐在地上,透過宮門,看見里頭的母親,也是跪坐在地上哭喊著,周身宮女宦官想要攙扶起她,卻都被她推開。

這時,

舅舅開口了。

“無鏡,奉詔行事。”

“滅殺皇子母族,無鏡,古往今來,行此事者,可有善終?”

舅舅沒回答,

只是對母后點了下頭,

然后,

轉身。

母后尖叫道

“阿弟,你不要變得像他一樣,你不要變得像他一樣………”

舅舅沒回身,也沒回應。

走到自己身邊時,

低頭,

又看了眼自己。

舅舅對著自己,伸出手,想要拉自己起來;

而那時的姬成朗,卻已經被嚇得忙往后縮。

舅舅收回了手,向宮外走去。

然后,

姬成朗知道了一件事,

昨夜,

舅舅領三千靖南軍騎士,滅了閔家滿門。

閔家上下,雞犬不留。

奉的,

是父皇的旨意。

舅舅身前甲胄上的血漿凝固,是六弟母族人的鮮血,一遍又一遍濺灑上去的;

為何后背沒有,

因為舅舅持刀,

一直向前殺戮。

“啊啊,啊啊啊………”

姬成朗爬起身,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記得要去找自己的六弟。

他找到了六弟,

他正蜷縮在寢宮的一角,

抱著膝蓋,

在那里抽泣。

當他跑過來時,六弟抬起頭,看著他,淚流滿面。

他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六弟,似乎只在很小很小時,六弟摔倒了,才會這般哭著對自己喊道;

“二哥,摔疼疼………”

再之后,六弟就展現出了過于常人的聰慧,學什么,都快,看什么,都透。

但在這一刻,

六弟再次哭著向自己喊

“二哥………我母妃………我母妃………沒了………”

閔妃,

在得知昨晚發生的事后,

自縊了。

那個,女人,走了。

姬成朗不討厭那個女人,他也知道,自己的母后,也不討厭她,確切地說,以前的王府,之后的太子府,現如今的后宮內,很少有人會不喜歡閔妃。

父皇登基后,恪行節儉。

閔妃則用自己家的錢,為皇子們置辦吃食用度。

六弟有的,其他兄弟幾個,必然都有。

母后曾勸過她,不要這般鋪張。

她卻笑著說

姐姐,我已經嫁入姬家了,身為姬家的女人,從娘家里掏弄點銀子出來補貼咱姬家自己的哥們,這才是天經地義不是?

陛下要節流,節省的是國庫的銀子,那是做賬給外臣看的,外臣看見內庫的支出少了,意思,也就懂了,咱自家人就算是真的吃糠咽菜的,真當外臣們信么?真當百姓們信么?

所以啊,倒不如咱繼續吃好喝好。

她很好爽,也很會做人,她從未給人以一種對富人對金銀的憎惡感,反而讓人如沐春風。

每每從她手中接過掛飾、扇子、墜子時,姬成朗都會靦腆且開心地抬頭回一聲謝謝姨娘。

哪怕父皇登基了,大家住進皇宮了,皇子們也不愿意改對她的這個稱呼。

她是六弟的生母,是所有皇子的姨。

然后,

她走了。

姬成朗跪伏下來,抱住了六弟。

“二哥………我母妃沒了…………沒了…………”

六弟還在哭著,

而姬成朗的手,則在顫抖。

他很害怕,害怕是自己昨晚的詛咒,才導致了今日的惡果。

……

“殿下,殿下。”

李英蓮的呼喚,打斷了姬成朗的回憶。

那個身著白色蟒袍的男人,還是站在那里,就這么平靜地看著自己,沒說話。

李英蓮催促他,該將舅舅喜歡的點心,以前舅舅每次來鳳正宮母后會為其準備的吃食從食盒里拿出來了。

鞋樣,也該拿給舅舅看了。

此時,

深秋的風,

吹了起來,

本就寒冷,而在這座沒人氣的王府襯托下,有些……刺骨。

一時間,

姬成朗有些恍惚。

仿佛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

他站在通往鳳正宮大門的宮道上,

舅舅,依舊站在那里。

他仿佛冥冥之中,再次聽到了母后的哭喊。

但這次,

不是哭喊著閔妃,

而是……田家。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往回撥弄了一輪。

那一日,在自己懷里哭泣的六弟,變得比以前,更愛笑了。

他荒唐,

他灑脫,

他在皇子府邸和外宅里,養了很多的歌姬舞姬;

他會講笑話,他會逗弄兄弟們開心,在面對父皇時,他比以前,更為自如。

仿佛父子之間的感情,

因為母妃的死,

變得更親近也更濃厚了。

他能感覺到,六弟放下了一些東西,比如……他的驕傲。

當年的六弟,他優秀,他聰慧,但因為年紀還太小,所以還不太懂得去掩藏眼神深處的驕傲。

他自比父皇,他優秀過兄弟;

生在平民之家,那叫天之驕子;

生在帝王之家,那叫………

但在以后的這些年里,姬成朗沒有再從六弟的眼睛里看見過“驕傲”二字,一次都沒有。

是丟了么?

姬成朗不信,

是更會隱藏了。

六弟告訴他,他在鎮北侯府門口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校尉,姓鄭。

是那個姓鄭的,將他從蠻子的手里救了下來。

那個蠻子,很厲害,是蠻族王庭的左谷蠡王。

后來,

姬成朗知道,那個姓鄭的校尉,走兵部,調任至銀浪郡當守備。

然后,

自己見到了他,

在皇子府邸。

確切地說,

自己最先見到的,是許久未曾回家的舅舅。

舅舅,回來了。

回來后,

就在皇子府邸,讓那個姓鄭的,廢掉了三弟。

他有些無措,也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舅舅回家了,母后,也歸家省親了。

……

秋風,卷起了落葉,在地上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姬成朗深吸一口氣,

他又聽到了母親的喊聲,喊著“阿弟”,喊著“無鏡”,一遍遍地喊著“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所以,

為什么?

姬成朗抬起頭,

看著自己的舅舅。

靖南王的目光,依舊平靜。

身邊的李英蓮,有些著急。

姬成朗清楚自己該做什么,

該敘舊,

不要那么直接,

但要真誠,要真情,要流露。

朱先生說,靖南王不是滅絕人性的魔頭,從他的一夜白頭,從他對平西侯的支持和庇護,從他對自己兒子的安頓里,可以看出來。

姬成朗想說,

不用你幫我看出來,

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舅舅,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姬成朗抿了抿嘴唇,

他開始往前走,向靖南王走去,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靖南王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著他走來,看著自己的外甥,像是小時候那般,主動跑向自己。

姬成朗的靴底,踩碎了一片落葉。

驀的,

有些心疼,

可笑的心疼。

他曾近乎擁有了一切,歷朝歷代太子,所夢寐以求甚至做夢都無法想象的一切。

大燕軍神,是自己的親舅舅;

大燕另一座擎天之柱,是自己的泰山;

他又是嫡長子;

一切,本該順理成章,不是么?

可是,

為什么?

他停下了腳步,

隔著不那么遠的距離,看著田無鏡。

自己,是為什么?

那他呢?

舅舅呢?

世家嫡子,田氏少主;

阿姊是當朝皇后,外甥,是太子人選;

自己,是巔峰武夫,可以擊敗劍圣,更是指揮千軍萬馬,滅國破都!

可他,

為什么會選擇那樣子的一條路。

忽然間,

姬成朗的“為什么”,說不出口了。

不是因為他無法從舅舅這里找到答案,

而是他清楚,舅舅那里,有答案。

而他姬成朗,不是害怕找不到答案,是怕……面對答案。

頃刻間,

一切的一切,不是變得索然無味,而是像是此時刮起的秋風一樣,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沒有春日的生機,沒有夏日的炎炎,也沒有凜冬的刺骨,也就是那么一丁點的寒,一點寒罷了。

他想說一句

舅,我好累。

但還是說不出口。

眼前的這位,只會比自己還累無數倍。

他張開嘴,吸了幾口氣,想哭,沒眼淚。

這該死的秋天,干燥得讓人煎熬。

姬成朗轉身,

沒發一言,

在靖南王的注視之下,

他開始往回走。

“殿下………殿下………這………”

李英蓮不明所以。

這是最后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

明日的大朝會,將極為兇險!

可太子,卻這般來了,又走了。

食盒里得點心,壓根就沒拿出來。

外甥走了,

舅舅一直站在那里,也沒有留。

太子坐回了自己的行駕馬車里,

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回宮。”

行駕,緩緩地駛出了王府。

李英蓮跪坐在一邊,明明一肚子的疑惑,卻什么都不敢問。

馬車內,燒著炭盆,忽明忽暗。

太子從袖口里,取出了兩張鞋樣,放在面前,仔細地看著。

隨后,

脖子微微后仰,

深吸一口氣,

今晚的宮宴,明日的大朝會,即將自六弟那里來臨的攻勢,

他眼下都不想去思索了,也不想去計較了。

像是一只鳥,

老天給了我翅膀,

卻又是被誰一只一只硬生生掰斷下來的?

“嘩!”

鞋樣,被太子丟入了火盆之中。

“殿下!”

李英蓮發出一聲驚呼。

“呵呵呵呵………”

太子卻笑了起來,

抬手示意李英蓮不準去救鞋樣,

就這般靜靜地看著鞋樣在炭盆里燃燒成灰燼,于馬車內,燒出了一陣青煙;

這一刻,

他再次想到了當年蜷縮在寢宮一角不停抽泣的男孩。

“呵呵,哈哈哈哈………

世事如棋,

你我同為棋子,何談輸贏;

人生如戲,

眾生皆是戲子,哪來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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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自己覺得寫得很好,值得一張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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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7章 斷它,0年國運!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八十七章斷它,百年國運!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入夜,

宮內大宴。

宮里宮外,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為這場大宴而忙碌著,像是一群又一群密密麻麻的螞蟻,為帝王的一個決定勤勤懇懇地付出和運作。

宴會的菜肴,酒水,是一個大工程,不僅要精美,還得確保安全,任何一個環節都需要有人把守和負責。

宮內的張燈結彩,也需要去細致操辦;

舞姬歌姬的排練,也是抓緊這最后一點時間。

內務府、禮部、內庫的一眾官老爺們,忙得幾天沒閉過眼,一雙眼睛一瞪,通紅一片,宛若擇人而噬的野獸。

大燕現如今對外,震懾四周,那是一點都做不得假,否則兩王二侯也不可能得暇齊聚燕京;

但在對內上,

因為不常舉辦,因為天家的過于簡樸,導致宮廷內的一切預案和準備,都是倉促中的倉促,急切中的急切。

就像是一個地方常年舉辦什么活動,主辦方的經驗,自然也就鍛煉出來了,而冷不丁的忽然來一次,各方都只能火急火燎地趕鴨子上架。偏偏沒人會在意你的理由和借口,一旦出了紕漏,簡單,人頭落地就是了。

這是陛下歸宮后的第一次大宴,事實上,就是在以前,對于這位向來恪奉節儉的帝王而言,所謂的大宴群臣,與民同樂,也是少之又少。

上次宮內大宴上,楚地出身的琴師行刺,三皇子為救駕而身亡。

有些臣子?會提前在宮門外聚集,等待著進場。

各國使臣,也會早早地到來?將禮物準備好。

而像鄭侯爺這種層次的?自是不需要早到?也不用去彩排坐位置的,在大皇子府出來后,他就回自己府邸洗了個澡睡了一覺?等到時候差不多了?再騎著自己的貔貅,身邊沒帶劍圣,只帶了四娘;

正如上次在烤鴨店時一樣?當燕皇要來時?劍圣會很自覺地離開?再被密諜司的高手看護陪坐著。

這個級別的強者?還是個劍客?想靠近帝王身邊?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上次劍圣陪著鄭凡入宮受封時,也是在宮門口被魏忠河派人請去了另一處地方喝茶。

最重要的是,

誰叫他有殺皇帝的前科呢?

再說了,

入宮后,要有危險?你就算再來兩個劍圣也很難防得住?倒不如灑脫一點?看開一點。

所以?

鄭侯爺騎著貔貅,身邊跟著四娘,在靖南王府門口等了許久。

反正就在隔壁?反正離得近。

靖南王從府中出來了,和鄭凡點點頭,二人像以往那樣鄭凡稍微落后小半個身位并行。

兩邊的親衛,一家的防衛一邊,一路從歷天城過來,大家也都熟悉了。

對于鄭凡而言,當自己站在老田身邊時,其實親衛就是拿來當儀仗隊的。

行至宮門前,

宮門守衛直接放行,連檢查都沒檢查。

兩尊貔貅,就是最好的通行令牌,想作假都作不了。

大燕貔貅,在外的,其實也就四頭。

鎮北王一頭,靖南王一頭,大皇子一頭,平西侯爺一頭,其余的,都是貔獸,算不得貔貅。

兩家的親衛都留在了宮門外,

鄭侯爺陪著老田騎著貔貅進了宮,

兩邊不時有宦官和宮女以及一些大臣跪伏行禮。

天色,已經黑了,但宮內掛著很多燈籠,至少,御道所及之處,都宛若白晝。

鄭凡還記得自己上次深夜入宮時的情景,一眨眼,五年過去了。

只可惜這種感慨是不能在此時抒發出來的,因為那一夜整個田家都被血光覆蓋。

到金殿前,鄭凡跟著老田下了貔貅。

引路的,是老熟人,黃公公。

當年有兩位前輩撞死在侯府門前的石獅子上后,黃公公也是安排好后事才過來的,結果趕巧了,望江結冰,靖南侯出府了。

這之后,朝廷很多次向晉地宣旨,都是讓黃公公去的,去穎都,去奉新城,去雪海關,一度,還當了一小段時間的監軍太監。

大燕沒有宦官干政的說法,就是魏忠河也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黃公公之所以屢次被“委以重任”,并不是上面覺得他能力有多強,純粹是想討個好彩頭。

就跟士子進考場時要先邁哪條腿一樣,圖個吉祥。

“奴才見過靖南王爺,見過平西侯爺,王爺福康,侯爺福康,這邊請。”

大宴,分內殿,外殿,也就是內席外席。

外席人多,但只能遠遠地看見皇帝坐的位置,不過有太監負責傳聲,倒也不用擔心漏掉陛下的話語。

而內席,也分前席和后席。

前席,是大燕真正的一線權力階層,軍政某方面的一把手巨擘。

至于女眷和誥命們,則在后頭的一座殿內,隔得不遠,這邊有什么響動,那邊也能察覺到。

四娘身上沒誥命,今日的她,身著女裝,宛若侍女一般就跟著鄭凡。

這是不符合規矩的,但當你身份足夠高時,規矩,就能變得很通融了。

進了前席,

主座也就是龍座的右手那一列,是鄭凡他們這些軍方大佬所坐的位置,時下以右為尊,同時,也象征著大燕以武立國的傳承。

大皇子先到了,

坐在右手下第四個位置。

老田坐到了第二個位置,第一個位置,是給李梁亭留的,畢竟鎮北王年紀大。

鄭侯爺和大皇子相視一笑,在老田身側的第三個位置上坐了下來。

大皇子是皇子,也是侯爵,只不過他自知自己這個軍功侯有點水,就特意讓了位置。

其實,鄭侯爺對大皇子也封軍功侯這件事沒什么意見,更沒覺得什么不公平,你爹讓你去自家公司當個經理,這叫事兒么?

四娘在鄭凡身后坐了下來。

隨后,

在下頭,又有一眾軍方頭目過來,先來參拜靖南王,老田默默地坐在那里,沒回應。

好在,這些人也覺得正常,甚至若是靖南王忽然搭理他們和他們嘮家常,他們才會覺得真正的惶恐。

接下來,他們和鄭凡寒暄,鄭凡自然不可能和老田那般端著,只能很禮貌地和他們寒暄。

這些人,說是軍頭子,但有一小半是軍爵二代,也就是祖上打仗得了爵位傳承下來的,亦或者是在京畿之地擔任什么軍職的將領。

怎么說呢,在燕京,還算是個人物,但放眼大燕軍方,就有些不夠看了。

另外,

鄭侯爺其實是趕上了好時候,一直走的是地方路線,不停地刷軍功來升官,最后封侯,不是走的尋常路子,幾次進京還都是來受封的。

可你偏偏還不能認為他沒根基,哪怕撇開靖南王對其的支持和看重不談,人家現在已經開府建牙,相當于半獨立的藩鎮了。

黔首崛起的神話,彎道超車的典型。

當然了,你要讓鄭侯爺選擇當兵油子那般熬資歷,打關系,那日子,過得肯定也不愜意。

和這些人寒暄時,左一個久仰,右一個如雷貫耳,時不時地還得搭配點兒語氣

哦,原來是您,失敬失敬。

其實,有一個算一個,鄭侯爺基本不認識,就算自我介紹之后,也沒記住幾個人的名字。

層次不一樣,排面不一樣,就這樣吧。

鎮北王來了,他來了后,就直接坐在了右邊的首座,在李梁亭身邊,跟著青霜,和四娘一樣,坐在后頭。

兩位王爺都到了,

鄭侯爺也就正襟危坐起來,

大皇子也不再和善地打招呼交際,自然而然地坐直了身子。

軍人,就得有沙場的殺伐氣息。

這四位,就是排第四的大皇子,也是真刀真槍地殺出來的。

軍方身份最高的四位這般一坐,

下面的不管什么年紀的不管什么職位什么爵位的,也全都跟著一起面容嚴肅目光冷峻地坐起來,一排下去,清一色。

而對面左手那一列的,坐的是文官大佬。

原本他們還在寒暄,還在客套,還在聊天,甚至還會談一談詩詞歌賦風花雪月,文官們,離開案牘之后,那是真有的聊,也會聊。

但聊著聊著,忽然感覺不對了。

這一邊喧囂一邊冷肅,對比差距實在是太明顯了。

漸漸的,文官大佬那邊也慢慢安靜下來,這是強行被右邊的軍方大佬們帶了節奏。

偏偏你還不能去罵,更不敢顯露出什么鄙夷之色,一來是能坐在這里的文官大佬,例如尚書左仆射王煉、右仆射曹榷、尚書令徐秋泰他們,本身就有著高地位高涵養的人。

外加,

對面兩個王坐那里,

太硬,

敲不動。

就連原本和身邊兩個尚書大人聊天的趙九郎,也收起了聲,安靜地坐在那里。

所以,

后頭有宮女和宦官上菜時,發現外席熱熱鬧鬧的,而內席這里,則完全是冰冷得嚇人,不少宦官宮女端菜的手,都開始抑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隨后,

其他皇子們也到了。

龍座下面,有單獨的一個小區域,對列著座位。

右邊是單獨的,太子姬成朗一個人坐在那里。

左邊則是分別坐著六皇子姬成玦、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鄭凡留意到,四皇子姬成峰率先一步卡住身位,沒坐左手第一個。

他已經放棄了奪嫡的念頭,可謂已經放下了自己身為兄長的身段了。

另外,內席最末端,也就是上菜的必經區域那里,還有一些座位,這個座位有點小了,距離也很近,感覺是插班生的待遇。

大家坐定,

一身黑色龍袍的燕皇在魏忠河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一時間,

內席里所有文武,全部起身離座跪下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外席的更多的官員們在此時也開始喊萬歲。

這感覺,像是聽回聲一樣,或者叫有延遲。

“眾卿平身,坐。”

“謝陛下。”

鄭侯爺回坐到位置上,

“謝陛下!”外頭也謝了。

燕皇端起酒杯,

“自朕登基以來,君臣同心,方有如今大燕之盛世,朕,敬眾愛卿一杯!”

大家又都舉起酒杯,

“謝陛下!”

燕皇開場之后,

作為宰輔的趙九郎起身,開始宣讀陛下詔書。

詔書沒什么營養,無非是夸夸前幾年的功勛,贊嘆大家的勞苦,感慨先輩創業不易等等,總之就是為了告訴大家,我開宴會是為了干什么。

等趙九郎宣讀完后,

太子也起身宣詔。

嗯,

大概意思就是將先前宰輔大人沒營養的話,又換了個方式重新講述了一遍。

每個講完后,

都要引大家一杯酒,

群臣在作神圣嚴肅狀,一起同飲。

等太子講完后,

讓鄭侯爺沒想到的是,

姬成玦居然也起身,開始講話。

他沒詔書在手,但氣場上絲毫不弱。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這也是既定流程。

明擺著的奪嫡雙方,都要刷一下存在感才公平嘛;

但漸漸的,大家伙發現不對了,這好像是六殿下在自己給自己加戲,因為六殿下講述的很多是前兩年大燕的財政情況,國庫的艱難,當家的不易;

不過,姬老六在后半段,將主題又拉了回來,大概意思是現在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接下來………

又是一番慷慨激昂地展望未來。

但因為前半段有太多的干貨,也有一些數據,言之有物,所以,聽下來的感覺,很好。

這讓鄭凡不禁想起了自己上輩子上大學時,一些老師喜歡對著t念誦,一些,則是各種數據信手拈來,聽講的效果,自然不一樣。

再加上外席的太監們也不知道是加戲,所以也都聽得津津有味。

鄭侯爺默默地拿起一塊鴨肉,送入嘴里。

小六子這是不打算演了,所以,也沒必要再藏拙了。

當然,這本就是應該的,要總決戰了,你這個六爺黨的本尊不出面喊口號,做出樣子,你讓下面人怎么敢放心地為你沖鋒?

這一場加戲,對于真正的六爺黨核心成員而言,就是開戰的號角。

“諸位,為父皇喝,為大燕喝,為盛世,喝!”

原本這句話之后,應該是內席臣子們接話一起同飲,再擴散到外席去。

但鄭侯爺此時卻搶先一步,

端起酒杯,

喊道

“為殿下喝!”

隨后,

大皇子心領神會,

端起酒杯,

“為殿下喝!”

右手一列的勛貴們本能地也拿起酒杯,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只知道上頭喊了,他們就本能地跟著一起喊

“為殿下喝!”

對面的文官們心思明顯細膩得多,雖然有人也拿起了酒杯,但真正喊出聲的很少。

可外席的大臣們只聽到內席的喊聲了,反正內席的都喊了,那自家喊肯定是沒錯的。

故而,

很快,

外席就傳來了山呼般的;

“為殿下喝!”

妥妥地蓋過了太子先前的風頭。

姬老六飲盡杯中酒水,看了鄭凡和老大一眼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太子坐在那里,不動如山,面色如常。

燕皇也只是保持著面帶微笑;

文官大佬們,已經嗅到明晰的味道了,但奈何沒有經歷過烤鴨店的一幕,消息來源有些捕風捉影。

外加,這是大燕,不是大乾。

兩位王爺在對面一坐,相當于給大家都蓋上了個天花板。

尋常帝王,像是乾國官家,喜歡用銀甲衛來壓制文官集團,大燕的皇帝陛下更絕也更直接,兩大手握軍權的王爺當年就踏平過門閥,現在誰不聽話,大不了再來一次就是。

接下來,

是晉王虞慈銘率先上殿,送禮外加祝詞;

他現在,就是這個作用了。

不過,

祝詞的結尾,

他先祝陛下萬壽無疆,隨后又祝了太子,最后,又祝了六殿下。

鄭凡心里有些好笑,或許,是自己先前的舉止給了虞慈銘一個提示。

虞慈銘可能認為,他鄭凡的選擇,必然是對的,所以他也要上船。

但他就沒考慮過,鄭凡輸得起,他晉王府,輸得起么?

不過,別和賭徒去討論輸得起輸不起的話了,沒意義。

隨后,

是梁國使臣上前送禮祝詞。

梁國國主靠政變上臺,廢黜了有楚國熊氏血統的哥哥,又因一場誤會,導致和楚國開戰,后來,燕軍進入梁國幫梁國抵御楚國,薛三還曾在梁國當過一段時間的將軍。

現如今,燕國就是梁國的大腿,梁國就是燕國的屬國。

再之后,是其余諸個小國的使者上殿送禮祝詞。

原本小國林立的那塊四大國的中心區域,燕人的勢力范圍是到不了那里的,但隨著燕國吞了晉地,打了楚國,使得燕人只要需要,就可以直接從南門關出兵懲戒這些小國,直接的威脅一下來,小國們馬上向燕人服軟。

雖然不至于都像梁國那樣當燕人的狗,

但至少你調戲她時,她不會報官,而是一邊后退一邊帶著風情“死鬼,討厭。”

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就是這般的現實。

小國的使臣們上來之后,全都坐到了“插班生”位置上入席。

再之后,

是重頭戲了。

首先上來的是,

是楚國使臣景陽,這位景大夫是出使燕國的老使臣了,而且隨同的副使,竟然也是鄭凡的老相識,景仁禮。

楚國使臣表達了希望兩國可以解除誤會遵從和約讓兩國百姓免于戰火的美好期望,也祝愿大燕皇帝陛下萬壽無疆。

乾國使臣,姓富,叫富薜;

他也是先表達了對兩國和平的希望,但在最后,祝愿大燕皇帝陛下萬壽無疆后,先祝福了六殿下,再祝福了太子。

“哈哈哈………”

姬成玦直接當堂大笑起來,

起身,

指著乾國使臣富薜,

對眾人喊道;

“乾人向來軍備不行,孱弱怯懦,唯獨擅長勾心斗角,這窩里斗的本事,那是真的讓人自愧不如。

大家聽到沒有,

他居然刻意地想要在孤和太子殿下之間埋釘子,

怎么,

真當我大燕是你乾國么,

會窩里橫給你們乾人看笑話?”

富薜聞言,面色羞紅,他其實就是這個心思,甚至在先前上殿前觀察風向時就已經想好了等自己這次出使之后會讓使團里的誰誰誰寫文章來把自己今日的“機智破賊”的故事給寫出來。

要寫到自己在燕蠻子朝堂上時臨危不懼,盡顯大國風采!

同時,

為燕人的六皇子和太子之間埋下嫌隙的種子,

以類似二桃殺三士的方式為大燕日后的內亂埋下伏筆!

自己的形象,就立起來了,自己的名聲,就造起來了,自己回國后的官路,就鋪開了!

可惜,

姬老六不按常理出牌。

太子此時也站起身,

舉起酒杯,

向著姬成玦,

“六弟。”

姬成玦拿起酒杯,躬身下去

“太子哥哥。”

兩位皇子同飲。

富薜打算開口爭辯,但在此時,大皇子姬無疆開口道

“使者下次再想說話,得過過腦子,說不得下次本侯南下的理由,就是使臣你出言不遜了。”

“………”富薜。

弱國無外交,弱國無外交,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這是威脅,很直白的威脅,但富薜清楚,自己擔不起。

而且他更清楚,一旦燕人真的以這個借口又南下,乾國朝堂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他和他的家族。

世人都知道,大燕大皇子的爵位,就是靠斬殺乾國三邊都督掙來的!

這時,

鄭侯爺也捧場,

故意用夸張且帶著戲謔的聲調喊道

“俺也一樣。”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一時間,

內席大臣,不分文武,同時大笑起來。

畢竟,作為燕人,

不管你是什么派系,

不管你是太子黨還是六爺黨,

只要你在嘲笑乾國,

那我必然也會幫幫場子一起笑!

那邊坐著的一排排使臣里,有些笑了,比如梁國和楚國使臣,笑得很夸張,有些則用袖口遮擋著在笑,那是和乾國接壤的小國。

而外席那里,

聽到內席笑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大家還是跟著一起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富薜臉色通紅,面對這種嘲諷,當真是無地自容,只能俯身行禮,隨后退下。

最后,

一個身穿蠻族服飾的老者在兩個蠻族仆人的攙扶下,走上殿來。

他先跪伏下來,

呈上蠻王的國書,

同時,

又呈上蠻族小王子的佩刀;

最后,

他用抑揚頓挫的聲調,以流利的夏語,開始吟誦大燕的偉大。

大祭祀是有功力的,

他的聲音很高亢,卻不震耳,且外席竟然也能聽得到。

他贊美了大燕的富饒,

他贊美了大燕的盛世,

他贊美了大燕的強大,

他說,蠻族,將永遠成為大燕的好鄰居,希望兩族可以和平共處。

同時,

老蠻王說,

蠻族的蠻王,稱金帳汗王;

所以,他們的蠻王和小王子,希望尊奉大燕皇帝陛下———天之汗!

自此以后,

大燕皇帝不僅僅是東方的主人,

也將是荒漠諸多部族的守護者!

這話一說出來,楚國使臣和乾國使臣的面色都冷峻了下來,一旦燕人徹底沒有了來自荒漠的威脅,豈不是………

“請允許我,以最誠摯的膜拜,向偉大至高無上的大燕皇帝天之汗陛下行禮!”

老祭祀五體投地。

一時間,

不分內外席,

幾乎所有的燕國官員們,包括宮女宦官們,全都沸騰了!

燕人和蠻人廝殺數百年,

現如今,

他們終于讓大燕最恐怖的對手,臣服了!

剎那間,

“吾皇萬歲”之音響徹整個內宮!

而另一座殿堂里,和何思思坐在一起的蠻族公主,喜極而泣,何思思抱著她,讓她哭出來,且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

“以后就好了,不打仗了,就好了。”

……

燕皇開口道;

“朕心甚慰,邊疆得安,于兩國子民,都是大善事。”

隨即,

太子起身,

宣旨。

旨意很繁雜,官方用語很多。

在鄭侯爺聽來,

大概三個意思。

一是直接行使天之汗的權力,冊封蠻族小蠻王為法定蠻王繼承者。

這話聽起來像病句,卻不是。

二是冊封大皇子妃也就是安東侯夫人為安泰夫人。

如果不考慮軍功侯因素的話,其實,大皇子的妻子品級已經超過大皇子了。

三則是將派遣使臣去荒漠,和蠻王簽訂國書,以締結雙方永久的友好和平。

緊接著,

是眾臣子和使臣們一起恭賀。

燕皇顯得很是激動,這種激動,在外人看來,是極為正常的,因為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終于平定了四方所有威脅。

燕皇起身,

拿著酒杯,

大聲高呼

“今有大燕,如日東升,四方臣服,萬國朝拜!

朕自繼位以來,

心心念念,一刻不敢耽擱,一刻不敢貪閑,

所求所逐,

就是如…………”

忽然間,

正在慷慨激昂的燕皇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

“陛下!”

“陛下!”

魏忠河馬上攙扶著陛下離開了座位向后走去。

緊接著,

鎮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起身,這一群人跟著一起離開,顯然是去查看燕皇狀況去了,同時也是軍方態度的一種表現。

在這一刻,哪怕是除了大皇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不能靠近陛下!

趙九郎起身,

主持安撫局面。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住了,

而使臣之中,

則有不少人下意識地長舒一口氣。

面露喜色,他們是不敢的,

只能在心里感慨慶幸一聲

這位給四周所有國家,都帶來龐大壓力和恐慌的燕國皇帝陛下,

終于要………不行了。

跪伏在地上的大祭祀,

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在心里默念了聲

蠻神保佑。

大燕的天,

就要塌了!

………

御書房,

被攙扶著燕皇一進來,就推開了魏忠河的手。

在其身后,

鎮北王、靖南王、平西侯、大皇子分列兩側。

前二位,是知道的。

鄭侯爺,是早猜到了。

大皇子是真的擔憂父皇,但看見父皇此時的神情,他也明悟了。

燕皇抬起手,

“魏忠河,鋪開!”

“遵旨!”

魏忠河親手將御書房簾子上掛著的看起來像是卷簾一樣的皮布解開,眾人后退,任其鋪陳了一地。

這,

赫然是自大燕北封郡向西以及整個荒漠的地圖!

燕皇哪里有先前吐血時的虛弱,

他抬起自己的腳,

從大燕的北封郡走入荒漠,

最后,

踩在了蠻族王庭所標注得位置上。

“天之汗?

呵呵,

他們算什么東西,

竟然覺得有資格賜封朕。

朕是天子,

朕是大燕的皇帝,

這一世,

朕不稀罕別的任何名號。

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

老蠻子為了給他小兒子鋪路,不惜奴顏婢膝于朕,以求得外界和平;

他,

要在王庭,

為他的小蠻子舉行加冕。

屆時,

所有還忠誠他王庭和近年來被收服的蠻族部落首領貴族,都將聚集于此。

梁亭,

無鏡!”

鎮北王和靖南王單膝跪伏下來。

燕皇伸手,

指了指腳下,

“替朕,替大燕,

再打斷它蠻族,

百年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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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燕皇的死期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魔臨第四百八十八章燕皇的死期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鎮北王和靖南王跪下去之后,

鄭凡和大皇子也馬上跪伏下來。

打斷它,百年脊梁。

饒是鄭凡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沒辦法感同身受燕人烙印在骨子里的和蠻族的八百年血海深仇,但此刻,依舊難免心潮澎湃。

這是一場夢,

這場夢,

起源于很多年前,

其開端,

是兩個正在爭奪著雞腿的孩子。

一個說,他長大后,要讓大燕的版圖,幅員遼闊,望不到盡頭;

一個撓撓頭,擦了擦剛啃過雞腿油汪汪的嘴,咧嘴笑著喊道

“俺幫你打!”

后來,

又遇到一個更小的兄弟,也有著一樣的夢。

做夢,不難;

人,都可以做夢,晚上可以做,白天可以做,空閑時可以做,做事時也可以做;

但能夠數十年如一日,一步一個腳印,將幼年時的那個夢慢慢變成現實的,可謂少之又少。

皇帝在宴會上吐的血,應該是假的。

但皇帝的身體,真的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因為在魏忠河攙扶著皇帝回御書房的路上,跟在后頭的鄭凡,看見皇帝從魏忠河手里接過一枚紅色的藥丸,放入了口中。

皇帝現在很亢奮,

這是一種不自然的亢奮;

此時跪伏著的鄭凡距離皇帝很近,

龍袍袖口下的手腕,隱約可見褐色的斑點,唇過于紅了些?眼眶處,也過于暗了些,出席大宴前?皇帝應該是上過了妝?現在?粉色掉落,那面色,白得有些嚇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訴說著?皇帝,到底是如何硬生生挺到今天的;

但,

你不得不被皇帝現在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所折服。

這是一位真正的人間帝王?

以前?

千古一帝到底是什么樣子?鄭凡心里?其實只有一個大概的模糊?是這位皇帝?讓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一些事,可以暫且放下去不管,一些問題,可以暫時不去想;

單純看他,

再看他治下的大燕?

就已經足以證明其偉大。

老田對于鄭凡而言?是戰無不勝?永遠都會站在自己身前的兄長;

燕皇?對于鄭凡而言,遠了些,高了些?接觸,也屈指可數,但似乎正是因為距離,形成了一種……類似當初雪海關百姓看自己時的那種感覺。

“行將枯朽”的帝王,

在自己生命的余暉里,

還惦記著要將這個帝國,最后一個可能在未來成為對手的威脅給剪除!

你可以說他手段過激,

你可以說他太過急切,

你可以說他等不起等不及,

你甚至可以說他貪心,想要用自己的這輩子,去做完三代明君所才能做完的事;

但你無法去否定甚至是去質疑,

這位皇帝近乎完美地對九五至尊進行了詮釋。

他放棄了個人享受,哪怕這些對于他而言,是與生俱來;

他拋棄了個人情感,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親,甚至,不算個丈夫,也不算個父親;

隱藏在帝王冠冕之下的,

永遠是那一雙冷酷的眼眸,

可偏偏正是這種執拗,

形成了類似一種朝圣一般的渲染力。

不是宗教儀式的那種一層又一層覆蓋住你的認知,而是站在前方,像是一盞明燈,引領著一條路。

百年侯府傳承的李梁亭,

天生人杰的田無鏡,

能讓他們跪伏在他腳下,

為其開拓,為其馳騁,為其廝殺,為其,一同摒棄掉周身的羈絆;

這就是燕皇,

能站在兩位王爺身前的帝君。

鄭凡試圖去掙脫開這種情緒,試圖去擺脫掉這種氛圍;

他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不去融入這個鐵三角,不去接受他們的傳承,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刻,鄭凡心里也抑制不住一種激蕩的情緒;

摧毀它,

踐踏它,

不僅僅是目光所及的敵人,

還有那些可能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會成為帝國威脅的存在!

朕,

要為大燕掃除一切障礙!

“平西侯,無疆。”

“臣在。”

“兒臣在。”

“黎明時,鎮北王、靖南王將離京前往北封郡,朕特意安排,靖南王府在平西侯爺隔壁,鎮北王府,在無疆你的府邸隔壁。”

鄭凡的眼睛,當即睜大了。

老田今晚就要離京?

老李今晚也要離京?

兩位王爺,今晚之后,都將不在京城!

那奪嫡怎么辦,

那國本怎么辦?

不過,鄭侯爺到底城府早就被魔王們歷練出來,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問這種話,他也迅速明白了燕皇后半句話的意思。

為什么兩座王府,在你們隔壁?

為的,

就是要在這時候,

以你們兩位侯爺的能力,去遮掩住你們隔壁鄰居不在的消息!

用大燕的兩位軍功侯,

去為大燕的兩位王爺,

做障眼法!

甚至,

再發散一點地去想一下,

所謂的兩王二侯入京,共定國本,

本就是最大的一個迷霧,

是用來迷惑蠻人的,

讓蠻族的王庭,讓那位老蠻王,可以放心地去舉辦他的金帳大典。

這是真正的,

用盡自己手上的所有手段,一切底牌,

去為大燕,

爭取一切機會!

時光,

仿佛倒回到五年前,

那一年,

鄭凡所在的李富勝部和李豹部,南下奔襲,一直打到了上京城下,卻是為了虛晃一槍,給兩位王爺所率的鎮北靖南二軍迂回南門關的契機。

而這一次,

鄭凡自己沒想到,

瞎子沒想到,茍莫離也沒想到,甚至,孫瑛也只猜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那么,

無論蠻族在大燕境內有多少探子,亦或者是有誰想要故意去通風報訊,

他們都不知道,還怎么去報信?

至于說兵馬,

自五年前起,半數鎮北軍東調,參加各個戰事,可一直有三鎮鎮北軍,放在北封郡根本就沒有動過!

那是真正的老卒,那是真正的精銳,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損耗,沒有因為新兵的補入而虛弱實力,且一直在經歷著荒漠風沙的錘煉。

另外,昔日的禁軍有一半,在當年一直被放在北封郡去被篩選,去進行適應。

一切的一切,早就準備就緒。

“臣,遵旨!”

“兒臣遵旨!”

“你們,下去吧,魏忠河,送送………朕的兩位………侯爺。”

“奴才遵旨。”

“臣告退。”

“兒臣告退!”

在魏忠河的帶領下,鄭凡和大皇子走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內,現在就只剩下了三個人。

站在地圖上的燕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皺著眉,

開口道;

“梁亭,扶朕一把,朕快站不住了。”

李梁亭站起身,攙扶住了燕皇。

本以為自己這些年因為氣血的不斷衰敗,身子骨已經空乏了,可誰知,這一上手,才發現燕皇的身體,輕得如同一張紙。

田無鏡也站起身。

“咳咳………咳咳………”

燕皇咳嗽了起來,這種咳嗽讓人聽起來極為難受,因為連發力咳,似乎都力有不逮,每次只能咳個一半。

李梁亭伸手請撫著燕皇的后背,

燕皇張著嘴,

嘴角有口水形成的線掛出。

李梁亭伸手,幫燕皇擦了一下嘴角。

自始至終,田無鏡都站在邊上很是平靜地看著。

燕皇伸手,指了指御書房的內隔廳;

那里,是皇帝在御書批閱奏折之余小憩的地方。

李梁亭攙扶著燕皇進了內廳,里頭,有一個浴桶,浴桶里,是清澈的溫水。

燕皇扭過頭,

看向田無鏡,

“無鏡………無鏡………幫………朕………”

今日的他,

吃了三顆紅丸。

但這第三顆紅丸,只支撐到他進入御書房說了這些話,隨后,就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一切精氣神,身體,完全僵了下來。

其實,

燕皇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遭。

當他腳踩著地圖,下達了對蠻族王庭用兵的旨意后,他的情緒,終于達到了亢奮的,而后,就是極為恐怖的滑坡。

“無鏡,陛下這是怎么了?”李梁亭看向田無鏡問道。

“丹丸,吃多了。”田無鏡的語氣,有些冷漠。

“這……”

李梁亭是知道陛下身體不好的,也清楚陛下在硬撐,但他真的沒想到,陛下竟然是在用這種方式在硬撐。

事實上,就是田無鏡,在城外上馬車前,他也不知道這件事。

“褪去陛下衣物。”田無鏡開口道。

李梁亭聞言,點點頭,開始解龍袍。

很快,龍袍解開,里頭的內襯,也解開。

顯露出的,是一具隱藏在威嚴寬厚龍袍之下的,干瘦無比的身軀,且這具身軀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深褐色的斑點。

李梁亭見狀,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

然后,

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皇看向自己身邊的李梁亭。

“陛下………”

“兄長,瞧你這一身的樣子,真得好好笑,哈哈哈哈………”

李梁亭笑著笑著,猛吸了一記鼻子,

“你早點說,我們可以早點進京的。”

“我………該…………該受………的………”

李梁亭抱起燕皇,將其放入浴桶之中。

田無鏡上前,站在了浴桶邊。

“怎么做?”

李梁亭開口問道。

浴桶在這里,顯然,是陛下早有準備了。

“丹毒入體,陛下的意思,應該是想讓我幫忙,將陛下體內的丹毒給逼出來。”

“那你還愣著干什么,你逼啊。”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坐在浴桶內的陛下,

開口道

“陛下的身子,早就油盡燈枯了,一直靠丹丸續命,類似乾國西南土人的養蠱,只不過陛下養的,是自己,這是以毒續命。

丹毒,逼出來不難。

但現在,陛下繼續服用丹丸的話,身子會一天天繼續惡化下去,最終不省人事。”

“要是現在逼出丹毒,會如何?”

田無鏡又仔細看了一遍燕皇,

回答道

“丹毒逼出體外,就直接是回光返照了,十日清醒,也斷活不過十出丹毒,

就意味著死刑,藥石無用,神仙無法的死刑!

“這………”

李梁亭張著嘴,這位見慣了荒漠風沙被蠻人稱之為煞星的鎮北王,在此時,是真的無措了。

而這時,

坐在浴桶內的燕皇,再度睜開了眼,他向著田無鏡和李梁亭,開口道

“逼………出來………”

“兄長!”

燕皇不是為了證道長生才服用丹丸的,

事實上,

他從不信這些。

他從開始服用這種丹丸開始,就已經預知到了這一天。

“接………旨………”

燕皇堅持著。

李梁亭抬起頭,眼眶已經泛紅。

田無鏡后退了三步,

跪伏下來

“臣,接旨。”

隨即,

田無鏡站起身,

雙手置于身前,白煙,開始自田無鏡掌心升騰而起,這是氣血的澎湃。

忽然間,

御書房的墻壁上的那尊貔貅圖騰在此時顫動了一下,

冥冥之中,

自大燕皇宮下方,像是傳來了一聲低吼。

“繼………續………”

田無鏡沒去理會其他,轉而將自己的雙手,放入浴桶水面之下。

一個巔峰三品武夫的氣血,到底有多渾厚,沒人做過具體的測算。

但幫一個人,逼迫出體內的丹毒,真的不難。

浴桶里的水溫,開始升高。

燕皇的臉上,也逐漸顯露出痛苦的神情。

緩緩的,

浴桶里原本清澈的水,開始浮現出一層層淡淡的黑色。

李梁亭抱著雙臂,站在旁邊,看著;

田無鏡則繼續將自己的氣血輸入其中;

浴桶內的黑色,開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厚。

而后,

黑色之中,開始浮現出銀色的光澤。

沒有什么惡臭味,

但光是這種逐漸呈現出的顏色,就足以引起正常人的不適。

與之相對的,則是燕皇身體上的深褐色斑點,開始逐漸褪去,一些地方,已經只剩下一個黑點。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

浴桶里的水,已經徹底被銀黑兩色所占據;

坐在里頭的燕皇,

緩緩地抬起頭,

他的面容,呈現出一種健康的紅潤。

這是………回光返照的開始。

而這一旦開始,就注定,會迎來結束。

“朕,很久沒有這般輕松過了。”

燕皇開口道,

嘴角,

甚至還帶上了些許笑意。

他抬起雙臂,架在了浴桶邊緣,低頭,看了看里頭那黑銀的水,搖搖頭,

感慨道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君王渴望追求長生,為此服用丹藥,當真是一群蠢物,服的,竟然都是這些玩意兒。”

看來,燕皇的精神頭,真的是已經恢復了,居然有閑情逸致去不屑歷史上的那些自己的同行們。

田無鏡將雙手從浴桶里收回;

李梁亭則手撐在浴桶邊,仔細端詳著燕皇。

“大兄,氣色不錯了,你說,你要是就這么著了,不是什么勞什子的回光返照,那該多好,呵呵。”

傷心,不一定要用悲傷來表達;

事實上,生死這種事,對于他們三人而言,可能早就看淡了。

“有十天,知足了。”

燕皇揚了揚脖子,

道;

“梁亭,幫哥哥我搓搓背。”

“別了吧,大兄,你也不瞅瞅這水多臟,咱雖不是什么金枝玉葉,但好歹現在也是個王爺,雖然打小吃食粗糙了點兒,但外人瞧咱也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

這般埋汰的事兒,可別喊我做。”

田無鏡伸出一根手指,

一道藍色的氣旋其指尖旋轉,

而后順入浴桶之中,

再指向一側暖房內的植被上。

須臾間,

浴桶水面上的黑銀色的東西竟然被剝離出來,化作一道水霧,噴灑向了那些植被。

這些被培植在暖房里,四季青翠的植被瞬間呈現出衰敗之色;

但,浴桶里的水,卻真的肉眼可見的清澈了一些。

李梁亭沒好氣地伸手指了指田無鏡,

罵道

“小鏡子,看來是真的小時候沒把你揍夠!”

也就只敢提小時候了,

莫說自己受了傷后氣血提前衰敗,就算沒受過傷,一路修煉到今日,李梁亭也不會認為自己會是田無鏡的對手。

狠話歸狠話,

李梁亭還是順手從旁邊架子上抽出一條毛巾,走到燕皇身后,開始幫他搓背。

燕皇閉上了眼,

像是在享受。

曾幾何時,

兩只雞腿,就能騙那會兒還傻憨憨的鎮北侯府小侯爺替自己搓澡擦背。

不過,

燕皇忽然開口道

“梁亭啊。”

“嗯?”

“先前你解龍袍時,很熟練。”

“哈哈哈。”李梁亭笑了起來,“家里有哩,爺爺那會兒就私下里做了一套,我爹呢,也做了一套。”

“呵呵,哈哈。”

燕皇聞言,也笑了起來。

百年鎮北侯府,一直為大燕戍邊,鎮壓蠻族,從未造反。

但,人家心里也會想一想,私底下,也穿過龍袍,過一把干癮。

李梁亭開口道;

“陛下,我們倆離京了,那幾個崽子可是已經被拱出火氣來嘍,怕是要壓不住嘍,萬一哪個崽子真的跳墻了,可能就不好看嘍。”

燕皇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搖搖頭,

“你們就放心地去出征荒漠,朕保證,會在京城,

給大燕的未來,一個交代;

給你們,

一個交代。”

說完,

燕皇長舒一口氣,

“梁亭,無鏡,替朕,將那對蠻子父子的腦袋,給帶回來,放到朕的廟像前;

到時候,

朕要在太廟里,

和列祖列宗,

好好地擺一擺;

讓他們知道,

朕,

雖然是他們的子孫,是他們的后代,

但朕得功績,

卻比他們,都要高!

朕這輩子,從未服過輸,凡事,都要爭個先后。

哪怕是在太廟里,

哪怕是他們,要在朕的面前論資排輩,

也,

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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