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迎來了難得的一個夜晚;
和整個大燕需要修生養息一樣,甚至更為急切的是,這座都城,現在急需休息。
自打二王相繼入京,先皇自后園回宮,這座都城的神經,可謂是繃得緊緊的。
離鐘的響起,新皇的確立,大起大落地折騰;
人也疲了,
城也憊了,
幸得日落月升,
上至朱紫貴,下至販夫走卒,
都能像模像樣地嘆出那一口氣:
唉,洗洗睡吧。
為帝國操勞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畢竟,這不是什么主少國疑的局面,也不是時局混亂不堪的時候;
先皇的布置再加上新君自身的能力,使得權力的交接格外順滑,一切的一切,都慌而不亂。
所以,
宰輔也沒必要說留宿宮內值守以防不測什么的。
該下值,還是得下值的。
一定程度上來說,宰輔下不下值,也是外界衡量中樞運轉康健與否的一個風向標。
宰相府的馬車,
自宮門口駛出。
……
夜行服,穿上;
里頭,每個人都加了四娘織出來的金絲軟猬甲。
鄭侯爺摸了摸烏崖刀,將歸入特制的刀鞘中,身體,松展了一下,確認自己的狀態已經調整到了一個極高的水平。
在其面前,
魔王們早就準備就緒。
劍圣依舊是斜靠在柱子上,他不用做太多的準備。
鄭凡一揮手,
道:
“出發吧。”
鄭凡走在前面,
薛三伸手捶了一下樊力的膝蓋,
樊力會意,張口哼了起來。
薛三馬上唱道:
“長路漫漫伴你闖……”
夜幕下,
一群夜行人,倒也搭配。
徐闖有些納罕,
這他娘的還有去殺人時唱歌的?
劍圣倒是見怪不怪了,他是清楚的,這幫人就喜歡搞這種調調。
鄭侯爺則提起刀,
道:
“換一個。”
“好嘞,主上!”
薛三又捶了一記樊力的膝蓋,樊力換了聲調;
薛三唱道:
“奔波的風雨里,不羈的醒與醉……”
……
宰輔的馬車,很寬敞。
因為宰輔需要在馬車里也有一個辦公場所,自然不能逼仄。
此時,
趙九郎腿上蓋著棉被,手里端著烏雞湯,看著面前坐著的李良申。
“既然陛下想要你去南望城,本輔,自是不會反對的,但本輔有兩點要提一下。”
“您說。”
李良申這次倒是難得的好耐心。
“一是南望城那邊的局勢,祖竹明是個持穩的性子,很難再從他手上占得什么便宜了,你去了后,也得切忌焦躁。”
“這是自然。”
“二是新君剛繼位,現如今,至少這幾年內,依舊是固本培元為主,不似前幾年了,擅啟邊釁,可能會為時局所不容。”
“這,我也知道。”
“那就可以了。”趙九郎點點頭,又喝了兩口雞湯。
“這么說,宰輔是答應了?”
“國喪之后,本輔就去提一下,新君伊始,這京畿衛戍換個人來提領也實屬正常。更何況,本輔還聽說,你和陛下的關系,不是很和睦。”
“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彼時陛下只是皇子,現在,陛下是陛下,見著他,我會跪,相信,陛下也不會是小肚雞腸之人。”
趙九郎放下雞湯,拿起旁邊的帕子輕輕擦了擦嘴角,笑著道:
“你真是這般想的?”
“騙人作甚?”
“知道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么?”趙九郎問道。
“李某,也是讀過書的。”
“不不不,這和讀不讀書沒關系,一朝天子一朝臣,指的不僅僅是天子對臣子,其實更多的,還是指臣子對天子。
新君上位,做臣子的,往往不能以原有看待先皇的目光去看待新君。
先皇在時,只要于大燕有用,都可以容下,犯錯了,也沒什么干系。”
“宰輔的意思是,新君的胸襟,比不得先皇?”
趙九郎搖搖頭,道:“話倒不能這般說,先皇馬踏門閥時,身子,其實已經有隱患了。”
一直以來,
最懂得先皇身體狀況的,第一個,是魏忠河;
那第二個,必然就是幫著吃飯的趙九郎。
古往今來,皇帝賜膳,那是大臉面,大恩榮,趙九郎卻硬生生地被這恩榮給吃胖了。
“新君正值壯年,且新君的手段是不差先皇的,所以,新君完全有能力,將自己看著礙眼的,全都推了個干干凈凈。
反正,
他有年華,有精力,也有能力,更,有先皇磨礪出來的心性,可以重新收拾這一切。
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總兵,
如果本輔是你,
今日,
其實就應該自負荊條,去宮里跪下請罪。”
“呵呵。”
李良申笑了。
趙九郎也笑了,道:“唉,鎮北軍,無法無天慣了,但奈何,今時不同往日了,李總兵排開官面上的官身,江湖上,也有四大劍客之名。
但斷不可將江湖之氣,草莽之行,帶入這廟堂之上。
他虞化平,是一直身于江湖,而你,則生于廟堂。
只要他虞化平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兒,亦或者是,那出格的事,平西侯爺壓不住,那他隨時都可以退一步,繼續那江湖的海闊天空。
你,
李良申,
不可以。
你,是沒有江湖的。”
“宰輔所言,未免危言聳聽了一些。”
“呵,自古以來,恃才傲物者,能得好下場的,又有幾個?
論打仗,這幾年,您在京畿衛戍,打了什么仗了?
論官場,鎮北王爺早早地自剖心跡,是斷不可能造反的,您還有什么依仗?
無非是有一個四大劍客的名號而已,
他乾國不也有百里劍,楚國不也有造劍師,
如何了?
一個四大劍客,
陛下,
還真不至于太放在眼里,否則,就是你真的太小瞧于陛下了。
記仇的人,并不是小肚雞腸;
敢記仇,敢報仇,
有時候反而才是真正的一種心胸豪氣。
言盡于此,
李總兵自己看著辦吧。”
“那陛下為何又想讓我去南望城?總不可能是希望借那乾人之手,來殺我吧?”
乾人,
乾國的三邊軍隊,
也配殺得了我李良申?
“這也是本輔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想不通啊。”趙九郎搖搖頭,“本不該有這一出的,現在卻有了,李總兵好歹曾在荒漠領兵,可知這種情況叫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對,對的。”
這時,為宰輔趕馬車的老夫車掀開簾子,對趙九郎道:
“相爺,今日的兩邊烏鴉,都沒了蹤跡。”
趙九郎聞言,點點頭。
“烏鴉是什么?”李良申問道。
趙九郎看著李良申,一時間,竟有些拿不準,
所以,
直接問道:
“李總兵,本輔現在有一事不明。”
“何事?”
“您為什么,會在本輔的馬車上?”
“這……”
“所以,陛下到底是想我死,還是想我生呢?”
李良申當即明悟過來,笑道:“所以,是有人想對宰輔不利?”
李良申點點頭,
“烏鴉飛走了,就沒人示警了。”
“陛下的人?”
“陛下可以直接讓烏鴉咬人。”
“那是誰想對宰輔動手?”
“一個,可以讓陛下知道,卻也要硬著頭皮,配合的人。”
“鄭凡。”
這個名字,太好猜了。
李良申看著宰輔,道:“為何鄭凡,要對你出手?”
“因為杜鵑。”
“杜鵑?”這個名字,一開始有些陌生,但很快李良申就想了起來,“靖南侯夫人?”
“是,本輔讓人下的手,可惜了,孩子還活著,還活在了外頭。”
“所以,鄭凡是來幫靖南侯夫人,報仇的?”
“對,如果來了,那就必然是。”
“田無鏡為何不自己動手?田無鏡想殺你,不比這更容易?”
“就是因為篤定了靖南王會以大局為重,所以,本輔才敢動手。”
“鄭凡呢?”
“不瞞你說,本輔一直看不透他。
說是幸進之輩,可偏偏,能力無雙,戰功赫赫;
說是城府深沉之輩,
那今夜的事,
又有些說不準了。
許是這世上,真有那種人,視這天地人間,為一場游戲。”
“宰輔大人,您扯遠了。”
“是。”
“我就問宰輔大人一句話,您是想死,還是想活?”
“唉,這就是本輔先前問李總兵的,陛下,到底是想我死,還是想我活。”
“有何區別?”
“烏鴉是撤走了,但您來了,如果陛下想我活,那就是為了不撕破和平西侯的關系,讓你,來給本輔一條生路。”
“那如果陛下是想您死呢?”
“那李總兵您,就是個順帶一起死的,一事不勞二主,本輔先前說過,咱們陛下,年輕,年輕呢,就記仇,記仇呢,就想報。
所以,李總兵不要問本輔是想死還是想活;
是咱們,
咱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您說錯了,我現在離開這馬車,誰能阻攔我?”
“不,是李總兵你又說錯了,本輔死了,您活著,您,就出不了這京城。
京城的天,已經變了,什么叫皇帝,什么叫天子?
天子不看你時,你是你;
天子看你時,尤其是,天子流露出了絲毫想要你死的意思和傾向時,
你沒死,
那就是逆天而行。
四大劍客之一?
魏忠河和陸冰兩個衙門聯手,可有能力將李總兵你,悶死在這京城里?
本輔死,你必死;
本輔若活,你也能活,本輔還是宰輔,你,還是總兵,甚至,連去南望城,都會因此成行。
甚至,前程過往,都可以算過去了。”
“宰輔這是和天子,做買賣?”
“和天子,最不好講買賣,但又很好講買賣,平西侯,不就做成了么?”
李良申點點頭。
趙九郎開口對前面老車夫喊道:
“徐伯,快一點兒,我累了。”
“好嘞,相爺。”
馬車里,
李良申再度看向趙九郎,道:
“您還是沒告訴我,您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想活。”
李良申給出了最終答案。
“本輔活著,才是對大燕社稷,最大的利處,再當五年宰輔,是退下來養老還是干脆一杯斟酒了卻君王擔憂,都沒甚問題了。
五年,
足夠大燕恢復過來,從泥沼里,爬出。
本輔,
也就能下去找先皇,繼續蹭飯了。
所以,
本輔還得活五年。”
“就是這般活的?”李良申笑著問道。
“本輔沒想到,他平西侯,真的會這般出手,也沒想到,會在今日出手。
你說他倉促莽撞么?
可偏偏,
選中了本輔的七寸,也選中了陛下此時的七寸。
今夜之后,
本輔不會再給他機會了,陛下,也不會再容忍他再放肆一場了。
這一點,他心里,也清楚。
這是本輔的一遭劫,挺過去,就過去了,挺不過去,人就沒了。”
“您倒是看得通透。”
“裝的罷了。”
趙九郎摸了摸肚子,
看著李良申,
笑道;
“總不能抱著您李總兵的大腿,哭著喊著李將軍,救救老夫吧。
體面,
體面,
大燕宰輔的體面,
還是要有的。”
……
西平街,
街頭,
街尾,
各有五百騎靖南軍駛入。
他們甲胄在身,弓弦在手,馬刀在側,整列之后,除了胯下戰馬偶爾會發出些許聲響,馬背上的騎士,則挺直了后背,看著街外。
這條街,已經被他們封鎖。
……
街面兩側,屋檐上。
一側,
是鄭侯爺所在,身邊,是四娘和阿銘;
一側,是薛三和樊力。
劍圣和徐闖,
在街面上站著。
遠處,
已經看見馬車的影子了。
有車夫,還有十六個宰相府的護衛。
護衛倒是可以先放放,問題的關鍵,是那幾個跟著馬車在走的隨從。
高手嘛,
總得有個高手的樣子和姿態,
人靠衣裝馬靠鞍,不是穿的人低俗,而是這個世上,大部分人,都喜歡看人下飯。
當然了,和富貴子弟的鮮衣怒馬不一樣,高手嘛,得反其道而行之。
最好的情況就是,宰相的護衛,就這十六個。
一波沖,
殺完了,
鄭侯爺覺得自己還能和宰相聊聊天。
雖然常常都說反派死于話多,
但殺人時,最后,再和你要殺的目標,讓其在你刀口下,多說幾句話,這種爽感,真的是難以拒絕。
直接一口氣將人砍死了,結束了?
這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哦,對了,馬車夫。”鄭侯爺提醒道。
“主上,三兒之前調查的情報是,宰相的馬車,是個老馬車夫,六十多了。”
“這就對了嘛,年紀大,佝僂點背,這種馬車夫,得當一個高手看待。”
鄭侯爺做出了指示。
“是,主上英明。”阿銘點頭。
“主上放心,那些護衛都可以先放一邊,在三兒的計劃里,本就是先砍老馬車夫,再砍那些個隨從,至于那十六個護衛,則留最后。”
這是經驗之談,刺殺大人物,就得按照這個順序來,才能確保不會陰溝里翻船,亦或者是,確保在第一輪沖擊之后,不會出現誰誰誰忽然伸手撩了一下頭發,喊一聲“某在此,誰敢傷害相爺”的俗套情景。
“大家辛苦了,這個機會,小六子肯給,我不意外,但我不認為他會肯給兩次,也不會認為,趙九郎,會給我再來一次的可能。”
“是,主上。”
“屬下明白。”
馬車,越來越近了。
鄭侯爺緩緩地抽出烏崖,
掌心,在刀面上輕輕撫過。
戰場廝殺,和晚上刺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還真是有些緊張。”鄭凡自我調侃道。
阿銘安慰道:“主上放心,按照最理想的局面來,就十六個護衛而已,總不可能馬車上也藏著個劍圣吧?”
“你可以閉上你的嘴了,越是到關鍵時候,你和阿程就越是不能說話,你們倆自己是什么東西,心里沒點兒數么?
家門口烏鴉亂叫都比你們倆說話吉利。”
一頭僵尸,一頭吸血鬼,陰邪得不能再陰邪的生物,烏鴉和黑貓與他們比起來,甚至還透著一股子喜慶。
“是,屬下知道了。”
在進階面前,不用解釋,不用反駁,只有認錯。
“可以動手了吧,對了,信號是什么?”鄭凡問四娘。
“主上,三兒安排的信號是,您站起來喊一聲,趙九郎,吃我一劍!”
“這么中二的么?”
“因為主上您進階了,所以三兒臨時改了一下。”
臨時改,是為了更好地舔。
舔,就得從細節做起,不放過任何位置,不放過任何溝壑。
作為這次刺殺的總設計師,薛三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可以改了么?”鄭凡問道。
這話,太中二,也太羞恥了。
“主上,瞎子不在,咱們沒辦法和他們進行溝通,時間上,也不允許了。”阿銘提醒道。
“好吧,我知道了,只要劍圣不覺得丟臉就可以。”
鄭侯爺清了清嗓子,
在下方的宰輔馬車隊伍終于到達伏擊點位置后,
鄭侯爺站起身,
對著下面喊道:
“趙九郎你這畜生,吃我一劍!”
下方街面上,
劍圣嘆了口氣,
自一家門坊牌子后走出,抽出了龍淵劍。
他是不滿意這個訊號的,但,還是得出手。
然而,
還沒等劍圣這邊出劍呢,
其實,
也就這幾吸的短暫當口,
宰輔馬車內,
忽然飛出一道身影,
粗狂的劍氣筆直向著街面一側屋檐疾馳而來,帶來驚人得威勢!
隨劍氣而來的,
還有一道低吼:
“好,某來接你一劍!”
“………”鄭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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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侯爺這幾年習慣于千軍萬馬的場面,而這種刺殺的活計,早就手生了;
常言道,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戰場上的一切,都瞬息萬變。
但實則,戰場上,你有麾下兵馬打底,變化再快,也都是在這基礎上翻騰;
而刺殺,就不一樣了。
就比如眼下,就比如現在,
鄭侯爺是真的沒想到過自己就這一聲吼,
直接吼出了一位“劍圣”!
仿佛命運覺得,平西侯爺帶兵打仗的閱歷,還不足夠,需要再給他一點,小小的驚喜。
李良申來了。
正如真正的大廚,哪怕炒家常菜,味道也會更細膩一樣,真正的高手,他對氣息的收斂,自然更為足道。
所以,
劍圣沒能提前發現馬車上的李良申,
而李良申也沒能提前發現就在街面前方牌子遮擋下的劍圣。
也因此,
鄭侯爺的一聲吼,
直接讓李良申認為,劍圣,就在那一側屋檐上,然后,他來了。
誰都清楚,晉地劍圣早就歸于平西侯爺門下;
平西侯想刺殺人,自然會帶上他。
李良申認為,自己纏住一個劍圣,就足夠了。
如果時間可以暫停,
如果雙方可以剝離出來弄一出畫外音,
鄭侯爺肯定會對李良申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還是總兵呢,知不知道什么叫聲東擊西?
我喊一聲出劍,你就直接斷定劍圣和我站在一起?
廢物,
庸將,
怪不得你撈不著仗打!
可惜了,
一切都是瞬息萬變。
他李良申,上來了。
這種局部對決,結果,往往也就是幾個呼吸之間,也就是說,暫時,外面無法支援過來。
好在,
魔王們的反應極快。
四娘身形上前,雙手撐開,一道道絲線一根根銀針,如花雨一般向著飛身的李良申壓去。
但奈何李良申的大劍之中所蘊含的古樸劍氣實在是過于渾厚,早就達到了以力破巧的層次。
四娘的針線,再密集再具備穿透性,于此時,也絲毫無用。
“嗡!”
剎那間,
絲線崩裂,銀針碾碎。
劍鋒,更是直接劈向了四娘。
而四娘身后,則站著鄭凡。
交鋒,往往就是這剎那間,尤其是和劍客的交鋒,往往更快,頃刻間,生死便分。
鄭凡看著四娘的背影,目光一凝。
倏然間,
四娘的氣息陡然一升。
就是提劍而起的李良申在此時都微微皺眉,
下一刻,
四娘鳳眼微瞇,十指輕顫。
于李良申身后,出現了三根銀針,銀針乃水汽所結。
放在煉氣士的角度,那就是凝氣而化物;
擱在西方魔法師的角度,則就是水系魔法;
總之,
李良申身后,出現了三根針,而李良申的劍氣,則全在身前。
四娘沒躲避,全力操控著那三根針;
大有寧可你將我劈死,但我也必然將那三根針刺入你體內穴位的決絕!
說白了,
就是比狠,
就是拼命,
華山一條道,
我要往前走,
你,
隨意。
魔王的心性,怎可能軟弱?
四娘的戰斗經驗告訴她,此時,是不可能退卻的。
其實,思考也就是個轉瞬間。
對于李良申而言,基本沒什么可猶豫的。
如果面前是晉地劍圣,自己可以拼著受傷殺了他,那很賺,他會繼續這一劍;
可偏偏,面前不是劍圣,這就意味著劍圣在另一側。
此刻,自己沒受傷還處于巔峰狀態,在將要面對的劍圣面前,其實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五成,還偏下。
因為他這些年,領兵消耗了太多精力,于劍道一途,早就停滯多年。
他不信虞化平也是一樣。
也因此,曾經打過平手的兩人,現在的實力對比,本人心里,是有數的。
李良申撤劍,沒全撤,而是撤了一半。
他的大劍,足以將人拍死。
所以,這劍是收回了,但這劍氣的力道,卻依舊掃了過來。
在察覺到對方收劍之后,四娘果斷地放棄那三根凝結于后的長針,轉而身形后撤,一邊躲避的同時一邊在自身前方強行用絲線拉扯出七道阻礙。
而宣泄的劍氣又在轉瞬間破除了七道阻礙,打在了四娘身上。
四娘左手手臂開始溢出鮮血,臂膀輕微顫抖,但這一招,卻是已經接下了,這得益于其臨時進階。
之前一直保護在鄭凡身側的阿銘,則舔了舔嘴唇,順勢上前。
四娘心領神會,向后開始退去,蹲在了鄭凡身前。
這是輪流上前,給前者留下喘息調整的時機;
同時,也是你進階完了,該我了。
李良申則收劍站在了原地,并未開啟下一輪的進攻,不是他想要打招呼犯這種兵家大忌,而是先前慢了一拍的劍圣,在此時出現了。
原本,劍圣的第一劍,應該直接刺向趙九郎所在的馬車的,可誰知李良申竟然在馬車內,還直接殺上了屋檐。
是馬車還是李良申,
真的很好選。
因為劍圣很清楚,在平西侯爺看來,肯定是他平西侯的命最重要。
所以,
龍淵長嘯,
自下而上,
沖向了李良申!
李良申只來得及眼角余光留意了一下四娘,靠廝殺獲得感悟進階,這不是什么稀罕事兒,但千鈞一發之際,竟然可以靠進階躲避逃命的,簡直是聞所未聞。
因為是行家,所以他更清楚先前四娘的轉變到底有多驚人。
剛進階,就能運用更高層次的力量對自己施行反制?
這到底是真的進階了還是先前特意封印了境界?
但明明被自己的那一劍已經逼得如此狼狽了,還要刻意地等到那時候再解開封印?
疑惑,只是轉瞬間的,不是不想去思考,而是龍淵,已然來至身前。
面對劍圣,
李良申不敢怠慢;
因為知道自己的強大,所以才更懂得尊重對方的不凡。
大劍立于身前,
左手持劍柄,右手拍劍身,倏然間,大劍起身,身形帶著劍形,化作了極為剛猛的劍氣,此劍氣不鋒銳,卻絕對渾厚至陽!
鎮北鐵騎用的是馬刀,
這李良申雖說是劍客,但這把大劍,其實是舞出了刀的氣息。
劍圣這邊,并未一開始就采取針尖對麥芒的方式,哪怕,身為劍客,這應該是他的強項。
但在此時,龍淵卻如同靈動的火蛇一般,以絕對的細微掌控,開始分解李良申周身的劍罡,這迫使李良申身形固定在原處,陪著他來玩這一場此消彼長的推手。
也借著這個機會,拉出了寬度。
阿銘和四娘馬上明白了劍圣的用意,當然,鄭侯爺也明白了,但比兩位魔王慢一些。
四娘拽著鄭凡的胳膊,和鄭凡一起跳下了屋檐,阿銘作擋差。
誰知,
李良申卻在此時又刻意地分出一道劍意,凝聚于掌心,順勢拍入大劍之中,大劍的劍柄和劍身之間,有一處凹槽,凹槽圓潤,但在此刻卻溢散出一道黑色的劍芒,直接打向了鄭凡和四娘想要跳下的位置。
斷后的阿銘不慌反喜,
身形一躍,縱身而下。
如果畫面可以定格慢放的話,
那就是當四娘拽著鄭凡跳下去時,
劍光飛逝而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阿銘的身形出現,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它。
隨即,
阿銘的身軀在半空中快速旋轉,身上的衣服也殘破了一片。
這一幕,
很具有藝術氣息。
終于,
四娘和鄭凡落地,
“噗通!”
阿銘摔在了地上,頭發散亂,禮服破爛。
鄭侯爺的目光,馬上落在了阿銘身上。
其實,
阿銘的傷勢沒那么重,正在和劍圣對弈的李良申怎可能分出太多的精力出來對旁邊的人再進行攻擊?
但鄭侯爺的廝殺經歷大多來自戰陣之上,先前李良申的忽然出現,確實是有些擊穿了鄭侯爺的心防。
亦或者是一種本能地關切吧,
總之,
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去思索和推測,第一時間,只來得及涌現出最為真摯的關切,以及被保護下的感動。
“呼……”
下一刻,
阿銘身上的氣息也陡然一變。
先前因受傷加上自己故意而變得更加蒼白的面色,無法自抑地涌現出一抹紅暈。
隨之而來的,
是一種暢快;
不僅僅是來自于實力的進一步恢復,而且還有這一道難坎兒竟然這般就過去了的輕松。
要知道,擱以前,光是想怎么舔以及各種方法地嘗試都足以讓人禿頭。
另一面屋檐上,
薛三和樊力都瞪大了眼睛。
“力啊,我好嫉妒啊。”薛三說道。
“俺也是。”
“力啊,你先動手吧,期待馬車下面還有高手吧。”
“好嘞!”
下一刻,
樊力舉著一根大圓木,自屋檐上跳了下來,將自己帶圓木,一起砸向了馬車。
而薛三,
其身形自屋檐滑落下來后,
直接沒入了黑暗之中。
“保護相爺!”
“保護相爺!”
……
屋檐上,
劍圣笑道:
“可以,與我對決時,竟然還敢分心。”
龍淵收回,卻未曾收回入手,而是于半途翻轉,一時間,劍氣再度迸發,轉而破開屋檐,沒入下方。
下一刻,
李良申身形飛躍而起,大劍向下一壓。
龍淵自其下方破出,和大劍相碰。
一擊碰撞之后,龍淵再度收回,這一次,是懸浮在了劍圣身側,這也標志著第一輪交鋒結束。
李良申身形再度落下,
大劍立于身前。
“蜻蜓點水?”
李良申問道。
當年,二人曾大戰過一次,久久未曾分出勝負。
李良申又道:“也罷,我就和你在這兒坐著,能將你兌出來,也算是足夠了。”
劍圣搖搖頭,道:
“不是的,先前只是想看看,你李良申這些年,劍術到底有沒有精進。”
“如何?”
“反倒加了一些抑郁暮氣,相由心生,劍自心起,看來這幾年,你過得不得意。”
曾經的四大劍客之一,身為鎮北軍總兵,這幾年這么多場大戰,卻一場都沒撈得著;
不抑郁,那怎么可能?
所以,他才迫切地希望到邊境去,否則,他的心,他的劍,也將會生銹。
“那你呢?”李良申問道。
“我?”劍圣笑道,“有個小院子,有個妻,有個兒子,還有個孩子,在妻肚子里。院子很熱鬧,養了一群雞,
哦,對了,還有一只鴨。”
“院子在哪兒?”李良申問道,“哪天,我去拜訪。”
“很好找。”
“哦?”
“平西侯府隔壁。”
“呵呵。”李良申嘆了口氣,“倒也是灑脫的日子。”
“嗯,我覺得我現在這日子,確實過得還可以。”
“所以呢?”
李良申看了看下方,
“我們就在這兒待著,還是,打一場?”
“還是打吧,我答應過他的,今日得殺了宰輔。”
李良申點點頭,拍了拍大劍,道:
“有我在,你出不了手的。”
“我不懂帶兵打仗,這方面,我肯定不如你,但論劍,現在的你,已經落于我身后了。”
“哦,是么,落了多遠?一步,還是半步?”
“半步。”
“只是半步而已。”
劍圣伸手指了指天上,
道;
“頭頂半步。”
“虞化平,上次在烤鴨店里可真沒感受到,你現在的口氣,可真是大得很啊。”
虞化平又指了指下面,
道:
“當初那位,在你面前,也是什么都不是,現在呢?烤鴨店里時,我見著你給他跪下行禮。”
李良申的指尖,自大劍劍柄上輕輕摩挲。
劍圣繼續道:“這世上,沒什么亙古不變的,人如是,景如是,劍,亦如是。”
李良申反問道:“你欲殺我?”
“你若阻我,我必殺你。”劍圣回答。
“虞化平,我承認,不,其實在當年我們戰上一次之后,我就與你說過,今日我二人打成平手,兩年之后,我不會是你虞化平之對手。”
“我記得,你后面還加了一句,因你麾下有五萬鐵騎,我就算日后劍術上超過你一籌,可這一籌,和五萬鐵騎比起來,何足道哉?”
“是。”
“那我也要問你,你的五萬鐵騎,現在何處?你可能調動進來?”
李良申不語。
“我要殺他。”
劍圣指了指下方的宰相馬車。
“就是為了幫那姓鄭的?”
“不僅僅如此。”
“還有什么?”
“為了當年那位,將孩子,托付于我手中的女子。”
“可笑。”
“可笑么?”
“甚至荒謬。”
“還為了……”
“還為了什么?”
“為了還一個人情。”
“人情?”
“嗡!”
龍淵入手,四方劍氣,開始匯聚。
李良申低喝道:
“虞化平,你能贏得了我,卻不見得能殺得了我,能殺得了我,卻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做到,信不信,我可以與你打到天亮。”
“是。”虞化平點頭。
李良申醒悟過來,
馬上道;
“你欲直接對宰輔出劍,那我就即刻像先前那般,對平西侯出劍。”
“可。”
虞化平再次點頭,
而后,
看著李良申,又看向李良申的大劍,
“當年我就曾說過,你的劍,太重,也太笨了。”
“重也好,笨也罷,但,并不慢,怎么,試試?”
“試試就試試。”
劍圣持龍淵,飛身而起。
李良申扛大劍,同樣凌越。
下一刻,
劍圣持劍,飛身撲向宰輔馬車。
李良申持劍,連人帶劍,一同砸向先前下落至街面上的鄭凡等人。
同時,
李良申喊道:
“虞化平,我就不信,你舍得看我殺他!”
“我的劍,比你快。”
兩位當世四大劍客,身形交錯,各自撲向了目標。
但在下一個呼吸間,
一股磅礴的劍意自龍淵身上傾瀉而出,
李良申甚至不得不回頭望去,
那劍意,
已然不是三品之層次!
劍圣長嘯道:
“田無鏡,昔日奉新城中,你曾通過你兒子借我意念開二品;
今日,
我虞化平,
以二品之劍為你亡妻復仇,
還你這個人情!”
劍圣的劍,
確實更快,
至少在此時,
比李良申的大劍,
快得多得多。
二品之劍,攜天地之威,轟然而下!
頃刻間,
皇宮金殿頂端,
魏公公收起看熱鬧的閑適,目露沉重;
殿堂內坐在丹爐前的紅袍小太監,則雙手于身前掐指,長舒了一口氣。
燕京城內,凡五品之上的高手,都猛地驚醒抬頭。
而在這條街道上,
很是意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的老馬車夫,
剛剛一掌拍碎了樊力砸下的圓木,更是一拳將樊力砸飛出去。
隨即,
就驀地抬頭。
“相爺,快跑!”
老馬夫騰空而起,欲要擋下這一劍。
須臾之間,
整個人被這道恐怖的劍氣切下!
自其眉心位置,露出一道血線,而后身體分裂散開,血霧出現的同時,更是被強橫的劍氣直接揮發。
這一劍,
來勢不減,
刺入馬車。
“轟!”
三匹拉車的馬連帶著這輛馬車,
即刻炸裂!
馬車內,有碎尸夾雜著朱紫之袍四飛。
街面上,
一時死寂。
李良申的劍,出到一半,停下了,落地,站在那兒。
四娘和阿銘攔在主上身前,警惕地看著李良申。
剩余的那些宰相府護衛,也和徐闖阿力結束了交手,看著碎裂的馬車,噙著淚。
劍圣持龍淵,
在一劍劈碎馬車之后,竟然再度投擲出龍淵,轉攻向李良申。
在見到馬車被劈碎后,李良申實則已經收招了,甚至,心氣兒都已經散了不少,一劍逼退了龍淵,轉而后退了一段距離。
劍圣則趁機,站到了四娘和阿銘身前。
李良申看著劍圣,表情有些無奈,
道:
“虞化平,你害死我了。”
而這時,
被保護于身后的鄭侯爺感覺自己又能了,
喊道:
“李良申,你應該再深沉一點。”
李良申扭頭看向被人保護在身后,雖然穿著夜行衣帶著面罩,卻依舊可以清晰知道是誰的鄭凡:
“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這是金蟬脫殼之計,我手下最擅長刺殺追蹤的刺客,已經早早地跑后頭去找正主啦。”
“你說什么!”
“對,這個神情語氣就對了,剛那個,忒假。”
就在這時,
不遠處,
傳來薛三的聲音,
“主上,俺抓到了,俺抓到了!”
“很好。”鄭凡喊道。
等了一會兒,
似乎沒等到希望有的反應,
那邊又傳來了薛三的喊聲:
“不好,主上,宰相大人竟然是隱藏的二品高手,啊,啊,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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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三坐在趙九郎的肩膀上,
兩條小短腿在趙九郎胸前晃啊晃的,
一把匕首,抵在了趙九郎的脖頸。
已經褪去外袍,一身白襯的趙九郎背著薛三,從黑黢黢的街道里,走了出來。
“小兄弟,可以下來么?”
薛三笑道:“都說宰相肚里能撐船,這次我倒要多體驗一會兒宰相的肩膀能撐什么。”
“撐的是天下。”
“都這時候,你還說這些場面話,有個什么意思?”
薛三對著鄭凡那邊揮手道:
“主上,這兒呢,這兒呢。”
呼喊聲中,帶著濃濃的期盼。
可問題是,自己身上的氣息,卻絲毫沒有動靜。
“唉。”
薛三長嘆一聲,道:“我說宰相大人啊,你平日里就不能多鍛煉鍛煉身子,給自己整成個高手出來,弄得我現在明明拿了個最大的功,卻半點實惠都沒撈得著。”
宰輔大人,自是不可能是什么二品高手,他只是有些虛胖。
趙九郎答道:“那真是抱歉了。”
一邊,阿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里先前受了老車夫的一拳,有些骨裂,
不過,
不過,骨頭上的裂紋真比不上此時自己內心的裂開,
看了看四周僅剩的一些個護衛,
再看著那邊已經被薛三用刀架著的趙九郎,
樊力有些憂愁地跺了一下腳。
怎么就,
結束了?
說好的鏖戰呢?說好的血與火的洗禮呢?
怎么就這般快哩!
隨即,
劍圣繼續對著李良申,
樊力、四娘、阿銘和徐闖,在一擁而上,將剩下的那幾個護衛直接殺死。
李良申攥著手中大劍的劍柄,目光,有些陰沉。
鄭凡則看著李良申,道:
“本侯問你,你是江湖劍客,還是大燕的總兵?”
“呵。”李良申斜著眼看著鄭凡,“那你呢?你是刺殺宰輔的謀逆還是大燕的平西侯?”
“是我問你。”
“你還好意思問我?”
“為什么不好意思問你?本侯是叛賊,來啊,誰敢治本侯的罪?你是江湖劍客,今晚就必死無疑。
你說,我有沒有資格問你?”
“現在問這些,還有何用?”
“當然有用,你若是江湖刺客,今日,必死無疑,也甭想出這京城了,而你若是大燕的總兵,跪下,本侯保你一命。”
“呵呵呵。”李良申笑了,“平西侯爺,你當李某,是傻子?”
鄭凡自胸口掏出一份圣旨,
舉起,
看著李良申,
道:
“大燕鎮北軍總兵李良申接旨!”
李良申看著鄭凡手中的圣旨。
這圣旨,自然是假的。
就是上次姬成玦給自己讓自己調兵進京的空白旨意,但因為加了印,所以鄭凡就沒丟,還揣在了身上。
圣旨是真的,用印也是真的,需要用時,自己加點兒字,不也就能用了唄。
保不齊什么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不是?
有用且不占地方的東西,鄭侯爺習慣于貼身帶著。
那邊,
被薛三劫持著的趙九郎開口道;
“李總兵,跪接圣旨。”
李良申依舊站在那里,拄著大劍,沒動。
趙九郎開口道:“李總兵,跪吧。”
鄭凡舉著圣旨,走到劍圣身后,
看著李良申,
道;
“本侯知道咱們李總兵是不怕死的,然后呢?你就這樣死了,莫說前幾年的仗,沒撈著一個,這以后滅乾滅楚的大仗,也沒你的份兒了。
怕死,唉,真爺們兒,可真不怕死,怕死當個什么丘八啊不是?
但,
死得這般憋屈,
值么?
你是李良申,你是曾經的四大劍客,本侯,可以試著保你一命。
跪下接旨!”
死,是真的不可怕。
但有句話,鄭凡說對了。
如果是死在戰場上,那真無所謂了,稱得上死得其所,但死在京城里,被密諜司的一眾高手給直接悶死,這種死法,真的是太憋屈。
還有,
那就是來自鄭凡的承諾。
李良申是看不上鄭凡的,以前是,現在是,反正,就是看不上他。
但不可否認的是,如今這個局面,鄭凡說要保他一命,那么,確實是有這個可能的。
因為,李良申清楚,鄭凡,有這個底氣。
所以,
李良申將大劍往身前一插,
而后,
單膝跪了下來。
鄭凡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走到李良申面前。
他不怕李良申殺自己,
這人吶,
其實最怕的就是有希望,只要一線希望尚存,他就舍不得去孤注一擲。
先前李良申和劍圣拼出劍的速度時,
劍圣強開二品固然比李良申快,但李良申并不至于在看見馬車被毀了后就即刻收劍。
他為何收劍?
因為很尷尬的一點就在于,
他要是真殺了鄭凡,他鐵定還是必死無疑,哪怕趙九郎還活著。
燕京城的天,不再是具有浩瀚胸襟的先皇了,而是……小肚雞腸的新君。
其實,李良申真的很難。
他難在于,先皇在位時,給了很多人一個幻覺,那就是真正天子的幻覺;
而姬成玦登基后,
天子,變成了皇帝。
他不再為大局隱忍,甚至,會多了君王心術,多了隨心所欲。
李良申沒提前反應過來,趙九郎,其實也一樣。
只能說,先皇的威壓和影響,早就浸潤到所有人的骨子里去了。
鄭凡將圣旨,放在了李良申面前的地上,
道:
“圣旨是假的,是空的。”
“………”李良申。
“別用這么驚訝的目光看著我,我相信你也猜到圣旨是假的,宰輔大人也猜到了啊,天子又不是有病,既要殺你又給我圣旨不殺你。
我跟你說,咱們的新君,可是記仇得很。
但別怕,
您就規規矩矩地跪在這兒,我呢,去和宰輔大人說會兒話,等話說完了,我帶你入宮面圣。
你在這兒跪著時,也別傻愣著,想想天亮進宮時,你該說些什么。
我再幫你求求情,
京畿之地,你是待不下了,這一鎮鎮北軍,估計你也調派不動了,實在不行,跟本侯回奉新城唄。
帶兵?
本侯手下兵也不少,隨你挑嘛。
你也清楚的,這世上,能在新君面前保下你的,只有我。”
李良申不語。
鄭侯爺直起腰,走向趙九郎。
薛三眼睛瞪得像銅鈴,
但一直到主上走到面前,他自個兒身上也依舊沒絲毫改變。
“下去。”
“是,主上。”
薛三只能自趙九郎身上滑落下來,走到樊力身側。
四娘受傷的手臂系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
阿銘則整理著自己已經破破爛爛的禮服,在面對薛三和樊力的目光時,自帶一種矜持。
鄭侯爺則向趙九郎行禮:
“宰輔大人。”
趙九郎也回禮:
“平西侯爺。”
……
街面上,
李良申還在那里跪著。
鄭凡,
則帶著趙九郎,上了屋頂,坐在了屋檐上。
為了確保沒有意外發生,劍圣,站在身后。
鄭侯爺現在就處于反派死于話多的階段,但沒辦法,誰叫這個階段,才是真正的爽點所在呢?
再者,
自己現在也是有這個機會。
唯一可能引發意外的李良申,現在還跪著。
薛三和樊力看著他,恨不得李良申現在蹦跶起來,再對主上出劍,他們好擋劍!
可惜,
李良申說跪,他就跪得很踏實。
“不瞞宰輔大人,比鄭某先前想象中的刺殺,要簡單太多了。”
“侯爺說笑了,本輔本打算金蟬脫殼后,逃出去,誰曉得街頭竟然也有靖南軍駐守,沒法子,只能找個地兒先藏一下,然后被侯爺的手下,一下子就找到了。
難么?
想難,才是真的難啊。
侯爺身邊有劍圣在,當年老司徒家家主,就是被劍圣殺的,有他在,侯爺想刺殺誰都不會很難。”
這是實話,
你用兵封鎖了街道,
接下來其實就相當于是甕中捉鱉了。
這就跟戰場上,你已經將對方將領和親衛團團圍住,然后不下令放箭,而是要和他們玩兒一出單挑對決,無非是再找點樂子罷了。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
就是鄭凡也沒料到,
姬老六竟然這么穩,居然真的將宰輔身邊日夜保護的烏鴉全部撤離了。
今晚的宰輔,相當于是被剝了殼的雞蛋,被送到了自己嘴邊。
這也印證了一句話,
當一個皇帝想讓你死時,至少在這座京城里,你會迅速變得極為虛弱。
“杜鵑,是你逼死的么?”
“是。”
“為什么?”
“其實很早,本輔就知道她是乾國銀甲衛的身份。”
“這不是理由,因為我相信靖南王,肯定也知道。”
“是。”
“所以,告訴我逼死她的,真正理由。”
“子嗣,田無鏡,不能有嫡子在這世上。”
“呵呵,荒謬。”
“荒謬么?
為什么田無鏡不敢將兒子養在自己身邊,是因為他其實感覺到自己,在面對自己兒子時,他忍不住了。
他可以為大燕,自滅滿門,那是為了國,舍了家。
他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兒子,再篡了國,哪怕將自己徹底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胡扯。”
“胡扯?侯爺,看看你自己吧,靖南王世子養在你府里,若是靖南王此次有所不測,那晉地的靖南軍,到底會追隨誰?
是傾向于平西侯府,還是傾向于朝廷?
現如今的侯爺你,在靖南軍里,是威望深重;
而世子在手,
你甚至可以直接讓一半的靖南軍,完全站在你這邊。
侯爺若是要造反,直接將世子推出來,那整個晉地,就都將亂起來。
侯爺您說,
這孩子,留不留得?
再者,
現在不也挺好么?
反正該受的罪,也受了,也不差這一筆了,一夜白頭而已,又算不得什么。
雖然孩子還活著,孩子還在你那里,但本輔此舉,卻相當于是給靖南王敲了個警鐘,讓他更清醒一些。事實證明,本輔做得是對的,哪怕未竟全功,卻也依舊收得了效果,他田無鏡現在,怕是一心求死求一個解脫吧?
誰又叫他最年輕,誰又叫他,修為最高呢?
所以,他就不能有真正的牽掛,一條路,走到底即可。
總之,
他們在時,
大燕會很好;
本輔要做的,是他們走時,大燕,會更好。”
“成親王府,也是你做的?”
“是,本想借機打擊侯爺您的,找個理由,尋個借口,因為平西侯府,確實需要壓制一下,否則,就太過于一帆風順了。
結果侯爺您沒入甕,那就順勢將成親王府給拍下去,也算是為晉地提前遏制一個極大的隱患。”
“宰輔大人?”
“嗯?”
“猜到我今晚會來么?”
“沒有,本輔也沒想到,會這般快,會這般的直接。當然,最根本的是,本輔沒料到,侯爺您,竟然是這般赤誠的一個人。
本輔以前也是出身寒門,所以本輔很清楚,一個人,從黔首做到位極人臣,得多么不容易,得多么珍惜眼下的位置。
可侯爺你,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宰輔大人是在夸我?”
“不是,于權謀而言,侯爺你太莽撞了,陛下是同意你今晚殺我了,但為此,你卻消耗了和陛下之間的情分。
和君王之間的情分吶,那真的是無價的,因為這對于天子而言,其實是一種累贅。
于發展而言,今日你在這里殺了我,陛下給了你情分,日后等靖南王出征歸來,這算不算得上是新君給靖南王的一個情面?
于你,于靖南王,都是有了一份體面,那接下來,靖南軍整編時,除非侯爺你直接造反,否則,晉地的靖南軍,朝廷的手,就可以更深入了。
陛下最擅長做生意了,他丟了一個可以輔佐他的宰輔,卻能夠加緊收攏下更多的軍權。
你用了陛下的情分,但你對陛下的情分,卻增加了,不是么?”
“所以,本侯虧了?”
“是虧了。”
“虧得多么?”
“虧得很多。”
“哦,是這樣啊。”
“今夜之前,本輔自己也沒料到,會有眼下這個局面,堂堂大燕宰相,在大燕的京城,在距離皇宮不遠的街道上,被人截殺。胡來。”
“但我覺得并不是胡來。”
“如果要殺我,靖南王,有大把可以殺我的機會。靖南王為何不殺我,因為在靖南王眼里,我現在,于國有大用。
他們三位,
開創了大燕的新時代,
而我,
是可以輔佐新君,將這個時代傳承下去的關鍵。
所以,
靖南王不殺我。”
“他想殺你的。”鄭凡說道。
“這世上,誰沒有想做卻不能做的事?靖南王自己都沒打算做,為何侯爺你,要多此一舉?”
“哎,真的,宰相大人,聽你說話,我真的好氣啊,你怎么可以這么理直氣壯的呢?”
“因為本質上,本輔和先皇、兩位王爺,是同一類人。
給本輔三年時間,不,兩年時間。
我來幫陛下,整肅好這個朝堂,然后,我就致仕,去奉新城,去靖南侯府,你來,當著靖南侯夫人的靈堂,將我殺了,祭奠她。
可以么?
李良申先前說他不怕死,其實,本輔也不怕。
本輔本可以站在這里,高談闊論,甚至,擺出一副樣子,那就是本輔愿意被你殺,好成全你平西侯爺和陛下之間的信任。
自而,以我一人之死,以幫陛下安定晉東一地,安撫好平西侯府這座藩鎮。
我可以慷慨激昂的,可以擲地有聲的,
可以讓自己,死得更壯烈,也更震撼。”
“我原本以為,你會這么做的,之前設想的,你會喊著,來,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我一人,可保全大燕新土之安穩,足矣。”
“是的,但本輔沒有,因為本輔算了賬,新君登基,事情很多,朝堂下面,也暗流涌動。
如今的大燕,還離不開本輔,新法的推行,還需要本輔去實施。
先皇和兩位王爺,穿鑿開了山,本輔,就得將路基,給打下去。
算來算去,現在死,就為了安撫平西侯你,不劃算。
而且,陛下已然撤開了烏鴉,面子,情分,已經給侯爺你了,本輔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求活一下。
兩年之約,
再給我兩年,
我把事兒料理好,把地基,徹底打夯實;
接下來,我就去赴死。
然后,
大燕的天下,就由你們去馳騁,一統諸夏的偉業,絕不是做夢!”
當年,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趙九郎就站在燕皇身側,催促那藏夫子快點把花樣弄出來,他看完了,好去忙手頭的事兒。
可見,大燕的宰輔,是有一番氣魄的。
還是那句話,求死,簡單,求活,反而更難。
“侯爺,靖南王現在不在,若是靖南王在,他,也不會同意你現在就殺了我,這會阻礙到大燕的進程。
大燕一統諸夏的進程,也必然會因為我的死,而延期。”
事實,的確是如此。
姬成玦放任鄭凡來殺,是因為姬成玦無法不答應,一是事先說好了的,二則是,他清楚鄭凡的脾性。
他姬老六敢毀約,那姓鄭的,就敢直接回去扯旗造反!
造反成不成功另算,給你把局面搞崩了給你社稷搞亂了就成,姬成玦是這世上,除了魔王之外,最懂鄭凡的了。
本質上,姬成玦是很舍不得趙九郎的。
這時,
天邊的晨曦,開始顯現,天將要亮了。
趙九郎囁嚅了一下嘴唇。
鄭凡開口道:
“兩年?”
“是,本輔可以在此明誓,兩年期滿,我白衣入歷天靖南侯府去殉那位夫人。”
“唉。”
鄭凡長嘆一口氣,
道:
“好吧。”
趙九郎聞言,跌跌撞撞地從屋檐上站起,向鄭凡躬身一拜:
“趙九郎代大燕,謝平西侯爺今日不殺之恩。”
鄭凡站起身,
看向東邊的晨曦,
道:
“太陽就要出來了。”
“是啊,太陽………”
“噗!”
烏崖刀,
劃破了趙九郎的脖頸。
鄭侯爺抓著趙九郎的腦袋,
強掰著趙九郎的脖子,
讓傷口的血,盡可能地往外繼續流淌,讓其保持著這極為難受的死前放血姿勢。
“侯……你………我………”
趙九郎想開口說什么,卻說不出話來,身體只能被迫地開始痙攣顫抖。
“那個,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宰輔大人,
因為我說過,
不會讓你看見今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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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的宰輔,
死了;
被以一種殺雞的方式,殺死的。
脖頸切下一刀,強行掰開腦袋和身軀的弧度,讓脖頸一直處于張力階段;
所差的,無非是沒有在下頭再擺一個碗來接血以備食用。
你說你再多活兩年,對大燕更好,我信;
你說你兩年后,會白衣入歷天城靈堂自裁,我信;
你說田無鏡是因為你于國有用,所以才沒殺你,我也信;
我信,我都信。
但,
又有何干?
今兒個不殺你,
我膈應,
今兒個殺了你,
我舒服。
舒服,就完事兒了,還管你他娘的天下大計江山社稷!
你可知道,當年老子進歷天城靖南侯府后宅,看見坐在靈堂門檻上老田的一頭白發時,老子是什么感覺?
這幾年每次回府,看著天天只能一個人在屋子里玩,只能和魔丸玩,和那幾只妖獸玩,過得如同囚犯一般的童年生活時,老子,又是什么感覺?
天下大義,
家國情懷,
舍身取義,
你們愿意做,就去做;
老子以前是孫子,甭管是裝的還是真的,畢竟是孫子;
現在,老子起來了,有那個能力做個買賣殺你了,你還想讓老子等?
抱歉,
真等不了。
“宰相大人啊,您再睜眼瞧瞧,您瞧瞧,今兒個太陽,真好啊。”
鄭侯爺松開手,
趙九郎的尸體摔在了屋檐上。
“我還以為,你會再給他兩年時間,剛剛這位宰輔大人,幾乎都將我給說動了。”
鄭凡笑了笑,彎下腰,伸手在趙九郎白襯上擦了擦血跡,道:
“等了干嘛。”
劍圣點點頭,道:“你出刀時,我居然也挺愉悅的。”
“是吧?呵呵。”
鄭侯爺伸了個懶腰。
“李良申,你打算帶他回去?”
“你知道他當初做了什么事么,瞎子有沒有與你說過?”
“說過。”
“嗯,說真的,那個瘋女人,其實對我,倒還挺好,我和她,其實沒什么直接的過節,唯一的過節大概就是當初做民夫時得她召見,她沒有一眼瞧出我的天賦異稟和未來之質,沒有對我自薦枕席。
她錯失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如果七個魔王,跟著自己進了李家,那她李倩,現在真的可以準備準備去母儀天下了。
“呵呵,這是為了夸自己,完全不要臉了。”
“是吧,和我也就是沙拓闕石的過節,但和姬成玦,也就是新君,那是真正的仇啊。
姬老六大婚那天,她居然敢讓李良申和她身邊的那個七叔去刺殺他。
唉,
大婚之夜,姬老六可是命懸一線懸了整個晚上。”
“和此時差不多。”
劍圣的意思是,和此時殺趙九郎差不多。
因為當初的姬成玦壓根就沒料到,那個女人會發瘋到直接在那一晚派人去刺殺他。
人瘋起來,真的是不講邏輯的。
而趙九郎也是一下,他也沒想到新君剛登基的夜晚,大燕平西侯會直接下場當街刺殺于他。
千算萬算,
那也是基于一種規則之上的算法,
當那個人完全不講規則時,你壓根是算不到的。
姬成玦和趙九郎都是絕頂聰明心思縝密之人,但越是這種人,就越是容易在這種看似荒謬的情景下吃大虧。
這會兒,
劍圣倒是有些理解鄭凡無論什么時候都會確保其自身安全的舉措了,因為前車之鑒,太多。
“新君想借我的手,殺他。”
因為他知道,我身邊有劍圣。
“你敢用他?”劍圣反問道。
“劍婢我都留著,還怕一個李良申?其實我懂他,我和他,都是軍人,在這個時節,大燕每個軍人,都渴望建功立業。
他也一樣。
不怕死,但怕窩囊死。
再說了,
現在,真的只有我能保下他了,否則,咱們現在就讓他離開,或者和他分開的話,魏忠河以及陸冰手下的那些高手,必然會馬上撲過來,將其悶殺在京城之內。”
“這算不算是,自斷手臂?”劍圣問道。
一個三品劍客總兵,就這么死于自己人之手,怎么看都有些虧。
鄭凡搖搖頭,道:
“在首先,他李良申算不得手臂,手臂嘛,至少得像我現在這般粗壯的才行。
其次,好的園林匠,得會剪枝,好的皇帝,也得會殺人。
先皇留下的攤子夠大,如今大燕雖然是凜冬時節,但枝干繁茂,新君可以隨心修剪,等到來年開春,必然又是郁郁蔥蔥。
行了,
進宮吧,
殺了皇帝的宰相,總得給皇帝點面子,復個命也是應該的。”
鄭凡和劍圣下了屋檐,
而這時,
早就在下頭等待的阿銘又上了屋檐,拿出水囊,在趙九郎尸體旁,接了一些血。
下來后,碰見了薛三。
“普通人的血,你也喝?”
薛三清楚,阿銘喜歡的是強者的血。
“酒分兩種,一種,是真正的佳釀美酒,實于內在;一種是名氣大于內在的酒。”
“我知道,俗人都喜歡喝后一者的。”
“是啊,偶爾俗人一樣,也很快樂啊,不是么?”
阿銘將水囊放好,道:
“畢竟剛進階了,我想快樂一下。”
“………”薛三。
“行了,我進宮一趟,你們先回去。”
四娘對魔王們說道。
“主上,這里怎么辦?”阿銘指著四周問道。
馬車殘骸,尸體;
鄭凡無所謂地擺擺手,
道:
“留給烏鴉收拾。”
………
“陛下,陛下。”
姬成玦睡得很香,然后,被魏公公叫醒了。
當了皇帝,沒有過于喜悅,第一晚睡覺,也沒夢到父皇的夢魘;
這一覺,挺踏實,也挺舒服,好幾年沒睡得這般舒坦了。
起身,伸了個懶腰,看了看透著窗戶照射進來的光亮,姬成玦開口道:
“哦,對了,昨晚……”
“陛下,宰輔大人,死了。”
“唉。”
姬成玦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趙九郎,
還是死了。
宰輔的死所造成的朝堂不穩,這還是其次,關鍵是姬成玦清楚,新法的推行,新政的延續,需要趙九郎在。
能在自己父皇任上,一直坐著宰輔之位,趙九郎沒大才,那是侮辱先皇。
死了呀,死了啊。
姓鄭的,
朕要是年少早衰,你得負責任。
“行吧,洗漱。”
魏公公命兩個宦官和宮女進來伺候陛下洗漱更衣。
更衣時,
魏忠河稟報道:“陛下,李良申,沒死。”
“哦,沒死?”
“是。”
“你不是說,劍圣的劍,應該比李良申厲害么?”
“回陛下的話,確實是如此,昨晚奴才在宮殿頂上觀望他們之間的劍氣,李良申雖然強,但劍圣,更強。”
這里的“更”字,其疊加的意味,比普通的要強烈得多。
“嘖,沒死。”
姬成玦有些無奈,他是真心不喜歡李良申。
因為李良申不僅瞧不上那姓鄭的,其實,也瞧不上自己。
有才的人,都恃才傲物;
但那姓鄭的,心底不比誰都傲氣?
可人家會做人吶,你李良申做的是什么人?
這時,
一個小宦官進來稟報魏忠河,
魏忠河回稟道:
“陛下,平西侯爺請見,還帶著李良申。”
“喲,姓鄭的這是給朕面子啊,可以,吩咐御膳房,朕的早膳,加一份,朕和那姓鄭的一起用。”
“是,陛下。”
早膳,
在御書房里用,因為昨晚姬成玦就沒挪窩。
倒是沒有普通君臣之間用飯的禮儀,
而是一張小桌,
小桌上,粥、咸菜、雞蛋、油條、肉餅子。
姬成玦坐一端,鄭凡坐另一端。
李良申跪在御書房門口,
魏公公,站在李良申身前,同時,御書房外頭,還有很多個影子在游蕩,以確保,不會發生那種沖冠一怒之事。
和這里的情況相比較,里頭,臣子和皇帝平起平坐地吃早食,反而顯得很是尋常了。
魏公公也早就習慣了,畢竟,龍椅都邀請著坐過,何況一頓早食?
“舒服了吧?”
姬成玦親手剝了一個雞蛋,放在了鄭凡面前的粥碗里。
“嗯,舒服了。”鄭侯爺點點頭。
“朕,接下來就頭疼了。”
“你是皇帝,你要是日子過得太舒坦,自己心里過意得去么?”
“不帶這么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給你殺了,是吧,朕塞過去一個李良申,你他娘的居然還給朕活生生地又帶了回來?”
“………”門口李良申。
魏公公挪了挪步子,從側面轉移到李良申正前方。
“呵呵,陛下,我惜才,這么個好手,就是以后攻城時,讓他當個先登之卒,都比就這般悶死在京城里要好。”
“不厚道,姓鄭的,你這真的很不厚道。”
鄭凡拿起皇帝給自己剝的雞蛋,
道:
“這一枚雞子,怕不是得二十幾兩銀子吧?”
“呵呵,哈哈哈。”姬成玦指著鄭凡笑了起來,“行了,朕玉米面兒窩窩頭都吃傷過,又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深宮皇帝,他們不敢當傻子一樣糊弄朕。”
“是啊,沒人比你會算賬。”
“得,既然你這般說,那咱們就把賬,趁著這個機會,先算算。”
姬成玦用筷子,在粥碗里劃了一道,
道:
“玉盤城的守備冉岷,已經被父皇調到南門關去了,朕接下來欲用這個人,去攻略南門關以南的那些小國,不求動什么大兵戈,至少,要多施加上一些影響,給這些墻頭草,順順毛。
這玉盤城呢,就給你平西侯府了,你選個人,再選個將,給它安上。”
玉盤城劃歸平西侯府,這就意味著整個望江以東,就全部都是平西侯府的地盤了。
相當于是從法理和實際上,徹底掌控住了昔日大成國的一半疆土。
“許文祖,和你交好,這一點,朕也知道,就讓他繼續在穎都,但這穎都,朕不能割給你。”
“小氣。”
“哼,以后再伐楚,打下的疆域,咱們可以二一添作五,選一些,直接劃入你的封地,再選一些,行郡縣制,歸于中樞,總之,不會讓你吃虧。”
“噗……呵呵……”
鄭侯爺差點一口將嘴里粥給笑噴出來,伸手接過姬成玦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這才停了下來:
“神他媽的二一添作五,你他娘的要不要這么逗。”
“做買賣,不就這樣嘛,你情我愿唄,大家都有得賺,那大燕,自然也就有的賺。”
“行了行了,說你想要的吧。”
鄭侯爺清楚,好處在前頭,又是以后的許諾又是玉盤城的交割,意味著,皇帝想要的,在后頭。
“靖南軍各部總兵,朕會施恩封賞,升官發財封妻蔭子,朕,都能大大方方地給。”
“你是想瓜分靖南軍?”
趙九郎死前所說的,正在成為現實,沒人比陛下,更會做買賣。
“嘖,話別說得這么難聽,你能聯系的人,你去聯系,畢竟南王世子也在你家里,哦,對了,等荒漠那邊戰事開了凱旋后,
朕會冊封天天,直接封他郡王,寶郡王,你看如何?”
“合著,我回家后還得給我干兒子行禮磕頭?”
“你是軍功侯,哪個更尊貴,你自個兒心里清楚,再加上,這才封侯多久啊,姓鄭的,你就算想封王,等過個兩年,你去雪原殺幾只雞或者去楚國砍幾只鴨,朕就順理成章地給你封個平西王好不?
朕的意思是,
甭管現在坐龍椅的是哪個,哪怕就是個癡呆皇帝,這朝廷的運轉之下,也必然會去收攏靖南軍的軍權的。
朕呢,是怕自己直接動手,你不高興了,所以,朕這才提前與你商量,知會一聲。
肯定會有人繼續傾向你,那是你事,朕不管,朕的意思是,朝廷該拉攏的該分化的事兒,也必然會去做。
成不?”
鄭侯爺低下頭,喝了兩口粥。
“朕不急著立傳業為太子,明年開春后,夏天吧,朕打算把傳業送去你平西侯府,讓他和天天當個玩伴,天天還是他哥哥呢。”
鄭凡開口道:“差了一輩,天天是你傳業的叔叔,天天和你是同輩。”
“是是是,是叔叔,行了吧?”
“我是天天干爹。”
“畜生!”
“呵呵。”鄭凡點點頭,道,“成吧,可以。”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
甚至要將先皇欽定的“好圣孫”,他的嫡長子,未冊封的太子,當作質子一般,送到平西侯府。
接下來,朝廷想要在晉地拉攏原靖南軍的那些總兵,鄭侯爺,還真不好再置喙什么了。
這是買賣,明面上的買賣。
還是那句話,
除非鄭凡現在就造反,否則,真的沒理由去阻止。
“姓鄭的,朕不是不放心你,朕最擔心的,是你不便去伸手,朕這邊再投鼠忌器,到時候,這支兵馬直接給朕給大燕在晉地形成一個個藩鎮,反而不好。
等以后再有戰事,必然是你鄭凡掛帥,他們,照樣是你的麾下。
你到時候反悔了,想造反,也是一句話的事兒,可咱現在不是感情還在么,還沒鬧分家呢,那就先將家里的產業,給歸歸檔,好好地治理治理。
朕呢,就是這么個意思,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啊。”
“嗯。”鄭凡點點頭,但又提醒道,“靖南王,會回來的。”
“實話跟你說,最巴不得靖南王回來的,是朕,不是你,靖南王比你更穩,各方面都穩,你懂的吧?”
“嘁。”
“嘿嘿嘿。”姬成玦拿起一根油條,遞送過去,“來,再吃點兒,你要是還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喏,晉王府,你再去去就是了。
眼下朕是皇帝,不是父皇在的時候了,你自己做事兒小心點兒,誰敢說你什么?”
“姬老六,你腦子里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多的齷齪。”
“齷齪什么呀齷齪,咱倆當初剛認識時,不就直接一起逛過紅帳子了?
甚至,那位一直心思不滅的晉王,還巴不得能喊你鄭凡一聲仲父呢。”
“吃早飯呢,別惡心。”
“好好好,哦,對了,傳業明年去你那兒后,你得好好待他。”
“你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別又莫名其妙地喜歡上小兒子,以后想要把位置傳給小兒子,到時候老子還得麻煩一趟起兵造反幫傳業爭皇位。”
“成成成,你姓鄭的就不能盼著朕點好,你他娘的從頭到尾就是把天家的事兒當戲在看。”
“可不,精彩著哩。”
“你吃,你吃。”
姬成玦起身,離桌,走到御書房門口。
李良申,還跪在那兒。
魏忠河則攔住了姬成玦,再近,他就來不及擋了,畢竟,對方是個三品劍客,哪怕大劍不在身邊,但指尖的劍氣,依舊可以在近距離內頃刻斃殺!
姬成玦卻推開了魏忠河,
直接在李良申面前,坐了下來。
“你當初,想殺朕來著。”
李良申沒說話。
“朕昨晚,也是想把你一道送走的,可惜了,你還活著,又回到了朕的面前。”
李良申跪著,繼續沉默。
“哎呀,朕這個人吶,其實真的不算心胸開闊。”
姬成玦拍了拍手掌,
“但你想殺朕一次,沒殺得成;朕也想殺你一次,也一樣沒殺得成。
咱們,
這就算扯平了,是吧?”
這時,
有小太監來通稟:
“陛下,四殿下奉詔侯見。”
因為正式的登基大典,還沒舉辦,所以,兄弟們之間的新爵位,除了老二的憫安伯,其余的,還沒定下,所以,宮內還是喊四皇子……殿下。
“讓他進來。”
“是,陛下。”
不一會兒,
四皇子姬成峰就走了過來,直接跪下行禮:
“臣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哥來了啊。”
“是,不知陛下召見臣有何事需要臣去辦?”
“哦,是這么個事兒,四哥前陣子不是才和朕說差事太重,累人嘛。
這么著,
四哥手下的兵馬職責,自今日起,就移交給李總兵了。
李良申,
朕念你這幾年拱衛京畿有功,封你為定海伯,提領京都內城各路禁軍、衙司諸守備事宜,給他們全都整合起來。
拱衛京都,
拱衛皇城,
拱衛………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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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伯,取定海風波之意,意味著其承擔著的拱衛京都之責。
以前,是在外面駐軍,以后,則是要在城內駐軍;
看似是城墻里外的進出,實則是拔高了真正的權柄和地位。
這也體現出了,姬成玦的心胸。
敢將曾要殺自己的人,安排在自己身前負責保護自己的安全,這氣魄,真的很大。
如果是一般人,面對這種“以德報怨”,可能早就痛哭流涕地跪拜下去,長呼“謝主隆恩”再發誓自己必然竭盡全力以報君恩云云;
但李良申并沒有這般做,驚訝是有,感動也是有,新君的這般安排,確實是讓他有種佩服的感覺。
然而,李良申想要的,是外放,去邊境領兵打仗。
他已經守了數年的京畿,難不成,還要繼續守下去?
那邊正吃著油條的鄭侯爺開口道:
“定海伯想要的是帶兵打仗。”
這李良申呢,既然他姬老六想施恩,那自己就不方便繼續搶了。
好在,對李良申這個“刺頭”,鄭侯爺想要是想要,但并非那么急切。
所以,這個時候,不妨為李良申再賣個好,給他順當一下,畢竟,他其實和李良申沒什么深仇大恨。
“哦,是么?”
姬成玦看向李良申。
李良申這次終于開口了:
“回陛下,末將希望于疆場上立功!”
有所求,才有所敬。
馭下之道,其實很簡單,下面人想要的,你能給,哪怕不能現在給,至少,得把餅畫出來,這才好吊著他們。
李良申這次,算是徹底服軟了。
“這好辦吶,京營不是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了么,你給他整合起來,好好再練練,拾掇拾掇,兩年吧,差不多,咱大燕現在困難,朕得先想辦法給百姓們填飽肚子。
一年恢復,一年蓄養;
兩年后,朕就打算開始用兵,朕答應你,到時候,讓你領兵去,如何?”
這是皇帝,用商量的語氣在和你說話。
李良申叩首道:
“謝主隆恩。”
“行了,定海伯下去吧,四哥。”
“陛下,臣在。”
“交接一下。”
“臣遵旨。”
“四哥用過早食了沒?”
“臣用過了。”
“那行,朕就不留四哥了。”
“臣告退。”
“臣告退。”
姬成峰和李良申下去了。
四皇子長舒一口氣,他身上的擔子,終于卸下了。
魏公公也長舒一口氣,他先前那會兒,是真的緊張。
姬成玦則重新坐了回來,看著還在那里吃著的鄭凡,
道:
“你先前的意思是,想將他帶走?”
“對啊。”鄭侯爺很坦誠。
“朕留下了。”
“你留就留唄。”
“你身邊有一個用劍的,朕身邊,也得有一個。”
“呵,幼稚。”
“說真的,以前覺得李良申這個人,眼高于頂,脾氣又臭,真的是討厭死個人,可現在,位置不一樣了,就覺得,這么個臭脾氣的人,管著京城防務,其他人,想伸手也伸不過來,朕夜里睡覺,反而能踏實。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他敢殺皇子,卻不敢殺皇帝,到底是個地地道道的燕人。”
“嗯。”
鄭侯爺喝了一口粥,就了一口咸菜。
“你怎么不問問朕,要用他,卻為何昨晚還想借你的劍,去殺他?”
鄭凡不配合,姬老六只能自己捧自己的哏。
“一殺一回,誰也不欠誰了,心里才真的舒服了,這人,也就能用了。”
“這話,該朕說才是。”
“我替你說了,一樣。”
“姓鄭的,朕好歹現在是個皇帝,你得給朕點面子。”
“來,張嘴,吃油條。”
“朕飽了。”
姬成玦揉了揉眉心,道:“等著吧,待會兒宰輔被蠻族刺殺的消息馬上就要傳過來了。”
“可不是咋滴,蠻族窮兇極惡,其在京的使團,密謀于夜間行刺了我大燕忠誠許國的宰輔大人,可惡,極其可惡!”
鄭侯爺說得那叫一個義憤填膺。
“魏忠河。”姬成玦看向魏忠河。
“回陛下的話,先前陸大人已經派人給奴才傳話,說其已經在鴻臚寺住館將蠻族使團的人都扣下來了。”
鴻臚寺的少卿,就是陸冰。
“嗯。”
鄭侯爺對姬成玦道:
“陛下,臣請命領兵,討伐蠻族,一雪國恥!”
“好,平西侯忠勇可嘉,實乃朕之大幸,大燕之幸!”
二人對了一下眼神,隨后都笑了。
趙九郎死都已經死了,為了一個死去的人悲傷,不值得。
“待會兒,朕要召開大朝會。”姬成玦開口道,“宰輔的事,就全推給蠻人了。”
“這戲演得,妙啊。”鄭侯爺贊嘆道。
什么叫買賣人,
能將一個人,無論他是死是活,都能將其價值,給完完本本地給壓榨出來,這才叫地地道道的買賣人!
先前姬成玦說“蠻族使團刺殺宰輔”時,
同樣精通于此道的鄭侯爺瞬間明白了姬老六的想法。
宰輔之死,推給蠻族;
他姬老六,就直接成了“國家危亡、風雨飄搖”之際登上皇位的新君。
然后,
他將會在因宰輔之死而聚集起來的朝會上,痛斥蠻族!
新君不缺手腕,新君也不缺人脈;
新君缺的是啥?
是聲望!
燕皇為何能做到大燕真正的至尊,小部分原因是靠馬踏門閥進行的集權,但根本性原因則是對外滅國開疆的一次次勝利,鑄就了燕皇龍椅的至高無上和神圣。
他姬老六現在就是要強行挑起燕人心底對蠻族的恨意和忌憚,這是數百年血仇的積攢,是無法根除的陰影。
在大燕,蠻族,就是一切的原罪。
挑撥起來,
鼓噪起來,
發出旨意,誓要蕩平蠻族王庭,以報今日之仇!
京城內,能夠得知宰輔死因真相的人,其實不少;
畢竟,蠻族使團是怎么調動靖南軍配合的?
畢竟,昨晚沖天而起的劍氣,又是個什么意思?
真正有資格知道的人,必然是能知道的,在燕京城悶死一個宰相,哪里有那么簡單?
且鄭侯爺,并未在這件事上,去做什么過多的布置和遮掩,行事只圖一個快和自己的爽,壓根就沒講究什么細節。
但無所謂,
讓大部分人認為是蠻族人干的,那就可以了。
百姓們,更是會直接相信,是蠻族人,向大燕,亮起了刀,給予了大燕,最為沉重的挑釁!
欲揚先抑,
這一手,很好。
先把格調起得高高的,把悲憤和仇恨也都堆砌起來,
最后,
當征蠻大捷的消息傳來時,
新君,
將真正意義上實現“登基”!
要知道,那可是破滅王庭的功績,絲毫不遜吞并了整個晉國。
大燕的皇帝,用軍功,為自己加冕,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其實,打得就是一個時間差,將先皇的功績,算在了自己頭上。
當然,也可以說是,先皇刻意為新君,留下的皇冠。
“鄭凡,跟朕說實話,你覺得這一仗,能順利么?”
“怎么著,心里還有點慌?”
“朕畢竟沒上過戰場打過仗。”
“這么說吧,我不認為有輸的理由啊。”
“這般篤定么?”
“鎮北軍老卒鐵騎,常年游弋于荒漠邊緣,氣候、地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鎮北侯府百年經營,在荒漠蠻族里,必然早就釘下了不知多少根釘子。
且荒漠那里,可沒什么城池好駐守,鐵騎一出,馳騁千里,可謂痛快。
且現在算算日子,
蠻族的老蠻王和小王子,現在收到的,應該是先皇于大宴上吐血的消息。
再過些個時日,差不離就是先皇駕崩的消息。
這種障眼法,想不信都難吶。
有此準備,有此鋪墊,有靖南王親自領兵;
陛下,
我就算再穩妥,再想四平八穩地和你說一句:不要小覷任何敵人;
抱歉,我做不到。
我就覺得,
這蠻族王庭,就是已經被標好的烤彘,就看接下來怎么下刀分肉了。”
“朕是信兩位王爺的,也信父皇生前最后一樁的安排,但你要知道,朕今日把風,放出去了后,要是過些日子,傳來的不是大捷的消息,那么,朕這張龍椅,從一開始,就坐不穩了。”
鄭侯爺伸手從魏公公手里接過了茶,喝了一口。
搞民粹,對外轉移矛盾,搞起來了,君主威望不停地上升,但輸了,就崩盤,不也正常么?
當然了,這話自是不可能直接說出口的。
鄭凡清楚,姬老六現在,心里有點慌。
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放在了姬成玦的肩膀上,
拍了拍,
道:
“莫慌。”
姬成玦扭頭看向了鄭凡,看著鄭侯爺對著茶杯吹了口氣,又慢慢地抿了一口。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兒,大不了我親自走一趟,幫你把王庭,給徹底平嘍;
畢竟,
平西侯嘛。”
……
貔貅,在馳騁著。
在其兩側,出現了好幾支鎮北軍的哨騎,跟隨著其一起行進。
他們不認得貔貅背上的人,但,認得貔貅。
這世上,在外顯露的,就四頭貔貅,自家王爺一頭,南王一頭,大皇子殿下一頭,平西侯爺一頭。
再看這貔貅背上男子的一頭白發,此人之身份,呼之欲出。
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這些哨騎才更為緊張。
攔截不是,盤查不是,只能跟著。
然后,哨騎越跟越多,竟然成了隊伍,像是其親衛一般,在幫其護衛。
前方,則出現了一座軍寨。
這是鎮北軍李元虎麾下軍鎮的主寨,里頭常年駐兵三萬以上,是拱衛鎮北王府的護衛力量。
軍寨哨塔上早早地就看見了這一幕,這么多外放的哨騎一起回來的場景實在是不多見,外加哨騎圈子中的那尊奔跑著的貔貅,實在是過于顯眼。
“嗚嗚嗚!!!!!!”
號角聲響起。
軍寨大門被打開,
隨即,
大門兩側有騎兵馳出,
中間,
則有盾牌長矛弓弩手組成的方陣快速前壓。
真正的鐵騎,不僅僅是馬上功夫,下馬后,也能結陣廝殺。
“虎!”
“虎!”
“虎!”
長矛舉陣,弓弩搭起。
靖南王胯下的貔貅停了下來,張著嘴,吐著舌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累,是真的累,哪怕是貔貅,也遭不住這般自京城一出即刻向西奔赴荒漠的恐怖長途。
當初燕皇所猜測的沒錯,李梁亭,落后了。
而靖南王,則先一步趕到。
原本圍在兩側的哨騎推開,被兩隊鎮北軍騎士替換。
中間,是軍陣,兩翼,是騎兵。
靖南王目光看著四周,長矛軍陣還好,就這般杵著,那兩翼騎兵,照例應該是抽刀面向來客的,卻在那人目光之下,紛紛將刀口下壓。
鎮北軍將士,怎么可能沒聽說過關于靖南軍那位王爺的事跡?
大燕兩大騎兵野戰軍事集團,在外人看來,是帝國雙璧,但自家人看來,彼此,其實更是對頭,是競爭對手。
早年間,大燕只有鎮北軍,這幾年功夫,靖南軍的名氣早已后來居上了。
心里,自是不服氣的,但你明知道來者很可能是那位王爺,卻不敢將這種不服氣和刻意刁難顯露在明面上。
是的,都猜得到來人是誰,但沒走那一道過場,沒過那一道程序,就得裝作不知道。
該怎么攔截,就得怎么攔截;
但必不可免地,客氣了不少,像先前那批哨騎一樣,按理說,擅入軍寨方圓一定距離者,可直接當細作射殺。
可沒一個哨騎敢放箭。
不是怕,而是敬重。
這兒的鎮北軍士卒,不服靖南軍,甚至,每每閑暇擺龍門陣時,還得不屑地挖苦那所謂的南軍一番:
什么乾人算是什么?晉人算是什么?野人算是什么?楚人算是什么?
和蠻子比起來,
欒子都不是!
但瞧不上靖南軍,并不意味著敢對靖南王不敬。
好歹端著丘八這碗飯,頂著鎮北軍的名號,雖然只是聽著傳言,但大家伙心里都有數,大燕的當世軍神,必然是風華絕代的人物。
“來者何人,擅闖軍中重地,是為死罪!”
一名校尉出聲詢問。
靖南王舉起一枚令牌,
他的靖南王令,在離京之前,就給了鄭凡,現在舉著的,是鎮北王令。
鎮北軍還是習慣稱之為侯府令,見侯府令如見侯爺。
“本王持鎮北王令,先一步來接手此寨!”
見到了侯府令,來人又自稱本王了,程序,走完了。
那名校尉上前,湊近了看了侯府令后,當即跪伏下來:
“末將參見靖南王爺!”
“唰!”“唰!”
兩翼騎兵收刀,齊聲道:
“參見靖南王爺!”
“參見靖南王爺!”
“笑話,我鎮北軍只知鎮北王爺,哪里認識什么南王!”
一身甲胄的李元虎自軍寨內一邊往外走一邊大笑著喊道。
身前軍陣已經散開,讓開了道路。
李元虎雙手插在甲胄下袋里,跨著步子,走向前,再站定。
這時,先前那名查看過侯府令的校尉趕忙走過來,小聲稟報道:
“將軍,確實是侯府令,這位,也應該就是靖南王爺。”
侯府令,做不得假;
貔貅,做不得假;
一頭白發,也在那里;
最重要的是,這位身上的氣質。
說句不好聽的,鎮北軍自是崇敬自家鎮北王爺的,但,大家伙在心底,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南王,確實在威勢上,比自家王爺更像是一代大帥。
李元虎“哼”了一聲,
輕輕伸手推開了身前的校尉,
囁嚅了一下嘴唇,吐出一口唾沫,
道:
“呵,隨便來個人就能直接接管本將的大營?笑話。
南王是吧,
本將,
不認識啊。”
“嗡!”
下一刻,
靖南王自貔貅背上飛身而起,
而后,
對著前方站著的李元虎,徑直落下。
李元虎不驚反喜,
喊道:
“好,來啊!”
靖南王身形落下,
一拳向下砸去。
李元虎同樣一一拳向上砸回!
但在雙方拳頭即將觸碰的剎那,
李元虎忽然感到四周氣息的滯緩以及那能夠讓自己頭皮發麻的恐怖壓力,
不得已之下,
他對著上方砸出了兩記拳頭。
“砰!”
靖南王爺單拳落下,
李元虎雙拳接擋。
頃刻間,
靖南王身形于半空中巋然不動,
李元虎身形劇震!
隨即,
靖南王收回一拳,
再以另一拳砸下。
而已經兩拳齊出的李元虎,相當于是在第一輪交鋒就給出了全力,此時已無辦法強行蓄力出拳,偏偏又一時猶豫沒有閃避;
畢竟,武夫之間的比拼,誰先退誰先騰,誰就認慫也就認輸了。
靖南王第二拳下來,
依舊打在李元虎雙拳上,
李元虎周身氣血被直接打得開始四潰,面部更是鼓起,宛若被外力強行抽打的水囊。
第一拳,拼掉的是拳勁;
第二拳,拼掉的是體內氣血的順流;
下方站著的李元虎,硬接了靖南王兩拳之后,身軀已然麻痹。
隨即,
靖南王原本倒拳下行的姿勢,于半空中回正,一腳,穩穩地踩在了李元虎的肩膀上。
似輕描淡寫,透著那么一股子的輕松寫意,仿佛打你,就是為了要打你。
“轟!”
巨響傳來;
李元虎整個人被踹翻面趴在地,
田無鏡身形,也隨之落地,但他的一只靴底,卻依舊踩在李元虎的后腦,交鋒的結果,隨之塵埃落定。
“現在,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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