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坐吧。”姬成玦對鄭凡做出了邀請。
“要我給你趕車?”鄭凡反問道。
上次在京城外,燕皇和靖南王坐馬車里,趕車的,是鄭凡。
“扯呢嘛。”姬成玦笑了,“你要是愿意,我也不會客氣。”
“想得美。”
鄭侯爺翻身下了貔貅。
另一頭,馬車里。
姬成玦看向姬成朗,道:
“二哥,你先下去吧。”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但不知怎么的,姬成朗卻覺得這種命令口吻,讓自己反而更為舒服。
他恨父皇,但和四皇子一樣,父皇駕崩后,他又產生了迷茫;
他恨的是那個人,他習慣的,卻是那個人在時的生活方式;
“好。”
所以,
當鄭凡準備上馬車時,馬車上,姬成朗先出來了。
鄭凡后退一步,讓姬成朗先下了馬車,二人點了點頭,隨后,鄭凡上了馬車。
魏公公想伸手攙扶一把,卻被鄭凡給拒絕了。
馬車里,沒燒炭盆,有點冷。
姬成玦坐在那兒,看著鄭凡進來,再看著鄭凡坐下。
“老鄭啊,我這心里,有點慌。”
“真的假的?”
“和第一次當爹時的感覺一樣,畢竟是這輩子第一次當皇帝。”
“一回生二回熟,多來幾次就麻木了。”
姬成玦點點頭,身子大大咧咧地往馬車角落里一靠,整個人顯得無比弱小且無助,
“父皇死了。”
“我聽到鐘聲了。”
姬成玦抬起手,道:
“我殺的,用匕首,刺入父皇的胸口。”
“陛下應該會很欣慰吧。”
“嗯,他逼我動的手,他想要解脫,我給了。”
“挺好的。”
“姓鄭的,我已經開始累了,我現在坐在馬車里,還沒登基,但已經可以在腦子里幻想出六十年后,我累得不成人形的樣子。”
“你確定還能再活六十年?”
“為什么你就不能認真陪我對話一下呢?以前你矯情時,我心里雖然膩歪得要死,但我表面上還是很配合你的。”
“嗯,好吧,當皇帝嘛,想當一個好皇帝,肯定是很累的。”
“是啊,我現在腦子很混沌。”
“睡一覺吧,等入宮到了地方,我再喊你。”
姬成玦深以為然,
柔弱的他伸出柔弱的手臂帶動起柔弱的手甩出柔弱的手指指向鄭凡,
“姓鄭的,借你肩膀靠一下。”
“你去死吧你,滾。”
“嘿嘿。”
姬成玦笑了,
也沒拉到肩膀,
但還是很滿足地閉上了眼,開始打盹兒。
外頭,
魏公公趕著的馬車,來到了宮門前。
姬成峰已經和陸冰一道走了過來。
司禮監掌印魏忠河魏公公趕馬車,太子殿下在外頭陪同走著,擱以前,里頭坐著的必然是燕皇;
嗯,
擱現在,
里頭坐著的,也必然是燕皇。
姬成峰心里的石頭,也算是落地了,他和鄭凡還不一樣,鄭凡不管如何,出了這燕京城,回自己侯爵府依舊能抖擻起來,除非大燕想內亂,否則朝廷和新君不可能對他太過分。
可姬成峰卻是個皇子,皇子的命運,在皇位交替時,必然是迎來一場深刻的洗牌。
老四也是放的下去的主兒,
烤鴨店時就已經放下過一次了,
所以這次,
他直接跪伏了下來:
“姬成峰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沒登基,稱陛下呼萬歲,都不合適;
但也只是差一個流程而已,前太子都在旁邊候著了,姬成峰實在是想不出還能出什么亂子了。
甭管六弟是獲得父皇首肯得以被傳位的名正言順還是靠手段奪來的皇位,
呵,
龍椅嘛,
本就是勝者通吃的游戲。
但姬成峰跪是跪了,喊也喊了,可馬車內,依舊沒什么聲息。
當即,
冷汗開始自姬成峰額頭上沁出。
一直以來,他算是半個六爺黨的人不假,但還有另一小半,卻算是太子黨的人。
他被父皇要求帶兵控制宮門,處于這么一個險要的位置上,卻未曾給現在的勝利者去通風報信,連一個暗示的眼神都沒去投遞。
你可以解釋說自己當時也怕得很,但沒有付出卻想得到回報,這顯然不可能。
臣子可以明哲保身,反正是給姬家打的長工,但皇子不同,皇子是新君的兄弟,是親戚,親戚間有事兒時你沒有絲毫理會,那就真的傷人情了。
跪伏在地上的姬成峰越想越害怕,也越來越慌。
終于,
馬車簾子被掀開,鄭侯爺探出半個身子,對跪伏在馬車前的四皇子道:
“起了吧,他累了,睡著了。”
姬成峰如蒙大赦,下意識地想回一句:“謝陛下。”還好,忍住了。
鄭凡伸手拍了拍魏忠河的肩膀,道:
“車趕得慢一點兒,讓他多睡會兒。”
魏公公馬上應道:
“是,奴才明白。”
在姬成峰的示意一下,宮門守衛的京營讓開了,被下達命令后,這些京營士卒明顯齊齊長舒一口氣。
先前面對靖南軍鐵騎時,他們心里也是怕得要死,都是吃兵糧的,大家伙心里頭也明白,真拼殺起來,自家這邊還真不夠人家砍的。
馬車,入了宮門。
與此同時,鄭侯爺帶來的靖南軍也開入了皇宮。
尤其是身著錦衣的親衛,更是直接護衛在了馬車旁,那整齊的步伐,劃一的刀把子方向,靴底踩在皇宮青磚所響起的整齊韻律,真的很讓人享受。
魏忠河將馬車趕到了養心殿前面。
鄭侯爺伸手,輕輕搖了搖真的睡著了的姬成玦,
道:
“到了。”
姬成玦睜開眼,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你這副表情,很欠揍。”
要當皇帝了,你還無奈?
“是困的。”姬成玦解釋道,“跟你打仗前幾天幾夜不合眼在見到大局已定后呼呼大睡時一樣,這精神頭一松,短時間內就很難提起來了,你應該懂的。”
“很多老頭兒老太太大愿得償后就是這個樣子。”
“呵呵,我不能啊,我兒子還小啊。”
“甭客氣,有我呢。”
“嘖,也是。”
姬成玦起身,走出了馬車。
鄭侯爺在后頭下來。
“陛下,請您在養心殿稍作休息,接下來,宰輔大人會和百官入宮。”魏忠河稟報道。
“嗯。”姬成玦點點頭,走向養心殿。
走了幾步,見鄭凡沒跟上來,還回頭對著鄭凡招了招手,催了催:
“你過來啊。”
鄭侯爺跟著一起上去了。
剩下的,
魏忠河對姬成朗和姬成峰道:
“二位殿下請隨奴才來,先行更衣。”
兩位皇子,被帶下去了。
養心殿,其實是開小會的地方,里頭,也有一張龍椅,沒大殿的大氣磅礴,但確實是龍椅的一種。
鄭凡走進去后,叉著腰,道:
“挺順暢的啊。”
姬成玦點點頭,道:“當我把匕首捅進父皇胸膛里后,事情,就只剩下簡單了。”
畢竟,先皇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姬成玦干脆席地而坐,鄭凡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這待會兒,就要面見百官了?”
鄭侯爺雖然是侯爵了,但對禮數這方面,其實并不是很懂。
“嗯,二哥先宣讀廢自己的詔書,趙九郎再宣讀我繼位的詔書,然后,我再接受百官朝拜,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
流程,還是簡單的。”
最難的,在前頭,前頭做完了,下面的,就是走個形式。
這時,魏公公又走了進來,陸冰還有外頭的事兒要忙,內宮里,就由魏公公來操持了。
先皇本身的布置就已經極為細帖,
再加上鄭侯爺的大軍已經入了宮,
可以說,
除非鄭侯爺忽然失心瘋地要造反,否則這宮內,是掀不起什么風浪了。
“陛下。”
“怎么了,這么快么?”
“不不,外頭的事,還早,百官還需準備,宮里也還需準備,雖然并非是正式的登基大典,但也不能太倉促了,這是先皇的意思。”
正式的登基大典,得要先祭天,再告慰太廟,一系列地大流程,同時,還有各方面的冊封。
奪嫡的有功之臣冊封就先不提了,光是皇后等一系列的冊封,也不是輕易就能準備好的,鳳冠霞帔總得備下吧?
好在,王府的女人就兩個,皇后必然是何思思,苓香,就看天子的意思,封不封個貴妃了。
先皇至多為自己的兒子準備好合身的龍袍,自是不可能為自己兒媳婦準備鳳袍的,不是不能準備,而是當公公的準備這個,太丟份兒,不合適。
另外,還有皇后母族的封賞,事兒很多。
今兒個,就是個正式出場,告知天下,大燕的新君是誰,安定朝堂安定民心。
然后,還有一場國喪要治,不可能讓大行皇帝的靈柩停太久。
“陛下,是七殿下來了。”魏忠河稟報道。
七皇子本身就住在宮內,他現在求著要過來拜見自己要登基的兄弟。
“讓他進來吧。”
“奴才遵旨。”
很快,
小七進來了,
他臉上帶著笑,跨過養心殿的門檻后,小跑著過來,還張開了雙臂,一臉的高興。
“六哥,六哥……”
小七跑來了,
姬成玦則繼續這般坐在地上,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剎那間,
小七仿佛感覺,離鐘的聲音是假的;
母妃說父皇駕崩了,奴才們也說父皇駕崩了,
但,
父皇不是還坐在自己面前么?
跑著跑著,
小七停了下來,
在姬成玦平靜的目光注視下,他緩緩地跪伏下來,收起了笑容,認真地行禮叩首:
“姬成溯………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姬成玦還是沒說話。
姬成溯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他看清楚了,皇帝,其實還是在的,仿佛和以前的,沒什么區別,但卻不再是自己的父皇,而是……同父異母的哥哥了。
姬成玦終于開口了:
“收拾收拾,過陣子帶你母妃搬去皇子府邸吧。”
“兒臣………哦不,臣弟,領旨謝恩。”
小七不笨,也不憨,姬家的這幾個兄弟,從大到小,就沒一個是簡單的貨色。
所以,姬成溯領旨謝恩后,就起身,退了出去。
他清楚,烤鴨店里自己的那番話,導致現如今的局面,最好就是規規矩矩地帶著母妃住到宮外去,不要吵也不要鬧;
這是哥哥,不是爹了。
姬成玦則看向魏忠河,道:“宮內人的安排,先皇可曾留下旨意?”
“回陛下,未曾。”
姬成玦點點頭。
宮里,可還住著不少妃嬪呢,但,這也確實是他父皇的脾氣,會將他這個繼承人的一切都安排好,至于那些曾伺候過他的女人們,他根本就不會在意。
姬成玦看向身邊的鄭凡,笑道;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我爹倒是一直保持著冷血本色。”
鄭侯爺看了看魏公公,沒接話。
“行了,魏公公下去忙吧。”
“陛下,奴才就在外頭候著,您盡管吩咐。”
“嗯,暫時,別讓外人進來了。”
“是,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
魏公公躬身退下了,剛伺候新君,難免有些脾性不熟,他先前就不該過來通稟七皇子來了,打攪了陛下和平西侯爺。
姬成玦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臉,問鄭凡道:
“你說我臉上,是不是有油?”
“待會兒沐浴更衣就行了,頭發不也得換個發式么?”鄭凡嘴角帶著笑說道。
“要不一起洗個澡吧,你盔甲也洗刷一下,否則我穿龍袍精神抖擻著,你擱旁邊顯得太磕磣了一點。”
“甲胄,本來就沒必要太光鮮,待會兒我問問魏忠河宮里應該清理了一些人,少沉個塘,放點血給我抹甲胄上,看上去才是真的有派頭。”
“你這是要誠心惡心我呀。”
“是你先惡心我的。”
姬成玦要的,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名正言順地坐上龍椅,
身邊站著個甲胄染血的平西侯是怎么一回事兒?
“剛看見了,你那些親衛的衣服,很氣派。”
“哦?到底是飽暖思**了。”
前些天,哪里會在意他平西侯的親衛衣服好看不好看啊。
現在,感覺好看了,是因為他有資格也有條件自己來置辦了。
“我只是覺得宮內侍衛的衣服,太單調了一些,沒你親衛穿的有派頭。”
“行,明兒個把衣服圖樣給你送來。”
“這衣服叫什么?”
“錦衣。”
“這么簡單?”
“對,就這么簡單。”
“成吧,那以后宮內的侍衛,就可以直接叫錦衣衛了。”
“……”鄭凡。
“怎么了?”
“你喜歡就好,隨意。”
“姓鄭的。”
“嗯。”
“接下來,我想做一些事兒。”
“削藩?”
姬成玦搖搖頭,道:
“做皇子時,腦子里想的是這個,但現在,忽然覺得,沒那個必要了,就在先前,坐在馬車里入宮時,似夢似醒間,我感覺自己飛到了天上………”
“呵,你那是飄了。”
“我俯瞰著皇宮,慢慢的,我俯瞰著京城,再慢慢的,我俯瞰著,整個天下。
其實,我不是想為那死去的老東西完成遺愿,他想要什么,和我也無關。”
“你可以不用解釋的。”
“但我,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得做點事情,早年間,朝野有傳聞,父皇之所以會在我和二哥之間猶豫不定,就是因為在修生養息和繼續銳意進取之間在不停地權衡。
就連我,也是這般認為的,認為父皇將這大燕給弄得虧空了,他怕再繼續打下去,怕后世子孫也是和他一樣想要名留青史的皇帝,會把這已經被攤薄得家當給徹底弄崩了。”
“然后呢?”
“然后我發現,這話,說得真沒錯,我這兒還沒召見百官呢,我這兒還沒登基呢,但我的心,已經開始野了。
鄭凡,
你知道么,
做皇帝,和做皇子做臣子,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鄭侯爺翻了個白眼,提醒道:
“兄弟,你這話問得很危險啊。”
“哈哈哈哈哈。”
姬成玦大笑起來,伸手拍了拍鄭凡的肩膀。
“來來來,來,隨我來。”
姬成玦拉著鄭凡,二人一同往臺階上走,來到龍椅前。
姬成玦先坐了下來,但龍椅很寬敞,他伸手,在旁邊空檔位置拍了拍,
“來,一起坐一坐感受一下。”
擱在旁人眼里,這是君在示恩于你,但你要真敢坐,呵呵……
按理說,在這一刻,鄭侯爺腦子里應該有無數先賢之例在前頭閃爍,比如呂不韋,比如霍光,比如張居正,比如鰲拜,比如年羹堯……
要知道,上面那幾個,跋扈歸跋扈,但龍椅,似乎還真沒坐過,可下場嘛,已然極為凄慘。
但鄭侯爺只是稍稍猶豫了兩息時間,幾乎可以說沒猶豫,就直接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然后,
還伸手推了推姬老六,
道:
“你先讓讓,讓我一個人坐一下感受一下。”
“哈哈哈,成。”
姬成玦還真站起身,站到了一邊。
鄭凡將屁股坐到了龍椅正中央,
先正襟危坐,
而后,
又換了個翹腿的姿勢,
再后背向后,靠了靠,躺了躺;
隨即,
又換了一個姿勢,那就是雙手放在膝蓋上,做憂郁狀。
姬成玦在旁邊笑道:“快說說,感覺如何?”
鄭凡抬起手,
道:
“別吵吵。”
然后,
鄭侯爺從胸前甲胄的夾層里,拿出自己的中華牌大鐵盒,從里頭抽出了一根華子。
“讓我來根煙,好好感受一下。”
而后,
掏出火折子,
遞給了站在邊上的姬成玦。
“你個賤人。”
姬成玦罵了一聲,但還是接過了火折子,打開帽頭,吹了吹,而后遞過來:
“來,侯爺,朕,為你點上。”
鄭侯爺嘴里叼著卷煙,脖子向前微微一湊,待得點燃后,深吸了一口;
隨即,
自鼻腔里緩緩噴出煙霧。
姬成玦在旁邊笑著問道:
“感覺如何?”
鄭侯爺夾著煙,
抖了抖煙灰,
點點頭,
道:
“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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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
鄭凡和姬成玦都坐在了養心殿龍椅下的臺階上;
“鄭凡,你知道么,老東西走了,我成了皇帝,這心里啊……”
姬成玦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道:
“心里頭啊,看人,看事情,看陸冰,看魏忠河,看老太君,到看自己的兄弟,看皇宮,看那些宮女太監;
再在之后,還要看百官;
一下子,
真的,
就是“嗖”的那一下子,
變了,
完全變了。”
“能理解,我以前在虎頭城開客棧時,和現在其實也變了很多很多,完全是兩個人了。”
“但我是一下子,一下子……”
“做皇帝了嘛,從一直被打壓著的不受寵皇子,一下子成了九五至尊,相當于是雞犬升天,這變化的過程,自然也就快了。”
“對,是這個理,所以……”
姬成玦扭頭看向鄭凡,
“在你騎著貔貅來敲我馬車的窗戶時,我心里,一直在反復祈禱著一句話,那就是,如果有一個人,不會變的話,那只可能,是你鄭凡了。”
“所以,我那句‘畜生’,你聽得是不是很感動?”
“哈哈哈哈。”姬成玦笑了起來,點點頭,“感動得要哭了,真的。”
“呵呵呵。”鄭凡也笑了。
“孤家寡人的孤獨啊,我體會到了,誰都不能信任的孤獨,一下子就如潮水一般向我涌來,老東西死的那一刻,我就像是大海上的一葉扁舟……”
“像不像是海燕飛翔在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上?”
“真的是好貼切的比喻。”
“是吧。”
鄭凡聳了聳肩。
“很孤獨,很累,一想到我會像父皇那樣,過一輩子,我就很絕望,非常的絕望,但我更清楚,無論我怎么拒絕,我都是會變的。”
“是。”
“但我想嘗試一下,對你不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可以換一種陳述方式,別這么惡心。”
姬成玦伸手,搭在了鄭凡的肩膀上。
“啪!”
鄭凡打開了他的手。
“讓我靠一會兒唄,你我都知道,咱們互相都不是那種口味的人。”
“防微杜漸,當皇帝的有龍陽之好的,那還少啊?”
“外人怎么會認為大燕的皇帝和大燕的平西侯會是那種關系?”
“我怎么覺得,茶樓酒肆的那些百姓,會對這種關系更感興趣?”
“呵。”姬成玦對鄭凡冷笑了一聲,“姓鄭的,我不想當個純粹的孤家寡人,所以,我想向你保證,你我都活著的時候,我不會對你不利。
哪怕你姓鄭的晚上拿著刀帶著千軍萬馬,來到我寢宮,來到我床邊;
我都只會認為,
你是來找我吃夜宵的。”
“我懂你意思,但想要維系,很難,非常非常難,這種純粹的信任,容不得絲毫的私心,不像是你爹和老田他們那樣,是為了大燕,在拼命地忍耐。”
鄭凡扭過頭,很認真地看著姬老六,
“所以,剛剛你讓我坐龍椅試試,我并不覺得你是在試探我,我想坐著試試,我就坐了,我甚至不怕告訴你,在我侯府里,還有幾件做好的龍袍。
款式和設計理念,可能比你待會兒要穿的還要好,以后你要是龍袍穿膩了,想改動一下,跟我來信,我讓人給你送來。”
“………”姬成玦。
鄭凡繼續道:“我缺朋友,真的,那種脾氣相投的,有交情的,很缺,你難以理解我在這個世上的孤獨,我對這個世界的疏離和陌生,這種感覺,比你當初被你爹打壓時,只強不弱。
問題在于,我現在這個身份地位,交朋友,很難。
我和老田不同,老田能吞下很多的苦,我吃不得苦。
小六子……”
“你繼續說,我在聽著。”
“唉,這么著吧,哪天,你要是覺得非要對我動手了,我說如果,如果,你現在可能覺得很自信,很陽光,但萬一你生病了呢?你病入膏肓了?你天妒英才了呢?”
“………”姬成玦。
“萬一你覺得,我平西侯府,要尾大不掉了,萬一,我有了孩子了呢?
咱們吶,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想對我出手了,想削藩了,覺得你大燕基業,在我這姓鄭的這里,有可能要走歪了。
你提前打個招呼,
咱們可以商量著來。
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提議,很天真?”
姬成玦點點頭,又搖搖頭,
道:
“是很天真,但,我能懂。”
“嗯,對,咱們最好,先打個招呼,我應該不會對你先動手,大概率,是你要對我動手的。商量不起來,咱就動手唄。”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好歹是個皇帝,我心胸還是寬闊的,沒道理做了皇帝后,這心胸越做越狹隘了不是?
我以前容得下你,現在,只會更容得下你,在我當了皇帝之后,才體會到父皇在時,看你鄭凡,是多么的可愛。
大燕,真的缺你這樣的人才。”
“聽我把話說完,接先前的話。”
“好,你說。”姬成玦點點頭。
“咱明著來,商量不了了,那就明著斗,如果你連招呼都不打,想直接下手,那我建議你啊,得一擊,把我,和我的人,全部都埋葬了,否則……”
姬成玦笑著問道:“否則會怎樣?”
鄭凡看著姬成玦,
嘴角露出了笑容,
輕聲道:
“否則,我會滅你姬氏全族。”
養心殿,
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針落可聞。
殿外,
魏忠河的眼睛,瞇了起來,袖口,微微一顫,卻又緩緩地收回。
里頭二人的對話,沒刻意收聲,魏公公也沒刻意地去偷聽,只是他的聽力,確實比常人要好,所以,聽得清楚。
小六子曾和鄭凡說過,朋字,是兩串錢。
如果鄭凡現在不是平西侯,掌握著大燕東邊疆域的安穩,一身牽系著雪原和楚國的格局;
如果鄭凡不是打仗有奇能,得靖南王真傳的同時,自己已然是大燕新一代軍神的模版;
如果僅僅是講話好聽,會說金句,
自己,或許會和他談笑,但絕不會允許他放肆。
而鄭凡也很清楚,
和以前的小六子做朋友,那沒什么;
但和帝王做朋友,你首先得保證一點,要么,你能搞死帝王本人,要么,你能搞亂他的江山社稷;
對于英明的帝王而言,后者比前者的威脅,其實更大。
沒這個底氣,
沒這個能力,
沒這個資本,
先前的龍椅,鄭侯爺是不會坐的。
鄭侯爺和那些自以為可以凌駕于皇權,可以和皇帝交朋友的“先賢”不同的是,鄭侯爺腦子里,并未有家族傳承的這種概念。
因為他現在還沒孩子,雖然他堅信會有,但現實情況是以后大概率也很難有除非有奇跡;
也因此,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這話放在鄭侯爺身上,很合適。
很難有人會相信,從黔首到封侯拜相的人,竟然,還有著那種重歸于草莽的灑脫。
姬成玦臉上的笑容,終究是斂去了,但并不是生氣了,而是點點頭,
道:
“挺好。”
隨即,
姬成玦指了指前方,臺階下的廣闊,
道:
“這天下,很大,容得下你和我。
過不了多久,
靖南王和鎮北王就將出兵奔襲荒漠蠻族王庭,這一仗只要順利,那我大燕的西邊的威脅,將在百年內,幾乎消失;
接下來,
雪原,可以繼續行羈縻之策,反正有一座雪海關卡住了他們。
然后,
就是乾國,楚國,這兩尊大國,鄭凡,你說,夠我們兩人這輩子啃的么?”
鄭凡開口道:
“我只知道,什么事兒,要是做一輩子,那就都很無聊。”
“嫌長了?”
“對。”
“那你說說,要用多久?”
“我說沒用,打仗,最終看的,還是國力,乾楚都被咱們鐵騎千里奔襲教訓過了,同樣的招數想用兩次,也太瞧不起他們了。
以后的仗,大概都差不多得像是伐楚前期一座座軍寨軍堡那般慢慢拔的態勢。”
“十年,給我十年時間,我讓大燕和晉地,恢復元氣,到時候,集燕晉之地的民力物力,自北向南,開啟統一諸夏之戰。”
鄭凡搖搖頭,道:“打仗不是拼賬簿,你還是不懂兵事。”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啊,實在不行,你大可直接說,我也大可直接信,你我,都省時間。”
“十年,呵呵,你看看李良申這一鎮的鎮北軍,駐扎在京畿才幾年啊?血腥氣,都散得差不離了,和那兩鎮在晉地一直打仗的,以及留在荒漠繼續對付蠻人的三鎮比起來,差得真的是很大很大。
不說別的,
就先前,
我領著靖南軍到宮門外時,瞧瞧你四哥帶著的那幫人,沒崩潰,但膽氣被這么一懾,其實直接就在心里認慫了。
老六啊,
燕國鐵騎為何能無雙?
因為數百年來,我燕人都得面對來自荒漠蠻族的威脅,刀不鋒,甲不堅,人不狠,這國,這家,就保不住。
要是這一仗順利,蠻族徹底分崩。
最大的西邊威脅沒了,十年的平穩日子一過下去,不是說你賬面上堆了多少人多少糧草就一定能穩打勝仗的。
真要這么論,那大乾,早就天下無敵了。
再說了,先皇和兩位王爺,是將周遭都揍了一頓,晉國是亡了,但乾國和楚國,還極大保留著,人家也是會奮起的,不會繼續混吃等死等著咱們恢復了元氣再挨個點名收拾。
咱們在恢復元氣的同時,他們也不會閑著。
兩年,
至多再給你兩年時間,把國力,盡量恢復到一個水平。
然后,
不是開國戰,而是開局部戰爭。
兩年后,選楚國選乾國,再看當時具體的情況,但還是得打,不能不打,給他們放血的同時,也是給咱們熱熱身,別凍僵嘍。
咱們主攻,可以控制開戰的規模,邊打邊談嘛,瞅準機會,就吃下一大口,而且,可以不急著打那種打下一塊地就要占下來治理的仗,那成本太大。
多打打草谷……”
“打草谷,是不是就是打劫的意思?”
“對,盡量做到,一仗打完算算賬不虧的地步。”
“可都是我諸夏子民。”
“楚人曾勾結野人,乾人百年前曾配合蠻人進攻燕國,是他們背離祖宗,咱們是清理門戶。”
“對,你說得很有道理。”
“就這個章程唄,兩年后,咱們再決議打哪里,或者,不需要咱們決議,陛下是不在了,但南北二王……”
“鄭凡。”姬成玦深吸一口氣,“我有一種預感。”
“說。”
“父皇走了,可能,不會走得……太孤單。”
鄭凡沉默了。
“其實,我比誰都更希望,不是這樣子的。”
“我不信老田會死在荒漠上,蠻子而已,一個王庭而已,郢都都沒能讓老田葬下去,王庭,不配的。”
“我也這般希望,要知道,對于大燕而言,無論是南北二王中的哪一位,能繼續立在這里,都是莫大的幸事。
尤其是……靖南王。”
田無鏡年輕,田無鏡是軍神。
“行了,咱們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今日畢竟是你大喜的日子。”
“我父皇駕崩了。”
“喜喪。”
“信不信我現在就下第三道圣旨,
讓魏忠河進來抽你一嘴巴子?”
殿外,
魏公公抬起了手掌,躍躍欲試。
“我剛說過,我受不得委屈,你敢讓魏忠河打我一巴掌,我就敢把你褲子套腦袋上悶你一棍子。”
“你敢?”
“你現在去數數,皇宮內,是我的人馬多還是你的人馬多。”
“姓鄭的,小爺我才殺了親爹,還沒登基呢,第一道旨意就是讓你領著會聽命于你的靖南軍入城護駕。
你知道,是為什么么?
還不是想讓你殺你想殺的那個人時,簡單一點兒,輕松一點兒,順暢一點兒?”
“喲,你知道我想殺誰?”
“你猜?”
“我還以為你忘記承諾了呢。”
“我姬成玦這輩子,對別人的承諾就跟放屁一樣,但對你,不會。”
“可我真不好意思啊,你奪嫡時,其實我也沒幫到什么忙。”
“你也沒拿我家人來要挾我幫你。”
奪嫡成功后,
沒見面,確認事情平息了,鄭凡馬上讓樊力去將先事發前特意接過來保護且隨時準備帶走出城的姬成玦家眷給安穩地送了回去。
要知道,這可是新君的皇后、貴妃以及皇子和公主啊。
“這算不得什么。”
“那我也不會在答應你的事情上,咬文嚼字,天子,一言九鼎。”
“你他娘的剛說你說話跟放屁一樣。”
“你殺唄,麻利的,不過,得等我登基后,待會兒,你得站我旁邊看著我登基,你是不知道啊,前陣子大朝會上,你提前被父皇派走了,我那個失落啊。”
“嘿嘿嘿,大朝會上你明明輸了;還有,你真的愿意我殺那個人?那人死了,這會兒死了,朝政,可是會亂的啊。”
“我還年輕,怕個屁的朝政亂,再收拾就是了,你就當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打算換自己人上來了,你給我幫忙清理了。”
“話這么說就沒意思了,我又不是個頭腦單純的武夫,而且,我沒打算用兵馬去殺他。
江湖事,江湖了,他曾用的江湖的手段,那我也用江湖的手段還回去。”
“哪門子的江湖?”
“我啊。”
“你的平西侯府,什么時候成江湖門派了?”
“剛建立,以后會很出名,現在還沒什么名聲。”
“叫什么?”
“新龍門客棧。”
“客棧也叫門派?”
“叫什么門,叫什么莊,叫什么派,太俗了,我不喜歡。”
“好吧,能有把握么?”
“我合計很久了,差不離吧。”
這時,
魏忠河走了進來,稟報道:
“陛下,到時辰了,該換龍袍了。”
鄭凡點點頭,道:“你換衣服吧,我去御花園轉轉,透透氣,等你換完衣服后,我就得改口叫你陛下了。”
“那我得趕緊換,我很想聽。”
“呵。”
鄭侯爺走出了養心殿。
少頃,
魏忠河帶著姬成玦去沐浴。
簡單的沐浴后,魏公公又領著兩個當初侍奉陛下的宦官幫姬成玦換上龍袍。
穿龍袍時,
陸冰也來了,站在一側。
姬成玦開口道:
“我的第二道旨意,你們執行了沒有?”
魏忠河面露難色;
陸冰則跪伏下來開口道:
“陛下,調離那位身邊負責保護的密諜司和臣的手下,實在是太冒險了,那位得安危,對現如今的局面穩定,有大用。
而且,先皇也曾指派給他很多事,他需要配合的,不比臣和魏忠賢少。”
“是啊,主子。”魏公公附和道。
“你們,在教我做事?”
魏公公馬上也跪伏下來,
和陸冰齊聲道:
“請陛下為大燕江山社稷安穩計,三思啊。”
“有意思,有意思,看來,我這新君說話,不頂用啊,怎么著,我猜猜,老東西走前,是不是另外留下了遺詔,你們倆,和那位,是不是戲文里說的那種顧命大臣?呵呵。”
姬成玦伸手,推開了還在幫自己系扣子的兩個宦官,
徑直在旁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道:
“成,你們什么時候遵旨,我,什么時候去前面大殿面對百官登基,慢慢耗。”
“陛下,豈能拿社稷國本開玩笑?”陸冰驚愕道。
“陛下,還望以大燕江山安穩為重啊。”魏公公勸說道。
姬成玦的臉色,冷了下來,
道:
“這不聽話的江山,
朕,
寧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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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河和陸冰跪伏在那里,
這其實是新君和舊有格局的第一次沖突;
于他們二人而言,所需要做的,就是秉持著對先皇的忠誠以及對大燕的感情,讓龍椅的交替,以平順的方式完成。
如果是其他要求,其他旨意,他們必然會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只是這道旨意,卻讓他們不得不猶豫一下,因為此舉會讓原本平順的皇位交替出現波折和不確定。
然而,哪怕陸冰平時自稱為臣,但實則和魏忠河一樣,屬于天子家奴。
這種身份屬性,使得他們不可能像外臣那般過于剛毅,不是為人上的軟弱,而是在面對皇權時,不會有那種拼死不媚上的操守。
他們的底線,
其實是由天子來欽定的;
而當新君顯露出一種堅持時,
他們的選擇,就只剩下唯一了。
“臣,遵旨。”
“奴才,遵旨。”
姬成玦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
道:
“繼續更衣。”
……
鄭凡在御花園里逛了一會兒,就看見天子鑾駕從養心殿里出來了,姬成玦坐在上頭,黑色的龍袍在其身上,竟然給他一種恍惚的感覺。
仿佛時光重新撥回到五年前,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先皇。
肖父,不僅僅指的是脾氣、性格、手段,最直接最直白的意思,是父子二人,長得很像。
其實,鄭侯爺自己心里也清楚,和皇帝這種生物當“哥們兒”不異于走鋼絲,但他挺喜歡這種喂獅子的感覺的,很刺激;
同時,他也清楚,姬成玦大概也是喜歡于這種刺激。
以史為鑒,誰都清楚,但偏偏又自信于自己會是特殊的那一個,這是一種自我感覺良好,而前者,可以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質,畢竟,他們倆,早就吃喝不愁了。
鑾駕停下,姬成玦看著鄭凡,清了清嗓子。
鄭凡沒搭理。
姬成玦嘆了口氣,揮手示意鑾駕下來,他自己走了下來。
“走著,老大在前面等著了。”
“嗯。”
大殿之下,大皇子站在那里,在看見身著龍袍的姬成玦走過來時,臉上先是露出了笑容,隨即,跪伏下來:
“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是兄弟,然今日開始,就是君臣了。
在大皇子見禮時,鄭凡身子往旁邊側了側。
姬成玦上前,親自攙扶起大皇子:
“大哥,今后你我兄弟自當繼續相互扶持,為大燕開創更好的局面。”
“陛下放心,為了大燕,為了陛下,臣萬死不辭!”
姬成玦拍了拍自己大哥的手。
一套流程,在兄弟二人之間走完。
而后,
姬成玦走在前頭,鄭凡和大皇子于身后兩側跟隨。
魏忠河一聲長嘯:
“靜!”
原本有些嘈雜的金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隨即,
姬成玦領著兩位侯爺一起步入。
兩側站著的百官勛貴,有人眼里是驚喜,有人眼里是驚愕,有人眼里是不敢置信,也有人是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局面得以安定。
不過,這會兒他們心里的想法,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燕京城,已經牢牢地被六爺黨一系掌握在了手里。
軍、政方面,都是如此;
甚至,連太子都規規矩矩地站在那里,不發一言,這太子都已經認輸了,太子黨的人再怎么不滿,也無法再翻滾出什么浪花。
再者,
這朝堂之勢上,六爺黨本就蓋過太子黨的。
金殿的龍椅,更大,也更威武,姬成玦在魏忠河的引導下,拾級而上,于龍椅前轉身,目光掃向下方,而后,坐了下去。
群臣,毫無反應。
不是說現在就開始給新君擺臉色了,事實上,在此時,臣子已經沒有了擺臉色的權力。
站在一個普通臣子的角度,一是他們早就習慣了太子和六爺奪嫡之爭,誰輸誰贏誰上位,都不奇怪;
二則是南北二王還在京里,那兩尊定海神針在,誰又能亂得起來?
同時,于昨日離鐘敲響之前,內閣就已經下發了旨意,倒是沒直接說皇帝要駕崩新君要繼位,而是提醒了諸位臣子,明日有朝會;
這種提醒,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今日離鐘響起之后,難免不讓人認為這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步驟;
既然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那還能出什么亂子?誰又敢去制造出什么亂子?
燕京的這一池水,一直很清很清。
趙九郎出列,開口道:
“諸位,現宣大行皇帝圣旨。”
所有大臣勛貴都站直了身子;
太子手持圣旨走出,攤開,
念誦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太子成朗,地惟長嫡,位居明兩,而邪僻是蹈,疏遠正人,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猶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質,可以為容,自以久嬰沈痼,心憂廢黜,納邪說而違朕命,懷異端而疑諸兄,既傷敗於典禮,亦驚駭於視聽。豈可守器纂統,承祖廟之重,定成朗廢為庶人,今褫奪皇太子位,欽此。”
太子自己誦讀完廢黜自己的詔書,
緊接著,
先將圣旨交到趙九郎手中,隨后,自己將帽子摘下,將衣服脫下;
最后,
一身白衣的他,跪伏在了金殿上。
前幾日還“彈冠相慶”的太子黨大臣們,一下子懵了,
這,這,這就輸了?
前幾日還“垂頭喪氣”的六爺黨大臣們,也一下子懵了,
這,這,這就贏了?
轟轟烈烈持續了兩年的奪嫡大戲,其收尾,竟然是這般得簡單,簡單得連大燕的百官,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事實,就擺在了這里。
太子沒被脅迫,太子就在這里,宰輔也在這里,魏公公也在這里,該在的人,都在這里,宮內的靖南軍,百官們進宮時也看見了,但那是后來進來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這不是一場血腥的政變,也不是靠兵戈強行壓著朝堂文武去認命的橋段。
反倒是圣旨上說的那些,大家其實并不在意,都是官場浮沉出來的,自然清楚詔書也就是明面上的話,說一說,聽一聽,也就罷了。
廢太子的理由,無非就是學業不精,不友愛兄弟,親小人遠賢人罷了;
是不會說出太子想造反,亦或者是太子被兄弟的黨派干得實在是做不下去了,亦或者是朕就是看太子不順眼想廢了他這種真話的。
隨即,
趙九郎又拿出一道圣旨。
這道圣旨里的內容是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沒瞧見正主已經換上龍袍坐在龍椅上了么?
“大行皇帝遺詔!”
先前廢太子詔書,大家沒跪。
這一次,
群臣全部跪伏下來。
站在龍椅下面一層平臺,和大皇子姬無疆分立左右的鄭侯爺見到這一幕,不得不感慨,官兒做到能入金殿的,這看風向的反應力,著實驚人。
趙九郎打開詔書,
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纘膺鴻緒、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慶、端在元良。
皇六子姬成玦、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皇六子姬成玦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系四海之心。欽此。”
這不是宣讀誰立為新君的詔書,這是立太子的詔書。
先廢掉原本的太子,
再立新太子。
這看似有些脫褲子放屁,實則,飽含著燕皇對于自己繼位者的維護。
哪有什么皇帝臨駕崩前,忽然廢掉太子,指另一個皇子繼位的?
要么就是逼宮要么就是老皇帝瘋了;
史書上要是這般一寫,本來沒影的事兒,也能硬生生地被猜疑出鬼影重重。
自當應是,先廢掉了原太子,再立了新太子,然后,皇帝駕崩了,再然后,新太子繼位,這才名正言順,程序光明。
史書上,也能做得清白。
趙九郎念完圣旨,
隨即將圣旨舉起,
喊道:
“大行皇帝已駕崩,遵我大燕祖制,先定新君方可再治國喪,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
幸賴國本在此,神器方可交替,日月輪轉有序,社稷平順萬年。
諸位臣工,
隨本相,
一同參拜新君。”
說著,
趙九郎對著龍椅上的姬成玦跪伏下來。
下面百官則齊聲高呼: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就是龍椅下方平臺上立著的鄭侯爺和大皇子,在此時也都全部跪伏下來呼喊萬歲。
鄭侯爺還微微抬起了頭,
卻意外地發現,
明明這會兒在接受百官朝拜的大燕新天子,
竟然特意低垂著視線,
在看著他。
仿佛,看見自己跪下了,比群臣的朝拜更讓他愜意。
也罷,
今兒個,
就隨他了。
今日之后,甭管新太子給不給自己下一個御前可不跪的恩典,他鄭凡以后,都不會再跪了。
年輕時跪一跪,沒什么,現在上了年紀了,腰不好了,可跪不得了。
群臣參拜結束,
姬成玦抬起手,
道:
“眾愛卿,平身。”
“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
大家起身。
姬成玦指了指身邊站著的魏公公,
魏公公上前,
“陛下有旨,庶人姬成朗,朕之手足至親,于國有勞,于民有恩,故冊封庶人姬成朗憫安伯,食封八百戶,任大宗正,欽此。”
跪伏在下面一身白衣的姬成朗叩首道:
“臣,謝主隆恩!”
文官武將們還好,大殿內的勛貴們,則是齊齊地嘆了口氣。
太子被廢,再給恩榮爵位,這是理所當然,大家對此并不奇怪,政治斗爭,最終都得留一份體面。
但要知道當年,皇帝的兄弟在老皇帝沒駕崩前,可基本都是王爵,皇帝登基后,其兄弟再請辭王爵,卻也只是在王爵上遞減一等為公爵。
上一任皇帝,也就是大行皇帝時,直接變成了侯爵。
得,
新君更絕,直接成了伯爵。
這看似是對自己兄弟的打壓,實則,更是對整個宗室勛貴的風向標,再聯想到這對父子的涼薄,宗室們清楚,接下來大家伙的日子,怕是真的要煎熬了。
這時,趙九郎又拿出一份旨意,這是大行皇帝的罪己詔。
其實,大燕傳統,每一任皇帝駕崩后,都會有一道罪己詔,但這罪己詔基本不是原皇帝自己的意思,而是通過“政亡人熄”的方式,讓繼任者有一個名正言順去更改錯誤的機會,因為不出意外的話,繼任者都是先帝的兒子,以兒子的方式去推翻父親的政策,孝道有虧,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就假借“先帝”之口,自己否定自己,自己批判自己,自己去糾正自己的錯誤。
這也是給國家,一個更改自正的機會。
但這一次的罪己詔,是明明白白燕皇駕崩前親手所書。
誠心不誠心?
大概是不誠心的,畢竟,燕皇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誠心認錯低頭?
但為了繼任者可以有更好的威望,可以有更好的施展,他愿意去讓自己承襲一切罵名。
“大行皇帝罪己詔。”
宰輔打開了詔書。
群臣再度跪伏下來。
天子下罪己詔,身為臣子,是沒臉繼續站著的。
天子,是不會犯錯的,天子就算有錯,也是你臣子沒能規勸好,大家,都有罪,誰都不得干凈。
然而,
就在這時,
坐在龍椅上的新君開口道:
“宰相。”
趙九郎停下了宣讀動作,轉身看向龍椅上的新君,俯身道:
“陛下。”
“罪己詔,就不必念了。”
“陛下,這是大行皇帝遺詔之一,臣得奉詔宣讀。”
于情于理,大行皇帝,都是比新君大的。
“朕說了,不必念了。”
“魏忠河。”
“奴才在。”
“將父皇的罪己詔,拿來。”
“奴才……遵旨。”
魏忠河走下臺階,來到宰輔面前。
趙九郎沒做什么猶豫,將詔書交了過去。
魏忠河接過詔書,又走上臺階,送到姬成玦面前。
姬成玦伸手攥住詔書,
自龍椅上起身,
目光,望向下方依舊跪伏著的諸位的臣子,
開口道:
“大行皇帝一生,先以馬踏門閥,開寒門之路;
再平滅三晉之地,為我大燕開疆;
攻乾兵鋒抵于上京城下,伐楚一舉焚滅郢都;
雪原臣服,蠻族低頭,
使我大燕,四方臣服!
兢兢業業一生,無愧圣君之名;
大行皇帝若是有罪,
那也就是做得太多,也做得太好了。
這封罪己詔,是大行皇帝為了朕才下的;
但,
身為人子,何須親父玷污圣名而求庇護?
身為人君,何須屈膝以求新朝仁君之德?
大燕的天子,
大燕的皇帝,
自當有繼往開來的勇氣,也亦當承社稷江山之重。
雖圣人有言,千秋功過,留與千秋說;
但朕今日,
就要在這里與列為臣工明言,
大行皇帝之功,可昭日月;
大行皇帝之德,可壓星辰;
若無膽氣認前人之功,
又怎有氣魄承前人之志?
這封罪己詔,
朕納了,
朕會放置于朕寢宮之內,日夜思睹;
大行皇帝留與后世姬氏子孫燕地臣民唯有一訓:
凡我燕地之民,勿忘諸夏一統!
在此,
朕與諸位臣工,共勉!”
下一刻,
百官跪伏,就連趙九郎,也苦笑了一聲,跟著跪伏下來:
“臣等愿追隨陛下,一統諸夏!”
“臣等愿追隨陛下,一統諸夏!”
……
散朝了;
但,也僅僅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的國喪,新君正式登基的各種事宜,必然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且隨之必然會來臨的人事變動,也是一場重頭戲。
新君奪嫡時的人馬,必然會封賞提拔,不說故意去打壓曾經的太子黨,但肯定會借著這個勢頭去做一些官位上的處置,以塑新君所希望看到的朝堂新秩序。
瞎子曾說過,燕皇駕崩,新君不管是誰,都會對外部的藩鎮造成實際上的影響力下降。
這是必然;
但皇權在這座京城里,依舊可以借著先皇的余威,占據著絕對優勢,畢竟,新君在當皇子時,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政務能力極強。
臣子們,各懷心事,如潮水一般走出大殿,走向宮門。
鄭侯爺往外走時,看見宰輔趙九郎站在那里。
等鄭侯爺走過去時,趙九郎對鄭凡微微頷首。
鄭侯爺笑了,道;
“宰輔大人。”
“鄭侯爺。”
趙九郎露出微笑,道:“先皇走了,但本輔對大燕的將來,依舊充滿著信心,陛下乃人中之龍,身邊又有鄭侯爺這般俊豪英杰輔佐,我大燕天下,可謂安如磐石!”
“宰輔大人謬贊了,忠君之事,為君分憂罷了。”
“好,本輔要去御書房和陛下再商議一些章程,過幾日,本輔想請侯爺入府一敘,本輔想多了解一些楚國那邊的情況。”
“您吩咐,晚輩,隨叫隨到。”
趙九郎轉身,走向大殿另一側。
鄭侯爺看著趙九郎離去的身影,
嘴角的笑容,依舊殘留;
“過幾日,過幾日?
明日的太陽,
能見到么?”
鄭侯爺于大殿之下,
撐開雙臂,
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自是沒人敢參他一個宮內失儀;
感知到自己骨節處傳來得一陣脆響,
腦海中,
卻浮現出了老田那一頭白發;
江山永固,社稷安穩,
于我而言,算他娘個屁!
你們在乎,
老子可不在乎。
鄭侯爺的目光當即沉了下來,
回首望向身后臺階上的大殿,
“好了,你們的事兒,已經忙完了。”
揉了揉手腕,
又側了側脖子,
道:
“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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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應該多有一些生活的味道;
打從虎頭城客棧里的第一次路線之爭確定后,
這,
就是鄭凡以及其身邊魔王們的座右銘。
可以選擇茍且,可以選擇下跪,
前提是,
下跪茍且時,可以看見地上的光亮。
這會兒,
新君剛登基,有太多太多需要忙的事,畢竟,這是一場深刻的權力大洗牌。
鄭侯爺作為公認的“六爺黨”的中堅,和新君保持了多年的合作關系,甚至,已經超出了合作伙伴的關系;
手握兵權,地位尊崇,按理說,此時應該就待在新君旁邊,在這場權力洗牌池里,盡可能地為自己多摸到一些牌面。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想養望,玩一出不動如山,但也用不著這般急切地對帝國次一級權力核心的真正組織架構人物下殺手。
新君要的是穩定,而此事發生這種事,必然會極大傷害到這種穩定。
就算人家開了方便之門,但那也是權衡之下的妥協,在這件事上,皇帝妥協了,接下來的一些事上,他必然會想辦法要回來。
做買賣,做得最高的,是人情買賣。
鄭凡清楚,自己這次不僅僅是在消耗這種人情,而且還是在傷害這種人情。
但,
他不在乎。
辛辛苦苦地爬上來,不是為了繼續謹小慎微地重復這個動作;
老子這些年南征北戰,出生入死,想要的,就是關鍵時以及自己需要時,能大大方方地灑脫!
老田救了自己幾次,
也教過自己好多次;
所以,
他田無鏡不能報的仇,
他來;
他田無鏡不能殺的人,
他來;
或許,
你覺得大燕的靖南王會忍,也不得不忍,
但你可能不曉得,
大燕的平西侯,那是半點委屈都受不得。
什么皇位更替,
什么王朝興衰,
既然我喊過田無鏡好幾次的“哥”,也被老田當弟弟一般護在身后好幾次,
那今日,
自己就得給嫂子把這仇給報了!
走出宮門,
鄭侯爺深吸一口氣,
他嗅到了,江湖的味道。
明明身著甲胄,
明明背后就是偌大的皇宮,
可他娘的,
此時此刻,
卻仿佛一腳踏入了江湖,這座,他本來跟著老田一樣,瞧不起的江湖。
阿銘趕的馬車,就停在宮門外,鄭侯爺坐進了馬車。
馬車內,劍圣也在里頭。
劍圣是不得入皇宮的,他一進來,密諜司的高手也必然會跟隨出來,甚至,說不得魏公公都得現身來請劍圣喝一杯茶。
但在京城里的其他地方,倒是自由,畢竟誰都清楚,同時也是燕人的驕傲,
瞧見沒,
晉人的劍圣,是咱大燕平西侯爺的門下走狗!
但此時坐在馬車里的劍圣,可沒有絲毫走狗的樣子。
他烤著炭盆,蓋著鄭侯爺的雪狼毯子,鄭侯爺進來時,還微微皺了皺眉,嫌棄鄭侯爺將外頭的冷風帶了進來。
與之相反的是,進馬車的鄭侯爺,可謂紅光滿面。
“呵呵。”劍圣忽然笑了。
鄭侯爺坐了下來,問道:“笑什么?”
“說出去,都沒人信的,你現在,給我一種看那些初入江湖毛頭小子的感覺,”
鄭侯爺搓了搓手,再將手掌放在炭盆上,點點頭,
道:
“還真是這種感覺。”
“要動手了?”劍圣問道。
“對。”鄭凡很干脆地承認了。
“合適么?”
“只要不在乎,就沒什么不合適的。”
“也是,那么,我用動手么?”
“要的,機會,就一次,一次不成,想在燕京城內再殺第二次,幾乎就不可能了。”
除非真的造反,帶兵,打進來,先不說成功的概率,問題是,他答應過老田,要保持黑龍旗不倒。
你不可能為了幫老田報仇,結果卻毀掉了老田最珍重的那面旗。
“我的劍只要拔出來,就隱藏不住的。”
龍淵啼嘯,燕京,必然震動。
能瞞得住普通人,但有些人,是注定瞞不住的。
就算再謹慎再小心,甚至,刻意控制著劍氣的喧囂,打完之后,有心人到現場探查一下,也注定會推算出來到底誰曾出過手。
劍圣這是提醒。
“不用藏。”鄭侯爺看著劍圣,很認真地道,“您從一開始,就直接用最強的劍招,不用留手,也不用遮掩。”
劍圣有些玩味道:“被發現了呢?”
鄭凡笑了笑,
道;
“他們會裝作什么都沒發現。”
劍圣點點頭,道:“你知道么,曾有人用相似的神情,對我說過相似的話。”
“哦,誰?”
“司徒雷。”
劍圣換了個姿勢斜靠,又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當初我問司徒雷,萬一留下痕跡被發現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你怎么辦?
司徒雷說,他們會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彼時,司徒雷已經權傾司徒家,也是司徒家的第一順位繼承者。
除非他拿著刀追著老司徒家家主在穎都里跑,
否則,
只要有那一層面皮遮掩,大成國上下都會認為老家主是因病逝世,司徒雷繼位,是理所應當。
身份地位夠高,是可以模糊規則的;
再高,就可以扭曲規則;
再再高到一定程度,可以自己去書寫規則。
雖說有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這句話根本就沒必要特意單獨提出來。
特意強調,證明罕見,以及……不現實。
“很榮幸,能和成國太祖皇帝被放在一起。”
“你現在,和當年的司徒雷,有多少差別?除了穎都那一塊不在你手上罷了。”
“還是有差別的。”
“哪里?”
“司徒雷是他自己當自己的家,我呢,一半算是,一半,不算是。
新君想要靠我穩住晉東,而且等老田回來后,也需要我穩住老田那邊,另外,還想著為大燕將來計,將我繼續放在大燕的這輛戰車上。
所以,我現在很自由,不是自己的家當,就不會投鼠忌器,誰在意,誰吃虧。”
“自由?說真的,我還真是難得看你愿意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這不是買賣。”
“不是買賣?”
“對,比之你當年站在雪海關下去殺格里木時,差遠了,畢竟,你當時舍棄的,是你自己的性命,我這次,其實還算好。
無非失去的,是一些利益而已,而且,還不算是什么根本性的利益。
做買賣,是為了賺錢;
賺錢,是為了可以做一些不是買賣的事。
不僅僅是吃喝家用,而是,修修院子,養養戲班子,是為了糟蹋。”
“呵,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以往,你每次請我幫忙出手時,都會先和我談個條件,這次,你還沒談呢。”
“那是因為以往請你出手的,不是軍旅就是廟堂事,這次,不是。”
“殺當朝宰輔,不是廟堂事?”
“不是。”
“那是什么?”
“這次,是我以朋友的身份,請你,幫我了一段江湖舊事。”
“所以,連招呼都不用特意打了?”劍圣問道。
“用打么?”
劍圣閉上眼,
道:
“確實不用。”
這一刻,
劍圣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一晚,
那個女人,
抱著孩子敲響了自己的房門,然后,將那孩子交給了自己。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么?
她答:知道。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還將孩子給我?
她答:對。
那個女人,一晃死了好幾年了。
……
馬車,
進入平西侯府。
侯府內廳的地上,鋪著一張地圖,上頭,是半個燕京城。
鄭凡坐在首座,
劍圣坐在下面的一張椅子上。
其余人,
四娘、阿銘、樊力、薛三以及那位徐闖,則都站在地圖兩邊。
江湖仇殺,要調動的人,本就不宜過多。
再者,自己這邊還有一位劍圣壓陣,怎么著,在江湖里也算是豪華頂配了。
“三兒,說說。”
這些日子,鄭侯爺是忙于抱著天子劍到處溜達,摻和的,是奪嫡的事兒;
薛三,則一直在為這場復仇的刺殺不停地摸索和規劃。
他本就是一名刺客,自然深諳此道。
“好的,主上。”
薛三走到地圖上,手里拿著一根竹竿兒,指了指皇宮的位置,道:
“每晚,下職之后,趙九郎都會從皇宮內出來,走御街,再拐入西平街,到西平街的盡頭向南拐入南平坊的宰相府里。
其實,可供咱們動手的位置,并不多。”
王公大臣的宅邸,多在內城;
燕京就像是一個個地方框,最外圍面積最大人口最稠密的區域,住著的自然是普通人,普通人還分個城東城西以區分可笑的貧富差距。
真正的顯貴,則住在內城內,上朝上衙方便。
趙九郎的宰相府,是當年燕皇賜予的,自然不可能距離皇宮太遠。
“南平坊里,權貴比較多,家丁護院必然不少,甚至,也會蓄養一些高手做供奉,在這里動手,容易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是咱們這次不是明火執仗地打侯府的招牌去殺人,別人看見宰相的馬車被襲擊,必然會出手幫助。
所以,咱們能動手且效率最好的地方,就在這里……”
薛三在地圖上畫了橢圓,包住了一條街,
“西平街。”
舔了舔嘴唇,
薛三繼續道:
“宰輔的馬車出了宮,入了西平街后,于西平街街頭街尾,各以五百靖南軍騎士排布,給它首尾,掐住。”
“要用兵?”劍圣開口道。
薛三忙賠著笑臉道:“這不是怕出什么意外么,這只是正常的軍事調動,正常的調防罷了,兵馬,是不會參與動手的,真正動手的,還是靠咱們。”
兩路騎兵,分別卡住西平街兩端,可以排除掉九成的其他意外。
而這屋子里的人,則可專心于對付宰相所坐的那輛馬車。
劍圣看向鄭凡,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江湖?”
鄭凡答道:“哪個江湖大門派的背后,沒官府的影子?”
劍圣點點頭,“有理。”
很多時候,江湖,是替官府做一些其不方便出手去做的事兒罷了。
薛三看了看情況,收尾道:
“到時候,劍圣大人您是主攻,我們配合您。”
“好。”劍圣沒扭捏。
答應的事兒,做就是了。
鄭凡在此時則看向徐闖,道:
“此次刺殺成功,你即恢復自由。”
“謝侯爺!”徐闖跪下謝恩。
“本侯這次入京,身邊人手不多,也希望你盡力為我所用,也不怕告訴你,這次刺殺,就算失敗了,于本侯,也毫無影響,本侯照樣可以大搖大擺地回晉東去。
但你的溫明山,甭管和梁國朝堂有什么關系,都是本侯一念而決的事。”
“小人明白,小人定然竭盡全力以助侯爺成事!”
鄭凡揮揮手,
道:
“今日,宮內事多,趙九郎出宮必然會很晚,老虞,你先下去歇息吧,徐闖,你也下去吧。”
劍圣走出了廳堂,他本就不喜歡聽這些計劃。
徐闖則是行禮后也走了出去。
廳堂內,
就剩下鄭凡和魔王們了。
鄭凡從懷中,將魔丸取出,放在了身側的茶幾上。
七大魔王,五個,在這里。
“有件事,要說明一下,這次刺殺,我也會參與,可不會站在旁邊看戲。”
魔王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后還是四娘開口道;
“這是自然的,主上,畢竟,是您要報仇。”
報仇,是快樂的一件事。
這次刺殺,本質上,是鄭凡想要幫老田出那一口氣,為杜鵑,為天天的親娘,出一口氣。
天天越來越大了,
以后,
總得有些東西對這孩子說道說道;
比如,
我曾隨著你親爹南征北戰;
比如,
我曾為你親娘報過仇。
自己不參與,那叫什么事兒?
鄭凡的目光掃視過魔王們,
道:
“辛苦你們了。”
薛三笑道;“瞧主上您說的,您吩咐什么,我們做什么,本就是應當。”
阿銘則道:“當街刺殺當朝宰輔,很有意思。”
“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
“主上,您說。”薛三馬上捧哏。
“前幾年,咱們只是在小打小鬧,唱重頭戲的,到底是老田他們那些人,是那些柱國,是那能臣勇將。
說到底,咱們只是在打醬油罷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奪嫡之爭白熱化時,咱們說白了,也就是在旁邊瞧個熱鬧。
我呢,
抱著天子劍,也就是和你們視角不一樣,實則,也是屁事兒沒干。
可咱們畢竟是魔王,不是么?
總在旁邊敲邊鼓,總在旁邊打啦啦隊當觀眾,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看著那邊你方唱罷我登臺,吹拉彈唱得那叫一個熱鬧喧囂;
所以,
我覺得啊,
也是時候咱們真的走上這個舞臺了。
燕皇駕崩,聽到離鐘響起時,我心里就有這種感覺了。
這個世界,
屬于那幾位時代,過去了。
可能,燕人燕國的官員燕國的勛貴,會認為,屬于新君的時代,來臨了。
乾人會以為,他們厲兵秣馬以圖北伐雪恥的時代,來臨了。
楚人會以為,他們涅槃重生,再造大楚輝煌的時代,來臨了。
蠻族那邊更不用說了,他們已經在暢想金帳王庭百年前的榮光了。
但我覺得都不對,
我覺得,
屬于我,屬于你們,屬于我們的時代,終于開始了。
還記得當年在虎頭城開客棧時的窘迫么?
那會兒,三兒你和阿程,得表演雜技,阿銘得去釀酒,還得吃血旺,呵呵呵。
就是四娘,也得去和那些小官小吏虛以委蛇。
那會兒,我見著郡主,得跪,見著許文祖,得跪,見著小六子,得跪,太多太多人了,他娘的,我都得跪。
現在呢,
今兒個登基大典上,我給小六子跪了一下,那是給他捧個場,其他時候,我不會再跪了。
咱們努力這么久,
先是努力看這個世界,努力融入這個世界,然后努力在這個世界往上爬。
再種田,再發展;
現在,
我想殺宰相,就可以殺宰相了。
我覺得吧,
咱們,
終于可以走到前臺,亮亮相了。”
“主上英明。”薛三馬上道。
“所以,就從今晚開始吧。”鄭凡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我待會兒嘗試和魔丸溝通一下,看看魔丸能不能火線提升一把。”
魔丸的進階,一直滯后,而且這一滯后,就滯后了這么久。
作為親兒子,他似乎就是不知道急切一樣。
四娘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先下去準備了。”
四娘等人正打算先行離開,給主上和魔丸預留出足夠的空間。
雖說這次刺殺,有劍圣在,但天知道趙九郎身邊會不會有什么其他高手?
臨陣磨槍,能多一分力量也是極好的。
“哎,再等等。”
鄭凡叫住了四娘等人。
魔王們都看向鄭凡。
薛三趕忙問道:“主上,您還有什么吩咐?”
“今晚刺殺,還是有很大風險的。”鄭凡說道。
“主上不用擔心,吾等必然會幫主上成功殺了那趙九郎。”薛三拍著自己的胸脯保證道。
阿銘也開口道;“好玩就是了,風險,沒風險才不好玩。”
“所以,為了讓我們成功得把握,更大一些……”
端著茶杯的鄭凡,閉上眼,站起身,身上的氣息,忽然波動了一下;
一時間,
廳堂內,
四娘、阿銘、薛三、樊力,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茶幾上放著的紅色石頭,也換了個角度,悄無聲息間以圓角立了起來。
隨即,
鄭凡睜開眼,
又坐了回去,
低頭,
喝了一口茶,
輕吐出唇邊的些許茶沫子,
翹起了腿,
看著面前的魔王們,
很自然道:
“穩妥起見,
我還是先把階給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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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內,
先是忽然一靜,
隨即,
那股子氛圍熱切得如同將燒開的壺水,已經按耐不住冒起白氣兒了。
樊力的鼻孔,那一吸一出,聲兒都已經造了出來。
若是將生活比作席面,那么,平日里忙來忙去的那些,其實都是冷盤,是點心,是水果,是配菜,而硬菜亦或者叫正菜,則是由主上負責烹飪。
沒法催,沒法趕,
已經不是慢工出細活兒了,這做菜的大廚更像是跪伏在那里天天燒香拜佛求簽以決定何時才能開火動灶。
薛三當即流出了眼淚,
抱著自己的胸口,跪了下來,
哭喊道:
“主上,屬下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了,等到了主上可以舉手投足間,山崩地裂水倒流的這一天。
這才是主上在屬下心里真正的模樣,這才是主上應該有的模樣。
一起,
一坐,
就進階了。
屬下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般清新脫俗瀟灑自如。”
三兒的眼淚,有點不雅。
如果同樣的話,讓四娘來說,那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阿銘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身子微微站得更挺拔了一些,
道:
“主上,現在問題來了,今晚就要動手,我們現在,可能來不及去研究如何……如何去提升我們自己。”
已經沒時間去研究如何去舔了。
想想看上次舔成功的難度吧,
這基本就是一層更比一層難,瞎子這個智囊又不在,能有什么辦法可以在幾個時辰內,就舔出效果舔出成功?
沒辦法讓大家伙在刺殺前升級的話,
嗯,
相當于是帶著一個六品武夫拖油瓶變成了帶著一個五品武夫拖油瓶。
攔截刺殺宰相府的馬車,
要么,
護衛力量比較一般,在劍圣也出手的前提下,大家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趙九郎給宰了。
要么,
就是這位當了大燕多年宰輔的存在,身邊有硬茬子保護,可能會陷入鏖戰;
但就算是陷入僵持,也不可能讓對面單獨派出一個五品高手來和主上在一邊來來回回打個熱鬧;
尤其是這是群架,還不是單挑,主上注定是打輔助那個。
也因此,
本質上而言,
如果僅僅是主上一個人晉級的話,
其實沒啥用。
鄭凡開口道;
“不是我之前刻意壓著,事實上,我也是下朝后走到宮門口時,才心有所感,境界才得以松動的。
水到渠成,說得簡單,但實則不是我能控制的。”
這是實話。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鄭侯爺的境界一直卡在六品境界上,和五品之境可謂隔海相望。
他自己也焦急,在奉新城時,也經常帶著一幫人陪同自己去殺流匪殺走私犯去做歷練,可都無法見到什么真正的效果。
幸得天虎山上,老田帶著自己走了一條下山路,自己的心境,才得以平復下來。
入京后,
看著天家斗法,看了蕓蕓眾生相,看到了一個國家,在變局之中所呈現出的一面面和一幕幕;
因為,本質上在奪嫡中,他就是一個身處其中的旁觀者,所以,可以看得更為真切,感受得也更為細膩。
這心境,一下子就遼闊了起來。
當然了,上面的“實話”有一處是不實的;
那就是境界的真正松動,不是在宮門外,而是當自己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坐在龍椅上于那煙霧縹緲之際。
這時,
樊力撓了撓腦袋,
道:
“俺覺得簡單,主上和俺們一起去刺殺,俺們沖前頭,主上在后頭看著俺們,俺們誰快被殺死時,大概就可以進階了。”
薛三眨了眨眼,阿銘摸了摸下巴,四娘則看向樊力。
樊力有些不好意思道:
“記著打不過被殺之前,要喊出來,不能讓主上沒注意到你就被砍死了。
要一邊打一邊喊,
主上,
快看我,
我好厲害,
我快死了!”
樊力真的喊了出來。
薛三長舒一口氣,道:
“怎么感覺很俗套的樣子?”
阿銘開口道:“熱血漫畫里的經典套路,快被打死前爆發了小宇宙。”
四娘抱著雙臂,
道:
“但無法否認的是,阿力的這個建議,還真有點靠譜。”
……
“咳咳……”
御書房內,趙九郎咳了兩聲。
魏忠河送上茶水,趙九郎低頭,喝了兩口熱茶,這才看著坐在上首的姬成玦繼續道:
“眼下局面,并非是不破不立的地步,朝政和軍政,都需要一段時間來緩和過來,只要中樞不亂,地方上就不會起什么大亂子,燕地不亂,則晉地也不可能亂得起來。
穩住局面后,可再徐徐圖之。”
“宰輔老成謀國,朕也深以為然。”
“接下來就是國喪和陛下您告祭太廟,都勞累身心,還請陛下好好保重身體,切勿憂思過重,需知,陛下您現在的肩膀上,可是擔著大燕的社稷。”
“宰輔也是一樣,得好好保重身子,朕和百官,可都離不開宰輔呢。”
“陛下謬贊了,臣受先皇知遇之恩,蒙天眷得以被簡拔,自當盡心盡力,為我大燕效力,為陛下效力。
說句心里話,陛下您今日沒讓臣將罪己詔念出來,臣是有些覺得不妥的,大燕百姓已經疲敝了,總得讓他們看到點希望。
但陛下您說的話,臣是認同的,大行皇帝,功在千秋。”
“朕并非不懂得這罪己詔的規矩,但朕實在是找不出父皇的錯處,也并非為尊者諱。”
“是,是,臣明白。”
“朕乏了,要休息了。”
趙九郎微笑著起身,道:
“陛下保重龍體,臣告退。”
“嗯。”
趙九郎起身,走出了御書房。
魏忠河按照以往規矩,將宰輔送出。
隨后,
魏忠河又回到了御書房,見陛下正坐在那里用著御膳房先前送過來的糕點,湊過去,小聲道:
“陛下,明日可以讓張公公到御書房里來伺候著了,奴才就站門口,隨時聽候吩咐。”
姬成玦拍了拍手,
道;
“不必了,他現在后宮安頓好思思和孩子們即可,魏忠河,你是父皇留給朕的老人,朕也不是那種喜歡婆婆媽媽的人;
以前是在王府,整天盤算著,一是戶部的事兒,二是宮里的事兒;
現在,
朕坐在這兒,這腦子里每天想的,必然是社稷的事兒,他不如你。”
“謝陛下夸贊。”
“哪天真看你不順眼了,自然會親自與你說,甭管如何,你魏忠河,當得起這份體面。”
“奴才,必然竭誠以報陛下之信任!”
“起來吧,對了,李良申進京了么?”
“先前接到下面的通報,李總兵已經進京了,這會兒,應該快入宮了吧。”
“宰輔應該會回內閣吧?”
“是的,陛下,照常理而言,宰輔大人應該先在內閣里處理政務后再下值。”
“這李良申呢,朕就先不見了,你替朕傳個旨,賞賜先下發。”
“是,奴才遵旨。”
“另外,再把時辰給揉搓好了,先晾他一會兒,宣旨后,你陪著他出宮,要碰上下值的宰輔。”
姬成玦說著手指在糕點上輕輕捏了捏,
道:
“得尋個好一點的由頭,你就替朕去問問他,想不想去南邊兒銀浪郡那兒,暗示他朕有意讓其率部去南邊兒接替我大哥。
李良申在京畿看了好幾年的大門了,必然早就憋壞了。
你暗示完后,路上再碰到宰輔,他必然會想著再走走宰輔的門路,算了,你事先暗示時就說,如果宰輔那邊同意的話,朕就能讓他在國喪之后成行,讓朕的大哥來重新掌管京畿衛戍。”
魏忠河馬上道:
“奴才明白。”
今夜,
宰輔出宮之后,原本安排在宰輔身邊暗中保護的密諜司高手和陸冰那邊的人都將被撤去。
這會兒,再將個李良申安排進去,倒也妥帖。
“陛下英明。”
“哦,這也英明?”姬成玦笑道。
“陛下想要以這種方式,保下宰輔大人,又不得開罪平西侯爺。”
“保得住么?那邊,可是有劍圣啊,這李良申雖說也是四大劍客之一,但朕還是覺得,比之如今的晉地劍圣,似乎落下了不少。
朕不懂功夫,魏忠河,你來說說。”
“陛下,奴才是煉氣士,對外頭的,其實不大清楚的,且到了他們那個境界,很難具體地去看清楚深淺。”
“你就沒個準話?”
“奴才斗膽猜一下,可能,劍圣現在,會更強一點。”
“那又有何英明?還不是沒保得住么。”
“陛下此舉,為兩頭照全,待得宰輔下值后,李良申為了去邊境,必然會和宰輔一道走,要么,李良申保下了宰輔大人。
畢竟,平西侯爺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今兒個一遭,也就只有這一遭了,再想下一次,也沒人會再允許他繼續胡鬧。
而若是護不住,
這真正的高手動手,怎可能不留下確切的痕跡。
南北二軍撕裂的口子,其實就在這里拉開了。
陛下英明。”
姬成玦拿起一塊紫薯糕,送到魏公公嘴邊;
魏公公張開嘴,吃住了。
姬成玦拍拍手,
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真忘了,我大婚那一夜,這李良申和那瘋婆子身邊的七叔,可是差點要了朕的命。
八九不離十,
那姓鄭的是想要給靖南侯夫人報仇了,
得咧,
一事不勞二主,
給朕把這個仇也給報了去。”
魏忠河:“額……”
“所以,古來昏君亦或者是平庸之君為何更多,因為他們說的話,因為他們已經站在了最高處,已經沒人能對他們講真話了。”
“陛下,奴才……”
姬成玦笑了,
道:
“起來吧,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你也算是看著朕長大的不是,朕和父皇有個很大的不一樣,父皇這人,沉悶了一些,但朕,可能話會多一些,你就聽著,別多想。”
“奴才明白,奴才省的。”
“嗯。”
姬成玦拿起面前的茶水,
道:
“茶涼了。”
“奴才馬上就……”
姬成玦又側過臉看了一眼魏忠河,同時,揭開的杯蓋,熱氣還在升騰,哪里涼了?
“朕是擔心,父皇這一剛走,宰輔就出了事兒,會不會讓外人覺得朕人走茶涼得太快了一些?”
魏忠河這次不說話了,只是賠著笑。
“可惜了,可惜了,罷了,罷了,跌宕就跌宕吧,事兒多就事兒多吧;這朝堂,也大亂不起來。
再等著西邊荒漠開戰后的消息傳來,
朕身上再加上一層軍功,平滅蠻族王庭。
這位置,就算是真的坐穩了。
它亂由它亂,總不至于亂到天上去。
揚起來,才能更好地去收拾分揀,也算是省去了一些力氣,還能看得更真切一些。”
喝了口茶,
姬成玦將茶杯又放了回去,
喃喃道:
“一個平西侯,平換一個當朝宰輔,這買賣,可做得?可做得,值的,不虧,還賺了。
宰輔先前對朕說的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但朕卻以為,這治國和做買賣一樣,都言商人重利,卻不知真正的商人更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陛下圣明。”
“局面如此,局面,也就這般了,朕覺得,宰輔大人今日真要下去找父皇了,想來他也是能理解朕也是能原諒朕的。
畢竟,他和父皇一樣,喜歡讓人為了宏圖霸業去犧牲;
如今,
朕也是一樣這般做得罷了,也算是他們,后繼有人了,呵呵。”
“陛下……”
“行了,今兒個,就這么著吧,今晚的戲,朕也就不看了,事兒太多,看多了也頭疼。”
“奴才吩咐擺駕。”
“免了,今兒個,朕,宿在這兒了。”
御書房的內廳,有一個小寢室,先皇夙夜批閱奏折,經常就在這兒湊合一宿,醒來后再去上朝,撇開在后園療養的日子,先皇在位的這些年來,宿在這兒的次數比宿在后宮的次數,要多得多。
姬成玦走入內廳寢室,
徑直在床榻上坐了下來。
對著魏忠河擺擺手,在魏忠河退下去后,他直接躺上了床。
眼睛睜著,
看著上方,
再閉上眼,
吐氣時,
卻仿佛聽到了第二道吐息聲。
姬成玦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仿佛在此時,
在其身邊,還躺著一個人,他和自己一樣,結束了今日的疲憊,正躺在這張床上休憩。
“老東西,我來夢你了。”
————
很無奈,今天狀態很差,坐在電腦前,就是找不到狀態,不是情節上卡文,而是純粹的情緒上虧空。
今天就沒第二更了,明天一并給補回來,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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