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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北王落幕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鎮北王的病危消息,讓皇帝很無奈。

  但這封國書,則讓皇帝很憤怒。

  承襲父皇威望繼位的新君,現在其實很敏感,他渴望能夠突破自己父皇的陰影,從而超越自己的父皇。

  是的,他做夢時沒夢到自己父皇,但父皇,卻真的無處不在。

  然而,這封國書,卻讓他品嘗到了一種屈辱。

  雖然,鄭侯爺作為一個旁觀者,看了一眼這封國書,實則感覺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能說,

  大燕的皇帝,骨子里,實在是太過于驕傲了吧。

  或者說,

  是因為姬老六某些方面,確實和先皇太過相似。

  鄭凡笑了笑,

  將國書又放回到御案前,

  然后默默地坐回到下面的椅子上。

  姬成玦看向鄭凡,道:

  “說話啊。”

  “沒什么好說的啊。”鄭侯爺聳了聳肩。

  “沒什么好說的?”皇帝覺得匪夷所思。

  “他要,就讓他拿去唄,王庭是覆滅了,但蠻族可并沒有被滅,哪怕現在變成一盤散沙,但那一個個大蠻族部落,也足夠任何一方喝一壺的。

  他們數十年內大概是沒有什么能力一起東進對我大燕進行什么威脅了,但誰想要真的派遣大軍進駐荒漠,也得崩掉一排大牙。

  那個使團的人,無非就是逞個嘴皮上的便宜而已。”

  “鄭凡,他們這是在對朕的權威進行冒犯!”

  “然后呢?”鄭凡反問道。

  “你……”

  “哎喲,我說,陛下啊?成玦啊?六啊?”

  鄭凡伸手,對著皇帝揮舞了幾下,

  “滅了王庭而已,打斷了它脊梁而已,又不是真的占了它的地編戶造冊了其民,怎么著,你都已經將荒漠當自家大燕的國土了?

  我知,我知,荒漠,日后必然是我大燕的,我懂,我也能理解,你很生氣,我也明白。

  要嘚,要嘚;

  但怎么說呢,平常心,平常心,前陣子還是你和我說的,咱們穩穩的,一步一步來,先將家里頭給拾掇好了,再把乾楚,把這諸夏,都一統了。

  若是再之后呢,閑著沒事兒干,我這平西侯,就真的率軍去征個西方又有何妨?

  你自己也說了,算算時間,這個使團應該本打算是去王庭參加大會的,現在王庭覆滅了,人家個正使,上這個國書,可能也就是為了給自己博點名,也就是官聲嘛,好回去吹吹牛,升升官,發發財。

  他說這治權有他一半,就直接給他一半了?

  等什么時候,他的軍隊真的開到荒漠深處時,您再打起注意不遲。”

  只能說,

  位置不一樣,對信息的感知和反應也不一樣。

  其實,鄭侯爺說法才是對的,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

  但奈何當皇帝,容易情緒上頭;

  姬成玦將茶杯拿起,倒了一些水在手掌,然后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為長遠計,鎮北王府,還得繼續扶持。”

  鄭凡聽到這話,笑了,

  道;

  “合著您原本是打算徹底拆解掉的?”

  皇帝也沒藏著掖著,

  直接道:

  “推郡縣,收治權,余下那幾位總兵,分鎮守,解羈絆人情;

  大開通商,拉攏分化沒有王庭之后的荒漠蠻族;

  鎮北王府,留個尊榮,存個招牌。”

  這是要將百年鎮北侯府,變成一個成親王府。

  只能說,烤鴨店里,姬老六說的削藩,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我說,您就這般直言不諱地對我說這些,合適么?”

  你當著一只鴨的面,跟我說如何烤一只雞好吃?

  我也是藩鎮吶。

  “心里話而已。”皇帝滿不在乎,“拆解了西邊,朝廷才更有余力抽出手來,去支持你。”

  “我好感動。”

  “你怕什么,且不說咱們這輩子能不能一統諸夏,就算是統了,乾楚之地,名義上都是諸夏之國,但實則人心難以短時間歸附。

  還需要靠你甚至靠你的后代繼續幫朕,幫朕的后代鎮守。

  殺雞取卵,還早,留后代去磨不好么?”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

  竟然笑了起來。

  鄭侯爺臉上的笑容斂去了。

  御書房里,

  沉默了。

  良久,

  皇帝問道:

  “你就不問問朕剛剛在笑什么?”

  “你這是要君逼臣反是么?”

  等老子這次回去后,

  也不修煉了,

  也不想著晉級了,

  這兩年,

  先琢磨怎么把這孩子給生下來!

  自己這輩子,沒爹沒媽的,怎么比人家幾代同堂的催娃還要急?

  “好了好了,你要是真沒那啥,以后收個義子就是了,提前和朕溝通好,沒什么不好辦的。”

  “你有種。”

  皇帝比出三個手指,

  道:

  “仨。”

  隨后,

  皇帝又道:

  “思思身子好,說,還想生。”

  “……”鄭凡。

  “唉,你家公主就身子較弱,比得上朕的皇后么?”

  “……”鄭凡。

  鄭凡清楚,這個問題,其實不是公主和屠戶女身體較弱堅強區別的問題,根本問題,在他自己身上,也在四娘身上。

  但看著皇帝這般炫耀的模樣,真的是好欠揍。

  “六啊,咱們,給這御書房,留點體面吧。”

  “好。”

  皇帝點點頭,

  又嘆了口氣,

  道;

  “現在,為日后計,只能繼續扶持鎮北王府不倒。”

  這是站在皇帝角度應該考慮的事,蠻族現在是被完成了閹割,但由此也可能引發出連鎖反應,比如失去了蠻族的緩沖帶和隔離后,西方的國家是否可能會嘗試東征。

  目前來看,難度很大;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皇帝必須要考慮好這個情況。

  總不能自己因為蠻族被閹割了,就順勢將鎮北王府也一并閹割掉,等到若干年后西方大軍出現時,過了荒漠,到了北封郡,直接一馬平川推進來?

  “就當留個體面了。”鄭凡說道,“也算收買人心。”

  “嗯,行了,讓你受累了,如果不是朕現在出宮麻煩,朕原本是想著去你府邸里見你的。”

  “沒事兒,我后天就走了,也想多看看你。”

  “開春后我就將傳業送你那兒去。”

  “嗯。”鄭凡同意了,這本就是說好的事。

  “唉,家里孩子太多,也煩得很。”

  “滾。”

  ……

  北封郡,

  鎮北王府。

  李梁亭自荒漠回來后,整個人,就垮了。

  銀針刺穴的副作用已經顯露,而他的身軀,根本就無法承擔且消受這種副作用。

  當然,這本就是早早料到的事。

  所以,

  這陣子鎮北王府里的人,都已經做好了鎮北王即將離去的準備。

  家里人,會每天陪著他曬曬太陽,看看夕陽,吹吹風;

  軍中的將領,也會分批次過來拜見自家王爺。

  一切的一切,

  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百年鎮北侯府的底蘊,在此時,倒是真的徹底顯露了出來。

  底蘊這個詞兒,往往不是用在烈火烹油的時候,而是用在低谷時;

  低谷時,才用得著底蘊。

  權力的交接;

  軍頭的撫慰;

  政治的許諾;

  一條條,一樁樁,大家都能安然受之,這,就是底蘊。

  李飛這些日子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自己的父王,見各種人,做各種安排。

  北封郡的星空,一向很清澈,今日,更是月圓之夜。

  王府的一座樓臺上,

  李梁亭躺在那里,身上蓋著被子;

  李飛坐在旁邊,削著凍梨。

  下一層里,

  王妃帶著郡主以及一眾家生子出生的嬤嬤正在扯著白布,做著喪事時需要用的衣裳。

  很自然,

  沒避諱;

  被人抬著上樓時,

  李梁亭也瞧見了,道了一聲:

  “辛苦媳婦兒了,果然,要想俏一身孝。”

  王妃罵了聲:

  “老不正經的東西,趕緊死!”

  他快死了,

  家里人在忙著后事,

  這不是詛咒,

  這是一種踏實;

  人在年輕時,看到這些,會覺得晦氣,但在此時看到這些,只會覺得安穩。

  “我兒。”

  “父親。”

  “羅馬的使團,處置好了么?”

  “回父親的話,已經處置好了,阿姐幫忙收的尾。”

  “好。”

  李梁亭點點頭。

  父子二人,一段時間都不說話了。

  只有李飛將凍梨主動送李梁亭唇邊讓他吸梨汁。

  這個時候,再吃這些涼的,其實不好,但,換句話來說,這會兒了,自然是想吃啥吃啥。

  前些日子,剛出征回來的父親聽說宰輔死了,還痛飲了一大碗酒。

  羅馬的使團,是真的。

  他們也確實是延期沒能到得了王庭;

  但延期的原因不是在于他們,而是王庭的金帳會盟大會,本身就只有一個模糊的日期;

  原因很簡單,荒漠太大,一些大部族的首領貴人,他們聚集王庭的日期,也不固定,萬一遇到個沙塵暴什么的,延期也是很自然的事。

  所以,這個大會,本就是等大家差不多到齊后再開始的。

  從這一點上來看,羅馬帝國的使團,還真不算來晚了。

  只是因為燕皇駕崩的消息傳到了王庭后,

  王庭上下實在是太興奮了。

  雖然燕皇在位時,并未以朝廷的名義對朝廷用過一次兵,但誰家鄰居出了這么一個猛人皇帝,都免不了膽顫心驚。

  也因此,

  因這“大喜訊”,所以,金帳會盟大會就順勢提前召開了。

  結果,已經明晰了。

  大燕的皇帝,至死都沒忘記自己的這個老鄰居,怕自己走了后太寂寞,臨死前派出兩位王爺,帶著王庭下去一起上路了。

  從這一點上來看,王庭在得知燕皇駕崩消息時的喜悅,真不能算錯,只能是,慶祝的方式錯了。

  而這個有數百人的羅馬帝國使團,就來晚了。

  他們是自西邊來的,

  而蠻族小王子逃出王庭后,也是一路向西;

  然后,

  羅馬使團驚喜了,

  蠻族的王庭覆滅了,但他們接收到了王庭的嫡系傳承者。

  使團長甚至已經幻想著如何利用好小王子稚都的這個身份自西方重新培育一個新王庭了;

  然后,

  讓羅馬使團更驚喜的消息來了,

  那就是一名頭發全白的燕國將領領著八百騎因追擊蠻族小王子,而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羅馬使團沒有見識到王庭的喧囂,

  卻見到了終結王庭喧囂的大燕靖南王;

  結果,

  不言而喻;

  羅馬使團死傷過半,

  小王子稚都見狀,再度奔逃,靖南王率部繼續追擊。

  殘存的羅馬使團是在幾日后,滅了王庭的燕軍向外擴散打掃戰場時搜尋到的,捆縛后帶了回去。

  “我兒,你覺得為父讓那個使團的人上國書給陛下,是為了個什么意思?”

  “父親想保全李家的兵權,想繼續維持李家不倒。”

  “唉。”

  李梁亭嘆了口氣。

  “父親,兒子說錯了么?”

  “我聽說,你有個老師,是個老儒生。”

  “是。”

  “學問,可能是有,但格局,不可能高。”

  “是,老儒生自己,也這般說過。”

  “為父沒有茍活,包括先前將你提前送入王庭,你母親,為何一遍遍地罵為父老畜生,就是因為為父是在故意地挖我侯府的根。

  曉得不?”

  李飛搖搖頭。

  “為了大燕好。”

  “兒子懂了。”

  其實,道理很好懂;

  但,外人很難相信,這個位置,這個層次,這個權柄的人,竟然,還能有這般純粹的情緒。

  “為父要走了,你,還是嫩了點,當然,有你阿姐在,你也能慢慢地成熟起來,終究,會變成一個合格的李家男人,這一點,為父從不懷疑。

  但這會很累,百年侯府下來,我李家男兒,一代代的,其實都過得挺累的。

  做個富家翁,世襲罔替的,不好么?”

  “挺好的,父親。”李飛說道。

  “為父也這般覺得,新君,酷似先皇,而先皇,其實性子,極為薄涼。

  當然,為父和無鏡是個例外,因為無鏡太過厲害,因為為父,手里有著巔峰時的鎮北侯府。

  所以,

  我們仨,

  才能并立。

  而你,

  沒這個資格。

  可能,那個平西侯,倒是能夠像為父和無鏡當年與先皇那般,和新君,處好著關系。

  你,不行。

  所以,為父想著,與其等新君穩定住局面后,他來動手,倒不如,咱自己乖乖地送上去,為父這點面子,還能有點香火情燒一燒,是不是這個理?”

  “是。”

  “但你聽聽,你聽聽那個使團的人說什么,他們為什么來王庭,是為了和王庭結盟,結盟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東征。

  可能,現在還不靠譜,荒漠很大,部族很多,短時間內,他們是做不到東征的。

  但萬一呢?

  為父讓他們上國書,不是為了保全這李家,而是為父要提醒新君,不要以為滅了王庭,西邊,就萬事大吉了。

  說不得,西邊那頭狼,已經覺得自己身強力壯,可以嘗試過來了呢?

  所以,

  之前,是出于公心,我李家下去,對大燕,是好的;

  現在,也是出于公心,我李家先不下去,對大燕,是好的。

  你,

  懂了么?”

  “懂了。”

  “我李家有不少商隊,會來往西方,陛下早年,其實也有商隊在走,你多聽聽他們的匯報,也給陛下多上上折子說一說,大家,都要做到心里有數。”

  “是,父親,兒子明白。”

  “有不懂的事兒,問你阿姐,你阿姐小時候,性子不好,現在……”

  “父親,兒子和阿姐,畢竟是姐弟,父親不用擔心的。”

  “嗯,辛苦我兒了,一直沒養在身邊,到頭來,卻又要承起這份擔子。”

  “父親說笑了,兒子這也算是一飛沖天了,被人做夢都不敢夢的福氣。”

  “我兒。”

  “父親,您說。”

  “八百多年前,燕侯奉大夏天子令開邊,為諸夏御蠻;

  后,

  燕侯稱帝,

  我李家,也封侯。

  其實,

  我李家就是奉燕皇令,御西一切之敵。

  接下來,

  為父若是所料不差的話,新君會蟄伏個兩三年,而后,我大燕將開啟一統諸夏的征程。

  你,要耐得住寂寞。

  就守好這里,

  守好這荒漠邊緣,

  守好了,這就是功績。”

  “兒子曉得。”

  “把家里,操持好,爹希望,你能看到,我大燕,一統諸夏的日子。

  爹也希望,你能等到,我大燕鐵騎真正西出的日子。

  爹最希望,

  你和你阿姐,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輩子。”

  說到這里,

  李梁亭忽然掀開身上的被子,

  坐起來,

  這一舉動嚇了李飛一跳。

  李梁亭眼眶泛紅,

  用力拍打著床邊,

  喊道:

  “豪兒哥和無鏡,為了大燕受了那么多的苦,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還能死在這病榻上,身邊,兒女雙全老妻也在旁伺候著。

  我福氣,為什么這么好?

  這么好的福氣,

  我還有什么臉,下去見豪兒哥?

  兒啊,

  爹沒臉吶,

  沒臉吶!

  憑什么,

  爹比他們差在哪里,

  憑什么就爹能死在這床上,

  憑什么!”

  李梁亭又重重地栽倒回床上,

  眼睛半瞇。

  “爹,欠他們的,真的,年輕時,說好的一起不惜一切,到頭來,他們做到了,爹,沒做到。

  兒啊……”

  李飛哭了,

  他預感到了,

  下一層的女人們,聽到了樓上的叫喊聲,也都停下了手頭的活計,顯然,都預感到了。

  “兒啊,記著爹的話,甭管是不是蠻族自西邊來了,但凡是從西邊來,他來,可以,但他想過這北封郡;

  我李家,我李家……李家………”

  李梁亭攥緊著李飛的手,想說話,卻忽然說不出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

  李飛深吸一口氣,道:

  “得踩著我李家兒郎的尸體過去。”

  鎮北王笑了,

  手,

  也松了。

  整個人,

  徹底平息在了床上。

  百年侯府繼承人,

  大燕鎮北王爺,

  走了。

  ——————

  晚上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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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讓夫人,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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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

  公主伸手,幫柳如卿的衣領子收了收。

  “不冷呢。”柳如卿笑了笑,

  “回家的感覺,如何?”公主問道。

  “姐姐想聽真話?”

  “自然。”

  “這兒,是姐姐的家,卻早已經不是妹妹的家了。”

  哪怕,這里是范城,哪怕,范府,就在這里。

  再哪怕,柳如卿曾是范家的媳婦;

  但現在,

  她早就是平西侯的女人了。

  她對范家,并沒有太多的感情,當然,也談不上討厭,但你硬要說故地重回能有什么過于激動的情緒,那就大可不必了。

  “嗯,其實,我也一樣。”

  公主轉身,看向城墻外的一片蒼茫,冬日的楚地,也是蕭索的。

  “以前總覺得那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聽起來挺可笑的,但這次回來,我卻發現,好像,還真有些道理。”

  茍莫離站在邊上,不發一言。

  主上的兩個女人在這里說著話,他在一旁候著就可以了;

  想加入?嫌命長。

  “姐姐,咱們這次就這般過來,合適么?”柳如卿有些擔憂地問道。

  熊麗箐臉上露出微笑,伸手,在柳如卿的臉上輕輕掐了掐,柳如卿含羞欲拒,卻沒真的拒絕。

  顯然,平日里的這種親昵舉動,只會更出格。

  “憋到現在才問?”

  “嗯呢,一聽到能出門,心里也是開心的。”

  “是啊,我也是。”熊麗箐伸了個懶腰,“更何況,還是回楚國。”

  這里,是范城。

  原本范家根基之地,現在,修建加固了城墻,成為了這塊區域的一座軍事重鎮。

  靖南王毀郢都后,燕楚締結了和約;

  為世人所矚目的,自當是鎮南關易主,同時,上谷郡被劃入了燕人勢力范圍;

  但實則,

  那場戰爭的后期,鎮南關的守軍是不撤也得撤的局面,年堯不可能在被完全斷了后勤斷了退路的前提下繼續領著數十萬楚軍在鎮南關一線死扛。

  而上谷郡,本就是貧瘠之地,在司徒雷時期起就時常經歷戰火,燕楚和約里的劃歸,本質上,是將上谷郡當作了雙方勢力拉鋸的一個區域,大家心照不宣地空出的一塊緩沖地,也就是以后的戰場。

  所以,和約的這一條,無非是給了雙方都體面的一個收尾。

  真正有實際額外效益的,在另一條,那就是從蒙山地界,劃出了一塊地歸了燕國,也就是范家的勢力范圍。

  背靠蒙山,水路和山路雖然都很難走,但至少是能走的,且范家還是早早地就投了燕國背刺了楚國,也因此,戰后于和約里得分一地,算是理所應當。

  先皇在時,就冊封了范正文爵位,同時,給了范家世襲知府之職。

  類似于乾國在治理西南土司時的方式,給那些聽話的土司世襲縣令或者知府的職位,換得他們在大方向上支持朝廷。

  范家的財力,自是沒得說,且平西侯爺在楚地刨那些楚國貴族的祖墳時,范家還幫忙消化轉運了很多,雖然不敢明著去貪平西侯的戰利品,但抽水自是不可能少的。

  所以,范家修城,招兵買馬,以前屈氏的奴才,現如今,是這塊區域的真正主人。

  再者,

  范正文早早地將自己的嫡長子和自己的正妻閔氏都送往了燕京,將自己的弟媳柳如卿送到了平西侯府,

  人家的屁股,

  早就坐得再正不過了,

  可稱二鬼子的中的典范。

  “放心吧,既然是北先生同意的,就沒事的,夫君不在時,北先生的話,是作數的。”

  “嗯。”

  瞎子問她們,想不想回楚國看看,她們同意了,然后,她們就來了。

  一同陪著過來的,還有茍莫離。

  茍莫離當然清楚,這次不是簡簡單單地就過來看看,實則是因為,屈培駱,快死了。

  屈培駱當初是被俘的,后來又被鄭侯爺放了回去,由范家資助,讓其帶著一批屈氏的戰俘重新經營;

  在燕楚之間都很默契地不會爆發官面上的大規模沖突大局之下,

  屈培駱相當于是在執行一場代理人戰爭。

  讓侯府有些意外的是,屈培駱在得到范家資助后,從立山寨開始,到招納舊部,再一點點地向外擴張,竟然真的取得了一番氣象。

  楚國正規軍幾次來圍剿都沒能剿成,反而讓其越發坐大了。

  不過,這也是因為楚國沒有大規模地調集兵力,怕引起燕國也就是怕引起平西侯府那邊的誤會,有一些投鼠忌器。

  總之,

  屈氏少主,

  曾經可稱為平西侯爺一世之敵的男人,

  在經歷了情變、家變、軍變之后,

  成熟了,蛻變了;

  按照范正文所言,屈培駱現在麾下兵馬聲勢有兩萬人,雖然依舊是烏合之眾,但能鼓噪起來這般氣象,也真是厲害了。

  但,天有不測風云;

  屈培駱遭遇了一場刺殺,被人暗箭所傷,直接傷重將危;

  他讓人給范府送了一封信,希望由范府轉交給平西侯府。

  信里,他洋洋灑灑一大半,是對公主的單相思;

  瞎子看了信,

  他不知道主上看到這封信后會不會很爽,

  但至少,

  他看這封信時,也被爽到了。

  信的末尾,他想要將這批人給交代一下,選了一個可靠的手下想讓他來接班,但希望得到來自平西侯府的承認,以及,來自公主的承認。

  因為打著大楚公主的名義,這些楚人,才能有一種自己不是在做燕人的狗而是在為皇室做事的體面,也叫遮羞布吧。

  可能,屈培駱寫這封信時,都沒料到。

  公主,

  真的就來了。

  “茍先生。”公主看向茍莫離,“我們何時出發?”

  會面的地方,在范城以南八十里處的一座寨子里。

  茍莫離恭敬地回答道:

  “夫人,自是等那邊屈培駱的人到了后,我們收到消息,再出發。”

  “好。”

  午后,

  公主坐著馬車,出了范城。

  外圍,有數百范家護衛跟隨。

  柳如卿沒跟著來,她想跟著,但公主沒讓。

  行至半途,

  公主吩咐人喊來了跟隨著的茍莫離。

  茍莫離自是沒敢進馬車里,而是坐在車夫旁,側著身子,隔著簾子,和里頭說話。

  “我不是不信任茍先生,也不是不信任北先生,只是,真的就這般地去了?”

  如果不是公主清楚瞎子北的能力和格局,

  她真的會認為人家是在為好朋友四娘剔除掉自己。

  但怎么想都沒這個可能啊,莫說北先生不是那么愚蠢短視的人,就是在后宅里,自己在四娘面前也一直是小妹。

  “夫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深夜時分,

  到了目的地外圍。

  隊伍停下,茍莫離派人去前方寨子通知。

  沒多久,

  寨門打開,一隊持火把的騎士出來。

  到馬車前,全都停下。

  有一人下馬,來到馬車前。

  “公主殿下?”

  屈培駱的聲音。

  公主命人掀開了車簾,

  火把的照耀下,那張臉,已經滿是滄桑潦草。

  曾經的屈氏少主,如今楚國的叛國逆賊,早不復當年的精致。

  屈培駱看見了公主,他笑了,笑著跪伏下來:

  “屈培駱,參見公主殿下。”

  公主沒說話,而是看向了站在馬車身側的茍莫離。

  茍莫離也沒說話。

  場面,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公主只得道:

  “你辛苦了。”

  “不辛苦。”屈培駱笑著搖搖頭。

  “你的傷?”公主問道。

  屈培駱聞言,有些意外,道:

  “自是假的。”

  公主愣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茍莫離。

  茍莫離此時走上前,對屈培駱道:

  “人,到了么?”

  “到了。”屈培駱回答道。

  “你選好了么?”茍莫離又問道。

  “我還有其他路可以選么?”屈培駱又問道。

  茍莫離的個頭,其實也就比薛三高一些,在正常人眼里,還是算矮的,但好在屈培駱此時是跪伏著的,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著屈培駱的臉,他的眼神。

  野人王伸手,輕輕撫摸著屈培駱的臉。

  屈培駱依舊面帶微笑。

  “其實,你和我很像。”茍莫離說道。

  “是么?”

  “是的。”

  “所以……”

  “所以,你該值得驕傲。”

  被野人王承認,你開始變得和他很像,這確實是一種夸獎。

  “入寨子吧。”茍莫離說道,“讓他們放心。”

  “會有風險。”屈培駱再次抬頭,看向公主。

  茍莫離嘆了口氣,屈培駱的這個眼神,很像當初自己盯著繡花鞋。

  少頃,

  茍莫離看向坐在馬車里的公主,

  問道:

  “夫人,進寨么?”

  “收獲大么?”

  公主問道。

  熊麗箐沒問有沒有危險,

  因為她覺得,這時候問危險大小,失了格調。

  是的,

  作為侯爺的女人,她早早地就體會到了侯府里的那種腔調。

  “夫人,釣魚,餌料越好,釣上來的魚,自然也就越大。”

  熊麗箐沒有去問你竟敢將我比作餌料這種蠢話,

  反而有些興奮地點點頭,

  道:

  “那就進寨吧。”

  公主的車駕,進了寨。

  進寨后,屈培駱馬上就“受傷”了,也“垂危”了。

  然后,

  公主開始接見屈培駱手下的一些“大將”,賞賜金銀,許諾未來。

  這一晚,平安。

  第二日,也平安。

  第三天,寨子里,傳來了喊殺聲,寨子里的人,殺作了一團。

  而公主,早就不在先前住的屋舍里,而是和茍莫離早早地就站在了寨墻上。

  寨子里,屈培駱帶著人,和原本的手下,殺戮在了一起,另一邊的領頭人,則是先前接受過公主許諾原本應該作為屈培駱接任者的那位。

  公主披著貂皮,如畫似雪;

  她不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但絕對屬于耐看的那一類。

  “聽屈培駱說,燕國的皇帝陛下,像是要不行了。”公主問道。

  茍莫離點點頭,道:“主上傳來的信箋里也提到過了,應該是快了。”

  “到時候,誰會是新的燕皇?”公主又問道。

  “夫人,其實誰當新的燕皇,于我們侯府,沒什么影響的,因為誰當了新皇,都得更加客氣地對待咱們侯府。”

  “是這個理。”

  “同理,范家,也已經沒了退路,哪怕不是六皇子登基,他范家,也只能鐵了心地繼續站在大燕這邊,哦不,會更鐵了心地站在咱們侯府這邊。”

  “茍先生說的是。”

  下方的廝殺,愈演愈烈,整個寨子的人,都分成了兩批,早些時候的兄弟,開始無情地揮刀。

  外圍,則更有趣,因為公主和茍莫離都站在寨墻上,所以可以清晰地看見外圍也有兩批人馬廝殺在了一起。

  茍莫離解釋道:

  “屈培駱這一年來能發展得這么好,一邊,是范家的資助,另一邊,則是楚國那邊的放縱,楚國的鳳巢衛,沒少往屈培駱手底下塞沙子。”

  “心知肚明么?”公主問道。

  茍莫離點點頭,道:“這其實無法避免,雖然三先生也曾訓練過一批人,但咱們侯府的底蘊還是沒辦法和一國相比;

  再者,

  咱們的人,也不可能真的派過來去幫他屈培駱控制根基。

  主上將屈培駱放回來,本就是一步閑棋,既然他長起來了,那就順手摘個果子而已。”

  “我想夫君了。”

  茍莫離這話,沒敢接。

  公主伸手,摸了摸這寨墻,道:

  “是讓我過來,引他們都出動是么?”

  “是的,本來,他們的目標可能是前來談判的范正文。”

  “范正文會來?”

  “范正文的野心很大,他不會舍得放棄的,他會愿意冒險,再者,公主您不也是來了么?”

  “也是。”

  “所以,當他們確認公主您也來了后,這次,會控制不住地全都跳出來,甚至,不僅僅是他們。”

  說話間,

  遠處,

  竟然出現了楚軍的軍旗,楚軍的軍陣,踏著整齊的步伐,正在向這邊徐徐推進。

  見到這一幕后,寨外忠誠于屈培駱的那些人,氣勢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漸漸出現了崩盤的趨勢。

  而寨墻上的公主和茍莫離,則一點都不驚慌。

  “我很好奇一件事。”

  “夫人請問。”

  “屈培駱,他是真心投靠夫君了么?”

  “可能在那晚見到夫人之前,他是在配合他們演出,興許,想要靠自己的反間計,最后證明一下他屈培駱并非賣國投敵之人,依舊心系大楚,洗刷一些,自己身上的恥辱,不求外人信不信,他自己心里,會舒坦不少。

  他告訴我們,自己手下被摻了很多沙子,這些沙子,又何嘗不是他自己樂意和放縱的結果呢?”

  “哦?”

  “人,是會變的。”

  “我是不會天真地認為,他是因為我,而變的。”

  “其實,是有可能的。”茍莫離說道。

  公主看著茍莫離;

  茍莫離微微欠身,

  道:

  “人的心思,只能把握,卻不能猜透,尤其是,當他知道,咱們在猜他的心思時。”

  “夫君愿意讓我出面做事,是怕我在家太悶了,但我清楚,夫君不會允許,我以這種方式做事。”

  “夫人放心,我們也不會允許的,因為,主上的聲譽,高過一切。不過,既然要做事,就必不可免地會擔待上一些干系,會被捕風捉影。”

  “這個,我知道。”

  還有句話,茍莫離沒說,那就是,那一晚,他看向屈培駱,感覺,屈培駱似乎更愿意去做那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人。

  不是說他有多愛公主,

  婚前見了兩面而已,哪里可能愛得死去活來的。

  但史書上,如果這樣寫他,似乎,還能讓他好受一些。

  “屈培駱,以后,還能不能繼續用?”

  “夫人應當知道我的身份的。”

  “是。”公主點了點頭。

  “連我都能用,屈培駱,又算什么?”

  “嗯。”

  “經此一下,范家的勢力范圍,才算是得以徹底撐開,不至于再繼續被限制到范城和蒙山一帶。屈培駱的人馬,可以和范家的勢力,更有效地結合,讓楚國那邊的布置,竹籃打水一場空,且還徹底糜爛了這邊的局勢。

  這么做的目的,

  就是以后燕楚再啟國戰時,戰火不至于瞬間就燒到范城,范家,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和轉圜余地,等到我侯府的支援。

  這顆釘子,算是釘實了。”

  “茍先生,你就篤定,我皇兄不會吃了這個虧后,大動干戈?”

  “主上曾說過,楚國皇帝陛下,比我的姓,更茍。”

  “呵呵。”

  外圍,

  隨著一支三千余人的楚軍正規軍出現,軍寨外的戰事,逐漸呈現一邊倒的局面。

  然而,

  就在這時,

  北方忽然傳來了整齊的馬蹄聲。

  一支全身精良甲胄的精銳晉東鐵騎,踩著整齊的韻律,緩緩地出現。

  大燕黑龍旗,

  平西侯府的專屬雙頭鷹旗,

  迎風招展。

  人數,也不多;

  大家都在克制著,默認,這塊摩擦區域,只是小打小鬧。

  只不過,那邊是三千楚卒,

  這邊,是三千鐵騎!

  領軍的,

  正是梁程!

  公主有些詫異,

  問道:

  “梁將軍,居然親自來了?”

  公主清楚梁程在侯府里的地位,自家丈夫,可謂是將軍權大半,都交給了他。

  茍莫離點頭,

  道:

  “其實,北先生事先給京城里的主上,去了一封信。”

  “夫君知道我來楚國了?”

  “是的。”

  “那夫君回信里怎么說?”

  “主上的回信是:

  讓夫人,

  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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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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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寨外戰場的局面,再次呈現出了一邊倒;

  只不過,這次是倒向了忠誠于屈培駱這邊的人。

  燕軍騎兵的加入,直接起到了明顯的催化效果,而梁程,其實并未選擇將麾下的騎兵投入到戰場,而是如同一陣風一般,從現在正在交戰的主戰場外圍緩緩掠過,帶著整序的節奏徑直壓制向了那邊將要進來的楚軍軍陣。

  楚軍軍陣馬上變陣,同等數目之下,步兵打騎兵,而且面對的還是當世一等一的精銳鐵騎,除非對方主將腦子進水……

  不,就算是對方腦子進水,也很難打贏。

  就比如李富勝當初逢大戰就喜歡身先士卒,領著陷陣營沖鋒,但其麾下各部也依舊打得井然有序,當素質提升到一定程度后,為帥為將者,真的很省心。

  楚軍后陣改前陣,前陣改后陣,馬上就開始了戰場撤出。

  很現實,很直接,也很果斷。

  而梁程的騎兵,則像是老友相送一樣,保持著一個固定的距離,“亦步亦趨”。

  如果對方速度慢了,則是一輪騎射拋射進行催促,以表達“挽留”之熱情。

  軍寨外,本就是一大團烏合之眾分成了兩股烏合之眾而拼殺,先前,一方援兵來了,另一方馬上氣餒,而現在,燕軍來了,氣餒的一方馬上壓倒回去。

  嚴格意義上來說,一年前剛剛在鎮南關前揍過楚人還燒了楚人國都的燕軍,在給友軍的氣勢加成上,確實是比楚軍強得不是一點點。

  沒多久,軍寨外的廝殺就分出了勝負,同時,也有余力進入到了軍寨內,屈培駱得以逐漸掌握住局面,且又經過一陣鏖戰后,斬殺了自己這個團體里的“叛逆”。

  最后,

  一身是血的屈培駱帶著那個人的人頭,來到了寨墻下。

  向著公主,

  跪伏下來。

  這場面,像是王子剛剛浴血搏殺了巨龍,回來向公主……求表揚。

  “屈將軍辛苦了。”

  公主開口道。

  “為公主殺敵,不辛苦。”屈培駱擦了擦臉上的血漬,笑容綻放,露出一口白牙。

  公主沒有再說話,她人是來了,丈夫,也同意她來,同意她玩,但真沒必要去對屈培駱做出太多的熱情。

  一個屈培駱,比不得自家丈夫對自己的一指長的柔情。

  茍莫離則開口對下面道:

  “屈將軍,將這兒收整清掃一下吧,可別讓血腥氣驚擾到了我們夫人。”

  “是,末將明白!”

  剛剛經歷過殺戮的軍寨,馬上就開始了清掃,傷員,則被安置在了寨外;

  但傷員的臉上,并沒有什么怨氣,而且這些廝殺過后筋疲力竭的士卒拿起掃帚和水盆打掃時,也沒任何的不滿。

  他們這是在心甘情愿地為公主服務。

  一定程度上,他們已經在今日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這個選擇,可以在法理上以及在實際支持上,都能給他們帶來極大的保障。

  也因此,公主的形象,被進一步地拔高。

  當公主在眾人簇擁之下走下了寨墻,四周的寨中人都極為恭順地彎下腰行禮,可謂,虔誠,沒有絲毫地被脅迫,完全是發自內心。

  早些年剛領兵時,靖南王曾教導過鄭凡,待兵如子就能無往不利,只是文人的一種想當然。

  而當公主回到屋舍內時,

  她也忍不住開口問茍莫離:

  “茍先生,我有一不解。”

  “夫人請問。”

  “外頭那些人敬畏我,不似作假,可我也并未噓寒問暖,甚至,還嫌棄他們留在地上的血臟。”

  “夫人,這世上有一些人,您越是作踐他們如畜生,他們就越是奉您為神祇。”

  公主似懂非懂。

  “您越是尊貴,您越是高高在上,意味著他們的期望就越是能成真,他們的未來,也就越是能得到保障。”

  “繼續,和我說話,不用藏著掖著。”

  “是,您越是目空一切越是高雅,就證明您在侯府的位置越高,證明主上以及整個侯府,甚至包括大燕,對您越看重。

  相對的,也就對他們越看重。

  他們實際上已經算是拋棄了楚人的國格,拋棄了祖宗家業,無論是從身體上還是精神上,他們已經是離家之犬。

  新主人的家境越是殷實,

  他們,

  就越是開顏。”

  馭下之術,野人王,曾做到過極致。

  “這么一說,我就懂了。”

  “夫人是聰慧的,只不過一些事情,需要在底層摸爬滾打后才能懂。”

  “你的意思是,我出身高貴,所以看事情看不透?”

  “未曾經歷過,自然無法感同身受,既然無法感同身受,自然無法設身處地;

  再者,

  您有主上保護,自是不需要去體驗這些,您有想問的,屬下來答就是。”

  “是了,茍先生是吃過苦的,不容易。”

  “謝夫人體諒,不過,屬下已經苦盡甘來了。”

  “那就好。”

  茍莫離微微欠身,

  道:

  “夫人在此先行休息,屬下去代您賜予恩典。”

  “有勞茍先生了。”

  “屬下惶恐。”

  茍莫離從懷中取出了檀香,點上,同時,對兩個一路伺候公主的婢女道:

  “在屋子的角落灑上醒神露。”

  “是。”

  “是。”

  吩咐完這些,茍莫離才退出了屋子。

  而此時,范家押解來的草藥、財貨、酒肉見這邊戰事平息也到了。

  剛剛廝殺過后的人們看著這些東西進了寨,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光澤。

  其實,這些東西早就到了,但一直在外圍等著。

  因為得將野狗趕走,才能喂自家的狗;

  而且狗餓了,啃起骨頭來才香;

  “這些,都是公主賜予你們的。”

  “多謝公主。”

  “公主千歲。”

  大家發出了歡呼,先前的疲憊幾乎一掃而空。

  屈培駱此時走了過來,對茍莫離行禮,然后道:

  “外面需不需要我帶人去策應?”

  “不用了,不會出問題的。”

  梁程親自領兵,怎么可能會在這種陰溝里翻船?

  事實,也的確如此。

  梁程所率的騎兵,就是一直跟在楚軍后頭,催促著楚軍趕緊后撤,這已經不是楚人怕不怕燕人這么簡單的問題了,純粹是就這般被騎兵吊著,壓根就沒法打。

  對面楚將也是有經驗的,幾次三番地想要找山坡或者找河面嘗試依靠一下陣形,但對面的燕軍將領往往能夠提前預測到,強行對其軍陣進行驅趕。

  雙方互相試探過幾手之后,楚將很無奈地發現,對面的那支燕軍素質之高,超乎想象,這絕不是什么偏師,雖然也就三千騎,但必然是燕軍的主力。

  如果是遇到一支普通的騎兵,強行結陣,邊打邊退,邊打邊轉移,或者干脆立陣于此,等待友軍支援,都沒問題;

  但楚將清楚,面對這樣子的一支精銳鐵騎,自己的任何陣勢,都是徒勞,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爭取多給對方造成一些殺傷而已。

  再加上,對面燕軍騎士幾乎人人雙馬,追擊時還會呈梯隊分層次,相當于是在輪班驅趕,也就是說,自己這邊會越來越疲敝,而對面的燕軍,能夠一直保持著極好的戰前狀態,這完全是牧民在放羊,還有心思唱著民歌。

  欺負人,

  欺負人啊……

  這時,燕軍軍陣之中出現一名持旗者沖向楚軍軍陣。

  “壓!”

  楚將馬上下令軍陣中的弓弩手下壓,禁制射殺。

  “對面的楚將聽著,我家將軍說了,愿以楚國貴族之禮,投旗便可納你們認輸。”

  大楚曾是貴族制鼎盛的國家,貴族之間交戰的禮儀很是復雜,但本質理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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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貴族,我們的命很寶貴。

  最經典的,就是兩軍交戰,俘虜貴族后,得好吃好喝地供著,可以換贖金,但絕不能殺他們。

  這投旗認輸,意思是兩軍對壘時,一方覺得沒贏的希望,就交出自己的一面旗幟給對方,對方愿意接納的話,就會任由他們撤軍而不會追擊。

  楚將猶豫了,因為很明顯的是,自大楚國都被燕人南王燒了、燕人平西侯掘了不知多少貴族祖墳后,大楚的貴族體制,已經崩壞了。

  有些東西,連楚人自己都不信了,更何況是對燕人?

  但這名楚將最終還是同意了,他只能猜測,猜測對面的燕軍將領和自己一樣,不愿意就此引發燕楚兩國新一輪的國戰。

  楚軍中出一百夫長,將旗幟交出。

  隨后,那名百夫長回來傳話,說燕人還有一個要求,就是讓自己讓出附近的兩座小軍寨。

  楚將同意了,派人去通知;

  隨后,

  緊張的氛圍終于緩和下來。

  燕軍停止了追逐游戲,楚人開始更為放松地后撤。

  最終,雙方脫離了接觸。

  梁程見差不多后,留下一隊哨騎負責監控,隨即,領這一部主力折返了回去。

  曾經,他曾陪著主上數次以少量兵力南下乾國,可謂是“以下克上”的典范;

  開戰,不打也得打,趕緊給爺打!

  因為那會兒,自家主上只是個小小的守備,需要用戰功來升遷,什么大局啊國政啊,都他娘的一邊去。

  現在,不一樣了,晉東之地的開發才過去一年,戰爭的儲備,軍隊的素質,甚至連整體的換裝都還沒完成,真大打起來,不劃算。

  同時,燕國國都的皇權過渡也沒有完成。

  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需求,自然也就不同了。

  折返之后,梁程率軍回到了屈培駱的軍寨。

  清洗過自己后的屈培駱,原本還想再去求見一下公主,卻被帶兵回來的梁程,直接叫了過去。

  以范城為起點,向南的這塊區域,包括一小半原先屈氏的勢力范圍,現如今,最好還是以“楚人”為主的兵馬進行廝殺和角逐。

  在屈培駱顯現出其能力后,侯府的決議,其實也就是留守的瞎子和梁程二人商討出的決議,就是讓屈培駱繼續發展下去。

  一是可以為范家繼續撐開緩沖帶,日后要是燕楚大戰,范家只要不被一下子滅掉,就能在蒙山一帶,幫燕軍開辟出除鎮南關一線的第二戰場;

  二則是范家以前畢竟是屈氏家奴,家奴背主,又反制成新主,屈培駱勢力強盛起來,也能制衡住范家。

  制衡之道,向來不是用在自家人身上的,用得好,沾沾自喜,實則是自家的內耗,正確的用法,應該是“以夷制夷”。

  在侯府的視線里,范家和屈培駱,都是“夷”。

  提點了屈培駱幾句,吩咐其需要拿下的村鎮以及需要確立的據點,同時,點明了接下來的勢力發展軌跡后,梁程就去見了公主。

  此時,屈培駱自然就不好跟著。

  公主接見了梁程,有些人,看似是家奴,但你真的不能把他們當作家奴。

  哪怕作為平西侯爺的女人,公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這座侯府里,有一些人,他們的身份地位,其實比自己是要高的。

  “參見夫人。”

  “梁將軍辛苦了。”

  “不辛苦。”

  然后,沉默了。

  沉默了之后,當公主打算說些什么緩和這種沉默的尷尬時,梁程拱手:

  “末將告退。”

  “………”熊麗箐。

  來見見公主,

  只是來見見而已。

  作為一頭僵尸,他前兩年一直在主上身邊學,學著交流,學著不要那么冰冷,其實,是很有進步了。

  但僅限于和主上、魔王以及一些他瞧得上的那些人,比如侯府保衛科的虞科長。

  其余人,他懶得去熱情。

  出發之前,瞎子叮囑過他,要對公主多照看一點,不管怎樣,她都是主上的女人。

  梁程照做了,

  每天都來“參見夫人”,

  然后“末將告退”。

  好在,

  熊麗箐也習慣了,

  她也清楚,人家不是故意的,人家就是很單純地……不愿意搭理自己,嗯,是的。

  翌日上午,

  公主的馬車就在軍隊護衛之下,向范城返回。

  范府,

  不,

  整個范城,都喜氣洋洋。

  這種歡喜,已經遠遠超過了南邊打了個勝仗。

  進入范府后,柳如卿趕忙過來噓寒問暖。

  公主一邊抓著柳如卿的手一邊看著走進來的茍莫離。

  “出什么事了?”公主問道,“瞧著他們全城上下,這么個興奮勁兒。”

  茍莫離賣了個關子,

  道:

  “夫人您可以猜猜。”

  對鄭凡,茍莫離不會這般說話的,因為主上會馬上回一句:直接說人話。

  但對別人,茍莫離清楚,絕大部分上位者,是喜歡在手下人面前表現的。

  這時,

  范家的侍女上來奉茶。

  公主接過茶,用茶杯蓋輕輕撫著茶面,

  道;

  “燕京城,來消息了?”

  “夫人英明。”

  “燕皇駕崩了,繼位的,是六皇子?”

  “屬下佩服。”

  “呵呵呵。”

  公主看著茍莫離笑了起來。

  燕京的消息,傳遞到了范家,范城。

  早些時候,范正文以范家之主的強橫決斷,硬生生地拉著有百年傳承的范家,毫不猶豫地上了燕人的船。

  對此,范家上下,其實是頗有怨言的。

  當奴才,當狗,有什么不好的?平平安安的錦衣玉食,它不香么?

  就算是現在,范家立起來了,城也建了,下面,也像當年楚國那些大貴族一樣,有了自己的范氏私兵。

  可問題是,明擺著處于燕楚之間的角逐點上,啥時候再起個國戰,范家第一個得遭波及。

  現在,好了。

  自家主母,是當朝大燕皇帝的親小姨。

  自家少主子,是當朝大燕皇帝的親表弟。

  早些時候,有怨言的人,現在都不得不佩服范正文的深謀遠慮。

  得益于大燕先皇帝在時滅了閔氏之舉,使得如今的范家,反而成了新君的第一外戚。

  雞犬升天了呀,雞犬升天了啊!

  這幸福,就穩穩地落了下來,怎能不歡慶,怎能不鼓舞?

  大燕,知根知底的人清楚,現在是一頭極為疲敝的兇獸,但外人看起來,它仍然無比的兇橫強大。

  “茍先生,那接下來,該如何做?”熊麗箐問道,“想來,有些事,北先生應該早就預料到了,是吧?”

  “夫人明鑒,應該是心里有數了。”

  “是有些數,但不知對不對。”

  “夫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不會有錯的。”

  柳如卿在旁邊聽著,淡淡含蓄微笑,她就是個花瓶,也沒想過去擺脫成為花瓶的命運,而是想做一個……更精致更讓那個男人喜歡的花瓶。

  這一點上,她和公主,是不一樣的,當然了,這并不意味著柳如卿不聰明。

  “早年,飼養自己的妖獸時,我就清楚,養妖獸,不能一味地只對它好,得時不時地敲打幾下,讓它清醒清醒腦子,記得誰才是它真正的主子。”

  說著,

  公主看向柳如卿,道:

  “妹妹,你覺得對么?”

  “姐姐的意思是,要在此時敲打一下范家,讓范家清醒,到底是誰在真正保著它?”

  “對,就是這么個意思。”

  “可是,該尋找什么由頭來敲打范家呢?”柳如卿疑惑道。

  范家上上下下,對自己這一行人,可是極為客氣,也伺候周到的。

  “這個嘛……好辦。”

  熊麗箐坐直了身子,

  低著頭,

  看向被自己拿在手上說了很久話的茶杯,舉起,輕輕抿了一口,

  隨即皺眉道:

  “茶涼了。”

  隨即,

  公主將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砰!”

  茶杯碎裂的聲音引得外面的婢女們趕緊過來;

  公主則氣定神閑,

  極為平靜道:

  “故意奉以涼茶,范氏如此怠慢本宮,這是不把平西侯府放在眼里啊,當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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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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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夫人恕罪,請夫人恕罪!”

  范正文跪伏在地上,這位熱乎乎的大燕皇帝姨夫,此時的戰戰兢兢,絲毫沒有作假。

  因為,這是莫須有,可這莫須有,才是最可怕的。

  商人,最擅長看人,范正文曾接觸過平西侯。

  暖房內種花的范家老祖宗曾問過范正文對那平西侯爺的評價,

  范正文的回答是:

  身居廟堂掌托千鈞,影落江湖腳踩意氣;

  意思就是,平西侯爺,看似地位極高權柄極重,可偏偏身上,帶著那么一股子江湖草莽才有的灑脫和豪氣。

  做事兒時,有時真的可以憑著一股子心氣兒,完全不把規矩窠臼給放在眼里。

  命不當命,權不當權。

  買賣不做,掀了鋪面;

  就比如,曾去以身涉險搶公主之舉,分明是茶館酒樓里才會出英雄江湖的故事,卻真的在這平西侯爺身上發生了。

  但要知道,原本的那些故事里,主角兒可都是爛命一條,而那時的平西侯雖然還只是個伯爺,但其實,早就發跡了。

  也因此這會兒,

  范正文絲毫不敢帶著敷衍的態度去配合這種敲打,而是得誠惶誠恐。

  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把這挨打的姿態,放得很正很正,可能,眼前這位公主殿下,不會真的殺將了自己,更不會擅自做主拿捏范家,但要是傳到那位侯爺耳中,很可能就會演變成:

  大局是什么?

  燕楚僵持是什么?

  他范家的作用是什么?

  這些都算什么?

  滅了滅了,

  全了本侯的心氣。

  哪怕新君,怕是也無法阻攔平西侯爺,畢竟,縣官不如現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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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正文沒侍奉過皇帝,但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對平西侯爺的觀感,真有點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生殺予奪,天意即為我意的天子,差不離,就是這種意思吧?

  可惜了,這些話,范正文不可能說出口,否則,他平西侯爺還真愿意聽一聽這清新脫俗的別樣角度馬屁。

  因為一杯涼茶,

  范府的管事族人,被拿下了一半,里面,不乏近親族人,包括范正文的一個親弟弟。

  殺了一批,打殘了一批,發配了一批;

  原本府內的喜慶,外加蔓延到整個范城的喜慶,直接被這帶著血腥味的凌厲給打崩得一干二凈。

  最后,

  熊麗箐的心里,甚至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人家自己打自己的板子,打得,比你預想中重得多了,就連范正文,都負荊請罪,他可不是什么武夫,這后背的皮開肉綻,那是真真切切的傷疼。

  要知道,人家可是才剛當上皇親國戚哩。

  “退下吧。”

  面對這樣子的范家家主,公主,是真沒了脾氣。

  “謝公主,謝公主。”

  范正文如蒙大赦,退下去了。

  公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慨道:

  “以前在宮里,然后被夫君接到府里,殊不知,其實一直都在被保護好的籃子里,茍先生,我之前,一直自視甚高了。”

  “夫人言重了。”

  “不是言重了,而是這外頭的世道,真的是太嚇人了,倒不如回去,跟如卿妹妹多學點兒小曲兒,專心侍奉夫君得了。”

  很顯然,

  范正文的表現,讓公主有些后怕。

  不是怕范正文腦后有反骨記恨什么,純粹是看見了自己和這種真正“狠人”“能人”之間的差距。

  外面,好危險,還是家里,安全且溫暖。

  “夫人,這范正文現在只是范家家主,但屬下見其心性手段,日后,就是被新君提拔到大燕宰輔的位置上,都絲毫不讓人意外,假以時日,說不得又是一位趙九郎呢,這樣子的人,不厲害,怎么可能呢,但,也是世間罕有了。”

  范正文這類的人杰,畢竟不是路邊的大白菜。

  “見到一個,就心累了,這外頭,沒得啥子好耍了其實,反正不是讓著我,就是哄著我,沒勁。”

  “夫人能這般想,也是極好的,不過,夫人其實也不用太過在意這些,因為在您的身邊,已經有一棵大樹可以依靠。

  在那棵大樹面前,范正文……

  哦不,

  就是屬下,

  也只是大樹陰影的一粒塵埃。”

  “你說得很對,茍先生。”

  自在大婚前,她選擇了鄭凡而不是屈培駱時,有些事兒,就已經被定性了。

  “在外面多走走,多看看,就越發懂得一些道理,茍先生應該清楚,我是有野心的。”

  “用主上喜歡說的話來形容,夫人這應該叫……夢想。”

  “或許是吧,皇家的女人,怎么可能會甘于平淡,既然外頭不適合我,那就在里面,到底是生長在宮中的,不至于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茍莫離有些疑惑。

  他是懂得侯府“后宮”生態圈的,他認為,像公主這般聰明的女人,不可能會想當然地去要在侯府后宮里,去玩什么宮斗。

  畢竟,有風先生在呢。

  侯府諸多先生里,野人王最忌憚的,是那個瞎子。

  一定程度上,瞎子和自己很像,但有一點不同,瞎子,其實是沒野心的;

  想造反,想打造一個君臨天下,目的,其實很單純,就是為了好玩。

  就像是費盡心思畫一幅畫,欣賞了兩眼后,直接就燒掉了它,純粹是為了這個過程以及那火苗卷起時的燦爛絢彩。

  沒有野心,才沒有羈絆,才能更為純粹,這是野人王看來,瞎子最為可怕的地方。

  古來謀士多被猜忌,陰影之下的謀士,更是難得善終;

  可偏偏這位主上,對瞎子,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瞎子之下,第二位讓自己最忌憚的先生,就是風先生。

  自身能力先不談,能夠和主上在性格上近乎完美地契合,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總之,

  茍莫離認為,玩兒宮斗,熊麗箐壓根就不是風先生的對手。

  這一點,茍莫離覺得熊麗箐應該比自己的認識,更為深刻才是。

  熊麗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道:

  “茍先生認為,現在的夫君,還缺什么?”

  地盤,有了。

  兵馬,有了。

  名位,有了。

  班底,也有了。

  缺什么?

  缺一個傳承。

  如果說早些時候,鄭侯爺為了和四娘來第一次,所以對公主和對柳如卿都刻意地隱忍著,那么之后,其實早就完全放飛了。

  但,子嗣,已經不叫艱難了。

  對于真正的權貴而言,子嗣艱難的意思是,生了好幾個孩子,卻都養不大,夭折了,亦或者,都是女娃。

  但平西侯這里,三個女人,那是肚子完全沒消息,沒點反應。

  若是平西侯,是個病癆,也就罷了。

  但雖說平西侯爺不像是外人想象中,實力僅次于靖南王的強者,但至少,也是入了品的武夫,體魄,比尋常人只好不差。

  就這,辛勤耕耘之下,卻還是沒能留下子嗣。

  茍莫離舔了舔嘴唇,舔到一半,忽然覺得這個動作在此時,很不合適,馬上收回舌頭,低下了頭。

  如何回答,也不清楚。

  涉及宮闈之事,自己這個“外臣”,怎么摻和?

  以如今平西侯府藩鎮的地位,早就可以套用“皇家”的模式去思考事情了。

  “茍先生。”公主又催促了一聲。

  “屬下在的。”茍莫離這會兒,有點想撤了,哪怕去親自給范正文的后背上上金瘡藥玩兒一出彼此都感到很惡心卻又會笑臉相迎的你儂我儂,

  也比繼續留在這里更合適一些。

  “你說,如果我懷上了夫君的孩子,以后的局面,會如何。”

  “那自然是,可喜可賀,為主上賀,為夫人賀,為我平西侯府賀!”

  “茍先生,本宮想聽的,不僅僅是這些。”

  “夫人,請恕屬下愚鈍。”

  “茍先生可曾想過再次復興你圣族?”

  “圣族,正走在正確的復興道路上。”

  “更好的復興,想要么?”

  “夢里有過。”

  “不是在夢里。”

  “屬下,不敢。”

  這餅,太大,也太直接了;

  野人王,有點不敢接。

  公主繼續輕撫著肚子,

  道:

  “既然燕京那邊的事,已經有了著落,想來,夫君歸期不遠了吧。”

  “是,估摸著等處理完國喪,主上應該就會回來了。”

  依照茍莫離對主上的了解,主上是一個,出了門一段日子后,就會非常想家的人。

  “本宮這次,會懷上的。”

  “主上理應會有子嗣,天意,星辰,必然會眷顧主上,眷顧夫人……們。”

  “不……”

  公主看著茍莫離,

  看得茍莫離心里有些發毛。

  “茍先生,有些話,在本宮懷上前,和懷上后,就不一樣了,若是本宮懷上了孩兒,茍先生可愿意輔佐本宮的孩兒?”

  “自是少主,自當輔佐,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茍莫離跪伏下來,表忠心。

  但這話,其實說得很漂亮。

  “成,茍先生是個慎重的人,本宮清楚,但本宮的話,依舊沒變,野人現在是被夫君牽著鏈子的狗,這鏈子能否解開,就看茍先生自己了。

  本宮乏了,讓如卿不用再端燕窩來了,吃不下。”

  “屬下明白,夫人請好好歇息。”

  茍莫離起身準備告退。

  卻在這時,

  公主又喊住了他,

  道:

  “哦,對了,若是有楚國使者前來,還望茍先生,先通傳本宮。”

  楚國和平西侯府的官方交流,一直沒斷過,打著的,也是公主的名義,莫說現在兩方沒撕破臉皮開戰,就是開戰時,親戚,到底還是親戚。

  就比如當初鄭侯爺率軍將攝政王圍堵在城內的那段日子,

  攝政王每天派人送下來糕點吃食給自己的妹婿,

  鄭侯爺也回贈一人份的新鮮果蔬。

  “是,屬下明白。”

  茍莫離終于走出了廳堂,身為曾經的野人王,他善于經營不假,但真的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卷進這種后宮勢力的斗爭之中。

  雖然現在還早,影子都沒有呢,可風,卻提前吹了起來。

  偏偏他又相信,公主不會無的放矢。

  主上子嗣艱難,就一個干兒子。

  可干兒子,畢竟是干兒子,哪怕他是田無鏡的兒子。

  照著這個艱難程度下去,能有一個子嗣傳承就已經了不得了。

  可問題是,

  您怎么就篤定自己能懷上呢?

  茍莫離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呵,

  這他娘的比以前忽悠野人勇士去送死,更費腦子。

  ……

  “殺!”

  “殺!”

  楚軍攻破了山門,自山坡以下,到溪水邊,全是山越人以及少量楚軍士卒的尸體。

  年堯大將軍靴底踩著血漬,拾級而上。

  在其面前,有一處洞穴。

  這里,

  是黑山河部的圣地。

  黑山河部,是楚國南疆的一個山越部族,部族人口近兩萬,在方圓百里,可謂一小霸。

  但今日,

  卻被從西南戰場上打完仗和乾國締結了和約班師回朝的大將軍年堯,率軍,給踏平了。

  西南的戰事,其實并不復雜。

  乾人的主力和重心都在三邊,所以,乾人在自家東南的防御,一開始很爛,楚軍打得也很簡單,稱得上是攻城略地,進展神速。

  隨后,乾人開始發揮自己的國力優勢,筑新城,做堅守,龜縮不出。

  這仗,就不好打了,確切地說,沒一開始那般順暢了。

  而楚國的目的已經達到,剛被燕人揍了一頓,被燕人南王燒了郢都,轉手把乾人揍一頓,轉移一下國內的矛盾,發泄一下對燕戰敗的抑郁,重拾民間和廟堂的信心,再塑攝政王的權威。

  總之,楚人的目的是達成了,乾人呢,反正也習慣了被揍。

  自始至終,乾人都沒有將三邊精銳回援,楚人,也沒有一路要往深處打的意思,大家其實都在忌憚著雄踞北方的燕國。

  現在,又和氣了,畢竟燕國,才是兩國真正的大敵。

  然而,

  誰都沒料到,

  本可以安心回朝接受封賞的年大將軍,竟然在半道上,忽然發兵,攻打黑山河部。

  哪怕,黑山河部見楚軍過境時,還主動地送上了糧食和族內的民夫幫楚軍運送軍械等等,姿態,無比恭順。

  但依舊是被滅了。

  年大將軍親自率軍,所轄,又是大楚皇族禁軍這種精銳,可都是當初在鎮南關和大燕南王所率的鐵騎正面交鋒過的大楚最精銳之師。

  黑山河部,掙扎了,但也僅限掙扎了兩下。

  圣地的山洞前,

  黑山河部的大長老看著四周族人的尸體,放聲大哭。

  在見到年堯上來時,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為何要滅我部族,為何要滅我部族,為何!”

  明明,黑山河部已經向大楚,獻上了自己的忠誠,向大楚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但楚人,為何還要砍下這一刀!

  年大將軍伸手,輕輕撣去了自己肩膀甲胄上的葉片,一揮手,身后,數名巫者進入了山洞。

  黑山河部,有一圖騰至寶,是一株植物,名喚雀草。

  其草葉,可解瘴氣,可消瘟疫。

  所以,黑山河部每年都能采摘到一定量的葉子,這價值,和乾人那邊熱衷的大紅袍類似,極為貴重。

  每年,黑山河部其實都會向楚國朝廷進貢一部分。

  “大將軍,大將軍,我部到底做錯了什么,到底做錯了什么啊!”大長老繼續哭喊著。

  年堯搖搖頭,

  道:

  “朝廷旨意,命你部獻上喚雀草,你部卻拒絕了,抗旨不遵,自當滅族。”

  “可朝廷要的,是整棵草,這是我部命根子,怎么能交出去?”

  “是啊,所以本將軍,親自來取了。”

  此時,

  先前進了山洞的巫者們出來了,他們手里有一個壇子,壇子里裝的,就是喚雀草,而且,是連根拔起地裝了進去。

  大長老見到這個情景,面如死灰,這草,僅此一株,挪了根,就再也不得復存。

  “你們這些天殺的楚人!”

  大長老發出怒吼,托著重傷的身軀向年堯撲來。

  年堯一只手,直接掐住了大長老的脖子,而后,向下一壓。

  “咔嚓!”

  手,

  松開,

  大長老的尸體,頹然倒地。

  年大將軍拍拍手,

  下令道:

  “黑山河部勾結乾人,意圖不軌,被本將軍獲悉,故而揮師滅族,以儆效尤。”

  一眾軍中文吏馬上點頭應是。

  而后,

  大將軍的目光,落在了巫者們托舉著的壇子上。

  堂堂大楚第一上將軍,

  親自率軍征伐一個地方山越部族,

  就是為了奉皇命,取這一株草。

  世人只知喚雀草其葉之效,

  而大楚大巫正的先賢筆記里卻記載著,喚雀草之根莖,入藥,集天地之靈粹,煉制為喚雀丹;

  此丹,

  可助孕。

  年大將軍全身甲胄,

  坐在了臺階上,

  伸手,

  揉搓著自己的臉。

  也不知道被自己視為榜樣的那位大燕南王現在在干嘛,

  但總之,

  現在的自己,自己在做的事兒;

  “哎喲,

  真丟死個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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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裝逼打臉
魔臨全文閱讀作者:純潔滴小龍加入書架

    晉地之亂的平息已經有年頭了,雖然這兩年來,穎都的亂子周而復始,似乎沒停過,但那畢竟是貴人們的事兒,于尋常老百姓無關。

  大體上,自先皇在位時,就是將晉地當作燕人另一個“本家”來治理的。

  且伴隨著許文祖的治理地方以及晉東在平西侯府治下的再建設,單看以穎都為圓心的這一塊昔日大成國傳統富饒區,已經呈現出了不遜往昔的繁榮和忙碌。

  就連穎都外的那些小縣城,也給人一種生機勃勃之感。

  馬車內,

  鄭侯爺側躺在里頭,

  身邊的四娘時不時地剝著水果送入鄭侯爺嘴里,再用手指輕輕揩去唇邊的汁水。

  馬車內生著小炭盆,上頭煮著茶,倒也是愜意十足。

  外頭,正下著雨。

  俗話說,春雨喜人,夏雨膩人,秋雨催人,那冬雨,就是煩人。

  雨珠順著行人的脖頸進入,帶來冰冷的寒意,稀釋著你身上的溫度,不停不斷,折磨得你沒脾氣。

  當然了,這對于此時正坐在馬車里的鄭侯爺而言,不算什么。

  溫暖的馬車,佳人相伴,再看著馬車外行人的紛亂躲避,喲呵,有對比,這日子才更有滋味兒。

  出了京的鄭侯爺那是快馬加鞭地往回趕,但等到了這個地界后,距離晉東,其實也就差過一個望江了。

  孫瑛等人得先回一趟穎都的家,另外,鄭侯爺也約了許文祖在玉盤城會晤,同時,皇帝所說的,玉盤城歸屬的割舍,自己也得做個交接,等著收入囊中,拿地盤不積極,腦筋有問題。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與其等著自己回了侯府再出來,不如就這一遭全都給料理了個干凈,回去后,就能盡情地趴窩。

  也因此,

  這行程到這兒,自然也就慢了下來。

  好山好水好風光,坐著馬車,看看逛逛,慢慢地走,不用急了,也正好換換從京城出來后的腦子。

  眼下,錦衣衛和護衛騎兵,早早地被調走了,這一行,還真就輕車簡行。

  到了小縣城的客棧門口,

  鄭侯爺下了馬車,舒舒服服地伸了懶腰,恰好有一群紅帳子營生的姐們兒以及一群鴨相公自客棧大門處相繼走進來;

  唔,

  這才是生活的氣息。

  依仗開路,護衛看護,出行住驛站,自然是見不到這種風味的。

  “也難怪康熙乾隆喜歡下個江南玩個微服出巡,呵呵。”

  “主上喜歡的話,在奉新城不也一樣么?”四娘笑道。

  鄭凡搖搖頭,道:“奉新城太干凈了。”

  奉新城在魔王們的治理下,一切井然有序,街面、城池、里外,人們各司其職,就連紅帳子也都被整肅得有規劃有秩序;

  舒服是舒服的,鄭凡也是喜歡的,但到底是缺少了那種純真自在。

  除了四娘,其余魔王都先行回奉新城了,三兒和樊力很不想提前走,畢竟他們曾距離晉級那么近,但奈何家里有事兒需要他們料理。

  也因此,此時鄭侯爺身邊的安保力量,就很弱了。

  嗯,

  也就一個徐闖,四品,外加一個劍圣。

  徐闖趕車,劍圣陪他坐一起,家里來信了,距離生產的日子還有段時日,外加他的兒子劉大虎近期剛參與了一場拉練,由軍中一名老校尉帶著熟悉晉東一帶的地形環境,過兩日就會到玉盤城。

  這當后媽的,很難,其實當后爹,也很難,尤其是在自己親生兒子將誕生時,劍圣不想冷落了自己的這個繼子,干脆陪著鄭凡一起等到了玉盤城后,接上劉大虎再一起回去。

  客棧里的吃食很豐富,得益于商隊的頻繁經過,使得各種口味的吃食其實都有,但具體的做得地不地道,本就沒抱太多的期待感。

  鄭侯爺點了一桌子菜,和劍圣徐闖一起,一人端著一個飯碗,慢慢地吃著。

  仨人都是修行的人,食量其實都很大的。

  徐闖這次算是撈到了,進京后,尤其是在刺殺宰相趙九郎前,他可是忐忑了很久,大概是覺得自己要交代在這兒了,只當是全了溫明山的傳承吧。

  可誰知,自己居然還能繼續好吃好喝著,還去掉了身上的枷鎖。

  自古以來,學成文武藝賣身帝王家,雖然平西侯爺沒直說,但已經算是將自己當作親信打手在使了,再瞅瞅坐在自己對面吃飯的劍圣,徐闖覺得,自己就留在平西侯府里,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客棧其實不大,但客棧后頭,還有一個院子,里頭,應該在承辦著席面,很是熱鬧喧囂,先前進來的那群姐們兒哥們兒,就是朝那里去的,有了他們的加入,那場面想冷清都很難。

  劃拳聲,調戲聲,歡笑聲,隱約夾雜著曲兒調絲竹,倒也不覺得吵鬧,可能,這就是生活的氣息吧。

  鄭侯爺喝了一碗湯,就暫且停歇了下來。

  他的飯量其實也不小,畢竟五品武夫了,飯量小了傳出去也不好聽;

  可偏偏在馬車里時零嘴什么的沒少被四娘喂,著實不是很餓,停下來后,鄭凡就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四周也在進食的客人也不少,有些一瞧就是燕地來的商人,往那兒一坐,吃著喝著時,時不時地還會帶著自豪的目光掃過四周。

  當然,在鄭侯爺眼里是自豪,在旁人眼里,可能就是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了。

  晉地被燕人打下來也就幾年,燕人人上人的意識還是很強的。

  還有一些外來的商人,可能是來自乾楚之地,他們吃飯時也會注意打量四周,但卻帶著一種謹小慎微。

  另外,鄭侯爺也留意到了也有不少人在刻意地往自己桌這邊瞄,著重是在看坐在自己身側的四娘。

  四娘沒易容,原本的模樣,在哪兒,都是極為顯眼的。

  不過,

  自己這桌上,徐闖一人佩刀又佩劍,劍圣身邊也放著一把裹起來的龍淵,再一瞅自己,明顯就是哪家貴公子帶著美姬出來游歷的,那些人也只是看看,倒是不會出現那種看見你女伴長得好看就上來調戲或者干脆想要霸占的蠢貨。

  這世道,攜美同游,相當于是露重金于外,沒個自保的自信怎么可能敢這般干?

  可惜了,

  鄭侯爺現在還恰好有些吃飽了撐的,

  若是此時能上來幾個不開眼的想要調戲一下四娘的傻子,鄭侯爺還巴不得來一場飯后消食活動。

  畢竟自己成了五品武夫后,殺趙九郎的那一場,幾乎毫無存在感。

  境界提升了,不打架,總是有一種憋得慌的遺憾。

  而這時,

  門口出現了一個官差的身影。

  這人身上穿的,是官差的衣服,但配的刀卻是軍中的馬刀,而且還有一套皮甲在外,身后,還帶著四五個衙役。

  身后的衙役不清楚,但領頭的這個人,一看就知道是燕地出身的官。

  燕人打下晉地后,一方面,是給予晉人當官的空間以及上升的渠道,先皇時,在太子的建議下,采用的是并行制,基本上重要一點的崗位,都是燕人和晉人做正副手。

  這個官差應該是這座縣城內管著地方治安的校尉,瞧其裝束,應該是從燕軍里退下來的,亦或者叫“高升”于地方。

  掌柜的熱情上迎,喊著其:“高大人,高大人。”

  高大人指了指里頭,問了一下,隨后笑了笑,帶著自己的幾個手下穿過了客棧大堂,去了后宅酒席。

  掌柜的送其進去后,又走了出來,恰好經過鄭凡這桌,就上前主動打個招呼:

  “客官,這飯菜用得可還好?”

  鄭凡瞧了一眼還在繼續進食的劍圣和徐闖,點頭道:“不錯。”

  “客官您用得好就成,對了,先前后廚那兒剛進了一些魚,都是從望江里捕撈上來的江魚,新鮮著呢,正熬著湯,待會兒給您送上一小盆來嘗嘗。等江面徹底凍起來,這魚就不容易吃到了。”

  “那就多謝了。”

  “您客氣。”

  也是因為鄭凡這邊點了一桌子硬菜,客單價高,掌柜的才會送個菜。

  “對了,里頭好不熱鬧,誰人在這里辦酒?”

  鄭侯爺反正吃好了,就隨便聊聊。

  “哦,里頭啊是本地的一家鏢局在這兒辦生呢,鏢局叫虎威,新開沒兩年,但把頭曾是燕軍里受傷退下來的,領著一些以前的一些軍漢搭的伙,和軍營里有些關系。”

  “哦,原來是這樣。”

  受傷的士卒,離開了軍隊,在地方再就業了,看起來,干得也是紅火。

  送鏢護鏢的,明面上,是防止劫道的“綠林好漢”,但若是能在軍營那里有些關系,其實走得就能更順暢一些。

  朝廷艱難時,地方駐軍的各項用度都縮減了,不是誰都能像當初在雪海關的鄭侯爺那樣,拿滿額或者超額的,絕大部分的地方軍頭子都得在自家地盤里設卡收稅搞搞創收。

  “您繼續用著,我去后廚再催催。”

  “好,對了,魚湯里多放些蔥花兒香菜。”

  “您等好,記著了。”

  不一會兒,一盆魚湯就被端送了上來。

  魚湯雪白,散發著鮮香氣息,饒是早就吃好了的鄭侯爺也從四娘手里接了一碗,另外,四娘又去喚來了店小二要了一杯醋給自家主上加了點進去。

  “呼……”

  吹了吹,

  喝一口,

  好喝。

  “湯不錯,你們也喝。”

  四娘起身,幫劍圣盛了一碗,劍圣點點頭,放下飯碗,拿起湯碗,對著四娘敬了一下,然后喝了兩口,再放下湯碗,繼續拿起飯碗。

  在給劍圣盛湯時,徐闖就一邊扒飯一邊在小心翼翼地看著,等到四娘也給他盛了一碗湯遞過來時,徐闖馬上雙手接過,起身,站了一下,一時間不曉得是點頭還是哈腰,只能尷尬地又坐了下來,意思到了就行。

  其實吧,徐闖在江湖里也算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了,但奈何這桌上一個是大燕的平西侯,一個是劍圣,他就只能是個弟弟。

  不過,這邊正喝著呢,客棧后院里,忽然就傳來了摔碗的聲音,隨即,傳來了怒吼:

  “掌柜的,老子禽你親娘!!!”

  這一聲怒吼,讓客棧大堂正在進餐的客人們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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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侯爺端著湯碗,面帶微笑地向那邊看去,終于有熱鬧看了。

  劍圣則繼續吃飯,徐闖也在好奇地看著。

  后院里,走出來一眾人,為首的是一個留著大胡子的獨眼龍,雖然只是獨眼,但眼睛此時泛紅得嚇人。

  獨眼龍上前,直接就攥住了掌柜的衣領,罵道:

  “禽你親娘的混賬東西,老子先前讓人訂你家席面時是不是特意吩咐過,不吃魚,不吃魚,你個老東西竟然敢給老子桌上送魚湯!”

  “砰!”

  罵完后,又是一腳將掌柜的踹翻在地。

  而在其身后,那名帶著衙役過來赴宴的高大人,則就站在那里看著,并未出聲干預。

  獨眼龍身后的一眾人,也都憤怒無比。

  “這……這我是送的啊,送的啊。”

  倒在地上的掌柜很是委屈地哭喊著。

  這時,客棧里的人也都過來了,有人攙扶起掌柜,也有人攔在中間。

  “直娘賊!”

  獨眼龍似乎越想越來氣,竟然還抽出了刀,

  “老子高高興興過個生兒,就被你這狗娘禽的給攪了!”

  見抽出刀了,

  那位負責本地治安的高大人這才伸手抓住對方手腕,示意對方克制。

  “高老弟,你讓我怎么忍得下來,怎么忍得下來!”

  高大人聞言,嘆了口氣,對那位被攙扶起來的掌柜道:

  “這事兒,是你做錯了。”

  誰成想,這掌柜的別看姿態和氣,但今日這事兒怕是真被激起了委屈勁兒,直接吼道:

  “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就送了你們三桌人魚湯,魚可是不新鮮?湯可是下了藥了,你們就拿這事兒說頭我,又打又罵的,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想吃白食兒就直說,想尋茬子就直說,

  不帶這般埋汰人,將我們這些晉人往死里欺負的。”

  不過,掌柜的是雄氣了,但四周吃飯的客人們,倒是沒人去幫忙呼應。

  安靜地瞧著人頭就是了,又不是江湖游俠的撕咬,喊個好評個理什么的,這里,又是燕人又是官家人的在這兒,誰愿意摻和進這渾水?

  “放你娘的屁,老子稀罕吃你的白食兒,老子沒這點兒吃飯的錢!

  直娘賊,

  還敢跟老子嚷,

  高老弟,你讓開,老子今日非得給這孫子開個開瓢兒不可!”

  此時,

  鄭凡注意到了劍圣放下了飯碗,又特意盛了一碗魚湯喝了起來。

  其實,這類的事兒,鄭侯爺是沒打算管的,燕晉的矛盾,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間的不平等和摩擦,得需要政策和時間的磨合,不是說在這客棧酒樓里管一樁事兒就能料理得開的。

  而且,鄭凡清楚,劍圣也懶得管這不平事兒,雖然他是晉人。

  劍圣早就不是以前的劍圣了,慈悲圣母之心,也早就收起。

  以前的劍圣那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燕人仗勢欺人直接就龍淵一出,斬你頭顱;

  現在,誰在他面前來那一句“想不到堂堂晉地劍圣竟然……”他就斬誰頭顱。

  但他畢竟是晉人,他不管,鄭侯爺反倒是不能不開口了,你不需要?但我給你,平日里多燒香,關鍵時刻才能有足夠的香火情來讓人家幫你做事保護你。

  鄭侯爺側過頭,看向劍圣,道:

  “魚湯好喝么?”

  劍圣點點頭,道:“挺鮮美的。”

  鄭凡伸手,拍了拍劍圣的手臂,

  道;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劍圣。

  鄭侯爺轉過身,對著那獨眼龍大漢喊道;

  “送個魚湯怎么了,這魚湯我也喝了,挺鮮美的。”

  齊刷刷的,附近的食客們馬上將目光投向了這邊,嘿,還真有愿意秉持公道出頭的!

  “怎么了?怎么了?”

  獨眼龍手指著鄭凡,直接罵道: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禽你………”

  四娘目光一寒,但另一個人速度比他更快。

  徐闖已經起身,直接來到那獨眼龍大漢身前,一拳砸在對方胸口,而后又是一記上肘,將對方整個人都壓在了身下。

  “嗡!”

  刀出鞘,

  卡在對方脖頸邊,讓獨眼龍大漢的臉貼著地面頭埋在鄭侯爺的腳下。

  這姿勢,

  這體位,

  這拿捏,

  到底是四品高手,確實不是吹的。

  而這時,后頭的一眾鏢局的人紛紛抽出兵刃,連那為高大人也抽出了兵刃,若不是顧忌徐闖架在獨眼龍脖頸處的刀口,他們早就一起上了。

  劍圣繼續喝湯,不是裝得氣定神閑……

  而是堂堂大燕平西侯爺,要是能在“燕國”的地盤上,被一群燕人和官差給傷到了,那這平西侯爺,真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唉。”

  鄭侯爺嘆了口氣,

  拿著筷子,

  拍了拍獨眼龍的腦袋,

  徐闖會意,微微收力,讓獨眼龍的臉抬起看著鄭侯爺。

  “我說,這魚湯,怎么了你了?”

  沒想到,這獨眼龍漢子刀架在脖子上依舊挺硬氣,臉上沒畏懼之色,

  反而瞪著眼看著鄭凡,

  道:

  “今兒是老子過生!”

  “喲呵,我倒是沒聽說過,燕人過生,不能吃魚的。”

  “這魚,是從望江里打的。”

  “這又怎么了?”

  “怎么了?”獨眼龍大漢低吼道:“老子當年是左路軍的!”

  鄭侯爺微微皺眉。

  “老子與這掌柜事先吩咐過,不得上魚。

  小白臉兒,

  你可知道,

  當年在望江邊和他娘的野人楚人干仗時,多少我左路軍的兄弟袍澤溺死在了這望江里,這望江里的魚,都是吃著老子兄弟袍澤的血肉長起來的。

  老子今兒個過生,

  這娘禽的掌柜竟然給老子上以前兄弟袍澤們的血肉來給老子道賀!”

  第一次望江之戰,左路軍先行過河結陣立寨,前有野人大軍沖擊,后有楚國水師堵截后路,溺死者,無數。

  鄭侯爺聞言,點了點頭,

  道:

  “這樣啊,那就給我個面子,這事兒,就算了吧。”

  沒成想,

  這獨眼龍大漢竟然渾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兒,反罵道:

  “給你個面子,就算了?

  小白臉,

  你有那么大的面子么?

  呵,口氣不小,你當你自個兒是平西侯爺他老人家吶!”

  “嘿嘿嘿,哈哈哈哈………”

  鄭侯爺被逗笑了起來,

  還伸手,拍了拍獨眼龍的臉,

  道:

  “哎喲,你真是太可愛了,嘖嘖,看賞。”

  ——————

  作息已經完全顛倒,下一章大家不要等了,早上起來看吧,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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