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認識本王了么?”
四周,滿是鎮北軍士卒,卻無一人敢上前幫助自家總兵。
軍中比武,就是這個規矩,燕國軍中,也最重規矩。
如果此時靖南王所率的是靖南軍士卒打將上門,那么這些鎮北軍士卒自是不會答應,也不會袖手旁觀。
但自家將軍是和人家王爺一對一戰敗,他們實則沒有辦法做出一擁而上之事。
說到底,再怎么去將鎮北侯府比作大燕第一藩鎮,但只要沒明目張膽地扯旗造反,他們畢竟還是燕軍,畢竟還是燕人。
燕國的軍功王爺,在這里,還是有極強威懾力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認同感。
田無鏡的靴子比先前,多加了一分力道,壓制住了李元虎的頭部。
“我……你………”
有人說再厲害的話,聽起來,也像是威脅;
有人沒說話,但你不敢認為那是威脅;
很顯然,靖南王屬于后者。
以前是隔著遠,聽著事跡聽著威名,自是不夠真切,如今親自面對,這感覺,就不一樣了。
李元虎的雙手貼在地上,
拍了拍,
這算是認輸了。
靖南王收回靴子,看都不看地上躺著的李元虎一眼,環顧四周,開口道:
“見侯府令如見鎮北王,這是李梁亭將這枚令交給本王時親口所言,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他李梁亭引以為傲的鎮北軍老卒,到底像不像他所說的那般聽令重紀。
軍中傳令司馬何在!”
“末將在!”
“末將在!”
“即刻傳令,封鎖大營方圓二十里,不得外人踏入一步,但有不明身份者進入,格殺勿論!”
“末將領命!”
“末將領命!”
……
大帳內;
李元虎坐在地上,揉動著自己的脖頸。
“嘶………哦………嘶………”
田無鏡坐在帥座上,面前放著的,是軍需糧草各種清單。
單子,不夠詳細。
田無鏡看了一會兒就推到了一旁,不同的兵馬不同的屬性,原李富勝李豹那兩部鎮北軍,其實早就脫離原有的鎮北軍體系了;
他在晉地召之即用,無論是鎮北軍還是地方軍隊亦或者是晉軍,都會按照他靖南王的風格來配合。
但北封郡里留守的鎮北軍則一直秉持著鎮北侯府傳承下來的風格;
簡而言之,就是粗獷。
這對于一向喜歡用兵精細的靖南王而言,真的,不舒服。
目光落在了下方,看著在那兒揉捏著自己身子不停倒吸涼氣的李元虎,田無鏡開口道;
“第二拳,你不該硬接的。”
李元虎現在雖然身上酸痛無比,但聞言還是笑著道:
“王爺,是末將貪心了,存著心思想要試試看王爺您的拳腳,可是真的沒料到,王爺的力道竟然這般……不,是力道的運用,末將佩服。
但這樣也挺好,王爺將末將這般揍一頓,下面的那些兔崽子們就不敢再有絲毫忤逆王爺了。
您是不知道,我們鎮北軍里,誰拳頭硬往往就服誰,誰做事兒更霸氣,更愿意服誰。
這軍律,是對外的,在內里頭,其實撕咬得緊咧。
您名望本就大,再給我揍一頓,大家就都心服口服了。”
李元虎能做到鎮北軍的總兵,被李梁亭收為義子,就絕對不可能是傻子。
就是那位喜好殺戮喜歡在戰場廝殺之后就著浸潤著鮮血的鐵衣吃豆子喝酒的李富勝,其實是個外粗內細的主兒;
李元虎,也是如此。
南王帶著侯府令駕臨,心里再不爽再膈應,也不應該主動上前去挑釁,這是……故意找打;
但對于剛來軍中,想要快速在軍中確立權威的靖南王而言,將主將在全軍打一頓,也確實是最直接也是見效最快的方式了。
“你只要不覺得在自己麾下面前丟臉就好。”
“嘿嘿,這得看被誰打了不是,被王爺您打,咱這心里,也是服氣的,再說了,只要能為接下來的戰事添磚加瓦,把咱胳膊和腿卸了都行。”
李元虎是清楚接下來要做什么,但也僅僅局限于他和李成輝兩位總兵。
北封郡毗鄰荒漠,這些年來,雙方商貿往來極為密切繁密,雖偶有摩擦,但大略上,依舊保持著承平。
再加上近幾年,蠻族小王子對燕皇一次次地示好,甘愿以子侄輩侍之,地方神經方面,難免就有些麻痹了。
而這次出征,最重要的就是保密。
否則,也不會有南北二王星夜出京之舉。
“你自身氣血很旺盛,但運使時過于粗糙,于戰陣之中倒也無礙,捉對廝殺時,必然會吃虧。”
“這無妨,咱又不是什么江湖人士。”
李元虎對此不是很在意,他的一身功夫,都是為適合軍旅而打熬。
當年,蠻族左谷蠡王沙拓闕石闖鎮北侯府時,他去迎戰,卻選擇暫避鋒芒,因為他看出了沙拓闕石有求死之志,不想拼著自己受重傷,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他對“單挑”能力的不自信。
只能說,這世上能如田無鏡這般的存在還是鳳毛麟角。
武夫本就以體魄見長,以武夫體魄兼略通方術,本就像是糙漢子玩繡花針。
“王爺,軍械糧草可還足夠?”
“不夠,卻也夠了。”
不夠,是因為還能準備更多,也能攜帶更多。
足夠,是因為畢竟只是準備打一場突襲之戰。
二者之間最大的權衡就是,一旦大批量進入軍械糧草,很可能會打草驚蛇。
想當初鄭凡在這兒時,瞎子連鎮北軍軍械的流出消息都能打探到,足可見在這個地方,想要保密,得有多難;
不過,從另一面來看,一旦保密工作做得足夠好,一旦出兵,又得是多么的出人預料。
荒漠蠻族和鎮北侯府做了百年鄰居了,可謂知己知彼,雙方之間更有極為密切的民間往來,圖滿城里的蠻族商戶可謂不少,同時,鎮北軍輔兵大營里的蠻族人,也是極多。
想當初野人王就是以野人的身份跑到這兒來偷師學藝的;
再近處一點,鄭侯爺起兵時所用的數百蠻兵,也是自這里接入。
這是客觀存在的現象,你無法改變,只能去克服。
所以,
靖南王只是下令封鎖軍寨四周,這不是什么出格之舉,因為鎮北軍自己每有操練演武,也都會這般。
李元虎看向靖南王,
道:
“王爺,咱們到底何時出發?”
“等李梁亭。”
李元虎點點頭,道:“確實需要我們王爺出個面。”
田無鏡提了一下眼簾,
道;
“他要一起出征。”
“啥?”
李元虎是真的震驚了。
在外人看來,尤其是北封郡軍民看來,自家鎮北王,那是真的可以在過年時貼在門板上的雄偉存在;
但真正親近侯府的人才清楚,鎮北王的身子,其實一直不好。
“管控好軍寨內外,這一戰,成敗之關鍵,在于出其不意。”
“末將明白!”
……
“哎喲喲,哎喲喲……”
鎮北王李梁亭此時正趴在馬車上。
拉車的,不是貔貅,而是兩匹馬。
外圍保護的,也不是身著甲胄的騎士,還是做普通商賈隨從打扮。
鎮北王的貔貅,累趴下了。
不是說他的貔貅比靖南王的貔貅差在了哪里,
原因在于,
李梁亭身子骨差,所以貔貅在載著他奔馳時,得刻意保持自個兒后背的平衡,以讓其坐得更平穩一些,這其實是對貔貅的附加消耗,相當于是一個人爬山時,不能曲膝。
而靖南王的貔貅則完全沒這個顧慮,
它可是載著這大燕最為強大的男人,
撒著歡兒地盡情向西奔跑就是了,
只有它這頭畜生受不住卻沒有其背上那位受不住的道理!
但盡管如此,靖南王到達李元虎所在軍寨時,也是近乎累趴。
李梁亭這邊,則是換了馬車,緊趕慢趕之下,依舊是被靖南王拉開了一日半的路程。
好在,現在也終于進入北封郡地界了。
“王爺,到了。”
馬車隊伍拐出了路,進入了前面一片林子,而在林子深處,則有一座新搭建的茶棚。
茶棚外頭,
站著三人,一瘸腿少年,一美麗女子,一枯瘦老者。
茶棚里頭,坐著一位婦人。
李梁亭被從馬車上攙扶下來;
李飛、李倩和七叔一同行禮:
“見過父親。”
“見過王爺。”
“呵呵。”
李梁亭嘴角噙著笑容打量著自己的這對子女,但很快,其目光就落到后頭去了。
隨即,
伸手示意這一對子女讓讓,自己一邊托著腰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入茶棚。
說是茶棚,但可沒什么好茶,茶香也不濃郁。
李梁亭更不是個什么講究茶道的人,拿起茶壺,對著口,灌了自己一大汽。
而后才放下來,擦了擦嘴,斜著坐在長板凳上。
七叔留在外頭,李飛和李倩走了進來。
“一把年紀了,該歇歇了。”
老夫人看著自己的丈夫勸說道。
當年鎮北王還是鎮北侯時,入京住在后園,燕皇與其酒肉相談,酒過之后,燕皇曾說過,倩兒長得像她母親。
日后的皇帝和曾經的侯爺倒是沒有上演過追逐一個女人的戲碼,
但二人第一次見到這女子時,是在一起的。
兩個男人,看見漂亮女子時,總是會品評一番。
曾經的姬潤豪說,好看,標致;
曾經的李梁亭說,好看,搶回家。
自是不可能用搶的,但侯府提親,大燕世間,就算是當年最尊貴的門閥世家,也不會拒絕,更不敢拒絕。
燕皇有三宮六院,
但鎮北王這輩子,只有一個發妻。
面對自己老妻的勸說,李梁亭笑著擺擺手,道:
“正是因為怕這身子骨也沒幾天能動彈的了,所以,這會兒更不舍得歇歇了。”
“一把年紀了,不是年輕時候了,人老了,就是累贅。”王妃這話說得,很直接。
李梁亭這輩子,只有她這一個女人,若是她連自己的男人在想什么,將做什么都無法提前探悉,那就真的過于失敗了。
“累贅,確實是累贅了哦,和無鏡一起出的京,最后,我跟不上了,只能讓他先去將兵馬調控住。
這要擱在年輕時那會兒,呵呵……”
好漢不提當年勇,除非眼下非好漢。
李梁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閨女身上,笑道;
“我這閨女,是越來越俊俏了,跟你娘年輕時一模一樣,當初你剛生下來時,你爹我就怕啊,怕這個女娃子,長大了隨你爹我,那豈不是太對不住閨女你了么?
還好,還好,呵呵。”
王妃嘆了口氣,道:
“老姑娘了。”
“咋滴?我李梁亭我李家,養不起一個姑娘在家咋滴?”
“砰!”
王妃猛地一拍桌子,
呵斥道:
“你個老東西,當初將閨女送進京的是你,然后呢,現在呢?要我說,還不如當初早早地許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總好過……”
“田家?劉家?薛家?嘖嘖嘖,你瞧瞧,你當年想替閨女張羅的那幾家,現在人在哪兒了?”
門當戶對的大門閥,在馬踏門閥之中,灰飛煙滅了。
還是他李梁亭親自動的手!
“那你那天家的媳婦呢!”王妃譏諷道。
“這是爹的不該。”李梁亭看向自己閨女,“爹對不住閨女。”
李倩跪伏下來:
“父親,這是女兒的運數,與父親無關,女兒更從未對父親有過絲毫怨懟。”
“與他無關?”王妃手指著李梁亭,“你真當你爹什么都不清楚?你真當你爹就是選錯了人看錯了皇子?”
李倩低著頭,不說話。
此時,京中正在發生的事情還沒能傳遞到這里來,一是因為距離過遠,二則是他們本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的,就算是朝廷的信使或者各家的眼線,也不可能比兩位王爺更快。
李梁亭則眨了眨眼,對這個指責,甚至沒進行分辨。
而這時,見氣氛凝滯下來,李飛上前開口道;
“兒子先前聽父親說,靖南王爺也來了?”
“對,來了。”
“那平西侯爺是不是也………”
“平西侯沒來。”
李飛是想自己的發小陳仙霸了。
“在家,還習慣吧?”李梁亭問道。
“回父親的話,家里,很好。”
“嗯。”
李梁亭吸了口氣,
又緩緩地吐出來,
道:
“過些時日,蠻族王庭就要召開金帳會盟大會了;你就替為父去一趟,代替鎮北王府向咱們這位老鄰居作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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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棚子里的家人相聚,時間并不是很長。
隨即,
李梁亭和自己的王妃上了一輛馬車,而李倩李飛姐弟倆,則上了另一輛馬車。
馬車內;
“喲,肉餅子,媳婦兒,真的,在京城里大魚大肉吃多了,還真想你的肉餅子。”
李梁亭拿起一塊餅子,咬了一大口。
里頭,其實肉不多,多的是蔥花兒和一些配料,烤得香脆,咬一口下去,嚯,那叫一個真滿足。
李梁亭咬著餅,
回頭看向王妃,
隨即,
愣住了。
王妃臉上,正滴淌著淚水。
“這……媳婦兒……你……唉。”
李梁亭默默地繼續啃著餅子。
“李梁亭,你這個畜生!畜生!畜生!”
王妃近乎是咬著牙低吼著。
夫妻終究是夫妻,不同于三妻四妾的博愛分散,李梁亭和自己的王妃,那是真正的兩口子。
所以,李梁亭自己也清楚,有些事兒,還真瞞不住她。
再者,
她本就極為聰明。
“媳婦兒,這事……”
“老畜生,如果不是倩兒生性剛強,換做其他女子,經這么一遭,哪里還有勇氣可活下去?
好啊,
好,
你個老畜生,
禍害完了閨女,
現在轉頭又開始禍害起兒子來了!”
“媳婦兒,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么?我聽你說什么?無鏡他來了,無鏡他來做什么的,難不成是到咱家來做客的不成!
你說啊,你不是會說么,你說啊!
他田無鏡,他靖南王,來我北封郡,他要做甚!”
王妃清楚,
靖南王來到北封郡,
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要打仗了。
放眼鎮北侯府方圓,能夠值得這般著重對待的,除了蠻族,還能有誰?
甚至,
除了蠻族王庭,還能有誰!
再聯想到如今荒漠上沸沸揚揚近乎人盡皆知的金帳會盟大會,
這次二王悄無聲息間回北封郡的目標是什么,已呼之欲出。
讓兒子,
讓王府世子去作賀?
這叫什么作賀?這算是哪門子作賀?
這分明是拿世子,拿自己的兒子,去那邊當一顆定心丸,去給蠻族的老東西和小東西吃,穩住他們,麻痹他們。
“老畜生,荒漠上快餓死的蠻子,也不會拿自己新生的嬰孩做誘餌去捕食獵物;
你的心,
比蠻子,更狠毒!
我當初真的是瞎了眼,要是早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人,在成親那天,我就應該用剪子先刺死自己!”
李梁亭悶著頭,繼續啃著餅子,咀嚼得很是用力。
人前,他是威風凜凜的百年侯府繼承者;
人后,他其實在家里,也是有些怕媳婦兒的。
看看李倩的性格就清楚了,一般而言,性格強勢的女人往往會有一個性格強勢的母親。
“李梁亭,你為什么要送你兒子呢?你為什么不把我送到那王庭里去?我的身份,豈不是比這個外人眼里可能還不確定真假的兒子更妥當?
那老蠻王見著我,豈不是會更忘乎所以?
對啊,
送我去啊,把你妻子送過去啊,送啊,你送啊!”
“夠了!”
李梁亭猛地抬起頭,瞪著自己的王妃。
王妃毫不示弱,鎮北王的怒火和咆哮,在她這里,屁都不是!
李梁亭深吸一口氣,又顫抖地緩緩吐出。
最后,
他將手中的肉餅放了下來,
不顧手中殘留的油漬,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臉。
“媳婦兒啊,媳婦兒啊,你說我能怎么辦,你說我能怎么辦!
無鏡自滅了滿門,這你知道。
豪兒哥,逼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兩個女人,自己的兒子。
你知道么,
我這次在京城看見豪兒哥時,豪哥兒整個人瘦得跟一張紙一樣,往浴桶里一泡,無鏡幫他逼毒,逼出來的,全是銀黑銀黑的玩意兒啊。
你知道他這一年來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么,我甚至可以猜到,接下來他確定國本時,會更狠,對自己狠,對自己兒子狠。
陛下是當哥哥的,這樣子了;
無鏡是做弟弟的,這樣子了;
我呢?
我除了曾為陛下受過一次傷,廢了這身功夫,我還付出了個啥?”
“他們做畜生,你也要跟著做畜生?”
“放屁,是誰讓你這臭娘們兒將兒子接回來的,那個嬤嬤,是你的人,你應該讓她就此帶著咱那兒子,就在那個村子里把這日子過下去,不好么?
回來做什么?
回來能做什么?
他既然回來了,他就得去做事!
我李梁亭的兒子是兒子,
別人的兒子就不是兒子了?”
“非得把你兒子派過去送死,你才高興了是吧?
無鏡瘋了,陛下瘋了,
現在連你,
也要跟著一起瘋是不是!
他造了什么孽,就因為他是你兒子,就得去成全你這個當老子的不虧心是吧?”
“虧心,什么虧心?”
李梁亭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胸膛,看著王妃,
“舒蘭,老子當年和你成親時,就親口對你說過,老子姓李,我李家兒郎,為大燕鎮守荒漠百年。
既然姓李,就做好了和蠻子戰死在荒漠上的準備。
你要是怕我戰死,你就別跟我。
是你,舒蘭,是你當初說,說好男兒就應該保家衛國,就應該在沙場上逞能!
你兒子,
我兒子,
是,
他是個瘸子!
但我這個老廢物,壓根就沒覺得我兒子一條腿是瘸的算得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姓李!
先祖受封鎮北侯時,
曾和當年的燕皇承諾過,
自今日起,蠻子膽敢東進,姬姓子弟,排第二個死,第一個死的,肯定是姓李的,而且是等姓李的死絕了,才輪得到姓姬的上!
舒蘭,
你心里有怨氣,我懂,我清楚,你打我罵我怎么對我,都可以。
但你的兒子,他既然是這個世子,他就該去,哪怕是明知道會死于亂軍之中,不,是在我和無鏡大軍殺進來之前就被蠻族給分尸了,那也是他該的!
數百年來,我燕人和蠻族戰死者,數不勝數,憑什么,他就不能!”
“憑他,自出生起,就沒享過鎮北侯府的福。”
“福?福?老子享什么福了,老子在家,連一頓暢快肉都不得吃,既然投胎姓李,就不是來享福的。
他該的,他,該的。”
“李梁亭,你是想讓我也死,是么?”
“你死啊,可以,你先走一步,到下面,給我先把肉餅子做起來,我過些日子下來,正好可以直接開整。
就是苦了倩兒,要一個人孤零零的。”
李梁亭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瞄著自己媳婦兒的反應,
然后,
又感慨道:
“娃兒小時候受了災,遭過了難,瘸了一條腿,這前頭把苦都吃嘍,這后頭,豈不是……”
“李梁亭,你到底想說什么?”
“萬一,娃兒沒死,活著回來了,你卻先下來陪我這個老東西了,這咋辦?你說這兒子你摟在身邊還沒焐熱呢,就得奔著我來繼續伺候我了?
我是覺得行,很行,但就怕你覺得虧得慌。”
王妃近乎被這話給氣笑了,
手指著西邊,
道:
“怎么活著回來?如何活著回來?”
“看命吧,是吧,九死一生的事兒,咱也聽到過不少吧?誰他娘的就能篤定,我李梁亭的兒子,必然是個短命鬼呢?
這一遭,
他去了,
莫說他就是我李梁亭的崽,就算是他不是,他去了能活著回來,假的,也能比真的更真!
否則,
你以為他就是好好地活著,
底下的這幫驕兵悍將,會服他么?
沒底下人的支持和認同,
他這個世子,
能坐得穩鎮北王這個位子么!”
李梁亭說完后,
又將先前丟在腳下的肉餅撿起來,放嘴里,繼續啃著。
良久,
王妃問道:
“夠不?”
“不夠,你做的餅,咋吃都不夠。”
“不夠還有。”
………
“阿弟。”
“姐。”
“你別去了,待會兒跟爹說,不,待會兒我去說,讓我去。”
“為何啊姐?”
“呵,你怕我搶你風頭?”
“姐想要什么,我給什么,風頭算什么,姐要,就拿去,但這送死的事兒,哪能讓姐姐去犯險。”
“你知道?”
“當然知道,南王來了嘛,爹也靜悄悄地回來了,估摸著,應該不會回王府的,否則,娘也不會特意帶著咱仨過來接爹。
要,打仗嘍,姐,爹和南王,要一起打蠻子嘍。”
“你還笑得起來?”
“爹讓我去,我就去,只要對打蠻子好,我就該去。”
“為何?”
“我也不知道為何,我不去,就是姐你去,或者娘去,那還是我去吧,我畢竟是爺們兒。”
“阿弟,還是我去吧,姐這些年,悟透的唯一一個道理就是,做女人難,這世道,容不下一個女人一個人支撐起來。
這家里,得有個爺們兒在才能撐得住門面。”
李飛笑道:
“姐,廢物點心,也能撐得住么?”
“阿弟,你曉得么,你小的時候,姐曾派人去給你下過毒。”
“姐……”
“我當時以為你死了,因為那一晚之后,家里,就再沒你的消息,娘罰我在屋前跪了一整天。
后來,見到你了,見到你身邊的嬤嬤,我才明白過來,是娘派人把你送出王府的。
你說,
昔日我鎮北侯府麾下鐵騎三十萬,會怕誰呢?
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對咱侯府落什么臉色吧?
可偏偏,娘在怕,你說,娘怕的是誰?
自打我見識過南王,見識過陛下后,
我忽然明白過來,
娘,
到底是在怕誰,是誰,能讓我鎮北侯府三十萬鐵騎都不得護你周全!”
“姐,別說了,都過去了,弟弟我不是回來了么?”
“以前我曾嫉妒過你,為何你是世子,而我,只是郡主?其實,正因為我是郡主,所以才能在侯府里長大。
你說他們,
這一個個的,
圖什么呢?
圖個當代也就罷了,
卻又想著圖什么千秋。
他們自己在做夢,
憑什么要帶著咱們,配合他們這個夢?
這讓人作嘔的天下,這讓人恨不得一把拍爛的社稷,到底有什么好的,臟兮兮的一個物件罷了。”
“爹,是大英雄呢。”
“你真這么想?”
“是的,姐,我很小就知道,我爹是誰,所以,我打小就喜歡坐在村口溪邊,對著溪水里的影子,想著爹的模樣。
鎮北侯,鎮北軍,大燕鐵騎無雙;
那是我爹啊,那是我爹。
陳仙霸會羨慕我的,姐。”
“那個你在村里的玩伴?”
“是的,姐,他現在,應該在奉新城了,良申哥哥也說,他是個練武好料子呢。他一直崇敬平西侯爺……”
“呵。”郡主笑了。
“阿弟我,其實也崇敬的呢。”
“你是世子。”
“但我更覺得我是從村兒里出來的阿飛,因為平西侯爺最初,也只是個普通人,是從民夫做起的,是么,阿姐?”
“阿弟,外人打你姐姐的臉,也就罷了,親弟弟,也打?”
“哈哈哈。”李飛笑得很開心,“就差一點點,平西侯是不是就成我李家的人嘞?”
“行,行,行,阿弟,姐答應你,要是姐這一夢醒來,發現回到五六年前,看見那姓鄭的跪在我面前拒絕做我李家家丁時,
姐就讓七叔扒光他的衣服,丟進姐的臥帳里,姐直接把他身子要了;
讓那姓鄭的,給你做姐夫,如何?”
李飛還真認真想了想,
道:
“我看挺好。”
“咚!”
郡主一記毛栗子敲在李飛腦殼上。
“阿姐,疼哩!”
“出息!”
……
兩輛馬車,停了下來。
王妃下了馬車,上了后頭那輛自己一雙兒女所在的馬車。
李飛掀開車簾,想再看看自己的爹。
卻被王妃說道:
“瞧過了,就是瞧過了,再想瞧,就去蠻族王庭等著你爹過來接你。”
“好嘞,娘。”
載著一家三口的馬車向前駛去。
李梁亭坐在馬車內,面前,坐著七叔。
“老七,過幾日,還得麻煩你給我施針了。”
“王爺,瞧您說的,老奴,也想著再瞅一次咱王爺當年的風采。”
“呵呵,唉啊。”
李梁亭還是沒忍住,掀開了車簾子,看著前頭的馬車,慢慢駛遠。
“王爺……”
“老七,當年,是我親率鎮北軍鐵騎踏滅了我大燕門閥世家。”
頓了頓,
李梁亭忽然笑道:
“但,
其實大燕真正的最強世家門閥,不是他田家更不是他劉家王家,
而是我,
鎮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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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官服自有定制,但鎮北王府的世子真的需要自己的官服時,卻又有些無措。
這不僅僅是因為府里一直空懸著小侯爺亦或者是世子,而是因為禮數這類的規矩,在很長時間以來,在這里,不算規矩。
當規矩無法制約到你時,不去遵守規矩這種行為的本身,就是一種快感。
什么大不敬,什么禮制不合,什么會不會被人當把柄參上去,都不是鎮北侯府需要在意的事兒。
自上一代鎮北侯爺幫姬成玦的爺爺爭得皇位始,鎮北侯府的地位,其實已經徹底超然了。
李梁亭在御書房里就曾和燕皇打趣兒說過他爹那會兒還喜歡在家里偷偷穿龍袍過過癮,
再看看李梁亭自己解龍袍的熟稔,他在家必然也沒少試穿。
所以,
世子歸府的時間雖然不算多長,但王府斷然不可能在各項衣物上去對他短缺的道理。
但,
一些衣服,平時穿穿,去祠堂里,去出席一些自家的活動場合倒是沒什么問題,哪里不合適哪里逾矩也沒人當一回事兒;
可要穿出去,作為鎮北王府的正使去蠻族王庭,本質上還是代表大燕去的,這官服,就得講究了。
王爺該穿什么衣服,
世子該穿什么衣服,
多少金絲多少掛邊多少配飾以及圖案紋理,可都是有講究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當王府里的人,開始將原本自己以前不屑的規矩給重新撿起來準備遵守時,本就意味著天象的變化。
鎮北王府超然于大燕之外的存在格局,正在不斷地被模糊,眼瞅著要回去和大家一起玩了,自然得遵守大家這個圈子里的主流規則。
好在,王府里的能工巧匠不少,王妃本人,更是繡中好手,就是郡主,原本脾氣火爆瞧不上女紅的她,在京城的歲月里,倒也會時不時地做些活計來打發打發光景,她本就聰敏,針線活自然也就上手了。
所以,
母女二人為主,緊趕慢趕,再左瞧右瞧,總算是將一套地地道道于禮制相符的世子蟒袍給改出來了。
李飛將其穿上,站在自己母親和姐姐面前。
“其實阿弟長得不差的。”郡主說道。
“也就這樣子了,比他爹當年好多了。”王妃評價道,“他爹當初站在陛下身邊,完全被對比下去了。
后來為娘有時也會想想,當年陛下喜歡帶著你爹一起玩,怕不僅僅是看在你爹侯府小侯爺的身份,紅花總喜歡帶綠葉襯托自己不是?”
“娘,陛下年輕時,很英俊么?”
“你瞧瞧那些個皇子,又有幾個長得丑的?就是那小六子早年胡鬧,有點被酒色掏乏了身子,但那副皮囊還是不錯的。”
“那娘當年為什么選了爹?”
“瞧著你爹踏實唄,你爹當初對我說,這輩子,就我一個女人了。”
“就因為這話?”
“這話當然哪個男人都可以說,但還是得看身份不是。”
“也是。”
李飛穿著蟒袍就站在那里,看著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在那里聊著天。
終于,
王妃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兒子身上,
道:
“兒啊,娘呢,其他的也不和你說了,說了也沒啥用,人是歷練出來的,我兒既然承擔了這個責任,就放開手去做吧。
你畢竟姓李。”
“兒子明白。”
“嗯,娘也不哭了,哭來哭去的沒個意思,娘這輩子就算是造孽造在了這李家了,唉,你說說,這安生日子過得不也挺舒服的么,可偏偏,就得趕著趟地去一遍遍遭罪。”
李飛笑道:“娘,時局如此,世道如此,總得有人要站出來去做事的。”
“這些個道理,娘不用你來教,你呢,出去了后,到老蠻王那里,先撿著好話來聽,這封信呢,你留著,是娘親手寫的,到時候給那老蠻王。”
李飛伸手接過了信:“娘,這是?”
“求親的,娘替你,向老蠻王提個親,他大皇子不是娶了個蠻族公主嘛,娘估摸著那老蠻王膝下也沒個適齡閨女給你了,蠻族最小的公主許給了姬家,咱總不能把輩分往高了要,于禮不合,我兒也吃虧。
這樣吧,
讓老蠻王從他孫女兒里選個與你,聘禮聘書,娘也準備好了,就在禮物車里,到時候將娘這封信連禮單一并送過去給那老東西。”
“娘,這不是要打仗了么,怎么還……”
“你懂個屁!”
王妃沒好氣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李倩笑著解釋道:“阿弟,爹爹和靖南王若是出征時出了什么差池,那你是必死無疑的,可若是爹爹和靖南王如秋風掃落葉卷入,
說不得,到時候就是那老蠻王考慮要留個種了。”
王妃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娘在信里暗示了,想要那小王子的子嗣里挑個出來給你,雖然年紀可能小一些,娘聽說還只是個娃娃,但到底是那小王子的嫡親血脈。
要是那女娃娃能保你性命,她日后到咱家,娘也不會虧待了她。”
李飛算是明白過來了,只能說,李家的這兩個女人,真的是太聰明了。
她們沒辦法去改變鎮北王李梁亭的決定,
但在這決定之下,卻依舊可以鼓搗出辦法,以增添自己這個兒子的活命機會。
若是這場戰事出了差池,那自己必然會被蠻族殺了泄憤,甚至是被祭旗,以發動會盟后的蠻族第一次東征;
而若是自己父親和南王打成了,局勢一邊倒了,依照燕人對蠻族的殘酷性子,蠻族王庭上下,必然是不留活口的,事實上,這場仗,本就是奔著這個目的去的。
而自己這樁親事,是可以為金帳王庭保留血脈的。
“另外,阿弟,這個,你拿了去。”
李倩將自己袖口里的一把精致匕首丟給了李飛,李飛伸手接住了。
“阿姐囑咐你,出使歸出使,氣節可以有,但得故意表現得外強內虛的意思,而且,還要流露出你樸實的一面。
反正你打小被養在山村里,怎么裝個樸實的黔首,不用阿姐再來教你吧?
然后,將這把匕首,送給王庭里的哪個小王孫,表露出你很喜歡他的樣子,裝出一種你很執拗很踏實的感覺。
關鍵時候,如果一個小公主不夠保你的命,到時候你再拉一個小王孫呢?
讓那老蠻王,或者是那將要接掌蠻族王庭的小王子,對你說出,留你一命可以,但你也得保護一個王孫繼續活著云云。
甭管什么理由,你都一口答應下去。”
“是,阿姐,弟弟明白了。”
“其實,咱們不做這些,若是戰事順利,老蠻王應該也不會殺你的。”王妃發出一聲嘆息,“王府的世子要是沒了,你爹那老東西要是真圖個灑脫將那一把老骨頭丟荒漠里不回來了,咱王府接下來,就真直接成絕戶了。
民間吃絕戶,那可是真的狠;
朝廷吃絕戶,那也是不會留什么情面。
百年侯府,說不得就得被朝廷撤掉收回中樞了,這鎮北軍,這北封郡,也要被收走了。
老蠻王只要腦子還沒糊涂,他也不可能愿意看到侯府基業被大燕朝廷完全收回去的,到那時候,一個統一的大燕,一個中樞掌握整個地方的大燕,呵呵……
為他蠻族后世計,他也會考慮留你一命回來繼承這王位的。”
“娘,您這話聽起來還真讓兒子覺得,自己似乎死在那荒漠才是于國最有利的事兒。”
“你爹估摸著就是這般想的,但說到底,他們仨是瘋子就罷了,娘還是覺得真正的爺們兒,首先得給自己家里照顧好嘍。
娘脾性烈,可受不得日后削藩的冷遇;
你姐脾氣更臭,要是沒侯府這棵大樹給她撐腰,難不成真的要送去平西侯府那里當小妾?
呵呵,
這世上,不嫌棄你姐差點嫁了人反以為喜的,似乎就那位平西侯爺了。”
“娘。”李倩伸手推了一下自己母親。
“兒啊,你一走,家里就我們倆了,你得回來,家里的女人,后半輩子,還指望著你呢。”
“娘,阿姐,你們放心,飛必然會回來的,而且,飛也覺得,上次父親和南王聯手,一舉打崩了赫連家和聞人家,這一次,又是他們聯手,蠻族王庭,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行了行了,收拾收拾,出發吧,可別耽擱了日子,你爹這偷偷摸摸地回來,也不進個家門,估摸著現在還在軍營里數著日子呢。”
“數著日子?”李飛有些不解。
王妃點點頭,
道:
“西邊的會盟,要舉行那祭祀蠻神的儀式,得看天象選個好日子的,這是一;
另一邊,還要等著東邊來的消息。”
“東邊的消息?”
“到時候,你就曉得了,你先去吧,早點出發,早點到那王庭,早點選媳婦兒,多做點事兒,保你的小命。”
“是,母親。”
李飛跪伏下來,給自己母親磕頭。
王妃坐在那里,受了。
隨即,
李飛又向李倩跪下來準備磕頭。
“阿弟,我受你這個作甚?”
“阿姐,要是萬一,弟弟真沒能回來,就得辛苦阿姐照顧好母親了。”
“行了行了,頭就別磕了,這也是我親娘。”
“呵呵。”
李飛撓了撓頭,站起身,伸手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道:
“母親,阿姐,飛這就走了。”
“嗯。”
“嗯。”
李飛走出了屋子。
王妃站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淚,兒子走了,總算是能哭了。
“娘,阿弟看起來,不像是短命的人。”
“這娘清楚,你弟要是短命的,當年就被你一碗藥給毒死了。”
“……”李倩。
…
鎮北王府的出使隊伍,出了王府。
隊伍人員不少,護衛加上推著貨物的民夫,大幾百號人有了。
不過,在隊伍即將出去時,卻聽聞到了一眾騷動,以及隱約傳來的哭聲。
坐在馬車里的李飛有些疑惑,對自己跟前母親給自己配的王府世子長史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喏。”
長史下了馬車,沒過多久,他回來了,稟報道:
“殿下,是京城傳信的人到了,陛下,駕崩了,新君是六皇子。”
燕皇駕崩的消息,終于在此時傳遞到了帝國的最西疆。
“百姓們,哭了么?”
哭聲,很清晰,雖然沒有燕京城那般轟然天塌一般,但聲勢,還是不小的。
“是的,殿下。”
長史有些尷尬,他認為,世子殿下應該會生氣,因為北封郡,尤其是鎮北王府附近內外所聚居的百姓,應該心向鎮北王府才對,可眼下居然在為京城的皇帝駕崩而哭泣。
作為鎮北王府的世子,心里必然會有些不快的才是。
但實則,
李飛沒有這種情緒,他還沒能適應好自己是個世子,他更習慣代入的,是大燕治下的一個小小村民,一個普通黔首。
所以,
他能理解百姓的這種情緒,哪怕這里距離侯府很近;
但他們,
畢竟是燕人。
這,就是人心所向吧。
皇帝,做到了這個份兒上,真的是沒什么可指摘的了。
早年間,大燕內有門閥,外有虎狼窺伺;
但這些年下來,虎狼幾乎被揍了一圈,由此可見的,是皇權的的極致拓展。
就比如,
自己身上細細考究過的世子蟒袍。
君臨天下,九五至尊,皇權之威,靠的,真的不是什么權術制衡分立,而是大氣磅礴之下的潤物細無聲。
見世子不說話了,長史開口道:
“殿下,陛下駕崩了,咱們王府,倒是可以松口氣了。”
長史不清楚的是,他的馬屁,拍錯了。
但李飛畢竟不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兒,恰恰相反,他很柔和,否則陳仙霸那個烈火脾氣,也不可能和他做好朋友。
“長史。”
“殿下。”
“我在村兒里,有個儒生老師,他本是教我一朋友讀書認字的,我那朋友不喜歡舞文弄墨,就總拉著我一道去,老儒生有些酸腐,對我嬤嬤一直有意思;
但老儒生的一些話,我倒是覺得很有道理。
記得是五年前吧,記不大清了,反正是一個晚上,有人自鎮上茶樓里聽來了一個消息,說那靖南侯簡直魔頭附體,干出了自滅滿門的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那一晚,老儒生喝了很多酒,醉在了河邊,是我和那朋友一起尋到的他,背回來的。
他酒醉了,說了一些醉話,現在聽起來,很有些意思。”
“敢問殿下,老先生所說為何?”
李飛掀開車簾,看向了外頭,
良久,
開口道;
“他說,
大燕門閥之覆,自他田家始,由我李家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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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老七,你輕點兒,輕點兒,再輕點兒。”
軍帳里,
李梁亭光著后背躺在毯子上,在其身后站著的七叔,正在其后背上插著銀針。
這針很粗,而且前半部分帶著倒刺,和鎮北軍騎士所用的箭頭很像,屬于那種刺進去可以,想拔出來很難最起碼得帶一條肉下來的設計。
這種情況下,鎮北王喊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田無鏡掀開帳簾,走了進來,李梁亭下意識地收住了聲兒。
“李成輝的那兩萬人,也以換防的名義開出去了。”
這里,三萬,加上李成輝的兩萬,這次出兵所將動用的,就是五萬鎮北軍鐵騎。
就這,還做了兵分兩路,李成輝那一路,是做策應的,放在明面上,吸引吸引蠻人的注意力,而靖南王和鎮北王現在所在的這支軍寨的三萬鐵騎,則是真正的尖刀。
也就是說,
負責沖擊蠻族王庭的,也就是這三萬騎!
李梁亭憋紅著臉,點了點頭。
“疼就喊出來吧。”田無鏡說道。
“哪能啊,在你面前,我喊不出來,哥哥我要臉。”
田無鏡倒是沒走出去,反而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李梁亭。
七叔在旁邊見自家王爺實在是忍得辛苦,只得勸慰道:
“王爺,您疼就喊出來吧,怕疼,不丟人呢,世間武夫,都以體魄強硬著稱,但就是靖南王爺不也用刀用兵器交戰么?
合著,本不該費這種事兒,還不是因為怕疼么?”
“呵呵呵,哈哈哈………”
李梁亭笑出了聲,隨即,又是一根針下去,倒吸一口涼氣。
田無鏡看著李梁亭的后背,
道;
“這是蠻族祭祀的法子?”
“是的,王爺。”七叔回應道。
“老七年輕時曾被擄掠去過蠻族部族當奴隸,還被一個祭祀收養過,所以會這些。”李梁亭解釋道。
隨即,
李梁亭又扭頭看向坐在那里的田無鏡,問道:
“怎么,無鏡,你這個也看得懂?”
“略知一些。”
“王爺說的是,其實蠻族的法子,和咱們煉氣士術士的法子,本質上,還是一樣的,無非是外皮不同罷了,歸根究底,還是短時間內將人體潛能給催發出來。”
“補藥呢?”田無鏡問道。
“帶著呢。”李梁亭回答道,“好歹百年侯府,這點底蘊還是不缺的。”
先以蠻族祭祀之法拓寬鞏固原本已經枯死的經脈,再以外來之水充入其中。
不能怪鎮北王忍不住喊痛,因為這不僅僅是皮外傷那么簡單,也不是你想忍就能忍過去的。
“記得當年鄭凡曾給我帶回來一顆福王腦袋,你過會兒,和福王有什么區別?”
“我是那肥頭大耳的樣子么?”李梁亭不屑道。
“會充盈起來。”田無鏡說道。
李梁亭愣了一下,回頭看向給自己施針的七叔,
“當真?”
“回王爺的話,確實會浮腫起來。”
這時,
七叔看向靖南王,問道;
“王爺,勞駕您過來幫小人看一看,這個位置的三根針,能不能加?”
“………”李梁亭。
田無鏡站起身,走了過來,掃了一眼,
道:
“這里的三根針,加半寸,可揮霍氣血加兩成,就是疼痛加一倍。”
“那就使勁往里加!”李梁亭喊道。
“加一寸吧。”
“別啊,多加點。”
“腦子疼得不清醒或者直接昏厥過去,又有什么意義?”
“嗯,你說得也對,老七,就按無鏡說的。”
“好的,王爺。”
“無鏡啊,早知道就讓你來給我施針了。”
“我只是會點皮毛。”
“好,好,好的,嘶………疼………”
堂堂鎮北王,這是眼淚都疼出來了,甚至差點翻過去白眼兒,好在,挺過來了。
這會兒,需要找些話題來分散一下注意力。
“無鏡啊,探子那邊回報,金帳大會那幾日,蠻族王庭那里,可是有十萬王庭的金帳騎兵守護,再算算那些各大部族帶來的人,蠻兵,估摸著得有十二萬。”
蠻族騎兵和雪原野人騎兵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戰斗力,也有著巨大的差距。
“金帳騎兵不是拿來防備我們的,是拿來對那些各部族頭人耀武揚威的,虛外剛內,這種陣勢,其實是兵家之大忌。
只要我們能悄無聲息地靠近,
三萬鎮北軍老卒鐵騎,足以將他們擊穿。”
擊穿之后,直取王庭。
王庭血脈,
各大蠻族部族的貴族頭人,才是這一仗真正的戰略打擊目標。
蠻族一直以來,都不弱,它的衰弱,是因為金帳的式微,相當于是當初的大燕,國內門閥林立,中樞的指令根本無法調動全國的軍民。
老蠻王這輩子一直在鋪路,又是聯姻又是拉攏打擊,現在,要通過會盟大會的方式,將其子推上去,其目的就是會盟蠻族諸多大部族,重塑金帳的權威。
到時候,
橫跨東西方蠻族,
想東進還是西征,就都有余地,也能從容了。
這是蠻族近百年來,最有希望走向聯盟和重新強盛的一個節點,但同時,也是他們最為虛弱的時刻。
百年前,蠻族為何開始衰落?
因為當年的蠻王領著自己的金帳大軍,被西方軍隊伏擊,戰死;
對于諸夏之國而言,國都被毀,那還是次要的,象征性意義的打擊更多一些,比如,楚國。
但若是國都連帶著整個朝廷中樞都被一網打盡,楚國,必然會直接崩盤;
蠻族的制度和約束,比諸夏之國更為松散,這種打擊,對他們而言,會更為沉重,后遺也更為可怕。
“成,你有信心就好,按照事先說好的,我就給你做個軍機參贊,這仗,如何打,怎么打,何時打,都由你無鏡說了算。
三萬,
是個好數啊。
想當年,我祖上就是靠著三萬破乾國五十萬起的家,封的侯。
如今,
我也能回味一下祖上的榮光了。
這輩子,
不虧,
也不孬,
挺好。”
“聽說,你讓你兒子出使王庭?”
“是啊,怎么了?”
“至于么?”
“嘿,這可不像無鏡你能問出的話,什么叫至于不至于啊?哪怕就只能增添指甲蓋那么大小的把握,我,李梁亭,大燕的鎮北王,也會不惜一切!
無鏡啊,
永平元年至今的大燕盛世,
是我們仨,一起創建出來的。
這最后一仗,得打好,得打盡興,得打過癮,得……不留遺憾。
列祖列宗,在上頭看著呢;
八百年以來,
戰死荒漠的無數大燕先烈,在天上看著呢。
就是陛下,
就是豪兒哥,
也在京城……
呵呵呵,哈哈哈,
說不得現在也在上頭,等著看呢,哈哈哈哈。”
李梁亭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
道:
“無鏡,你說,陛下上天了沒有?”
“算算日子,應該上了,再不死,就貽誤軍機了。”
宴會的吐血,
這消息,怕是已經傳遞到荒漠了。
接下就等著傳遞過去燕皇駕崩的消息。
是的,
掐著日子死,是早就算好了的。
其實,鎮北王讓自家的世子出使王庭,只能算是開胃小菜;
真正能夠讓老蠻王放下心來,放松戒備,沉浸于蠻族將興的偉大憧憬的,是,燕皇駕崩的“喜訊”。
而這時,
李元虎走入帳中,
稟報道:
“二位王爺,京城來消息了,陛下,駕崩了,傳位于六皇子。”
“好!”
李梁亭攥緊了拳頭,
喊道;
“好啊,恰到好處,哈哈。”
李元虎詫異了一下,他甚至一度以為兩位王爺是在等待燕皇陛下駕崩的消息好揮師打向京城篡位,但只要稍微有點腦子就清楚,這根本不可能。
田無鏡揮揮手,
李元虎退了下去。
七叔也開口道:“王爺,這些針,今日都不能拔,您就這般躺著吧。”
“好,我曉得。”
“那屬下也先下去了。”
七叔下去了。
王帳里,就只剩下躺著的李梁亭和坐著的田無鏡。
李梁亭長舒一口氣,
道:
“陛下終于解脫了,我敢打賭,要是現在回京,趁著陛下還沒下葬,給他靈柩打開,你能瞧見,陛下遺體的嘴角,必然是帶著笑意。”
田無鏡沒說話。
李梁亭繼續道:
“小六子,果然還是小六子,他娘的,小六子才幾歲大時,我見過,當時我就和豪兒哥說,這娃,長得和當年那個和我搶雞腿吃的家伙,一個樣。
后來,陛下與我說,他屬意的,是老二。
好吧,老二。
無鏡,
你說他是故意的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吧。”
“呵呵。”李梁亭笑了,“他娘的,這話用在咱仨身上,聽起來可真喜慶。”
“是么?”
“必然吶。前幾日,見著你老嫂子了,你嫂子啊,指著鼻子一聲聲地罵我畜生吶。”
“不是?”
“比起你們倆,我覺得我還真更像一個人,所以我這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為何我要在身上插這些針,為何我一定要出征?
我一沒,
這鎮北侯府,就算我兒子,真能擔起來,嘿,它也不再是以前的鎮北侯府了。
我把祖宗基業,都丟了一半,也算是入畜生道了吧?”
“算是吧。”
“倒是你,那個平西侯,你前幾年,故意帶著他,留著他,培養他,扶持他,無鏡啊,你就不怕以后出亂子?”
“比起會出亂子,我更擔心,以后,連有本事平亂子的人,都沒有。
就是陛下,駕崩前,也沒想著要將那些刺頭都拔掉,一個國家,沒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就必然會被外面欺負。”
“行,行,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局面,咱仨打下了,守不守得住,開拓不得開拓,就看后面人的了。
我是要升天的人了,
你呢,
無鏡?”
田無鏡看向李梁亭,道:“什么意思?”
“其實,我和陛下,都希望你能留下來,這大燕,有你在,才是真的安穩,可這話,哥哥我說出來,也虧心。”
“先把仗打了吧,你的這些話,留著,等仗打完了,你氣血徹底耗盡彌留之際時,你那兒子要是運氣極好,沒死成,可以拉著他在病榻前慢慢說;
要是死了,也好,你下去后,可以更慢慢地說。”
“無鏡,幫哥哥我倒杯酒。”
酒,就放在茶幾上,本是拿來淬銀針的。
田無鏡起身,倒了三碗酒。
“對,先給豪兒哥來一碗。”
田無鏡將那一碗酒,灑在了地上。
而后,剩下的兩碗,沒人動。
李梁亭也沒催把酒碗給他。
“無鏡,哥哥我對不住你,豪兒哥我知道,他也是在心里覺得對不住你,大燕,也對不住你,讓你繼續活下去,也是對不住你。
打完這一仗,我這輩子值了,無鏡,你……
無鏡啊,那件事,不是豪兒哥做的,雖然,我也覺得,豪兒哥,可能事后也知道了。”
“我的事,不用你來多說。”
“是,是,是。”
李梁亭吸了吸鼻子,
道:
“我餓了。”
說著,
李梁亭對帳外喊道:
“老七,本王餓了,有雞腿沒?”
田無鏡走出了王帳。
七叔走了進來,對著趴在那兒的鎮北王道:
“王爺,這軍營里現在哪里去找活雞啊?”
李梁亭卻用手拍著床板,
眼淚滴淌下來,
喊道:
“本王不管,本王今日,就是要吃雞腿兒。”
田無鏡則一路走到了王帳外的馬廄里。
那兒,躺著兩頭貔貅。
鎮北王的那頭貔貅,是后續偷偷運進來的,現在,還是有些萎靡,沒完全恢復過來。
田無鏡坐了下來,他的那頭貔貅主動靠近。
“刀。”
貔貅張開嘴,自其口中,吐出了錕铻刀,落在了田無鏡的手中。
這把刀,是當年自己受封靖南侯時,燕皇親手所贈。
他是位好皇帝,
卻絕不是好父親,好丈夫,好兄長;
隨即,
田無鏡又攤開手,
道:
“信。”
“………”貔貅。
猶豫了片刻,
貔貅張開嘴,像是在干嘔一樣,卻什么都沒掉落下來。
田無鏡扭頭,看向蹲伏在自己身邊的貔貅,
開口道:
“給出去了?”
貔貅沒回應。
那封信,是他放進去的,如果丟了或者損毀亦或者遺失了,自己的這頭貔貅,必然會早就知會給自己。
而它,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這是一頭畜生,但這頭畜生,有腦子。
既然未曾吱聲,就意味著在這頭畜生看來,那封信,已經落在了該給的人手中了。
貔貅見主人遲遲不說話,害怕得將腦袋抵在了地上,兩只眼睛,瞪得老大,還泛著水光。
旁邊,鎮北王的貔貅見到了這一幕,干脆側躺過去了身子,真的是看不下自己這個同族現在這個模樣。
不過,
讓貔貅沒想到的是,
沉默許久后,
沒見到主人發怒。
田無鏡搖搖頭,
道:
“也挺好。”
腦海中,
不由得浮現出郢都大火之中,鄭凡拿著刀站在自己面前,大吼著:
我鄭凡這輩子,就你一個對我好的哥……
田無鏡緩緩閉上了眼,
其實,田無鏡有句話一直沒對鄭凡說出來過,那就是他也慶幸,
這輩子,這人憎天棄的這輩子,還能有這樣一個弟弟。
田無鏡伸手摸了摸貔貅的腦袋,
道:
“本想著,打完了仗,讓你回去,把信交給他,現在也好,你也不用回去了。
他說過,
日后若是有機會,他想去西方看看;
行吧,
等這仗打完了,蠻族若是也沒能殺得了我;
反正,也沒了歸途。
我這當哥哥的,
就先去給弟弟,探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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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上,是沒有城池的,唯一一座可以勉強稱之為城的地方,那大概就是蠻族王庭所在地了。
只不過,這城郭,這城墻,也實在是太矮了一些,四周的布局,也過于松散了一些。
百年之前,蠻族在王庭的率領下,東征西討,擄掠來了不少各地子民,這里面,自然有大量工匠,這里的工匠,包含了各種手藝人。
再者,造城,只要人力物力足夠,并不是什么難度太高的事兒,除非硬生生地想要造一座可以比肩東西方國都的雄城。
只不過,正如燕人一直瞧不上乾人那所謂的文教一樣;
當你的刀馬可以在雙方交鋒中占據優勢時,自然而然地,你會認為自己的這一套制度文化更強,所以,當年王庭鼎盛時,并未想過要去學習東西方的制度和文化上的一些精華,且堅信篤定自己的這種生活方式才是最健康最適合勇士生長的。
不得不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蠻人確實有著這種自信,但伴隨著燕國一次次地反擊一次次地寧死不屈,尤其是百年前那場蠻人和野人在荒漠邊境上爆發的那場大決戰之后;
聚集了荒漠大半部族勇士的蠻族王庭,在他們的蠻王領導下,和燕人足足打了一年。
這期間,燕人還順帶擊潰了乾國的北伐。
最終,
蠻王不得不承認,東方的這尊叫做“燕”的帝國鄰居,自己,實在是打不動,也啃不下來了。
燕人用數百年的血戰,加上數位皇帝御駕親征戰死為代價,終于迫使蠻族認慫了。
再這之后,
當年的那位蠻王做出了一個看似極為明智實則卻玩失了智的決定;
因為和燕國的大決戰,讓荒漠蠻族各部損失極大,不僅僅是部族勇士的戰死,還有生產上的斷裂,讓生產經濟模式更為脆弱的蠻族,日子開始過得極為艱難起來。
王庭作為頭狼,其權力的根本以及權力的體統,來自于要有能力帶著下面跟隨著你的部族吃肉。
既然東方不好打,燕人也實在是太硬氣了,
得,
調頭,
向西邊摸摸去!
就這樣,百年前的那場決戰之后,蠻族和燕人因為大規模戰事消停的原因,走向了兩條不同的路。
燕人這邊,在對乾國之戰中立下舉世戰功的那位將領受封鎮北侯,永鎮荒漠;
燕國內部,早年為了配合長年累月和蠻族的大戰而形成的類似天子、諸侯的制度,演變成后來的世家門閥林立威脅皇權的局面;
而蠻族,
在結束向東方的開拓后,調頭去西方摸索,這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
已經習慣燕人的勇猛和悍不畏死的蠻族勇士,在西方,重拾了快樂!
西方的小國,實在是太好打了,他們也富饒,他們也肥沃,他們的女子,更有韻味。
因為蠻族的西進,一度使得西方有傾覆的風險;
后來,那位蠻王輕敵冒進,受了埋伏,自身戰死不談,還帶著金帳王庭的大半嫡系陪葬,蠻族自此四分五裂;
大部分蠻族被驅逐回了荒漠,還有一部分留了下來,被西化,不再新蠻神而開始信奉起了上帝,成為了雇傭兵一類的部落。
此時,
呈現在李飛面前的這座王庭都城,其實就是那位蠻王在時下令修建的。
“那位蠻王能下令修建都城,意味著他已經在心里清楚,到底該向誰學習了。”李飛開口道。
“殿下,荒漠雖然廣袤,但綠洲稀缺,土地貧瘠,其實,是不適合修城的。”長史解釋道。
“這不一樣,如果僅僅是一座王城的話,還是能支撐起來的,有這座城和沒這座城,是完全不同的。
上次我大燕伐楚,靖南王和平西侯為何要不惜涉險千里奔襲也要搗毀楚國都城,就是這個道理。
一國之都,如一人之心,心在,則血脈可相連,心不在,則人心四散。”
長史有些訝然,不過還是拱手道:
“多謝殿下教誨。”
長史清楚,世子殿下雖然一直成長于外,但卻一直有個好老師。
當然,那位老儒生,其實看重的是陳仙霸,李飛一直以來都是湊著旁聽。
“如殿下所言,倒是有些可惜了,要是讓蠻人將這座城修建起來,那么……”
“修建不起來了,在強盛時未能深謀遠慮,做好奠基之舉,在衰落時,就很難補救了。
如果可以,你當百年來的這幾任蠻王不想將這座都城修建起來么?
一是,修不動,太費力了,靠王庭自身的力量,太難;
當然,咬咬牙,也不是不能修;
但彼時我鎮北侯府已然雄踞荒漠邊境,鎮北軍鐵騎也已然成型,攻守異位了。
他王庭敢真的將這座都城修建起來,那我父親,我爺爺,我太爺爺,就敢親領鎮北軍鐵騎直撲其都城。
原本,王庭駐扎地,打不過,還能跑,還能繞,還能退;
荒漠很大,不想和你直接面對,自然有大把的地方可以騰挪,必然能將你拖到人困馬乏而無所得。
但若是將都城修建起來了,
這瓶瓶罐罐的多了,想說丟就丟,就不那么容易了。
到時候,
就是我鎮北軍鐵騎殺到這里,王庭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在這里與我決戰。
這是我鎮北侯府想看到的局面,同時,也是王庭清楚自己絕對打不贏的局面。
對于一族,一國而言,
錯過了,可能就是一個百年,甚至多個百年就這般荒廢掉了,想補,也很難補回來了。”
說到這里,
李飛伸手拿起一塊糕點,塞入嘴里,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道:
“就如我大燕,五年前,我大燕對外開拓之際,是何局面?
西邊,蠻族早已式微,不復當年之勇;
南邊,乾人粉飾太平,實則邊軍廢弛;
東邊,三家分晉,君不君,臣不臣;
就是最遠的楚國,也是大貴族掌握朝堂地方,和我大燕當初何其相似,且那會兒竟然還出現了諸皇子之亂。
多好的時機啊,陛下,父親、南王,幸虧他們抓住了,錯過這段時候,以后我大燕的路,將走得極為艱難。
守寡貧之地,而不修武德者,必亡;
守寡貧之地,而不知進取者,必衰。
這也是先生當年說過的話,當初在村子里的我,只覺得有些道理,自打做回世子后,身份不一樣,看東西的眼光也不一樣了后,才覺得,這是有大道理的。”
“殿下的那位老師,真乃大才也,不知可否請其出山,下官也想拜見求教。”
“老師不屬意于我。”
“這……”
“再說了,老師那性子,也不愿意來的。”
這時,
前頭的護衛長過來稟報:
“殿下,王庭派人來迎接。”
“好。”
李飛將手中剩下的糕點,全部送入口中,拍了拍手,嘴里快速地咀嚼手里則開始整理自己的蟒袍。
而后,
他走出了馬車。
外頭,
林立著一眾甲胄明亮的蠻族騎士,他們威武,他們雄壯,他們士氣高昂,鼻孔朝天,帶著一種睥睨一切的氣勢。
李飛記得陳仙霸曾對自己說過,鎮上面的幫派茬架,往往都會選自己幫派里最有塊頭的人持最好的刀,擺在最顯眼的第一排以來壓陣。
陳仙霸還說,他見過兩個幫派壓陣時,兩個衙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了過來,像是昨晚在紅帳子快活過沒睡好覺一樣,但他們一出來,兩邊當即就慫了。
真正的自信,不用刻意地表現和擺出來;
正如眼前的這一幕,
蠻族王庭,
這是要將其最為“強大”的一面,展現給自己這位鎮北王世子看呢。
李飛心里是這般想的,但身體,卻開始顫抖,而后一個不穩,差點從馬車上摔落下來,還好身邊的長史幫忙攙扶。
長史心里先是驚愕了一下,畢竟,先前在馬車里和自己侃侃而談大勢的世子殿下,怎么著都不是會被這般輕易給嚇到的人。
不過,說到底,諸夏之國,玩陰謀玩心機,嗯,就算是在乾楚看來最為“荒蠻”的燕人,其實也是比蠻族人高超太多。
這是示敵以弱呢。
“哈哈哈哈。”
一位穿著黑色甲胄,體格健壯的中年男子大笑著走到馬車旁,其肩膀上,還站著一頭鷹。
“見過世子,本王這廂有禮了。”
蠻族小王子行了個類似戲臺上小生的禮,配合其這一身打扮和塊頭,顯得不倫不類。
—————
“哦,見過小王子。”
“來,下車!”
小王子伸手,要接李飛下車。
李飛笑了笑,伸手,搭在蠻族小王子的手上。
誰知蠻族小王子卻以另一只手搭在李飛的腰上,將李飛整個人近乎是舉起再落地。
“哎喲喲,可是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李飛拍著胸脯道。
“哈哈,世子莫見怪,我是個粗人,哈哈哈。”
“不見怪,不見怪的。”
“世子,這邊請。”
“請,請,請。”
長史作為隨從,跟在后頭。
蠻族小王子的年紀,真的不小了,之所以這么大年紀還被稱呼為小王子,也是因為老蠻王活得太久了。
這位小王子的舉止,透著一股子灑脫,甚至叫粗橫,但長史在見到自家世子殿下的變臉后,也不敢確定對方是否也是在故意演戲。
接下來,
鎮北王府世子在蠻族小王子的帶領下入了王庭城。
一路上,道路兩側都站著蠻族勇士,各個甲胄鮮亮。
“世子殿下,覺得我蠻族勇士如何?”
李飛馬上答道:
“威武雄壯,彩!”
“哈哈哈,比不得世子家的鎮北軍啊。”
“這要比什么,蠻族和我大燕早就承平了,大家就這般和睦相處下去不好么,哪里用得著再動刀動槍的?”
“對,是這樣,是這樣。”
進王城后,看見了很多面部落大旗,小王子伊古次為李飛介紹。
能進王城立旗的,都是荒漠上有頭有臉的大部族,實力強橫,人口眾多,當然,還有更多小部族,只能在城外搭帳篷立旗。
一開始,李飛心里是有些緊張的。
但漸漸的,他不慌了;
因為要他現在去當一個合格的鎮北王府世子,這比較難,但讓他做回那個在村子里的靦腆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少年,他擅長啊,無非是本色出演。
所以,
接下來的一幕幕就極為和諧。
在小王子面前,鎮北王府的世子有些唯唯諾諾,也有些戰戰兢兢,瞧見什么都有一種極為稀奇的感覺。
其實,正在關注著他的人很多,但他硬是沒露出什么破綻來。
再優秀的偽裝,也抵不住十多年來的生活不是。
金帳會盟大會規模宏大,聚集的各部頭人也極多,也有一些頭人特意過來向李飛這個鎮北王府世子行禮。
鎮北侯府鎮守荒漠百年,在蠻族之威,自是不需多提。
李飛都一個個地回禮過去,絲毫沒有不耐煩的跡象。
城內,也有屋舍;
但正中央區域,確實一座大帳篷,帳篷很高,占地面積也很大,像是一座用帳篷搭建起來的小宮殿。
小王子帶著李飛走了過來,門口的守衛全都行禮退開。
最后,唯有一個看起來不是那么像蠻人的蠻人站在門口。
他的頭發,是紅色的,他的眼眸,泛著琥珀的光澤,但他的面容,卻又有著蠻族的黝黑和粗獷。
“來,世子,我與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王庭的右谷蠡王,薩勃多。
右谷蠡王,這位就是鎮北王府的世子。”
“見過世子。”薩勃多行禮。
“見過右谷蠡王。”
“我要帶世子見父王。”
右谷蠡王點點頭,讓開了身子。
隨即,
李飛在小王子的帶領下步入了王帳。
王帳內,
老蠻王穿著一身虎皮,正端坐在那里。
虎皮,很威武,但第一眼看過去,卻能夠讓人本能地感覺,虎皮內的那位瘦削老者,才是真正的獸王。
“見過蠻王。”
李飛向老蠻王行禮,自是不用下跪的。
“李家的娃來了,呵呵,好,坐。”
兩個侍女上前,賜了毯子。
李飛和小王子相對而坐。
坐定,李飛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
“蠻王,這是家母給您的親筆信。”
“哦,好,我看看。”
侍女將信呈送上去。
老蠻王看完了信,
點點頭,
道:
“稚都。”
“父王。”
“李家的夫人,想與我家結個兒女親家。”
小王子有些意外地看向李飛。
“呵呵。”
老蠻王笑了笑,
道:
“我看成啊,王庭已經和姬家結了親,再和李家結了親,這日后啊,我族和大燕,必將和和睦睦,兩國子民,共享太平。”
“還請蠻王成全。”李飛彎腰道。
這時,
小王子忽然開口道;“為何總是咱們荒漠上的女子嫁入大燕?你們燕人不是有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么。
這樣吧,
世子,你阿姊不是在家里么,讓她嫁給我,你我,以后就是真兄弟了,豈不是更好?”
小王子的話說出來,
老蠻王就坐在那兒,沒呵斥,沒發聲,就半瞇著眼。
帳篷里,
氛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李飛并未勃然大怒,
而是認真思索了一下,
道:
“我娶您的女兒,您就是我的岳丈,您娶我的姐姐,您就成了我的姐夫,這豈不是亂了輩分了么?”
“哈哈哈,這話說的,我荒漠上,不講究這個,就是親爹的女人,兒子也能繼承。”
李飛看向老蠻王,
老蠻王笑罵道:
“你這畜生,老子早就知道你惦記著你那幾個小娘多時了。”
“嘿嘿。”
“這可不成吶,蠻族是蠻族,我畢竟是個燕人,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我以后可如何繼續做這個世子啊?
蠻王,王子,你們應該是知道的,我鎮北王府這幾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軍被拆卸,朝廷一直在對我王府動手。
你們說,要是這個把柄落出去,那我王府豈不是更被動了?”
老蠻王笑著點點頭,道:“是,你們燕人,就是規矩多。”
“那是您沒瞧見過乾人,在乾人眼里,我燕人,其實也是蠻族。”
“哈哈哈哈。”老蠻王大笑起來,然后,開始咳嗽。
隨即,
他擺擺手,
道:
“罷了罷了,就嫁孫女吧,稚都,將大妞配給他吧。”
“是,父王。”
短暫的會晤之后,李飛就離開了帳篷。
小王子則留了下來。
“父王,您覺得如何?”
“什么如何?”
“他啊?”
“誰啊?”
“鎮北王府的世子。”
“他李家老一代還沒死絕呢,那是你該看的事,為父才懶得打量這個。”
“這……”
“他是真孬,又有何用?他是假裝的,又有何用?沒坐到鎮北王的那個位置上,他就是個妖怪,又能怎的?
李家的鎮北軍,現在是聽他的么?”
“是,父王說的是。”
“咳………咳咳………你去忙吧,多留意留意東邊的消息,與其現在去關心這個李家娃娃到底是個什么脾性,倒不如關心關心東邊傳聞的燕國皇帝駕崩的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父王。”
……
當晚,李飛住在了靠近王帳不遠的另一座很是精致寬敞的帳篷內,然后,一群年輕的蠻族貴族在晚上的時候,拉著他喝酒。
這是真灌啊,
李飛的酒量不行,很快就被灌得不省人事。
然后,
一個蠻族女子被送到其帳內。
替他更衣,替他清洗身子,李飛只覺得,這個女孩子的手,好柔軟,自己的身子,好燙。
……
一覺醒來,已是中午。
李飛看著自己懷中的女子,年歲,比自己還大一些。
自己醒來時,她應該早就醒了。
“你是……”
“不是夫君來向我爺爺提親的么?”
“哦,是,所以你是……”
“你的妻。”
“哦,好的。”
李飛就這樣成親了;
他是真沒料到,蠻族的成親儀式,竟然這般的簡單直接和快捷!
自己回鎮北王府當世子都沒這個快,
畢竟,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爹是李梁亭,早就有心理準備。
他成親了,
他的第一次,給了她。
李飛還檢查了一下床鋪,結果沒發現落紅。
“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她說道。
“我知。”
嬤嬤曾與自己說過,有些女孩是不會有落紅的。
媳婦兒比他高,媳婦兒比他壯;
當然,不是胖,膚色在蠻族里,算是白的,笑起來,也很大方,還挺好看。
她應該就是嬤嬤曾說過,會生孩子會旺夫的女人。
下午,
李飛被自己的新婚妻子帶著去拜見了小王子。
昨日和平輩兄弟相稱的小王子,今日,就比自己高了一輩。
李飛跪下來,給他敬酒。
然后,
李飛又去拜見了老蠻王,磕頭行了禮。
這不叫喪權辱國,娶了人家的姑娘,這個禮,是應該的。
然后,又去了祭祀所,請祭祀賜福。
這一連串的下來,
李飛感覺自己不是娶了媳婦,是自己被人家娶進了門。
在王城的道上,
李飛被一群蠻族貴族少年攔住。
少年,往往是最沖動也是最熱血的;
因為他們不似他們的父輩和祖輩,被鎮北侯府教育過。
“死瘸子,死瘸子!”
“死瘸子你等著,遲早有一日,我要去取你的人頭!”
“我會搶回我荒漠上的珍珠!”
“伊古娜是我準備要娶的女人,你配不上她!”
李飛被飛揚的馬蹄,逼倒在地。
他媳婦兒倒是剛毅,竟然直接抽出了一把也不知道先前藏在哪里的刀,擋在了他的身前。
“他是我男人,不管你們是誰家的,再敢上前一步,我砍死他!
你們信不信,
我就是砍死你們,
你們的父親,你們的爺爺,也不敢到我這里來討說法!”
躺在地上的李飛,看著自己媳婦兒的背影。
忽然覺得,自家媳婦兒好美,比白天酒醒后看起來,更美了。
然后,
另一個騎著馬的少年郎來了,他拿著弓箭,呵斥了那批年輕崽子貴族。
“這是我金帳家族自己的家事,不想被我一箭射死的,就給我滾!”
李飛記得,這個少年,是自己的小舅子。
自己去給丈人磕頭時,他站在邊上,對自己恨得咬牙切齒。
少年貴族們退去了,
隨即,
小舅子調轉馬頭,
瞪著現在還躺在地上的李飛,
罵道:
“還不站起來,你到底算不算男人,竟然讓我姐姐站在前面保護你!”
李飛在伊古娜的攙扶下,爬起來。
可惜了,
王城的道路很臟,母親和姐姐為自己繡的蟒袍,被弄臟了。
不過,李飛還是拿出了一把匕首,丟向了小舅子。
小舅子伸手接住,有些狐疑地看向李飛。
“見面禮。”李飛解釋道。
“呵。”
小舅子不屑地冷哼一聲,而后調轉馬頭離開。
“夫君,讓你受驚了。”
“沒事。”李飛不以為意。
小王子說想娶他姐姐時,他沒生氣;
現在被一群蠻崽子羞辱時,他也沒生氣;
因為他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生氣,
為什么,
要和一群將死之人生氣?
晚上,
伊古娜要幫自己洗腳,李飛拒絕了。
她說她應該伺候他,他說他不習慣被人伺候。
然后,
兩個人一起將腳放在木盆里,一起洗。
吹滅燈燭,
歇息。
卻還沒來得及再回味一下昨晚,忽然間,外頭傳來了劇烈的歡呼聲。
李飛自床上坐起,伊古娜也起身穿衣。
“夫君,我去外面看看。”
李飛點點頭。
整個蠻族王庭,城內城外,已經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他們在笑,他們在大笑;
各個部族的頭人,貴族,緊緊相擁在一起,一同暢飲著珍貴的美酒,不停地對著星空發出以真正的狼嚎。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表達。
李飛等到了伊古娜回來,
伊古娜坐在旁邊,握著李飛的手,
道:
“是爺爺剛剛向子民們宣布,你們燕國的那位大皇帝,是真的駕崩了。”
燕皇駕崩了,
燕國子民在哭泣;
蠻族人則在歡笑;
李飛覺得,
這才是大燕的皇帝,真正該有的氣象。
燕皇這一生,未曾對荒漠大舉用兵。
但當大燕一次次地對外征伐取得大勝后,蠻族人,尤其是蠻族貴族,心里的壓抑感就越是沉重好幾分。
他們真的很擔心,很擔心燕人在其他方向開疆拓土吃飽了后,調頭,來打他們。
可能,因為他們內心也是想著,等自己再次強大起來后,去向燕人復仇吧。
這時,
一個侍女過來。
伊古娜起身,去和她說了話,隨后回來對坐在床邊的李飛道:
“父親說,明日舉行金帳會盟大會。”
李飛愣了一下,
隨即點點頭,
道:
“哦,好。”
這時,
有人掀開了帳篷,走了進來。
是自己的小舅子,伊古邪。
他的腰間,掛著自己白天送給他的匕首。
伊古邪指著李飛,
道:
“燕人姐夫,你們大燕的皇帝,死了。”
“我來時,就已經知道了。”李飛回答道。
伊古邪笑了,
道:
“你會為娶了我姐姐而自豪的,因為以后,我會給予你榮光和照顧,我,會成為你李家的靠山。”
李飛點點頭,
道: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是。”
“好好待我姐姐,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我姐姐,我會帶領族內勇士,去你李家親手教訓你!”
“伊古邪,不準沒規矩,你給我出去!”伊古娜呵斥道。
伊古邪倒是聽自己姐姐的話,確切的說,他們確實姐弟情深;
所以,對于他而言,得知自己的姐姐被父親和爺爺嫁給了一個燕人,他很生氣。
伊古邪轉身,但還沒走出帳篷,就被李飛喊住,
李飛開口道:
“我會保護你姐姐……和你的。”
“就你個瘸子?”
“對。”
“我替我姐可憐,嫁給個瘸子就算了,還喜歡說大話。”
“哈哈哈哈……”
入王庭以來,一直以村民小子面目示人的李飛,在這一刻,忽然豪邁了起來。
他的一條瘸腿,擱在床上,
用手,
拍了拍,
又指了指頭頂,
對自己這小舅子道:
“說大話?”
“對。”
“那成,你大可出去問問,問問你爹,哦不,現在是咱爹了,還有咱爺爺。
去問問那些蠻族大貴族,大頭人,問問那些上了年紀的人;
問問,
這荒漠,
往前數一百年,
到底誰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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